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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9 10:30 PM

海原零 -【銀盤萬花筒.九】灰姑娘進行曲:Say it ain't so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10 01:35 AM 編輯


【內容簡介】
回想過去,我還真是經歷過不少事情了呢。連續五年贏得環球小姐的頭銜,又得到萬年美少女的稱號,並且成為史上首位被列入世界遺產的現存人類。啊,那些過去的榮耀就先擺到一邊吧。終於!奧運比賽即將展開!為了擊敗莉雅、並且讓我所背負的一切得到答案,我站上了四年一度的大舞台,這場挑戰會有什麼結果?在未來等待我的又會是什麼呢?令人沒有喘息餘地的最終回開戰!


【作者簡介】
海原 零/Rei Kaibara
以新人獎參賽時的筆名為起端,有著許多表示自己明顯欠缺常識與遠見的故事。雖然演講時的痛苦創傷尚未痊癒,但是由於敝人的內心如水晶般澄澈,因此如果不那麼做,是生不出好靈感的。現在每天都詛咒身為作家卻不成材的自己。
座右銘是『要成為笨蛋!』⋯⋯請不要對我說『你不是天生的笨蛋嗎!?』


原日文書名:銀盤カレイドスコープvol.9  シンデレラ・プログラム:Say it ain't so
原所屬文庫:集英社  Super Dash文庫文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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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0 12:16 AM


  【XXI  終極六角】

  我在上午醒來,然而時間其實已經接近正午了。

  睡了大約十個小時,我躺在床上大幅伸展上半身,解除設定數分鐘後響起的鬧鐘。

  帶著清爽的腦袋與視野以及重新填滿活力的身軀起床,和前天可恥到極點的失眠狀態相比,簡直就是天壤之別,一覺睡醒實在非常舒暢。

  我沒換下睡衣就來到客廳,為了潤喉先喝杯果汁。

  「醒了嗎?」

  「嗯,今天睡得很好。」

  瑪雅一如往常般地……不,就算是瑪雅,今天似乎也多少有些亢奮。她竟然會問出『醒了嗎』,這種事一看就知道吧。

  前天,我在徹底失眠的狀態下拿出那般表現,今天將要以完美的狀況挑戰長曲,我感覺所有狀況都朝對我有利的方向運行。

  ……這一切部不奇怪吧,

  就算比上帝還美的櫻野鶴紗,在今晚寫下歷史上最偉大的傳說也一樣。

  ***

  將近下午4點——比賽會場內,正開始進行最終組成員的例行練習。

  當中有我,加布莉、至籐、史黛西、多敏妮克……

  「……她應該是去其他滑冰場了吧。」

  「好像是。」

  瑪雅的回應讓我此刻的心情變得十分複雜。

  雖然我擁有克制自己陷入恐懼的自信,卻仍得在心中反覆告訴自己,絕對不能重蹈短曲前一天的覆轍;或許是因為這樣,我感到安心的同時,也產生一種彷彿被人看透的感覺。

  「不過,就算那樣也不會有什麼差別的。」

  「我知道。」

  接著瑪雅留下獨自在椅子上穿冰靴的我,逕自離開。

  瑪雅在照顧莉雅時的態度如何,我並沒有很清楚的印象,但是至少我感覺與我合作的瑪雅是極端地冷淡;當然,那並不會讓我感到任何不安或不快。

  只是她那樣的表現,不知是在明白我個性之後下的判斷,還是為了不對我造成多餘壓力所做的考量;還是……

  「怎麼可能。」

  我對心中浮現的可能性一笑置之,那樣的瑪雅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膽怯。

  但是現在瑪雅表現出來的模樣,和她最初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相比,確實有著明顯的差異。

  「嗨……」

  「啊,加布莉。」

  我順著鞋帶綁好的動作抬起頭,並且露出了笑容。

  我眼前是就算在比賽當天也和平時沒什麼兩樣的加布莉,我明白她並不是內心僅有無私或真理的人,但是她那絲毫不會讓人察覺到這個事實的甜美笑容,實在讓人難以抗拒。

  我們並未特意凝視彼此,不過視線仍交錯了一段時間。

  大約持續了2、3秒左右。

  「祝你有好表現,鶴紗。」

  「謝謝,希望你也是。」

  ……我們之間的交談只有這樣,此時已經沒有非說不可的話題了。

  看著加布莉走進滑冰場的背影,我又再次送出一段訊息;這次不是言語,而是在心中為她加油打氣。

  經過近10分鐘的暖身後,場中便開始依序播放各個選手的使用曲。在樂曲播放時,其他人也能在不妨礙主要選手的狀態下,繼續自由練習。

  我的音樂大約是在25分鐘後開始播放,利用這段時間確認今天的狀況,並且讓身體熟悉環境之後,就算不練習到最後也沒關係。

  ……況且,似乎也沒機會看到莉雅的新作。

  刻意挑在公開練習時到其他滑冰場練習的選手也不是沒有,但是就莉雅來說,過去她從未採取這類的行動,她總是神態自若地與冰面合而為一,並理所當然地展現兼具極高難度與精密度的技術。

  連比賽當天的例行練習也不現身—保密地如此徹底,不知究竟代表著什麼意義。

  ***

  ……時間一刻一刻逼近了。

  我先回旅館放鬆身心;當再次步入體育館時,第一組賽事已經即將開賽。

  每次世界錦標賽及奧運長曲前,我總是要花費比平常更多的時間準備。那是由於只為了這一晚而染髮已經成了我的慣例。這麼做並不是因為什麼跟運氣有關的迷信,其實也可說是想營造出特別版的櫻野鶴紗吧。

  化好妝、換上表演服之後,我便在表演服外再套上一件運動外套。

  這次無論是短曲或長曲,在服裝的基本架構與概念方面都是由我提出。一般來說,接下來便是委託我那擁有設計師頭銜的好友本城美佳,來進行細部的設計;而將其設計做成實物的則另有其人。

  但是,唯獨本賽季的長曲服裝,從裁縫到完工都是本城美佳親手進行。這件表演服經過一番激盪並加入美佳的必殺創意,可謂品質遠高出事前訂金價位的完美逸品。

  本賽季,我在表演中的『變身』也掀起了相當的話題。

  如果我能在這個舞台上、在完美的表現中層現那項創意的話,相信會是對美佳最好的回報吧。

  自我展開運動生涯以來,從未擁有像現在這樣的確信。

  現在的我無人能夠動搖,也沒有絲毫破綻。

  無論是技術,精神,或是充滿力量的身體。

  盡了一切努力行路至今的我,擁有無庸置疑的強悍——

  ***

  在參賽的30名選手中,進入長曲階段的24名選手,將根據短曲時的名次,以每6人一組的方式分成四組。

  第一組到第二組……這段時間還只算是序曲,而當中間的整冰作業結束,第三組選手進場之後,場內的熱度便開始升溫,

  該組第四名表演選手凱朵·亞凱迪米即將上場。

  觀眾對昨天才剛滿17歲的英國偶像選手獻上的聲援,其熱烈程度或許僅次於地主選手。掛在二樓看台前的「ILoveCandY」布條,在會場內格外顯眼。

  她的使用曲是『仲夏夜之夢』。

  鮮艷藍色的服裝點綴著些微白色與水藍色,另外還有大量的黃色裝飾,這套以仲夏夜空及群星為概念的表演服裝中,看不見她過去的張狂,髮型也幾乎修成直髮,與前天短曲表演時的打扮相比,有著不小的差異。

  ……仲夏序曲開頭。

  讓人聯想到妖精森林的平靜曲調,搭配的是和一般選手旋轉方向相反的後仰弓身旋轉。她沒有在此時轉換成畢爾曼旋轉,而是維持美麗的後仰姿勢,以手臂交織出各式各樣的形狀,有好幾秒鐘滿滿呈現了複雜的旋轉藝術。

  即使小提琴的旋律開始在樂聲中響起,曲調依舊維持平靜——凱蒂接下來的動作仍是旋轉。她從駝式轉變化為提腳轉、甜甜圈轉,坐轉時的懸空腿也變換多種角度,接著從A字轉變化成立姿旋轉;連變刀在內都能靈活變換的換腳組合旋轉,緊湊地詮釋不久後即將進入高潮的樂曲。

  這是擁有轉軸穩定度、旋轉速度,並能充分活用柔軟身段的她最為特別的部分。將這部分發揮得淋漓盡致之後,她才開始加速。

  表演時間很快就過了50秒,回想起她先行完成所有跳躍動作的短曲,長曲架構可說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喔……」

  凱蒂以三圈勒茲跳帶入3+3跳躍。

  第二跳的托路普跳正好與音樂首波高潮重疊,讓人對此動作的印象更加強烈。觀眾完全被連續旋轉動作吸引,再看見此組合跳的成功更一致獻上喝彩。

  接著是三圈艾克索跳——不過這個果敢的挑戰,卻因為雙腳落地而打斷了節奏。

  然而,凱蒂彌補失誤的表現也相當迅速,她漂亮地完成接下來的三圈路普跳,立刻洗刷先前失誤的負面印象。

  各動作分配地十分均衡,表演進入後半也仍有跳躍動作。她利用沙克跳帶入3+2+2組合跳以博取分數,並且努力穩住了第二次的勒茲跳。

  其速度與流暢足以充分詮釋仲夏夜內容深度,架構與肢體表現亦醞釀出神奇的世界觀。表演者貨真價實的實力,此刻正變成一部作品呈現於冰上。

  表演最後當然是凱蒂特殊旋轉;無論是左右腳的旋轉,最終部可變化成畢爾曼旋轉的姿勢。這項單獨施展都能招來熱烈歡呼的技巧,以此型態安排在這場近乎無失誤的表演中。

  堪稱化學反應的響亮聲援持續注入滑冰場中……凱蒂以最後的姿勢緊緊抓住高潮頂點。

  「挺不錯的嘛。」

  看見凱蒂滿足的笑容映在休息室螢幕上,我輕聲地如此說道。

  她似乎也以自己的方式進行了不少訓練吧,在深冬溫哥華演出的仲夏夜之夢,擁有讓相當數量的觀眾起立致意的實力。

  當然,分數方面也是一樣。以短曲第七名的一步之差而未能進入最終組的凱朵·亞凱迪米,此時理所當然地躍上第一名。

  ***

  第三組第六名表演者此時已經結束表演、離開冰面,來到吻與淚的長椅上。

  等該選手的分數公佈完畢之後,便輪到最終組的選手上場。

  本屆奧運最受矚目的花式滑冰女子單人之最高潮,將在接下來約50分鐘的時間,展開一場四年一度的顛峰表演。

  攝影機來到最終組成員聚集的場邊一角,鏡頭逐一停留在每位選手身上。

  我待在離鏡頭的最遠處,心裡仍帶著不變的確信靠在牆上並交抱雙臂,靜靜等待那一刻的來臨。

  我視線前方則是伸展上半身、轉動著腦袋的至籐。即使她的動作較多,但是每個動作都十分流暢,不會讓人從中感覺出任何焦慮或壓力。

  而離至籐一小段距離處,則可以看見多敏妮克單膝跪在地上,面對著牆壁唸唸有詞。那應該就是所謂祈求上帝看顧的行為吧,不過……說不定她在這種時候,還是想對我下某些詛咒呢。

  距離冰面最近的人是史黛西,她在地板上短促地跳動著,培養自己的節奏。

  在她身旁,則是加布莉靜靜站於一角的背影,她正閉著眼睛,大概試圖讓精神集中吧,和她平常看見鏡頭總是不忘帶著笑容揮手的形象相比,今晚的她似乎是有些不同。

  再來是——

  ……若不是我有在事前做好心理準備,或許會免不了產生某種程度的動搖。

  在此刻終於現身的最後一人……因為她的出現。

  其他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而讓現場的氣氛更加緊繃。

  在這樣的氣氛下,她緩緩走入此處並在經過靠著牆面的我時,停下了腳步——

  「——!」

  我精神力的界限突然受到考驗。

  因為她的腦袋突然像機械般——朝右轉動。

  「……啊。」

  我看見了她的表情……

  我原本早已設想好,即使碰到這種情況我也不會移開視線,但是……

  並非我沒有移開視線,而是我移不開。

  因為在我眼前的——

  是個不帶任何感情、不折不扣的人偶。

  ***

  【最終組滑冰選手,請開始暖身……】

  解放最終組強者們的場內廣播,讓漲滿整座體育館的觀眾熱情有了爆發的出口。不過或許是光用掌聲或加油聲,已經不足以表現觀眾的期待,於是觀眾們便開始以近乎一致的節奏用力踏地。

  在無止盡的興奮化為地鳴撼動冰面的狀態下,6名選手跟著處於最頭的史黛西於冰上打散。

  我之所以刻意選擇最後入滑冰場,其中也有和莉雅保持距離的用意。

  我將滑行、轉身,包含艾克索跳的三圈跳全部試過一遍,並且也嘗試旋轉動作。當暖身進行到這裡時,賽前6鐘的練習大約還剩2鍾左右,我決定在此時放慢速度,先到場邊調整呼吸;剩下除了確認組合跳之外,就是四圈跳……

  莉雅此時進入我的視線,只見高速穿過我附近,用輕快的步法朝滑冰場對邊滑去。

  賽事進行到最終組,觀眾在選手練習時所表現的情緒起伏規模也截然不同。而在這6人當中仍可算擁有特別多聲援的選手,除了地主選手史黛西之外,便屬……

  場中響起一片喝彩。

  剛才莉雅俐落地完成四圈跳,其掀起的聲浪也足以匹敵觀眾對地主選手的聲援。

  當然,現在的我並不會對此焦慮,因為短曲前一天的經驗發揮了大部分的作用:然而那也是因為我以無失誤度過那個難關,現在才有辦法這麼說。

  我保持著己的節奏,完成了3+3+2。就手感來看,即使正式比賽要施展3+3+3組合跳,我也有十足的把握;當然,我從一開始就打算那麼做。

  看見我這樣的表現,觀眾的聲援也相當熱烈。

  這次最終組的陣容與去年世界錦標賽頂尖6人相同,所有人都擁有世界錦標賽的獎牌,並且至少都擁有五次以上該賽事的參賽經驗;這些人是現在女子花式滑冰的終極六角形。不可言喻,光是能夠成為其中一角,都是件十分值得佩服的事,但是……

  身為運動員,不能就此滿足。

  想要成為真正的第一就必須——

  「啊,可惜……」

  我在挑戰四圈跳的時候落地出步,旋轉力量稍嫌不足,讓懸空腳的動作無法順利施展,但是我不需為此焦慮。

  我再度加速,並且以同樣起手式嘗試旋轉三圈托路普跳,現在我只要確認起跳的時機就行了。

  如果賽前練習表現太過完美,正式上場時反而容易失敗——這是在花式滑冰界中常被提出的迷信。雖然我並不知道在統計數字上的結果又是如何,但是在這種時候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說法也沒關係,

  ……我如此地沉著,不知是因為經驗使然,還是我的自信所反映出的。

  【暖身結束。請各位選手離開冰面……】

  6分鐘練習時間結束,同時也象徵著所有猶豫結束。

  在這之後,便是名符其實無法重來的單行道。每一次成功,每一次失敗都將被永遠記錄下來,這是嚴格且無情,有時還是殘酷的饗宴。

  此刻,選手們正一一離開氣氛緊張、甚至令人感覺莊嚴的冰面。

  這一刻終於到了,不僅是在場的所有觀眾,而在全世界的注目下,位於最高峰的6人將一一使出自己的渾身解數。

  ……在離開冰面之前,我又再次確認自己的萬全準備。

  ***

  【USA代表,多敏妮克·米勒……】

  對美國籍選手來說,加拿大可算是半個主場。在迎接多敏妮克的響亮加油聲中,帶有北美風格的激動音量甚至擴及選手準備區。

  根據某些行家的說法,那女人本賽季的狀況和我有些許共通點。

  那些人認為,她本季的表現和往年相比雖然失誤偏多,但是大多是因為表演內容難度過高所導致。

  如果我們兩人都拿出無失誤的表現,我應該還是在她之上,不過差距則會較為微小。本季無論在任何場合發言都始終維持低調的多敏妮克,在我這個平日與她多有爭執且實力相近的同行眼中,對於她背後的努力是看得相當清楚。

  「呼……」

  我在電視區找張椅子坐下後,便讓身體靠著椅背,適度舒緩自己的緊張感。我附近僅有瑪雅一人待在和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每個人都是會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以打發上場表演前的時間。

  多敏妮克的表演服裝是紅色連帽外套,加上刻意帶有牛仔褲風格的靛藍色短裙。姑且不論表演賽,以正式比賽用的表演服裝來說,這身裝扮甚至可說是個嶄新的選擇。

  ……此刻我所見到的應該是自信吧。

  多敏妮克臉上帶有微笑與沉著,反映出她內心明確的自信,但是與我的自信相比起來,我總覺得有微妙的差異,或許足因為立足的邏輯,亦或該說是屬性上的不同吧。

  美國女王多敏妮克·米勒的長曲所使用的藍本是……

  電影『E。T。』的配樂。

  經過短暫的前奏之後——

  多敏妮克在幾乎沒有加入任何表現及肢體動作的狀態下,以極其平凡的倒滑方式踏出了第一步。

  正確來說,或許以『滑動』來形容比較恰當吧。重心置於冰刀的移動方式,如實反映她賽前練習時的流暢,並接著進入了菲力普跳軌道。她這個動作不會讓人感覺她可能失誤,或許也是因為她沒有表露出任何畏懼失誤的氣氛使然。由此也可看出,那女人在本季經歷過某種精神上的變化。

  起跳動作前的一個連接步之後,便是三圈菲力普跳——

  落地後緊接著三圈托路普跳,然後再加一次兩圈路普跳。

  她完成了一個零缺點的3+3+2跳躍。

  「哇……」

  觀眾異常的狂熱瞬間將音樂掩蓋。

  那已經不能說是歡聲,幾乎可以用爆炸來形容了;體育館在表演開始不久後,就變成了演唱會現場。

  三段組合跳成功之後,她便轉換成帶有伊娜包爾滑法的交叉步。多敏妮克的動作無懈可擊,動作紮實到連頭頂都幾乎要緊貼著冰面;此時她臉上甚至還掛著從容自在的微笑。

  看她這樣的表現,讓我腦海中隨即閃過某種感覺。

  那種感覺——在我看見完美的三圈路普跳時變成了明確的預感。

  今晚這個女人……

  「……是來真的。」

  穩定的落地動作後,緊接著毫無空隙、充分運用上半身的後向連接步,穩穩掌握悠揚的鋼琴樂聲,看見她在冰上留下的軌跡與動作的躍動感,讓我沒有懷疑的餘地。那是多敏妮克本人在上個月的美國錦標賽中首次挑戰並失敗的高難度動作,三圈艾克索跳的軌跡讓我看見了明確的企圖心。

  只見她以後向交叉步滑動,接著擺動上身……

  起跳——

  平穩的空中姿勢與高度,讓我本能地看見了收尾的動作——

  「……唔!」

  ——半晌後,現實與我腦中影像的時差徹底消失。

  因為她做出完美的跳躍。

  在躍上半空的瞬間,我就先看見了落地的姿勢——這是莉雅之外的滑冰選手鮮少讓我體驗到的感受。雖然這是她滑冰生涯中首次成功的動作,但是多敏妮克的三圈艾克索跳,也許確實有如此不同凡響的精準度。

  接著她更做出飛躍式旋轉後的組合旋轉,並搭配換腳動作,多敏妮克以高難度動作誘發的現場狂熱為動力,進一步加快自己的旋轉。

  今晚的多敏妮克……很強。

  多敏妮克以飛燕式連接步帶入著名的主旋律。

  後勁十足的滑行與充分展現柔軟的連接步,讓人不禁誤以為此刻已經到達了表演最高潮。但是從時間來看,表演仍在前半段連2分鐘都還不到的地方。

  這是我首次見到多敏妮克加入三圈艾克索跳的表演,她的表演內容以後半為重頭戲,現在卻已經將前半部分炒熱到這種地步,

  「……這下可有點棘手了呢。」

  看見輕便打扮的美國妹綻放出前所末見的光輝,讓我放下原本在胸前交抱的手臂。

  她去年在世界錦標賽時得到現場熱情的支持,多少也是因為她是地主選手的關係。可是,眼前的景象讓我不得不承認,她每個滑行以及動作都練得爐火純青。

  她擁有能將在三圈沙克跳時傾斜的轉軸,於第二跳三圈托路普跳時修正的真本事、緊接在落地後的急停——接著又再度啟動的精彩默劇表演,更足掀起場內觀眾喝彩的風暴。

  這項表演的賣點之一,便是隨處可見的腳踏車動作。腳踏車前後獨輪、俐落轉向等動作,都在這項表演中以默劇方式呈現。聽說多敏妮克從以前開始就使用腳踏車來當做體能訓練器材之一,她在本季更是真的去學習越野車競賽技巧,藉此熟練腳踏車的基礎技術及冰上展現的默劇橋段。

  單腳觸地發揮快速轉向,以及腳踩踏板的加速動作。

  ……要在冰上以默劇呈現腳踏車動作,肯定有相當的難度,但是她卻能將其詮釋得活靈活現。

  這段連每根手指的動作都細心掌握的默劇,也隨著賽季推廣而逐漸精練,最後便是在這個舞台上展現其成果。

  節奏逐漸加快的曲調中,多敏妮克以融合腳踏車默劇的短促步法於冰上往返。這是電影中主角將ET。放在腳踏車前方置物籃逃竄的場景。

  被逼到絕路的主角們,此時遭到夾擊而無處可逃。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的腳踏車一一飄離地面。

  「怎麼……」

  我頓時感受到一陣漂浮感。

  這是透過螢幕,讓人感受到誤以為整座體育館騰空漂浮的幻覺。更增厚重感的第二次主旋律,讓冰上出現了非比尋常的現象。

  而那對已經陷入瘋狂狀態的觀眾也同樣產生效果。定神一看,在全場觀眾起立鼓掌的會場當中……

  多敏妮克正在前進。

  她將自己的身體徹底固定在特定角度,靠著膝部的力量與伸縮,將腳跟到腳尖部分運用到最大限度呈現出高難度默劇。她坐在腳踏車座椅上,雙手抓著把手、雙腳踩著踏板——這隨處可見且理所當然的動作,多敏妮克卻是在沒有腳踏車的狀態下將其呈現的。

  這並不是任何指定動作,也不會變成眼睛可見的分數,然而這樣的表現想必會充分地反映在架構分數上。最重要的是,這部分就跟電影一樣,也是這項表演中最大的重頭戲;此為充分利用場地所呈現的一幕場景。

  當然,表演尚未結束。

  當音樂度過最大的高潮……觀眾也紛紛開始就座。對預備知識充足的加拿大滑冰迷來說,多半認為這場表演的最後一幕應該要細細品嚐吧。

  就在最後的跳躍——兩圈艾克索跳落地時,音樂也突然停止。

  ……這是十分沉穩的段落,現場的氣氛徹底寂靜且安穩。

  多敏妮克先以導向外刀的鷹式滑法在冰上畫出一個圓形,接著將雙腳冰刀傾向內刀,轉變成面朝圓圈內側的鷹式滑法。多敏妮克在冰上畫著幅度較小的圓圈,同時朝向圓圈中央伸出左手食指。

  鷹式滑法不久便開始減速,在失去離心力後,身體的重心轉移也讓圓圈逐漸變小……重心所在的圓圈中心食指前端,位置彷彿始終不變。

  這與電影結尾重疊的一幕,在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與美感。先前情緒沸騰的體育館,

  此刻竟然一片寂靜……

  ——然而這只是短暫的寂靜。

  反應著進入最後高潮的樂曲,多敏妮克再次壓低冰刀,以瞬間的加速進入旋轉。再次自體育館內四面響起的熱烈歡聲,形成強烈的浪潮注入場中。在此氣氛下,只見位於場地中央的多敏妮克不斷變換姿勢、交換軸心腳,並在最後呈現出完美的畢爾曼旋轉。

  吞噬一切的尖叫漩渦中,我勉強聽見了音樂的尾聲。

  那也是多敏妮克將雙臂伸向天際的瞬間——

  ……全體起立,觀眾皆興奮不已。

  鏡頭帶到會場內美國觀眾聚集的區域,那些人的興奮早已超越彼此擊掌的程度,只見螢幕中的觀眾相互擁抱、親吻,還有人喜極而泣,甚至有人去擁抱他國的觀眾。

  即便如此,他們的反應和其他觀眾相比,卻未顯得特別突兀;這也代表多敏妮克的表現就是這麼讓觀眾沉醉。

  就連我也忘了私人情感,確實被她的表演感動。

  「……真是令人驚訝。」

  「是啊。」

  我讓頸項抵住椅背,頭垂向後方,以上下顛倒的視線看了瑪雅一眼。之所以刻意在這時回望自己的老師,多少也有平復自己情緒的作用,當然……

  「也罷,先把氣氛炒熱也是好事。」

  ……我這樣的表現絕非逞強,也不是在自欺欺人。

  我在這麼自我確認的同時,將視線移回螢幕上。

  此時跪在場中的多敏妮克,雙手交握在胸前、口中喃喃自語……隨後還不忘虔誠地用手畫了個十字。

  如畫般的一幕——連我都會產生這種想法,那麼美國人對此景會如何詮釋也可想而知;這段影像恐怕會連日席捲全美好一段時間。

  ……可是,倘若她的分數被我輕鬆越過,事情可又不知會如何發展了。

  場中迴盪著早已熟悉的USA呼聲。

  看見畫面以特寫呈現多敏妮克與麥特·傑克普斯教練,並肩坐在吻與淚長椅上的畫面時,我的思考自動轉到了反抗回路。由於這是DNA本身產生的抗拒,所以也不是我自身能控制的。

  只不過,多敏妮克的表情……她的笑容牽動著我的心。

  要是對方是價值觀跟國籍都跟自己不同的陌生人,或許當然會有些無法理解的要素,但是像多敏妮克這樣容易被看透的人,最近的態度確實讓人不解。

  好比說,她在上場前那充滿某種信心的眼神。

  雖然專家對於她本季的表演內容有不錯的評價,卻也因為失誤的關係,就結果來說,並沒有特別傑出的表現。大獎賽決賽中,她的名次也是在我之下,但是那女人卻從未顯露出任何焦躁。

  然後還有今晚的精彩表現——除了莉雅之外,其他選手多少都會出現一、兩個程度不等的失誤,她卻順利通過這個大舞台。她首次完成了三圈艾克索眺,滑行動作本身也十分優異。考慮到平均水準,她這次表現當然可歸類到絕佳範圍內,只是……

  她在心裡對此結果卻是已抱持信心——我眼中的她甚至讓我產生這種感覺。只要看見她以滿臉笑容回應USA呼喊時,那帶有某種近乎達觀的沉著眼神,要人不這麼想都難。

  ……而讓她抱有如此信心的原因,恐怕就是類似信仰的東西吧。

  多敏妮克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如果她今晚的成功是因為有得到什麼類似上帝旨意等等的——

  「原來如此……」

  這樣就全說得通了,我接受了自己的推論。

  總而言之,不管以什麼做為心理的後盾都好,無論是逃避、沒有根據的樂觀……或是狂熱的信仰都好。

  只要能運用經過千錘百煉的身體與技術,並以運動、藝術的形式展現出完美的表現。

  可以確定的是,今晚的多敏妮克·米勒確實展現出這種成果。

  「喔……」

  看到多敏妮克的分數公佈時,還不至於會讓我感到焦慮。

  但是,我心中仍有著驚訝,因為單就長曲來看,她的分數已超越了我的最佳紀錄。

  ***

  【加拿大代表……】

  舉世知名的狂熱,瞬間掩蓋了重要的選手姓名。

  最終組第二名表演者,地主國女主角史黛西,蘭格洛普登場。

  ……看得出來,就連她本人都有些緊張。即便她的滑冰經歷十分悠久,背負如此多的期待於一身,對她來說可能也是前所未有的經驗。或許是為了平復場內觀眾的情緒,史黛西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時間讓身體及冰刀熟悉冰面,隨後才站上表演位置。

  她那身以橙色為基本色調的連身表演服,採用了較為寬鬆的剪裁,溫柔地包裹著史黛西引以為傲的身體曲線。衣服上畫有一個以腰部為中心的白色十字,大量橙色荷葉邊裝飾裙擺,呈現帶有圓潤感的時尚造型:胸部中央及雙臂上,也可看見較小的銀色十字架。

  雖然這是一身看似神職人員的裝扮,不過若要說史黛西是修女,就算開玩笑也——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以前老妹損我的內容從我腦海中閃過,讓我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頭。

  ——緊接在三圈勒茲跳之後的三圈路普跳。

  當這個堪稱史黛西代名詞的高難度動作出現在場中時,全場觀眾的尖叫聲瞬間爆發,會場也為之撼動。

  類似宗教歌曲的莊嚴用曲完全沒有抑制觀眾情緒的作用,觀眾爆發的情緒,讓人感覺就算將束京巨蛋那種規模的屋頂整個炸飛也不奇怪。

  此刻,史黛西以強勁的滑行橫越冰面,從三圈菲力普開始——

  「唔哇」

  第二跳仍是三圈路普跳,這讓我不禁大吃一驚。

  從表演開頭就連續展現3+2組合跳,歡聲立刻更新至最高紀錄。不過轉眼間的工夫,全場觀眾就全部進入史黛西狂熱的狀態。

  身為當事者的史黛西,僅止於一個簡單的慶祝動作便繼續表演。畢竟搭配著沉重莊嚴的曲調,要是本人表現得太過興奮,不免會對音樂表現造成影響。

  史黛西交握戴著白色手套的雙手,一步一步地緩緩倒退……接著進入她擅長的逆向旋轉;她的動作不僅配合管風琴的音色,還不時加入各種優雅的變化。

  基本上,史黛西喜好的風格多半是節奏輕快,或是帶有撩人氣氛的用曲。但是這並不代表她不擅長表現古典音樂,縱然是這種帶有強烈宗教氣氛的音樂類型,她也能夠發揮得淋漓盡致。

  經驗老道的選手自然有異於常人的深度。在莉雅時代之前,她曾與艾瑞沙·杜布裡及奧爾嘉·莫托科瓦等選手互爭霸權,在世界錦標賽也曾拿過第二名的最佳成績。史黛西從未登上女王的寶座,可是,和她年紀在2字頭前半到中段的時候相比,現在的史黛西明顯更勝一籌,這也難怪她會被喻為加拿大人民的驕傲。

  史黛西本季的長曲在架構上有其特徵,就是曲子正好會以2分鐘為段落,開始重複之前播放的音樂,然而再次演奏的音樂卻是在大膽改造下,變化成節奏感強烈、接近流行樂風格的音樂。

  觀眾席的情緒也隨著音樂的轉變,徹底推翻先前的嚴肅氣氛。緊接在歡聲與尖叫之後,觀眾更是毫不間斷地用手打節拍,向史黛西投注自己的熱情。

  以三圈托路普跳起首的3+2+2組合跳,接著又完成了第二次的兩圈艾克索跳,史黛西的跳躍全都以無失誤完結;混合喝彩的掌聲,沒多久又變回了手打的節拍聲。

  面對觀眾如此的熱情,史黛西也用手打起節拍回應。她在壓低冰刀展現自己身段的同時,仍不忘誇張揮動手臂打節拍。

  就在這樣的氣氛下,表演進入了直線連接步。

  史黛西靠著明顯的轉向動作搭配連接步,以四分音符融合手打節拍的節奏,並僅用冰刃的短促轉向來呈現出八分音符。充分展現腰力的順暢節奏感與其精湛的技術,明確的軌跡和躍動感,精彩體現花式滑冰被視為藝術競技的一面。

  當連接步結束時,便剩下唯一一個指定動作。

  只見史黛西以飛躍式旋轉帶人換腳組合旋轉,接著則以安排在最後的高速立姿旋轉,握拳收攏充斥整座體育館的狂熱。

  當旋轉結束,史黛西順著膝部觸地的姿勢,讓雙掌落於冰面上。

  這是我初次見到的收尾動作,或許是特別為奧運設計的版本,也有可能是她即興發揮的點子。

  ……不久前,在美國滑冰迷聚集之觀眾席上出現的光景,此刻已經遍及整座體育館。觀眾全部拋開身份高低,而且滿臉喜悅;畢竟大多數觀眾同樣都是北美人,因此反應也大多十分相似。

  此時滑冰場上的男女滑冰學童,正全體動員回收散落在冰上的無數花束。跳躍的成功,一絲不苟的肢體動作與表情、史黛西在收尾動作後那興奮跳躍高喊的特寫……她表演的精華畫面重現會場螢幕上,每段畫面都掀起足以撼動體育館的響亮歡聲。

  在全場觀眾的期待下所公佈的分數……仍舊沒有超過多敏妮克,可是所有人都心滿意足,並且接受了這樣的結果。

  溫哥華奧運最終項目,花式滑冰女子單人最終組——

  展現出空前的水準。

  ***

  第三名表演者至籐響子即將上場。

  面對莉雅將在其後登場的狀況下,觀眾難免也處於中間鬆懈期……我原本是這麼以為,然而事實並非如此。那些原本看來因史黛西的表演而處於失神狀態的觀眾,此刻正對至籐投以熱烈的加油聲。

  至籐的表演服裝是一件輕薄的奶油黃長袖上衣,外面再加上一件紅褐色無袖連身裙。那是以電影『真善美』中的女主角茱莉·安德魯靳所穿的一件服裝為藍本,將其規格修改成不會對表演造成妨礙的相似服裝。

  染成金色並綁成發球的造型,在不同角度下,甚至會讓人看起來完全是短髮,這樣的髮型也近似於茱莉·安德魯斯。

  至籐響子在她期盼已久的奧運中所表演的長曲是——

  名曲『Do Re Mi』。

  ……前奏響起。

  至籐微彎下腰,以默劇方式表現出就座的姿勢。此刻她正以抱在手中的吉他,依序一一演奏出各個音符。若是比照電影,則相當於女主角對孩子們講解音樂基礎的場景。

  當新的樂器聲加入,場中便響起全世界部熟悉的旋律。

  簡短準備動作帶人了兩圈艾克索眺——隨後再迅速連接組合旋轉。

  至籐的表演與其他開場便接連展現高難度動作的表演相比,是先展現表演者的輕鬆態度及內容深度,藉此在評審心中留下蓄勢待發的印象。

  不過這種做法的前提是,之後的表演都能順利——

  「嗯……」

  三圈菲力普跳後轉接三圈托路普跳——至籐此時徹底完成短曲時第二跳淪為兩圈跳的組合跳,我對此表現也微微頷首。

  原本觀眾還有所保留的歡聲,此刻瞬間增溫。

  現在是女子選手也不能沒有3+3組合跳的時代,繼上屆奧運後的兩、三年時間,至籐便將這樣的組合跳化為自己的技能。

  接在三圈路普跳之後……兩圈托路普跳。

  由於先前路普跳的落地動作有些停頓,因此至籐在第二跳的部分,選擇以不太過逞強的表現來維持後續的流暢。至籐運用冰刃的腳跟部分,擺動手臂邁步行走,接著又做出喝茶的動作,隨後施展後仰弓身旋轉。

  樂曲的節奏逐漸激昂,至籐的笑容也愈發燦爛。

  她正享受自己初次的奧運經驗,

  這項表演的特徵是在時間近2分鐘時,便會以毫不停歇的節奏一口氣直到最後。長曲架構中通常會有的中盤慢曲部分,在這項表演中則幾乎看不到。

  這對體力想必是很大的考驗,至籐卻毫不畏懼地層現速度,繼續她的表演。

  她正打從心底享受這一刻——表演傳達出這樣的訊息,這樣的訊息不僅傳達給評審、觀眾,多半也傳遍全世界……

  至籐這時正以讓人聯想起電影場景的輕快跳步,在轉向中穿插三圈——

  「啊……」

  至籐在這個沙克跳摔跤,她的重心在落地時偏向腳跟。

  不過,雖然表情出現短暫的緊繃,至籐仍舊立刻重新起身。

  她露出微笑,甚至還吐吐舌頭。

  ……至籐,你難道是希望擁有『溫哥華戀人』的頭銜?

  另一方面,觀眾似乎也察覺到至籐這不同於她以往風格的即興表現,原本場中為她跌倒而發出的驚呼與歎息也瞬間轉變為掌聲,並隨後轉變為手打的節拍。

  回過神來,我才發現場中已經有部分觀眾隨著音樂哼起歌,

  在正式比賽的限制下,使用曲必須是無歌詞的版本,但是擁有廣泛知名度的『DoReMi』,想必不少人都知道歌詞。當然,觀眾所唱的歌詞是英語,因此現場便傳來齊唱口。是Do是母鹿、Re是陽光的歌聲……

  兩圈艾克索眺連接兩圈——不,是三圈托路普跳……緊接著又一個兩圈路普跳!然後是慶賀動作。

  至籐改變計劃,將第二次組合跳失敗的第二跳在此挽回,轉換成充滿進攻意圖的三段組合跳,這讓加拿大觀眾的情緒瞬間為之沸騰。

  主旋律的各種樂聲也在此時齊聲響起。

  不僅僅享受其中,同時也以競技者身份全力展現的至籐,隨著全場觀眾手中的節拍逐漸激昂,並且……

  「啊……」

  堪稱特例中的特例——

  觀眾齊聲歌唱,整座體育館觀眾開始一場氣勢驚人的合唱。

  ……這實在是讓人一時之間難以置信的光景。

  不過是一名異國滑冰選手在場中躍動,然而全場爆滿的觀眾卻成為她的助力,所有一切都真正合而為一、都與至籐響子融為一體。

  那是在花式滑冰中的一個幻夢。

  這樣的幻夢,此刻正成為明確的現實。

  觀眾為第二次三圈菲力普跳發出尖叫,並且立刻再度開始合唱並用手打著節拍;至籐就在這樣的氣氛中以輕巧的步法舞動、跳躍。

  她沿著圓形噴水池邊緣滑行畫出圓形連接步,不時舞動手臂並利用其舞動的力量轉身,迴旋,或是翻轉身軀。她充分利用全身每個部位,展現出變化多端的連接步。

  至籐開始在場地中央進入最後的旋轉,軸心腳的更換、姿勢變化、變刃等動作,都逐一隨著節拍——隨著觀眾手打的節拍,將感動升到極限。

  旋轉結束時才注意到至籐本人也隨著音樂歌唱,她以彷彿在樓梯間跳躍的簡單連接步,醞釀出無限的說服力……

  最後至籐左手靠在頭上,高高舉起右手。

  就在這一瞬間——

  全場觀眾的合唱與手中的節拍變成失序的浪濤……

  ***

  滑冰場周圍儘是起立鼓掌的觀眾。

  場中的至籐則露出過去從未顯現的表情,那多半是打從心底浮現的成就感……以及安心感。自己持續追求——而欠缺的終於在此刻圓滿,大概就是這樣的心境吧,不過……

  至籐這次的表現,絕對不僅止於本人的滿足與充實。

  事前又有誰能夠想像那驚人的現象?

  至籐所背負的悲慘經歷、讓觀眾容易感同身受的熟悉樂曲,一般觀眾會產生共鳴的表演魅力、從表演開頭便營造的氣氛……應該還有更多其他的要素,可是這世上並沒有任何用來創造如此空間及一體感的公式,而正因為沒有那樣的公式……

  至籐在溫哥華奧運中的表現,將會在花式滑冰界當中成為傳說的一章——這是我的預言,而我也如此確信。

  此時,螢幕中再次出現至籐的特寫。

  「至籐,你真是……」

  ……在那之後的話,我刻意不說出口。

  你真是太帥氣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0 12:25 A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10 12:46 AM 編輯

  【XXII  驚異】

  「你還不過去嗎?」

  「嗯,我待在這裡看就行了。」

  我仍專心讓身體放鬆,所以並不打算從椅子起身。

  通常輪到自己前一位表演者上場,就算先到場邊準備也沒關係。不過老實說,我實在沒有那麼做的心情,因為光是想到現在在冰上的人是誰……要是我到時候不小心和她視線交錯呢?我絕對不容許自己重蹈前天的覆轍,或是將勇敢和愚昧混為一談。

  現在我要做的,僅有在這與滑冰場隔離的區域中看到最後,並且以最佳狀況上場。

  若是有人覺得我是膽小鬼,那就隨他們去吧。

  我並沒有逃跑,只是唯有這次結果就是一切;這個道理就和我總是挑最高級套房的理由一樣——唯有將一切做好最佳的準備。

  接下來……

  上場的是上屆奧運霸者,並在世界錦標賽五連霸且仍繼續更新紀錄的最強女帝。

  當那唯一且絕對的存在降臨於冰上時,在觀眾的興奮仍處於失控等級的體育館內,僅有一件事物總是在此時消失。

  簡單來說,就是親切。

  世界各地有許多莉雅的滑冰迷,然而存在於他們心中的感情是——信仰。他們是被莉雅在冰上的純粹實力或異常神秘的形象吸引,或是為此失神的一群人。

  莉雅·嘉奈特並非一般人口中『支持』的對象。

  她是在這項運動中唯一脫離那種身份的選手。此刻存在於會場中的,是對超越人類極限表現的期待、敬畏與崇拜……

  在這次賽事中,還有另一項令人關注的因素,就是整個賽季直到現在,都籠罩著一層神秘面紗的新長曲。

  各方到目前為止對其新長曲的各種推測,也都僅止於推測的階段而已。

  今晚,揭曉的那一刻終於到來。

  一襲黑衣——以高貴的黑色為基本色,另外還綴有純白與鮮紅色彩,整體服裝僅有這三種色調。

  長袖樣式的黑色禮服,衣領、裙擺、袖口都縫有大量紅白色荷葉邊,裙邊隱約可見的白色襯裡撐出裙子美麗的形狀。胸前綴以白色緞帶的領針中央鑲有一顆碩大的寶石——大概是玫瑰紅榴石的複製品吧:黑色長襪最上方部分也環繞一圈白色荷葉邊,同樣以荷葉邊裝飾的頸部則戴上黑色頸環,頭頂還加上了白色的頭飾。

  那俗稱為哥德蘿莉服,如果不論因比賽要求而修成極短的裙擺,從外表上完全感覺不到任何衝突。當然,實際上的設計仍是以彈性及輕盈為最優先考量,搭配的衣服也都挑選較為輕薄的布料。如果仔細觀察荷葉邊較少的部分,便可發現在手臂及肩膀的部分是呈現半透明狀態。

  ……緩緩調整氣息的最強肉體上,沒有絲毫寧靜的要素。

  【下一位登場的是……】

  雖然莉雅偶爾會以大膽服裝教人訝異,她卻也不是會特別強調化妝的類型。因此,現在她那染成鮮紅的雙唇顯得格外醒目。在我的記憶中,從未見過她使用如此強烈的妝容,加上那造形略頭圓潤的鮮紅冰靴……

  【俄羅斯代表選手……】

  如此可愛的外表,結合先前那樣的視線相對,此刻反倒令我更加恐懼。

  【——莉雅·朱迪耶夫。】

  ……強烈地鳴傳來震動,

  迎接史上唯一霸主的壓倒性歡聲中,莉雅神態輕鬆地——不。

  「那孩子……」

  我身後的瑪雅激動地湊向前。

  「……你想說她變回從前那樣了嗎?」

  「嗯,沒錯。」

  畢竟連我都看得出來,也難怪長年身為莉雅師父的瑪雅會如此訝異。

  變化——莉雅明顯又回復了過去的模樣,她在冰上前進的樣貌沒有任何表情。

  ……我初次見到莉雅是六年前的三月,就在當時的世界青年錦標賽。

  該年一月底才剛滿13歲的她,甚至尚未達到規定年齡,因此是以特例參賽。當時她是從未在青年組舞台亮相的少年組選手,因此那是我初次見到她本人——那實在是個令人難以忘懷的經驗。

  在冰上的純粹實力自然不在話下,從那極端的嬌小身軀中所散發出的強大存在感、在賽後記者會所掀起的話題……不僅如此。

  那美麗且極為稚嫩的容貌,早已超越不食人間煙火或美若天仙所能形容的範圍。表演前徹底沒有表情,卻在音樂開始的瞬間,彷彿某個開關突然啟動——然後在其體內注入靈魂。簡直像是機器人突然被裝上感情晶片般的情景……

  和當時相比,最近莉雅確實多少有些改變。因為最近從會場廣播叫到她的名字開始,就可看見她稍微在揣摩表演內容的氣氛。

  ——相隔數年的機器人模式再度出現,不知這是因為表演內容使然,還是由於心境上的變化。

  會場內細微的低語,反映出觀眾非比尋常的期待。

  集中全場注意力的場地中央,嬌小女王面對評審靜止不動。雙腳適度張開,上方則是無力下垂的雙臂,還有微彎的身軀,臉部則是略微低垂……

  …………?

  從全身到臉部,隨著逐漸接近的電視鏡頭……那超乎想像的光景也逐漸鮮明。

  她所失去的不只是感情而已。

  不僅是四肢、臉頰、嘴唇……就連眼睛也是一樣。

  沒有絲毫生氣——

  「怎麼會這樣……」

  我整個人僵在螢幕前,不僅視線被擄擭,理性也被吸引……

  異常——那確實是個異常的存在。

  黑夜少女的身上……沒有任何生命的光彩,我無法從中感覺到任何氣息或脈動;那對明亮的碧眼,彷彿是由最高級的玻璃材質製成。

  宛如一具人偶——

  ……音樂盒的音色演奏出童話般的曲調。

  我屏息以待從好幾年前便出現過無數次的『覺醒』瞬間,那一刻總是在音樂響起的瞬間同時出現,現在她卻沒有絲毫動靜。

  不可能有動靜的,因為在那裡的是個不折不扣的人偶……

  就在我這麼想的下一刻——

  人偶開始搖晃……自發性地移動了。

  只有左腳部分微微前移……略微前傾的身體也開始改變角度。她腰部以外的關節沒有絲毫彎曲,雙腿完全僵直、雙臂也垂在兩旁。當右腳向前伸出時,整個身體也隨著腳的動作朝右邊傾斜。在鮮紅鞋子上方,大腿,雙臂、肩膀、頭部——以發條驅動的身體開始短促地晃動,彷彿隨時都會停止、倒下,然而……

  眼前分明是個嘴唇不會微笑、眼睛不會眨動,沒有血、淚、感情的人偶,其動作卻反映出強烈的意識……

  「——唔!!」

  剎那間轉換!

  莉雅的雙眼在瞬間從玻璃材質轉變成有機體,並燃起了生命之火。

  「怎麼……」

  我眼前是另一個幻境。

  這裡是奧運的花式滑冰女子單人舞台,但是眼前卻出現了不同的幻境。

  身在其中的莉雅仰望天空,卻似乎因為刺眼的光線而垂下雙眼,隨後做出機關人偶轉動前臂的動作。莉雅順著幅度不深,動作卻無懈可擊的冰刃滑行,同時確認自己頸部、手腳關節的活動範圍。因為發現了新境地而慢半拍傾斜的纖細頸項、那對動搖的碧藍雙眼等,莉雅的每一個動作,都將嶄新的視覺觸感逐一化為結晶具體呈現。

  雖然運行速度增加,但是僵硬的滑行及肢體動作仍沒有改變,不過,先前短促的顫抖卻已停止。

  取而代之開始發顫的,則是我的身體……

  「咦?」

  她突然拔起的兩圈艾克索跳,緊接著落地後微微一笑。

  強制力……不,也許該說是魔力。

  沒有準備動作的跳躍與微笑——那是毫無預兆的短暫惡作劇。這個動作不僅超出觀眾的意識層,甚至是在無意識下都無法預測的突發性刺激,觀眾只能任憑思考被緊緊抓住,無法移開視線也無從抵抗。

  ……圓筒狀的卡榫仍輕輕地轉動著齒輪,編織出音樂的搖籃。

  擭取意識的人偶少女,動作小心翼翼……卻十分愉快地跳著舞。

  藍色的頭髮與碧眼、楚楚可憐的白皙童顏,她穿著脫俗服裝的纖細靈動身軀,跳著純潔的舞蹈。

  那簡直就是禁忌的唯美主義——

  「這點子是你想的嗎?」

  「……不是。」

  會開口發出這種疑問,或許是不想遭到吞沒的心理使然,我從瑪雅回應的聲音中也感覺到了同樣的心情。

  「這應該……是那孩子自創的吧。」

  ……她正以順時針方向作旋轉,這對以右腳為慣用腳的莉雅來說是逆方向。配合著轉動發條的音效,莉雅也同時以蹲坐式旋轉的姿勢換腳,變刀的動作自然是不在話下,就連交疊在身後的雙手也為旋轉加入了各種變化,誘使著迷的觀眾獻上掌聲。

  僅以音樂盒音色呈現的樂曲,在此時加入了大鍵琴樂聲,讓曲調更增變化。

  充分上過發條的人偶,動作在此時也突然充滿律動,邁開被長襪覆蓋大半的雙腿於冰上奔馳。就在此時,莉雅一口氣壓低冰刀,展現出飛快的速度。

  現在表演時間已過1分鐘,目前施展過的指定動作卻僅有一次兩圈艾克索跳與一次旋轉。但是,在劇情上的意義已經十分足夠……應該是吧,畢竟在這之後,先前的空白想必都將會以只有莉雅才能詮釋的技巧,用連續呈現的方式來得到彌補。

  第一步是三圈艾克索跳——

  ……先輕輕地上緊發條,再一口氣放開飛躍而出。

  她在空中飛舞並於冰面疾馳。

  或許是因為感歎過於強烈,場內的熱情反而沒有因此爆發。

  莉雅的動作與短曲的天鵝湖相比,起跳與落地後的風格明顯不同,唯有完成度是絲毫不變的……

  以步法和僅靠下半身轉向描繪出理想軌跡,即使加入突來的跳躍也沒有打亂原有節奏,除此之外,還自然地加入人偶的氣息。莉雅平舉的左臂此時突然自手肘處彎曲,以直角方式下垂。只見莉雅以右手重新固定鬆脫的關節,並開始確認肩膀的活動狀態。

  因為那滑稽且自在的動作……讓我遲了一會兒才察覺到,莉雅滑行的軌道正與她最大的高難度動作——四圈跳的軌道重疊。

  如果會有『意外』的話,就是這裡……這或許是我心中一絲絲的期待。

  不僅是轉向的冰刃,此時莉雅全身正逐漸與冰面融合、同化。莉雅的動作並未妨礙運行的節奏,並且還與之互補,接著她施展托路普跳——紅色的冰靴自冰面躍起。

  嬌小女帝的旋轉移動在空中畫出一道彩虹,輕撫過無數為之著迷的靈魂……並優稚地降落在——

  「怎……!」

  緊接在後又一次跳躍——三圈托路普跳!

  ……當我的理性認清這個事實時,莉雅已從第二跳落地,進入後續的動作——身邊則滿滿充斥著體育館所有  觀眾的熱。

  「怎麼可能!?」

  在無情的吶喊聲中,混入了我的責難——

  我根本跳不出4十3組合跳,就算在練習中,我也從未成功過。事實上,我根本沒有挑戰過那種動作,我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

  這對莉雅來說,也是首次展現的絕技。比起直接反映的分數,其所造成的衝擊難以估計,而可說是被讚歎支配的觀眾,也在此擊下徹底沸騰。如果會有失誤,就是這裡——如此渺小的期待,不僅遭到粉碎,更膨脹成數倍壓力落在我頭上。

  在全場不見平息的歡聲中,莉雅從高遠又優雅的致命下墜動作進入旋轉。只見莉雅在組合旋轉中以輕巧的跳躍變換軸心腳,編織出更進一步的變化。

  迅速達到高潮的表演中——突然闖入刺耳的電子音效。

  險些陷入茫然意識的我,也因此被拉回螢幕上、

  就在莉雅旋轉即將結束之際,發條似乎已經轉盡,莉雅持續展現輕快動作的身體突然一陣晃動……接著便以半僵硬的狀態停止動作,只有紅色的冰靴隨著慣性在冰上滑行。

  莉雅臉上的微笑浮現出寂寞的色彩,那是對僅能在短暫時間中行動的自己所抱持的放棄與悲歎;就連那樣的表情,也開始逐漸僵硬,

  右腳完全靜止,僅剩左腳的內刃在冰上畫著圓,身體隨著冰刃在冰上轉了一圈……然後完全停止,冰刃或是身體全都靜止。

  停止的同時,莉雅的全身晃動了一下,頭部也順勢無力地向前低垂。

  然後——

  「——!?」

  ——只是短暫的瞬間。

  就在眾多琴鍵同時發聲的那一瞬間——支撐我體內一切的核心就這樣被抽空、捏碎。

  存於我體內的力量,鬥志、意識,一切的一切都被奪走。

  因為螢幕中,莉雅隨著管風琴樂聲□然抬起頭,她臉上的表情——

  她那瘋狂而扭曲的眼神——

  「瑪雅!」

  我激動地轉過頭。

  那是什麼?那是怎麼一回事!?……我無法將意識化為聲音。

  「鶴紗,你冷靜……」

  「那到底是什麼!?」

  我明白自己的驚慌失措,也明白瑪雅的困惑。

  莉雅只是存在螢幕的那一頭,在相隔數面牆壁的滑冰場上,可是這樣的衝擊與破壞性,實在教人難以相信是隔著螢幕……不!

  在去年夏天的聖彼得堡,莉雅曾對我做過那樣的表白。她說自己在校園少女的一幕中,心裡想的是我。

  ……而現在,她那飄著黑暗瘋狂氣息的雙眼。

  對準的目標不是別人——就是我。

  從表演開始下到2分鐘的時間,一切努力都是為了擊敗莉雅、並因而熬過各種訓練的我,現在已經失去一切。

  ……要得到完全的自由與可以活動的身體,與惡魔之間的契約是不可或缺的。這樣的劇情流入了我半恍惚的腦中。

  眼前所見是一步步穩健的動作與全身的律動;先前的莉雅雖然已在冰上展現出十足的躍動,卻仍隱約帶著些許的『機械』感。

  但是現在,奉獻給魔界的少女身體,不折不扣是人類的……不,她有著更甚其上的美麗與流暢。

  高高躍上空中後,穩定轉軸,高速旋轉,再游刃有餘地落地。以完美的延遲跳連接三圈沙克跳,充滿優稚氣息及高貴格調……

  冰上舞動的至高粒子,開始進入旋轉動作。

  莉雅刻意留在滑冰場邊界,左手臂向正上方抬起,隨後順著手肘方向伸出的指尖,跟著音樂加快的節奏指向天際。重合、蓄勢、期待、綻放……這些都是當動作轉變為後仰弓身旋轉,莉雅加入右手之後的表現;少女所追求的極致美感,在胸口上方化為花朵。

  ……光這樣是不可能足夠的。

  正因為所有注視此景的人都抱有這樣的想法,因此就某種角度來說,這是被封閉的夢幻、殘酷的展示品,然而黑衣少女仍在這樣的氣氛下持續沉醉;身在當中的本人是否已察覺了自己的命運,在沒有人知道這個答案的狀態下……

  莉雅的眼角,嘴角出現微妙變化,並用舌頭輕舔嘴唇——當這樣的動作與稚嫩的美貌以出乎意料的角度契合時,便形成了前所未見的視覺效果。

  只見莉雅的右腳單獨舉起,不知不覺中轉換至飛燕式滑法的姿勢,再從後外刃轉變為後內刃。她以傳統的阿拉伯式姿勢深深地向後仰,構成奇特的身體曲線……而在蠱惑的表情當中亦浮現出純粹的喜悅,那是以最高級的技術與表現,交織成描繪心情的悲愴傳說。

  在音樂盒樂聲的多重交錯下所構成的旋律……是虛假的溫暖,然而少女卻輕易地受到引誘,甚至難以自拔。

  那是逐漸籠罩體育館的罪惡童話……

  「唔!」

  鐵鎚的一擊打破了這一切。

  甜美幻影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女聲合唱與粗暴交鳴的鍵盤樂器。

  面對氣氛突然轉變的世界,原本自由謳歌、隨心所欲舞動的少女,現在卻唯有一身狼狽。那是她得付出的黑暗代價,而那個代價是……

  此時少女的瞼上已不再有陶醉,雙眼的焦點墜回現實。

  但是她並沒有投降,面對無法割捨的自由及美麗身體,那心意已決的表情閃動著蒼涼的光芒。

  莉雅開始施展後向連接步並壓低冰刃加速,在消極面對惡魔的同時,也將右拳置在胸前,努力表現自己的抵抗;面對嘲笑著自己愚蠢行為的合唱,莉雅激動地由內而外揮動著自己的左臂,並大聲吶喊——

  就在眾人以為她要轉身面朝行進方向時,隨即又立刻轉向,讓右腳腳尖接觸冰面。

  菲力普跳、托路普跳,路普跳的3十3十3組合跳——這是將幾乎同等高度的跳躍連續施展,並串在一起的超級組合跳。

  縱使是如此努力的哀求,仍在魔女們的齊聲咆哮下被駁回。

  即使少女的表情開始扭曲,依舊不被允許休息,也無法逃跑。此刻在轉角加速的動作已經不見優雅,而是短促的連接步與轉向。不僅是表情,就連動作也反映出焦慮的少女,就這樣朝評審席前方行進。

  第二次的三圈艾克索跳——

  只見莉雅以驚人的高度豪邁地躍上半空……並順著落地的動作又再次起跳。

  第二跳是奮力伸展雙臂的兩圈路普跳。落地的同時,伸展的雙臂也順勢快速交錯,隨後又朝正上方伸展。

  她展示了她的魄力與強勢——高難度的組合跳、各種表現方式全都融入劇情當中,技巧與表演內容完全融為一體,足可謂是花式滑冰的最高境界。

  然而就算徹底展現力量,黑暗的合唱也並未止息,反而更加強聲勢地高聲吶喊著魔界的規矩。面對暴露在緊迫的詛咒下、眼神開始失去光彩的活祭品,樂曲彷彿要將其逼上絕路般地更加駭人。

  必須設法逃跑,少女傳達出這項訊息,自己嬌小的身軀也毫不保留地在冰上疾馳。她不時轉身並揮動手臂抵抗著那看不見的觸手,同時也絕不讓自己停歇……

  「……啊。」

  並不是那樣。

  我——櫻野鶴紗被凍結的感情,之所以在此時重新甦醒,是因為注意到眼前撩亂綻放的圓形連接步,那奇妙……且激烈的邏輯。

  少女並不是不讓自己停止,而是無法停止。

  穿著黑衣的軀體受到擺佈,正被某種力量拖行著,這全是因為那包裹在黑色長襪下的雙腿……因為其末端擅自舞動著的鮮紅冰靴——

  那是在連續不斷的高速連接步與轉向當中,刻意減緩頸部及上半身的連動節奏,或是刻意將節奏弄亂而呈現的視覺魔術……我知道的也僅止於此。

  特別是高難度的轉向動作,上半身的轉動與其產生的反作用力,基本上是不可或缺的。那麼,莉雅到底又是如何讓自己表現出那樣的動作呢?以不到百分之一秒單位的精準度,來控制著自己的動作,讓身體隨時保持在最佳位置——在這方面,莉雅確實可說是擁有超凡感覺的神之化身,可是……她現在連那個位置都超越了。

  已經超乎了我所能理解的範圍了——

  「那算什麼嘛……」

  一個想法開始在我心中擴大。

  我經歷了紮實的賭命特訓,才抵達了現在的境界;但是此刻我卻面臨了對我來說是不可能的景況。那對冰上的櫻野鶴紗來說,是不可能!

  為什麼她可以做出這樣的動作?為什麼她能辦到這種事?

  為什麼會有這種人存在!?

  這實在……實在太沒道理了!!

  此時畫面那一端的少女,也露出了那樣的表情,

  她因為朝自己逼近的惡魔懲罰而畏懼、因為自己無法停止的雙腿而焦躁,她甚至伸出手抓住自己的右腿將其抬起,但是左腿卻嘲笑少女那樣的舉動,施展起明顯的外鉤,再誇張地變化為內鉤。僅靠左腳腳尖表現的躍動,卻能讓人回想並預測原本應在其前後的高速轉向動作,簡直可說是夢幻的單腳連接步;而這也呼應著表演的劇情。

  因為紅靴的詛咒與魔力,讓少女的雙眼失去了生氣……身體卻相對地陷入狂亂。

  手臂凌亂擺動,手指在半空虛抓,從前彎轉變為後仰的瞬間變化,迫使纖細的腰部承受強烈的負荷。高速迴旋驅使嬌小的身軀劇烈轉動,同時一腳的紅鞋卻彷彿鑿巖機般以腳尖不斷敲擊著冰面。縱使胡亂地抗拒著行進,然而少女只剩下頸部能夠動作,這又更加添了悲劇的色彩。

  女聲合唱的高亢歌聲中,四肢連續做出生物幾乎不可能辦到的瞬間動作,少女因此而發出哀嚎,當少女如同故障的機關人偶狂亂舞動時,肢體仍莫名地持續配合失序的弦音與琴聲,不……

  她正被那無數的聲音擺佈——之所以讓人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為少女的動作不帶絲毫的自主性。

  「————!?」

  已經失控,平衡明顯瓦解。

  但是,懷疑那是否為失誤——也僅僅是一剎那間。

  少女的左腿突然失去作用,就像是大腿關節突然脫離般,左腿無力地隨著激烈舞動的身體拖行、擺動。然而就算只有單腳,莉雅還是能施展光速般的連接步法,左腳冰刃仍舊可在冰面上轉變行進方向,施展突如其來的內鉤。

  嬌小的身軀正因為無法承受那不合理的動作而開始損壞,同時,主旋律之後伴隨的絃樂器聲響也無預警地消失。

  隨著其他弦音的中斷——少女的右手臂跟著失去力量。

  手臂從肩部無力下垂,下臂仍不住地繞圈擺動,這副光景與尚可自由活動的左臂形成了淒慘的對比。

  即使少女已經在冰面上繞了一個大圓圈,動作仍末停止——她無法停止。此時左肩關節也跟著脫離,頸部也固定在詭異的角度。當圍繞黑暗主題的樂器聲而脫落,少女身體的一部分也隨之崩壞。

  面對無止盡的嘲弄中所顯現的愚者最終命運,少女仍舊持續抵抗。只見她靠著身體的動作擺動左腳,將腳跟冰刃刺入冰面,強行裝回脫落的關節,右腳仍順勢持續行進,少女瞬間以劈腿的姿勢撞上冰面——雙腿卻又在下一瞬間迅速閉合,轉眼間就恢復立姿,簡直就像機關人偶般的動作。

  少女此刻仍不停賣力地舞動身軀。面對殘酷的規定,那與之對抗,稚嫩且不知滿足的執念為冰上染上一抹色彩。

  那是人偶——是被注入靈魂的模型。

  至少那不是人類,絕對不是。

  ……多重奏的魔女歌聲形成和音,音階開始逐步攀升,就像是為了惡魔審裁所進行的倒數計時。

  當壯闊的獨創圓舞進行到一圈半時,已經半毀的身軀甚至無法維持圓形軌道,逕自脫離

  行進路線朝場地一角滑去。紅鞋的步伐並末停止,眼前則是逼近的圍牆……再這樣下去,少女會撞上牆壁。

  就在此時,少女拚命靠著右下臂僅存的部分裝回左肩,在一個半轉身換成倒滑之後,順勢起跳——緊鄰圍牆的三圈勒茲眺,以左臂朝正上方高舉的優美身形呈現,同時顯示出讓人難以想像是殘破玩具的強大力量。

  靠著落地後在冰上畫出的自然弧線,總算避免了與牆面的衝撞;但是……

  或許已經沒有希望了,因為少女的表情隱約透露著某種形式的放棄;這個跳躍是最後的光彩——她大概是對此有所領悟了吧。

  此刻停止滑行的左腳仍在冰上施力,進入必然的旋轉。

  ……已經沒有救了。每當女聲合唱發出短促的吶喊時,身體某處就會崩壞,旋轉仍不停地變換著形狀與冰刀,那是結果已在眼前的無盡掙扎。

  當軸心腳換到左腳時,身體仍沒有停止毀壞。右腳在蹲坐式旋轉姿勢中伸出來,少女則在變刀的同時將其拉回;但是瀕臨全毀的身體,卻在轉變為立姿旋轉時失去軸心。

  即使再度換腳,速度已經減緩的旋轉動作也無法維持明確的形狀。

  就算是那樣……少女明確的意志仍在其中,因為她明白當旋轉結束時,一切也將來到盡頭。

  第三次換腳。

  她還不想停止——她只是一心地轉著,不停地旋轉……

  終於到了最後一刻——

  少女邁步前往評審的方向。

  她將已無法彎曲膝蓋的雙腿,一步又一步地向前推。

  應該已經無法動彈的右臂,此時伸向前方;我還想動——我不想變回人偶。

  ……少女如此述說著,簾幕卻已經拉下。

  那悲哀的美貌當中,感情逐漸消失。

  她眼睛邊緣出現微小的震動,臉頰正在抽搐。

  她正墜入空無之境,連同悲傷,覺悟,一切的一切通通墜落。

  鮮紅的雙唇在此時再度開敔,彷彿想要說些什麼。

  卻就這麼僵住——

  魔女們的歌聲激昂,當其滯留在高音域的陶醉長音響起時……

  少女眼中的生命之火突然熄滅……變成了藍色的美麗玻璃球。

  其肢體在右臂向前伸出的姿勢下靜止。

  正待脫口的唇音也永遠斷絕……

  ***

  ——空泛的寂靜。

  ……原本在表演終盤應該瀰漫興奮尖叫的觀眾席發生了異變,出現令人難以置信的現象。因為在溫哥華、在原本應該充滿熱情的加拿大,一股未知的力量在此降臨。

  此時立於銀盤上的黑衣人,是有著少女外形的人偶。

  當這個姿態解除的瞬間——

  數以萬計的所有情感,一齊轉向無限的膨脹——那是著迷的靈魂所反映的膨脹理論。

  得到解放的觀眾理所當然地全體起立,鼓掌喝彩,然而其所表現的形式,與之前對待其他選手的表現截然不同,那並不是歡喜,尖叫、擊掌或擁抱。

  而是恍惚與狂亂,彷彿觸及到上帝般暈眩,甚至還有昏迷。

  所有觀眾宛若靈魂出竅……

  幾乎所有的媒體及觀眾部忽視『有成功就有失敗』這樣的體育理論,每次都毫不例外地對至高女王的表現抱持期待;而對此不合理的要求還能夠一直回應至今的不是別人,正是莉雅,她總是不斷顯露極限,有時甚至跨足至超越滑冰本身的境界。

  但是今晚,在這座位於溫哥華的體育館中,她甚至凌駕了自身的歷史……不,她應該已經超越了物理的世界。

  她並非飾演人偶,而是讓自己徹底變成人偶。她在冰上遵守著競技應有的形式,以人偶的身份睜眼、行動、滑行、跳躍、旋轉、舞蹈,由自己編織出故事。

  她完成的是史上空前的創舉——

  當視線移回場中時……

  女帝莉雅·嘉奈特正輕抓裙擺,以單膝微曲的方式行禮。即使那如同玻璃球般的眼神已經消失,但是如同機器人般的美貌仍一如往常,然而起伏的肩膀與紅潤的臉頰,卻似乎是在證明她仍舊是個『人』。

  在既非敦會、也非修道院的滑冰場上,觀眾面對既非牧師、也非修女的俄羅斯少女,他們所抱持的信仰染遍全場的光景甚至像是幻境。

  只是——

  身為在這之後要表演的選手……

  「啊哈哈哈……」

  我發出乾涸的笑聲,讓發僵的理性逐漸回歸現實。

  沒錯,就是這裡的我得在那樣的光景之後上場。為了之前所做過的勝利宣言,還有附加在其中的無數期許而上場。

  我無論如何都贏不了的,我不可能是她的對手。極有可能發生的最糟狀況,原原本本地變成了現實。

  不,如果只是那樣倒還好。如果真的只有那樣,不知我會有多麼輕鬆。

  「這算什麼……」

  這太蠻橫了,根本不合理,哪有這樣的。縱使已經看過她過去所展現過的無數神技,也無法預料到此種情形。

  因為她已經強到無話可說的地步,沒有此這更強的境界了吧——在我心中隱約有著這樣的任性……不,或許只是我刻意不去想,因為一旦假定她能做出這種表現,那我就無法將擊敗莉雅這種話說出口了。

  我曾經在記者會中揚言,無論狀況如何發展,我都會緊追不捨。

  ……那是不可能的,我就連這點都辦不到。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我該怎麼做才能讓我的表現變成像樣的演出?不行,我一點辦法都沒有,這樣的我根本無法上場,我該怎麼做……

  「——瑪雅。」

  我轉過頭……這讓我又再度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麼。

  她在顫抖,長年指導莉雅的師父瑪雅·奇夫勒正凝視著螢幕,並且呆立在原地——她跟我一樣,這對她也是完全出乎意料的狀況。

  我將視線移回螢幕,莉雅對四面觀眾行完禮,此時首度露出微笑。那是以霸者的身份,微小、卻帶有自信的微笑。

  ……不只是這樣。

  就連我的絕望,還有前師父的顫抖。

  那是將一切都徹底看透、彷彿死神般的微笑——

  在這之後,我從休息室直奔賽場,之所以毫不猶豫是因為……我連逃都逃不了……

  並不是因為使命感、責任感或是自尊,純粹只是沒有想到罷了。

  我不僅沒有意識自己置身何處,就連自我意念也是模糊一片。我就在這樣的狀態下,卸下冰刃護具,站上冰面;我站上滑冰場,開始練習。

  不久之後,我便聽到告知刷新世界記錄的興奮廣播,並不由自主地被全場觀眾再度掀起的浪潮吞沒。世界紀錄,那總是意味著莉雅個人的最新紀錄。

  ……這並非我妄自菲薄,可是我的表演和她相比只不過是兒戲。

  「瑪雅……」

  我隔著圍牆,再次看著自己的師父——

  「我該怎麼做?」

  我提問並且求助。

  我僅剩心臟還在高速運轉,思考的部分別說是停止,甚至還以不規則的方式分裂、四處飛散。

  總之已經沒有時間了,現在會場的廣播隨時都會叫到我的名字。

  「你只能做你自己的表演、」

  瑪雅給我的答案是極端無意義的一段話。

  「拜託,我的意思是,具體來說該怎麼做才——」

  「——你是要我想辦法嗎!?」

  ……瑪雅激動的語氣讓我頓時明白了。

  我明白談論勝算,勝率、可能性那些事物的階段,早就已經過去了。

  無論是我或瑪雅,現在只有徹底的無力感。

  ……觀眾起立鼓掌仍不見平息的跡象,但是這既然並非冰上表演,也不是表演賽,那賽程就必須強制進行。

  【各位觀眾……】

  全場觀眾還在陶醉中,廣播聲於是強行介入。

  就算如此,掌聲仍然沒有停止,完全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我仍舊不知所措地待在場中,這陣掌聲究竟何時才會平息?何時才會停止?不,就算停止了,我也必須開始表演。

  到時候呢?我該怎麼做?

  我要怎麼滑才對!?

  「……」

  剎那間,一切都突然消失——當我發現自己經歷了那樣的瞬間時。

  我已經一頭栽進了混亂當中。

  我的視線及腦袋都是一片空白,思考回路也失去了方向……

  站在冰上的雙腳、那兩組冰刃,在束手無策的混亂中支撐著我,並於空泛的場域裡告知我天地方向。

  ……場中響起了第二次要求安靜的廣播,

  此時才有部分觀眾停下表達稱讚的手,並且陸續就座。照這樣看來,很快就會輪到我上場了。

  嗯,然後他們又希望我怎樣呢?在莉雅那樣的表演之後,他們又希望我拿出什麼樣的表演?如果這是歌劇或舞台劇,便相當於強行打斷50回要求演員謝幕的掌聲。然後,他們又希望我怎麼做?

  ——很快又出現了第三次廣播,這次的語氣變得較為強硬。

  只見觀眾們不甘願地……其實是以十分遺憾的態度,讓會場中的掌聲平息。

  「怎麼辦?」

  我的身心完全沒有做好準備,強烈的心跳聲明顯已經到達會影響比賽的程度,佔據我腦中的是混亂,只有混亂……

  會場的氣氛和四年前完全無法相提並論。後莉雅症候群——這種觀眾熱情燃燒殆盡的症狀,此刻已高漲到極限。

  所有人都明白我已經什麼都不能做,明白勝利宣言最後只會以炒作話題告終,我的表演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在這種狀況下,就算真的能做什麼……

  「怎麼辦?」

  乾涸的話語脫口而出,讓我更加枯竭。

  ……這根本莫名其妙,這樣不是很奇怪嗎?我還能做什麼來救我自己?這太奇怪了吧?怎麼會這樣?救救我,我到目前為止付出那麼多的努力,開什麼玩笑?為什麼我會碰上這種事,快救我……

  「誰能……」

  有沒有人……

  【日本代表選手……】

  ——能來救我——

  【鶴紗·櫻野……】

  啊……

  狀況在瞬間解除,就連劇烈的心跳聲也靜了下來。

  因為繃至極點的精神狀態,瞬間殲滅了所有迷惑。

  身體自動走向場地中央。

  此時,一個想法突然在腦海中浮現,那是唯一能夠解決問題的方法。

  「……什麼嘛。」

  在緩緩走向定點的過程中,我全身頓時充滿亢奮之情。

  既然櫻野鶴紗在此沒有任何意義,只要換成莉雅·嘉奈特就好了。就算是剛才那樣的漏電狀態,如果換成莉雅,肯定是能在瞬間令其煙消霧散。

  也就是說……

  「呵呵~~~」

  現在,我已經感覺不到任何混亂。

  話說回來,為什麼我會那麼狼狽呢?我到底是在害怕什麼?對無敵的我來說,根本沒有不可能。

  我挑選適當的時機,駐足在表演開始的位置上。

  事情很簡單,總而言之——現在我只要在這裡變成莉雅就行了。

  ……長曲的主題是『仙履奇緣』。

  我穿著水藍色無袖上衣,搭配蓬鬆白色圍裙及卡其色裙子。如果仔細觀察,或許就能看出表演服裝的上衣部分有不小的份量感;那當然是有理由的。

  將雙馬尾綁成單馬尾的頭髮則染成明亮的金色;我穿著水藍色冰靴立於冰上,無數鐘聲、管樂器、絃樂器襯托著我縱橫於冰上的身影。

  我從正面遠處位置起步,橫越滑冰場後在評審面前施展了一個突來的後仰弓身旋轉。我的身軀緩緩後仰,原本交疊在身後的雙手也移到胸前,無論是洗鏈度或重的轉移部……嗯,萬無一失。

  「呵呵……」

  我在評審面前輕輕微笑,擺了一個姿勢之後,便將自己滑行的性能瞬間開到最大。

  我心中沒有迷惘,也沒有迷惘的必要,一開始需要的就只是放手一搏。

  就像莉雅一樣——

  ……速度呈現出極佳的狀態。

  我的後向交叉步以逆時針軌道通過轉角,接著在倒滑動作中加入逆方向的轉向,然後便讓全身置身於順向的連續轉向中。

  沒錯,我一定辦得到。首先是,表演開場部分的高難度動作。

  起跳時機來到——

  「上吧!」

  —完美!看吧,我就是這麼厲害。

  我躍上半空,又高又遠,我以處理四圈跳的方式穩定轉軸進行高速旋轉。

  接下來,只需要交給自主姿勢控制系統……落地——

  短暫喪失知覺後……

  我的手貼著冰面,大腿和臀部也是。

  難道我摔倒了?

  我的四圈托路普跳以完美姿勢落地——我的旋轉幅度明明十分飽滿,冰刃卻被冰面彈開了。可是,那應該怎樣都不可能發生才對。

  不,我應該要冷靜下來,只要再挑戰一次就行了,不是嗎?

  我立刻轉過場地角落加速,再朝場地的對邊滑行……那次真可惜,可是我下次會成功,一定會成功的。

  帶人起跳的動作仍舊相同,我讓身體順著節奏掌握時機,這次我要讓之前的四圈跳——

  重新完成!

  這次雖然已經躍上半空,高度卻稍嫌不足……

  「——啊!」

  我在尚未轉完四圈時便已經落地,全身□烈撞在冰面上。

  由於倒地時全身於冰面上滑行,因此無法立刻起身……正當我這麼想時,整個身體又撞上圍牆。

  ……我開始搞不清楚狀況了。

  這未免太奇怪了吧?為什麼我又摔倒?這真沒道理,要是從開頭就連續摔跤兩次,那不就全都完了嗎?

  我在重新開始滑行的同時,朝裁判的方向看了一眼。

  呃,我可以重頭來過嗎?好不好,畢竟難得一次奧運嘛。

  雖然以結果來說是失敗了,可是這也算是為了勝過莉雅所做的果敢挑戰呀。為了贏她,我現在都還在跳這種會拖垮表演內容的跳躍,所以——

  「奇怪?」

  應該是三圈艾克索跳才對……卻在起跳時失誤變成一圈半。

  看吧,我又失誤了。

  啊哈哈……這樣肯定不行了啦,快點把音樂停掉吧,這種發展沒什麼意思,也沒人希望這樣,快點讓我重來吧。

  要不然,你們看我這招。如此優異的步法和掃把的默劇表演,我連這樣的動作部辦得到,憑我的實力要跟莉雅對抗也不成問題的。

  還是已經沒希望了?

  我看著裁判跟評審——看著場地正面方向的最前列,甚至將視線移到其後方並放慢我的動作。看吧,快把音樂停掉,快點,你們都注意到了吧?為什麼都沒人有反應呢?不管是裁判還是哪個人都好,快點宣告這場表演重來吧,這不是很簡單的事嗎?

  ……可是沒有人採取行動,沒有人要幫我。

  無可奈何之下,我的身體只好繼續表演。我在展現精密的默劇表現之後,便以致命下墜連接蹲坐式旋轉,接著變化為駝式旋轉、立姿旋轉。

  我一邊旋轉一邊思考著,我該怎麼做才能——

  一個可能性從我腦中浮現。

  該不會已經不能重來了?

  難道我得這樣滑到最後,然後就這樣完了?

  「等一下……」

  哪有這樣的,再這麼說,這都太過分了,你們知道我本季做了多少訓練嗎?你們不知道我實際上吃了多少苦……

  我在變換軸心腳時,先用左腳外刃……就在這時,我嚴重失去平衡——

  「咦?」

  我雙手雙腳都接觸到冰面……並停在冰面上。

  在旋轉時摔跤?

  瞬間,有種感覺侵襲了我——

  

  ……經過了數秒的時間,我連動都不能動。

  因為我突然被迫背負的巨大十字架。

  它那難以承受的重量與殘酷……

  在短時間內,讓人墜入無法掌握狀況的無盡黑暗——

  單獨的兩圈路普眺成功……

  當然,那是要做三圈跳卻少了一圈的關係,而且原本在這個時候,我應該是要跳兩圈艾克索跳才對。唉……既然變成這樣,那就代表從開始就必須大幅變更跳躍內容了;雖然就結果來說,其實已經無可挽回了。

  表演內容終於到了重複階段……時間竟然還剩下2分鐘。

  我已經跌落谷底,沒有任何目標,也沒有任何希望及可能性,只想早點結束。可是,現在的每一秒都讓我覺得極其漫長。

  明明是在城堡中的舞會場景,華麗的音樂聽起來卻是如此愚蠢……不對,蠢的是我。

  自取滅亡——這根本是自取滅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不知做了多少努力才走到這裡……真的做了好多……

  接下來是以沙克跳為首的三段組合跳。

  就算設法只讓這次跳躍成功也好—

  「……怎麼會!」

  我在最初的落地就失去平衡並落地出步,接下來又臨時選擇加入兩圈托路普跳,讓這部分變成連續跳躍;那幾乎是毫無意義的畫蛇添足。

  這是連我技術尚未成熟時都不曾有過的糟糕內容,我的心與身體完全脫節,沒有絲毫的集中力。

  如果這樣的混亂能讓我腦袋一片空白,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情——還比較幸福。

  然而現在的我清楚掌握著現狀,我清楚明白演變到目前為止的過程,這裡是何處、正在進行什麼,還有等在這場表演結束後的事情。

  那是無庸置疑,並且……極為殘酷的認知。

  在全世界的注視下。緊接在莉雅·嘉奈特所展現的空前表現之後,以高傲的勝利宣言及滑冰場為主的故事,讓世界焦點眾集於一身的櫻野鶴紗,在現在最重要的這一刻,上演了一出史上最大的自毀劇本。日本、美國,還有全世界的反櫻野勢力,現在想必正體驗著極為幸福的一刻吧。當然,在這個會場的觀眾席上,肯定也有不少那種人。

  這些我都清楚,既然我都清楚,所以……

  已經夠了吧——

  快點結束、快點解放我,

  進入最後的姿勢時,我根本沒能做出像樣的旋轉,就這麼中斷了動作。我只希望時間能過得再快一點。好難過……這根本是場惡夢。

  ——惡夢?

  等一下,這會不會其實是場惡夢呢?

  聽說有就算本人懷疑是夢,也不會輕易清醒的夢。我會不會其實還沒上場,而正在休息室的沙發上打瞌睡呢?像是被多敏妮克之類的人下了藥,所以明明就要輪到我上場,我卻睡著了那樣。

  因為這樣不是很奇怪嗎?況且表演開頭就連續挑戰四圈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對,這絕對是夢……

  「……啊。」

  ——因為被冰刃的腳跟絆到,讓我的步法陷入混亂。就連如此微小的障礙,都能讓我殘破不堪的心產生動搖。

  ……如果真的是夢,不知該有多好。

  僅僅2分半又多一點的時間所出現的激變。在眾多觀眾面前——那令所有人都滿懷期待的舞台,此刻變成了眾人環視的地獄。

  雖然我的三圈菲力普跳在落地時讓節奏整個中斷,不過還是順利單腳落地。

  我在第六次跳躍中,才獲得了難得的成功。

  然後——體育館中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為了重拾停頓的速度,我以明顯的動作踩著冰面,同時還笑了出來。那陣格外響亮、持續許久的掌聲……讓我感覺到強烈的悲哀。

  冰上公主本來不需要的激勵與同情,此刻正混在華麗優稚的音樂當中——鼓勵著我的飛燕式連接步。

  在這種狀況、這種精神狀態下,維持飛燕式滑法的姿勢是種極端的痛苦。相對於動作固定的身體,思考更顯得無處可逃:我的思緒注視著所有在眼前的現實,一切的一切簡直就是『無聲』的酷刑。

  無法徹底掌握現實的心,讓身體也連帶地失去了平衡——晃動的懸空腳,最後難看地朝冰面落下。

  過了3分鐘,所有東西都已經崩壞,我只是讓自己在場中動著身子,音樂也只是持續演奏,兩者之間沒有任何關連性。失意讓我的疲勞到達了頂點,而即使如此,我還有1分鐘的時間得繼續表演。停止是絕對不被允許的行為,就算明白在表演最後等待我的,是前所未有的失意、悲歎和悔恨也一樣——

  「啊……」

  我在空中發出哀歎。

  起跳時突然失誤,勒茲跳僅轉了一圈便自空中落——

  「咦?」

  ……碰到這種情形,實在讓人無法立刻起身。

  我在單圈跳時摔倒。此刻出現在場中的一幕,是我癱坐在冰面上呆望著沾上冰屑的表演服——這樣的醜態,卻搭配著浪漫的音樂。

  為什麼?怎麼會這樣?一點道理都沒有。

  成串的屈辱形成負面漩渦,我無法抵抗,只能任其吞沒。

  這4分鐘真是要命的漫長、難以置信的漫長,而且接下來竟然還是蛇形連接步——

  我受夠了。

  「我受夠了……」

  因為從冰上起身所花費的時間,還有因疲勞而失去的速度,使所有動作都遲鈍了許多。導致表演明顯比音樂慢了幾拍。加上原本動作就十分緊湊的連接步,更加深了內容與音樂的落差。悲慘的即興能力,讓我將這時原本該有的連接步及轉向部分省略,藉此將整體內容簡化,卻還是無法跟上音樂。

  得再快一點——

  「啊……」

  ——我整個人往前撲倒在冰上。

  我的臉與冰面碰撞,下巴與臉頰撞上了冰面。

  這次真的有好一段時間站不起來……

  但是——不可能就這樣跳到另一個場景,這不是電影也不是夢境,擺在眼前的只有現實。音樂仍持續演奏,時間不會快轉、倒帶,只會持續運行。

  現在不僅是身體,甚至就連臉上都傳來疼痛,但是因為我沒有昏迷,所以我仍須起身並繼續滑行……

  此時映入我眼中的,是出現在圍牆後不遠處的一個身影。

  我看見莉雅離開吻與淚的背影……她從剛剛都一直在看嗎?

  就在這時,我冷不防地對上了她的視線——

  出現在我眼中的……

  是令人絕望的『差異』,那抹去一切感情的冰冷碧藍雙眼中所映照出的我,是個沒有絲毫價值的存在。

  什麼都好,成就感也好、愉悅也好,就算是將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戰者擊潰而產生的滿足也好,我都希望能夠在她眼中看見。

  然而,我卻只看見立刻移開視線、轉身離開的莉雅。

  這樣的我——在沒有任何環節受到肯定的狀態之下,就連至少身為失敗者的立場都被剝奪了。

  ……兩圈艾克索跳變成了單圈跳。

  我已經一點力量都不剩了,無論是體力,氣力、集中力。

  連接步時的摔跤讓表演和音樂脫節,成為致命的一擊。我將原本應該表演的其他動作全部刪去,直接進入最後的飛躍式換腳組合旋轉……

  突然——一陣恐懼自我心底浮現。

  因為這場表演的結尾,因為這終於抵達的終幕讓我感到害怕。在這次旋轉結束之後,我即將來到惡夢的盡頭。

  累積在全身的乳酸讓我上氣不接下氣,但是我心中仍不斷想著——我不想結束。

  只要音樂繼續演奏,這裡就是只屬於我的空間,是任何人都不能介入,只屬於我的時間。可是,在音樂停止的瞬間……

  這場表演就會以史上最悲慘的表現被記錄下來。

  那是通往地獄的單行道。

  大部分的樂器都已經結束自己的工作,合成音樂樂聲中響起了鐘聲——

  還剩下的三聲是對我的倒數。

  較量的世界是無情的。

  比賽的結果會推翻所有的『可能』,並且……

  「不……」

  ……最後的鐘聲伴隨著極大戰慄宣告殘酷的事實。

  從現在開始——我跌入了地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0 12:48 A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10 12:58 AM 編輯

  【灰姑娘一部曲】

  我看著高樓群與夜空。

  大樓之間,有突顯公園森林存在的照明。

  溫哥華的天空已經開始有些泛白。

  話說回來,我整晚都沒睡,我也一點都不想睡。我只是像現在這樣彎著身子,渾身無力地縮在床上……

  縱然眼前有著整面窗景,但是我的視野中僅有旅館頂層高度的風景,其餘就只剩下從天窗可以看見的星空。我必須靠近窗邊,壓低視線才能看見許許多多的建築、街道,以及所有的汽車,行人,可是我沒有那種必要和渴望。

  從那次之後,我只有在上廁所時才有所行動。

  對了,我連澡也沒洗。因為把汗沖掉、將身體清理乾淨……又能怎樣?

  不管做什麼都沒有意義……

  昨晚——

  當總分公佈的同時,我也離開了吻與淚。

  ……沒有在看見分數之前就逃跑,並不是因為賭氣或自尊,純粹只是沒有想到;因為我連思考本身都已經飛散。

  光是摔跤就驚人地有五次之多,加上最後連接步時的那一次,我遲遲沒有起身而營造出極糟的印象。其他還有每次跳躍的旋轉都有失誤、無數的停頓與失去平衡,由於原本計劃中的步法和動作都省略沒做,因此內容密度也大幅削弱,尤其是後半的表現更是讓人傻眼。摔倒後起身重新加速,這樣的過程消耗了多餘的體力,結果是速度減慢並明顯表露出疲態。最重要的是,我在表演中的表情充滿失意……另外,最後的艾克索跳也成為多餘的動作而不計分,可是那也已經不重要了。

  我回到休息室換下衣服,收拾好行李之後,便迅速穿過體育館的選手專用通道,搭乘包下的計程車回到旅館……這種偷偷摸摸的逃跑表現,或許也很適合我吧。

  麻煩載我回旅館——我不記得自己有這麼說過。之所以能夠回到這裡,應該是司機自己做出的判斷。司機大概是認為經過慘烈的失敗之後,我在沒有瑪雅陪伴的情況下,獨自—人衝上車內,當然不可能會到其他地方用餐或觀光。

  ——至少也會站上頒獎台,在結束頒獎典禮、記者會,繼續其他各種形成再到處逛街……

  ——我先前還得意洋洋地說過這樣的計劃……

  ……我不知道瑪雅是接受了採訪,還是跑去哪裡借酒澆愁。因為當瑪雅回到拒絕所有電話及客房服務的總統套房時,已經是過了好一段時間。但是,無論是表演內容或我一個人擅自搭乘包下的計程車回到旅館的事,她都隻字未提。瑪雅幾乎是在沉默的狀況下,一個人早早就寢。

  我也始終不發一語地將自己關在寢室內,既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也想不到任何話題。高島教練他們很可能會再三撥打我關機的手機;日本那邊的洋子、瞳姊、美佳,還有堂島等人也可能會做同樣的事……啊,不過如果從全日本來看,人們大概正處於難以平息的興奮當中。時間上,日本應該就快進入深夜……說不定那些人還會為此徹夜狂歡。

  因為再怎麼說,今天可是值得紀念的櫻野鶴紗崩壞日——

  ……我還是無法置信,直到現在仍是……

  我總覺得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這種感覺就像是因為出了某些差錯,而掉入了另一個宇宙當中。

  我不可能接受,不過才短短4分鐘就讓我的一切全都結束,這種事要我怎麼……

  為什麼時間不能倒轉?為什麼不能重來?

  當然,勝負的世界就是這樣。這十五年來,我都理所當然地這麼走來,我也為這種僅有一次機會的勝敗定理數次含淚,卻從未對此產生過任何懷疑。

  那為什麼……現在我會覺得如此不合理?會覺得這種規定太過分?

  因為這件事沒有伴隨著充分的真實感,而我多半還沒徹底弄清楚近十小時前的自己,以及那場表演所代表的意義。

  「鶴紗。」

  隨著時間經過,這份黑暗或許會永無止盡地加深。

  任何傷痛都會隨時間痊癒——我甚至覺得現在的情形跟那種說法是相反的……

  「鶴紗——」

  ……等意識回到幾秒前的那第—聲呼喚,才將我拉回現實。

  那聲音是來自寢室外頭的瑪雅。

  「請進,門沒關。」

  我為什麼沒有鎖門呢?不過,這件事並不會讓我感到後悔。

  當門打開時,我看見師父站在門口的身影。從她的穿著來看,她昨晚似乎只是關在臥室裡,並沒有睡覺。

  「我現在什麼都不會說。」

  ……是啊,自己的學生做出那種表現,這也難怪。

  我的視線回到窗邊——呈現背對瑪雅的姿勢。

  「總而言之,今天先回尤里斯庫。」

  今天?……我從沒想過會在今天回去。

  因為今天是舉行表演賽的日子。

  「我已經辦好機票了,這是你的。」

  在沉默無語的我面前是……不期待我會開口的瑪雅。

  瑪雅將機票留在床頭桌面後再關上房門。對我來說,那是一個選項,也是促使我行動的東西。

  可能的話,我希望自己能一直關在這間總統套房。如果一直都是晚上就好了,如果整座城市都一直像夜晚那麼安靜就好了。

  可是,我心中確實也有著想盡早離開這座城市、這個國家的想法。無論是這間旅館的經營者或員工,所有人都知道我那歷史性的糗態……不。

  是全世界都知道——

  以前莉雅曾對我說過。

  如果無處可去,那就到我家來吧—

  ……而現在,地球上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

  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雖然我很想花費八位數日圓搭乘私人噴射機回國,但是在沒有預約的情況下,這種想法當然無法實現。

  ……在我進入客機內的頭等艙一角到就座前,這中間的過程是令人難以忍受的痛苦。

  要是在平常,每次接受出入境審查時,我總會享受自己摘下太陽眼鏡、讓一百億美金美貌曝光的瞬間,但我現在的心情卻完全相反。自己的面容曝光是種屈辱,重新戴上太陽眼鏡才讓我安心,可是當我注意到自己這樣的想法時……心中又再染上另一層屈辱。

  我十分習慣旁人的注目,畢竟我無論處於公私場合都會被媒體包圍。直到現在,我走在美國的街道上仍會引發一、兩次騷動;參賽時也有上場前後的噓聲,身為得分比地主國主角還高的選手可不是件輕鬆的事。

  那些我都不以為意,我並不會因此而沮喪,也不會為此受傷。

  我能夠不在意那些東西,並非與生俱來的個性,而是因為在冰上持續保持的強勢。由此得來的力量與自信,讓我得以神態自若地抵擋那些譭謗與中傷。

  正因為如此,我過去才能如此強悍。

  ……可是現在這一切都讓我難以忍受,即使坐在頭等艙,他人的視線與指指點點都讓我感到超乎想像的痛苦。

  勝敗乃兵家常事——就算是奧運,終究也只是一次失敗……

  即使想如此斷言,我也已經賭上太多。就單純的一較高下來說,我自願背負了根本沒有必要的風險,是我自己讓這次奧運的勝敗附加了沉重的意義,而且還……

  情況遠遠超乎我所預想過的『最糟』,連我沒有自覺已賭上的東西也一併失去了……這就是我面臨的結果。

  在無數賽事中的冠軍及優異的成績,包含雙人項目在內,四度於世界錦標賽奪得獎牌等等,這些原本應該璀璨非凡的榮耀——一切卻都變成了突顯我奧運慘敗的固態燃料。

  ……這已經不能說是單純的落敗了。

  最主要是那太過巨大的落差——

  一邊是史上空前的神之舞。

  一邊則是緊接在其後,史上空前的慘狀。

  就算不看報導,也可以想像得到媒體會如何稱讚莉雅的表演;同時,他們對我的嘲笑也是一樣……

  我已經在這次奧運中被莉雅趕盡殺絕,她靠著用盡全力剝奪我身為運動員的頭銜,讓我以平凡小丑的身份下葬。

  我的名字是櫻野鶴紗……這世界上最愚蠢的女人。

  我在吻與淚看到了悲慘的分數,之後由於我封閉了自己所有感覺,頭也不回地逃離現場,所以我其實不知道最終的結果。不過,最後上場的加布莉,成績絕對不可能在我之下。所以,只要將當時我被公佈在大螢幕上的長曲及暫停總名次各往下挪一個順位,自然就是最終結果。

  2010年溫哥華冬季奧運。

  日本選手,櫻野鶴紗——短曲部分,30名選手中第二名;長曲部分,24名選手中……第二十一名。

  總成績,第十三名。

  ***

  不久前還在下的大雪已經停止,太陽也從雲縫中露臉。

  不知是否是在找尋食物,一隻小鳥自雪面上降落,在頂著白雪的著樹根部四處跳動。就在這個時候,雪塊突然崩落——

  驚險閃過雪塊的小鳥,振翅往遠方飛去。

  ……所以,這又怎樣?

  我不管看見什麼都沒有任何感覺。

  對所有的感性,天線,折射物體全都消失、呈現完全空白的內心來說,映照在眼前的現象,只是無意義地從眼前掠過。

  前天——

  我茫然地跟著瑪雅回到尤里斯庫鎮木屋後,便將自己關在從去年五月開始就一直居住的二樓房間。

  我沒開電視、沒看漫畫,也沒有看DVD,腦袋裡什麼部沒想,只是看著窗外。

  我不是坐在搖椅上,就是待在床上,就這麼放任時間流逝……對了,我有一個新發現,就算什麼都不做,持續發呆,時間似乎也會不斷流逝。

  這裡是沃洛格達州的尤里斯庫鎮,總之就是俄羅靳。

  由於去年年底的宣言,讓我在這個國家成為不知天高地厚的無禮之人,但是現在我已經變成普通的蠢蛋、只會講大話的小丑。媒體現在大概都在全力尋找,尋找櫻野鶴紗的落腳處、逃亡處。

  我的頭部發癢,身上也有許多汗垢。

  回到這裡又過了兩天……我終於首次在比賽後進了浴室。

  發呆讓我難受,走路更是難受,不過在發呆的同時,忍受生理方面的各種問題也是十分地難受。

  瑪雅每天沉默地照三餐將餐點送到房內,即便我碰也不碰,隨著時間經過,又會有新的麵包、熱湯、沙拉以及俄羅斯燴牛肉等食物出現在我面前。

  既非看護也非傭人的瑪雅,的確有這麼做的理由。就表面來說,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因為賽季還沒結束,滑冰選手與教練為了下個月底的世界錦標賽暫時休息是很平常的。

  「……咦?」

  浴室中飄著溫暖的蒸氣……

  仔細一想,我已經將近三天沒有更換內衣了,內心清楚且明白的渴望讓我迅速地脫去衣服,但是……

  「呼……」

  泡進浴缸裡的,卻是失意的實體—

  之前也是這樣,頹喪地去上廁所,再頹喪地去睡覺。

  想洗去的後悔表情卻仍映照在鏡子裡,接著又從湯盤裡喝下後悔。

  各種意識都變成痛苦,我自身也變成痛苦,櫻野鶴紗就是痛苦……

  但是,我的淚腺卻沒有絲毫鬆動。從結束比賽到現在,一點都沒鬆動,我想是因為空虛的內心就算擁有原料也不打算提煉淚液吧-

  我……接下來會怎麼樣?

  接下來。下個月的世界錦標賽?

  「無法想像……」

  問這個問題之前,首先要提的是我的腦中根本無法想像自己滑冰的模樣,我無法將其放入思考回路當中。

  我想忘記—忘記一切。

  ……身體終於得到了久違的溫暖。出浴之後,我喝下果汁、讓其流過咽喉,然而那樣的滋潤完全沒有抵達我的內心;因摔跤撞到冰面的下顎,現在只感覺疼痛。

  我很快就回到了二樓,再將自己關進房間。

  從比賽結束到現在,我在飛往莫斯科的飛機上睡了一覺,回到木屋後只淺睡過兩回。我無法熟睡,不知何故總會立即清醒。

  我讓自己躺在床上。

  我現在的心情是順其自然,要是感覺到睡意就睡吧。

  突然……

  我聽見外頭傳來幾聲偏高的嗓音。

  「不會吧……」

  那是我熟悉的聲音——是那些孩子們。

  他們來訪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可是,卻讓我陷入回到這裡之後首度感到的焦慮。我從床上跳了起來,躲在窗簾後面窺看庭院……包含薩沙在內,共有六個人。

  我不能見他們,不要,我不想和他們見面。

  怎麼辦?要是瑪雅請他們進屋、要是他們來到二樓,要是他們敲我的門——

  ……我豎起耳朵,專心注意樓下的聲音。

  瑪雅走到門口回應他們的來訪。

  照理來說,我應該要向他們道歉。我要傾注全力擊敗莉雅,要是失敗,只有道歉——因為身為自願背負他們心意的人、身為冰上公主,這才是合理的做法。可是……

  我辦不到,現在的我沒有辦法。

  在出言道歉之前,我根本沒臉見他們,我當下閃過的想法是躲藏和逃跑,我想躲進屋頂與天花板間的空隙,或是衝出後門。

  ……可是不久後,走上二樓的腳步聲只有瑪雅一人。

  「鶴紗,那些孩子們說……」

  「——告訴他們,我不能見他們。」

  直到這時,才有某種情感湧上心頭。

  真丟臉……就只有這樣。

  「這樣好嗎?」

  「告訴他們,我想說……對不起。」

  瑪雅的語氣中沒有任何責備,而我也只能在這時選擇依賴。

  悄然的腳步聲去到樓下,然後……

  另一種新的感受與現狀重疊,我已經不是自己了。

  「對不起,薩沙……」

  我不能見他,也不能見他們。

  我深深明白我的立足點是在冰上,並且不問時間、場合,我都是誠實地做我自己矯飾、誇張,也不需要沒有意義的謙遜。那正是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維持的個人風格是櫻野鶴紗。

  就算被人討厭我也不在乎,因為我知道,還有人瞭解自己真正的樣貌。

  真正的樣貌——就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挑戰神的化身,甚至讓全世界抱有不可能實現的期待,最後卻只是個小丑。

  我已經失去自我了。

  瑪雅傳達了我的拒絕訊息,薩沙他們於是死心踏上歸途。我躲在窗簾後看著這一切,並在拖鞋微弱的摩擦聲再度抵達房門前時離開窗邊。

  「打起精神來——這是孩子們要我轉達的。」

  瑪雅打開了我的房門並說著不符合她形象的台詞。她帶著那一如往常的嚴肅面孔……讓我覺得意外的親切。

  「要是你想好好聽他們想說什麼,就該直接見他們。」

  「不需要。」

  我別過頭,坐在床上。

  如果只是聽聽聲音……不,就算只是聲音也會讓我感到難受,況且現在的我要如何面對他們?不過只是個小丑的我——

  「鶴紗……」

  我轉過頭,瑪雅的身影就落在房間角落的搖椅上,

  「我想稍微佔用你一點時間。」

  ……我無法拒絕。我知道無論是用何種方式作開場白,最終都是要談論某個話題,可是我就是無法拒絕。

  瑪雅並沒有對幾乎不進食的我說什麼,並且還特地在早、中、晚時,將溫熱的餐點送到二樓。她會這樣或許是因為發生了奧運那件事;當然,瑪雅原本就是個將選手的飲食管理視為自己責任的人,要說她跟往常沒什麼兩樣也是說得通。就我的立場來說,我也付了教練費,這一切也只是按照契約行事,但是……

  「對了,加布莉怎麼樣?」

  瑪雅稍稍露出了訝異的表情。

  我一直很在意這件事,不過現在的我也不可能去看新聞或報紙。

  「她是第三名,拿到了銅牌。」

  「是嗎,真厲害……」

  雖然被多敏妮克超越,但是這是代表她在不完全的狀態下,還能技壓發揮完美表現的史黛西,她真的很強。

  和她相比,我……

  「……希望你長話短說。」

  不僅是語氣,我的動作,表情都帶著抗拒,卻仍舊同意了瑪雅談話的要求。

  我當然不願回想,不願回想那段無可彌補的時光。

  「現在這樣實在太不像平常的你了。」

  瑪雅身子靠向椅背,斜眼看著我。

  「賽季可還沒有結束呢。」

  話才剛起頭,我的忍耐就達到了極限。

  原因來自於那些絲毫不體諒我現在心情的句子。

  賽季?還沒結束?別鬧了。

  「一敗就是一敗。」

  你這種人怎麼會明白我的心情——我沒說出這種話。看來身為公主的自尊,似乎還沒有消失。

  仔細想想,或許這也怪不得她。畢竟瑪雅過去唯一培育出來的選手,有可能體驗過像我這樣的經驗嗎?

  「你認為這次比賽你是輸給了什麼人?」

  過了一會兒,瑪雅搬出這種討論哲學問題的態度。

  我想回答,卻有些遲疑。

  「……輸給你的前弟子。」

  之所以改變表達方式,是因為光是將那個名字說出口就會削弱我的精神力。

  「沒錯,你是輸給了那孩子。」

  ——令我意外的論調。

  「你可不是輸給你自己。」

  我在這時與瑪雅四目相對。

  喔,可別誤會,我確實是感到意外。實際上對我沒有任何幫助,因為……

  「所以,現在還不算絕望……」

  輸給什麼——我還沒蠢到現在還去煩惱那種事。

  我在情感面的確還有許多顧慮,或許某些部分仍持續影響著我,我無法擺脫我與莉雅之間那徹底破裂的甜蜜友情。我沒能完全甩開那次衝擊的可能性並不是沒有,但是……

  存在本身的差異——

  莉雅那次表現所呈現在我眼前的東西,就只是如此簡單明瞭的事實。

  我根本無計可施,無論我如何努力,用盡何種方法,都不是她的對手。那是純粹且單純、簡而言之就是一個『不可能』的存在,可是……

  仔細回想,我自己到目前為止,也讓眾多競爭對手面臨了同樣的真理。

  我很清楚在實力世界中的金字塔,是以汗與淚當石灰塗抹,並以無數的不可能堆積而成。

  我在清楚這個道理的同時……

  或許也在內心某處抱持著相反的想法。

  只要極盡所有可做的努力,就沒有不可能。我認為應該是這樣,我認為對櫻野鶴紗來說,不該會有不可能;我相信這種華而不實的論調,或者該說我想這麼相信。

  約半年前的一個雨天。

  就算無法勝過莉雅,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回想起那個被我踏碎的鬆懈。那種想法或許是我下意識的防衛本能。

  ——我以櫻野鶴紗的身份誕生,當我的靈魂在這個名為櫻野鶴紗的容器中醒來的瞬間,自然被設定的界限,和在其後不久誕生、那名為莉雅·朱迪耶夫的少女相比。我是遠不及她的;換句話說,我永遠贏不了她——

  那時的心情,難道不是我察覺到這件事而採取的預防措施嗎?

  我在這個賽季傾注全力,並且賭上了一切;然而諷刺的是,正因為這樣,我才被迫導出了一個無可動搖的結論。

  在莉雅的冰上人偶——在那純粹的不可能之前,我失去了自我;我拒絕顯示並依賴奇跡出現。

  結果,我失去了一切。

  「鶴紗,我是這麼認為的……」

  瑪雅的話吸引了我的注意,在我思考的這段時間,她似乎都在等待。

  「那孩子的長曲,應該早以你做為對手才決定那麼表現的。」

  「……什麼意思?」

  「因為知道你正在逼近她,所以那孩子才……」

  瑪雅不知為何在這時皺起眉頭。沒有把話說完。

  不過,我能夠明白瑪雅沒說出口的部分。她想說的是,我以競爭對手的身份莉雅造成了刺激。

  「那是不可能的。」

  在看過那樣的表現之後,我知道那只不過是癡人說夢。

  如果要說去年年底的決裂有對她的表現造成什麼影響……或許就是這個吧。

  「你不需要這麼悲觀。」

  我還以為瑪雅是個不會說謊安慰人的人呢。

  然而,我沒有要反駁的意思。因為我這種貨色本來就是她的前僕人……而這種事我也不可能說出口,我也不是自己願意變得這麼卑微的。

  「你選擇在奧運的舞台上,正面和那孩子一較高下。這種事除了你能辦到之外,我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面對神的化身莉雅·嘉奈特,以人身與其對抗會落得什麼下場呢?

  就連聖女加布莉都遍體鱗傷。

  更不用說只是一介凡人的我,選擇正面迎戰……

  「……蠢斃了。」

  我的語氣中帶著自嘲……或許應該說是『後悔』吧。或許我正後悔那對自身做過無數反問,再經由披上理論武裝後所做出的決定。

  多敏妮克是對的,那傢伙肯定用自己的方式經歷了相當的訓練,並且朝正確的方向傾注全力。她不在意莉雅的存在,只是將焦點集中於頒獎台,然後展現出無可挑剔的表現,結果便是精彩地奪下銀牌。

  依那傢伙的個性來看,大概會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向上帝獻上感謝的禱告吧;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所贏得的奧運獎牌——還為了我的失態。

  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甚至不禁讓人認為多敏妮克本季的沉著,是因為早已預知奧運的結果使然;該不會真有上帝的旨意吧?

  「那孩子所處的常態是女子運動員的極限,要進步是很困難的。」

  從剛剛開始,我就一直對瑪雅說的話充耳不聞——也許是那些內容違背了我現在的心情也可能是要認真面對那些內容,會讓我感到痛苦。

  「你們的差距正在縮短,你的實力已經到了接近那孩子的位置,你要有自信。」

  聽見這讓人難以相信是從瑪雅口中說出的稱讚,對我產生了些微的刺激。

  「……所以又怎麼樣?」

  我仍和先前一樣低著頭問道。

  「然後呢?你要我在世界錦標賽出賽嗎?」

  我坐在床上發出這樣的責備,視線始終望著自己的膝蓋。

  「你還要叫我和莉雅交手嗎……?」

  我努力擠出聲音。

  我已經受夠了,已經夠了、夠了、夠了、夠了!

  我不要再來一次,誰還想要那麼做啊?

  「鶴紗,你冷靜下來聽我——」

  「——瑪雅。」

  我壓抑住無數的叫罵,此舉導致我的聲音微微顫抖。

  交談就此中斷。

  不過,後續原本該有的對話會徹底消失,要歸功於另一批來訪者。

  媒體記者找上門了。我所在的房間無法看見門口的景象,但是當我看見窗外那像是採訪車輛的小貨車,還有尋找我身影的攝影師時,便連忙將頭縮回房內。

  在瑪雅前去請那些人離開的這段時間,我連窗戶都不敢接近,只能全身裹著毛毯,緊縮成一團待在床上。

  ……我簡直像個罪犯一樣。

  離我在溫哥華經歷的惡夢已經超過三天的時間。在這段時間內,我幾乎什麼都沒吃,用餐時也僅止於喝幾口湯而已。

  我依舊待在房間內,茫然地任由時間流逝。雖然我認為自己什麼都沒做,時間就算停止也沒關係,但是時間似乎對任何人都是公平的。

  不知得花多少時間,才能讓全世界的人忘記那件事。

  半年、一年、下屆奧運、十年、四分之一世紀……還是會永遠持續下去。

  在這屆奧運中,莉雅那種冰上人偶的終極內容,肯定是只要人類歷史未消失就會持續流傳的完美表現。

  為了作為強調其重要的事項之一,那件事可能會一併流傳。

  以誇張自滅的形式,成為點綴其偉大的敗者;或者是,在僅僅數分鐘後便徹底玷污莉雅傳說餘韻的醜陋小丑——

  「那也……太慘了。」

  我面對腦海中浮現的揣測,不禁莫名失笑。我在短暫的瞬間甚至以為那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因為現在這裡只有一具空殼。

  不過,我已經失去了自己重要的核心價值,這是個明確的事實,它遺落在那座滑冰場了,遺落在那任由全世界媒體胡鬧,玩弄、踐踏的場所。

  ……還有比那更殘酷的競賽嗎?

  正面是評審,周圍三百六十度都圍繞著滿場的觀眾,在那異樣氣氛的空間中所給子自由的4分鐘。

  來,讓大家看看你的價值吧——像這樣。

  只要在表演中沒有受傷之類的意外,花式滑冰都沒有理由棄權。因為沒有人阻礙或阻擋自己,因此也不能放棄;就算場中的人是多麼狼狽不堪,多麼想放棄也是一樣。

  我已經數次失去平衡,摔倒,展現出絕望的表現,體力也早已用盡、失去鬥志,完全不剩絲毫的集中力。然而就算是這樣,我仍得在整座體育館——在全世界的注視之下,孤獨地滑到最後。

  ……要是那不算惡夢,又算是什麼呢?

  在優雅、華麗的花式滑冰世界中,就算沒有像至籐那樣的經歷,我也自認自己已經對於其中的恐怖、失敗時的絕望感有過相當的體會……我太天真了。

  長曲前夜,當時在浴室感覺到了不安。我在不知原因的狀況下,便將其封閉在內心深處,我把那當成是一時的迷惘,我自認無論狀況如何發展,都不會動搖我無可匹敵的信念。

  我在床上翻了個身,蓋上棉被。

  ……原來事實就是這麼一回事。

  去年夏天——

  女帝莉雅在我的臂彎中露出了純真的睡臉,

  當時那樣就該滿足,真的只要那樣就足夠了。

  因為現在、現在……

  「為什麼……」

  為什麼全都走樣了呢?

      ※※※※※  ※※※ ※※※※※  ※※※

  【灰姑娘二部曲】

  薩沙一行人隔天也造訪了木屋。

  此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沒想到他們竟會連續兩天都跑來。

  我當下最直接的心情——並不是高興或感謝,而是徹底的愧疚。

  就算是這樣,我依然拜託瑪雅拒絕他們,因為我也只能這麼做。

  ……真想消失,我真想消去他們心中那個奧運的我,要是這種想法太過任性,那消去一切和我有關的記憶也成。

  我明白,我明白自己沒資格待在這裡、待在尤里斯庫鎮。

  但是,我沒有其他地方可去,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地方……

  他們大概是來鼓勵我的吧,但是他們真正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就算擊敗自己國家最強女主角的這種條件是極端不敬,他們想必還是抱持著期待。他們可能還會告訴自己的親戚、朋友,櫻野可能會拯救鎮營滑冰中心。

  ……只是,一旦看到那樣的結果。

  就算他們認為是被騙子耍了也不奇怪;事實上,他們身邊大概也會有人這麼灌輸他們吧。然而,那並不是事實。

  到此時還抱有這種期待,或許太自私了,但是……

  我希望他們更少能夠明白,明白我在這個賽季盡了所有努力,並且也卯足了全力去做。

  另外,昨天共有六個人前來,今天則減少至四個人。

  然後,到了第三天——

  人數又減少一半剩下兩個人,只有薩沙跟艾蓮娜連續三天跑來找我。

  昨天將他們趕回去之後——

  要是他們明天再來……我根據這樣的假設,想了簡短的文章並請瑪雅幫我翻成俄語後則由我親自書寫那些俄文。

  「瑪雅,把這封信交給他們。」

  「……真的要這樣嗎?」

  之前都默默答應我請求的瑪雅,反常地露出不悅的表情。

  可是,我心中沒有半點猶豫。

  ——謝謝你們願意來看我。

  ——天氣這麼冷,你們還是擔心我嗎?

  ——我沒事,是有些沮喪,不過還活得很好。

  ——對了,雖然你們特地跑來,這麼說有些過意不去,但是請別再來了。我無法見你們,大概永遠都……

  ——對不起,沒能守住滑冰場。對不起,我辜負了你們的期待。

  ——和你們相處很快樂,我真心地感謝你們。

  櫻野鶴紗

  又過了一天——

  師父難得有事外出。

  平常看來孤僻沒什麼朋友的瑪雅,碰到親戚的結婚典禮,似乎也非得出席不可。聽說是她的親弟弟第三次結婚,因此瑪雅會在莫斯科停留一晚,隔天傍晚才會回來。

  她還細心地留下了餐點……她明明知道我幾乎都不會吃。

  我在心情沉到谷底的狀態下,獨自留在瑪雅的木屋中。

  這對我來說倒是一種幫助,更少這是個不受任何人干涉的居住空間,就算有人來訪,只要我堅持裝作沒人在家,就不需要和外界接觸。只要不碰報紙、雜誌,關掉手機,不開電視,電腦,就能豎立起我現在所需的屏障。

  只是,這麼做並不能真正改變什麼。

  我不認為時間久了事情就會解決,我幾乎已經失去一切……而且在這之後,連還沒失去的東西,大概也非得失去不可了。我已經請瑪雅主動向高島家及日本滑冰聯盟聯絡,轉達櫻野鶴紗現在無法和任何人說話之意。

  這樣就算完了嗎?已經無可挽回了嗎?

  我已經——再也無法滑冰了嗎?

  ……至少,能否定我這種想法的東西並不存在,就算翻遍我的內心,或是讓思緒跑遍世界的每個角落都一樣。

  最重要的是,我自己沒有絲毫想滑冰的意願-

  「……唔,偏偏在這種時候……」

  外在因素打斷了我的思緒。

  一旦來訪者按響電鈐,位在二樓的這間房間也會響起鈴聲。這個用來將有人來訪的事實傳達給瑪雅的系統並沒有被關閉。

  當然,我只要裝作沒人在家就好,但就算是這樣,瑪雅不在還是讓我感到不安。

  大約過了1分鐘,對方再度按響了電鈐。

  今天因為下大雪的關係,白天也十分昏暗,因此室內還開著燈。雖然這簡直就像有人在家的證據,但是現在關燈反而更加奇怪。

  我處在這種坐立難安的狀態下……大概又過了5分鐘。

  對方第三次按響電鈐。

  「到底是誰啊……」

  這下連我都不禁有些狼狽,是瑪雅她那似乎為數不多的朋友,正巧在屋主不在,而且下大雪的日子來訪嗎?還是……

  ……又是媒體?

  三天前找上門來的那些人,似乎清一色都是日本人。莫非那些人看準了瑪雅不在的時候,特地跑來參觀我悲慘的模樣?

  這實在讓人難受,要是平常的我肯定會當面對那些人發出一打以上的嘲諷,然而悲哀的是,現在的我辦不到,這讓我再次深刻體會到我所失去的東西有多麼重要。

  此時閃過我腦海的,是過去因為我而嘗到苦頭的眾多記者身影。他們抓准這個機會,自掏腰包跑來這裡找我報仇的可能性……極高。

  我的心跳加速,明白心跳加速的原因是膽怯後,更讓我感到悲哀。

  我安靜地離開房間,穿過走廊並走近其他房間的窗邊。如果是從這裡,應該可以比較清楚地看見門口附近的狀況。

  「唔!」

  我突然縮回身子,背部緊靠在窗戶旁的牆上。

  ……傻瓜。為什麼會這樣?他沒有看到那封信嗎?

  我閉上眼睛,後腦輕輕敲擊著牆壁。

  因為不是媒體而感到安心?才沒那種事,如果真是媒體或許還好過些;況且,他竟然是此獨自跑來……

  縱使大門上方有屋簷可以擋雪,卻沒有東西可以阻隔從側面打來的風雪。他卻不以為意,用著和現在的我同樣的姿勢,背靠著大門旁的牆壁。

  同樣的姿勢……卻是屋內跟屋外,外面又刮著雪——

  就算穿得再多,一定還是相當寒冷,而若是呆站在那裡等待的話,就更不用說了。

  他當然知道這棟木屋裡……有把自己關在裡面、不敢見人的我。

  可是那又是為什麼?他為什麼要在那裡等我?他應該知道見不到我才對。

  「快回去吧……」

  強風與細小雪粒打在雙層窗戶上,讓窗戶有些微震動。

  同時也不斷影響我的思緒。

  「……求求你,薩沙。」

  之後又過了一個小時以上。

  風雪隨著時間增強,從二樓窗戶幾乎已經看不見門口的狀況。要是從外面來看,現在木屋大概已經被一片雪白覆蓋了吧?……仔細想想,現在明明都已經進入三月了。

  不知何時,我已經來到了一樓。

  薩沙當然不可能還在等我,只是我總覺得自己應該要再一次確認大門周邊的狀況……這不過只是預防萬一。

  木屋的內與外,無論溫度或環境都有著天壞之別。開門時順勢刮進屋內的冬天寒氣,讓我瞬間將臉別向一旁。

  如此又冰又痛的——

  「——紗!」

  震耳欲聾的風雪聲中,我確實聽見了人聲,

  我轉頭確認了門後……發現了一尊貼著牆壁的小雪人。

  同樣一片雪白的大衣帽子下,有張泛紅的臉正對我微笑。

  「你終於願意開門了……」

  我把包裹著12歲少年身體的衣物強制剝去了八成,衣服上的積雪通通掉在屋內,我卻一點都不在意。

  不過剩下的兩成,我實在只能請他自己脫掉了。

  「總而言之,你待在這裡別動。」

  我讓裹著大毛巾的薩沙坐在升起火的暖爐前。

  「我立刻幫你放熱水。」

  「鶴紗。」

  在我要走向浴室的時候,他出聲叫住我。

  「你臉色好難看,你還好吧?」

  「……你先擔心你自己啦。」

  像是反彈般忙個不停的我,讓對方率先搶走了說話先機。

  「你看起來瘦好多喔,你是不是沒有好好吃東西?」

  一整套衣服排在燒著柴火的暖爐前,薩沙就坐在那排衣服之後

  「你才是,要是凍死了怎麼辦?為什麼你不回去呢?」

  話才出口,我便慌了起來。

  鶴紗才是,為什麼都不出來呢——要是他這樣反問,我該怎麼辦?

  「因為雪刮成那樣,想回去也回不去嘛。」

  「……是這樣嗎?」

  連計程車都正路上動彈不得了嗎?可是那樣的話,明明只要待在車裡等就好了。

  「而且因為連來四天,我媽媽也不給我車錢了,所以我是走路到這裡來的。」

  「走路!?」

  我不禁盯著他那張可愛臉蛋。

  薩沙住的地方和鎮營滑冰中心相較起來,確實離這裡比較近,但是就算這樣,這裡仍是廣大俄羅斯的鄉下小鎮,而且在這種天候下行走……

  「……你走了不只一個小時吧?」

  「是啊,真的好遠呢。」

  所以,我……讓走了超過一個小時路程的12歲少年,又多在風雪中待了一個小時以上?

  ……這實在……讓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呃,鶴紗……」

  落在我身上的罪惡感實在太過沉重。

  「在風雪停止之前,我可以待在這裡嗎?」

  「嗯……當然可以。」

  我努力擠出聲音回答,將大罪過暫時擺到一旁,雖然這根本算不上是補償,不過讓他感冒的話就不好了。

  我走進浴室調整衛浴的設定,讓偏熱的熱水注入浴缸。

  老實說,我並不明白自己心裡怎麼看待他來見我這件事,我不知自己究竟是感到高興,還是只有感到難受。

  不對,話說回來——

  「薩沙。」

  我一回到點起暖爐的客廳後,便以強勢的態度俯視著他

  我心中湧現一股激動的感情,這讓我不問清楚不甘心。

  我明明在信上寫說不要再來的——

  「你為什麼跑來?」

  我本來是打算責罵他,但是我的語氣卻意外地欠缺氣勢。

  「我不是在信上寫說我沒事……」

  看見薩沙對我露出笑容,讓我話還沒說完就沒了聲音。真要說起來,我根本就沒有斥責他的資格。

  「你是有這樣寫,可是我沒看見你就無法安心嘛。」

  「這……」

  ……我實在找不到適當的詞句。

  我就連該怎麼回應都不知道。

  「啊,你等我一下。」

  我想到掩飾剛才沉默的適當理由,於是走向廚房。我決定弄懷溫熱的飲料,所以連忙開始在廚房裡找可可亞或類似的東西。

  在我內心有某種東西開始回來了,然而那或許是不要回來比較好的情感。

  「來,喝下這個,熱水還要再等個15分鐘左右才會好。」

  「謝謝你,鶴紗,」

  我將裝有可可亞的杯子遞給他之後,便在附近的沙發上坐下。

  最近幾天,我幾乎都沒有進食,默默地任由時間流逝。實際上我沒有食慾,也沒有任何行動的氣力,可是理由或許不只是這樣。

  原因是停滯在我內心深處的巨大沮喪。

  之所以不看電視和報紙、關掉手機、拒絕一切交談,都是同樣的理由。因為我害怕經由某些刺激,會讓我好不容易才凝固密合的內心,又再度崩壞——就算現在我心中有那樣的隱憂也不奇怪。

  這或許也可說是一種防衛本能吧。

  「真好喝。」

  「……太好了,」

  薩沙的一舉一動——他本身就可算是對我的『刺激』

  就連他刻意不碰觸我傷口的顧慮也一樣……

  「稍微放心一點了嗎?還是同樣擔心?」

  薩沙將可可亞捧在手中

  「鶴紗,你真的變瘦了。」

  「是嗎?」

  「吃點東西啦。」

  臉上先是出現笑容,隨即又罩上了一層陰影。

  ……真是奇怪的要求,可是他卻十分認真地拜託我。

  「沒關係啦,死不了的。」

  我並不是在賭氣。

  只是沒有食慾……最重要的是我欠缺渴望,要吃東西就必須動手和嘴巴,食道和胃袋也必須工作,我卻連那種程度的幹勁都提不起來——

  以體育為業,平常就特別留意營養攝取的我……在這幾天,一天平均攝取的卡路里大概只有一根香蕉那麼多吧,虧我吃得那麼少還能活下來。

  被雪弄濕的衣服現在晾在暖爐前,一旁是裹著毛巾待在暖爐前讓冰冷的身體重拾溫暖的薩沙。

  至於坐在沙發上的我,則是穿著寬鬆的白色Y領衫及灰色棉褲。

  等他的衣服烘乾,身體也暖和之後,再叫輛計程車送他回去就行了。可是如果風雪一直像現在這樣都不停的話,根本無法外出。

  沒想到原本應該是決定不見任何人的我,竟然會讓事情演變成這樣。

  ……沉默在我們之間持續蔓延。

  在薩沙和我之間約3公尺的間隔中,沒有開口的對話默默地進行著。

  這段尷尬的沉默,每一秒都讓我感到痛苦。因為雙方都不願打開此時最理所當然的話題,一邊是因為莫名的膽怯,一邊則是顧慮對方的心情——

  就在此時,我內心深處的失意結晶出現了裂痕。

  那是細微的前兆,卻是足以看見結論的現象。無論我是否如此希望,一旦任其流動,就再也無法回頭;而且那並不會讓狀況有任何好轉、甚至還有可能惡化。

  既然這樣,我應該選擇沉默、繼續忍耐嗎?

  ……不

  我閉上眼睛再重新睜開,我無法接受那種作法,既然他就在我的眼前,那我就得親自道歉——況且,浴室的熱水也還沒有好。

  「大家……都很失望嗎?」

  我終於碰觸了這個話題。

  無論是規模多大的雪崩,起點其實都只是部分的崩塌,要是將一切的失意都投入情感當中,我不知會有什麼下場;然而就算有著這樣的顧慮,我還是決定這麼做。

  「畢竟我說了那麼多大話,結果卻又那樣嘛……」

  我故作輕鬆地以自嘲的語氣補充道。

  失望與絕望——因為那種感情而凍結的事實,逐漸開始溶解。

  「才沒有那種事。」

  薩沙沉穩的眼神,暫時停止了我流動的感情。

  「因為根本就沒帶來什麼不好的影響,關閉滑冰中心是州政府決定的事,就結果來說什麼也沒變。況且滑冰場也因為那個話題的關係,暫時熱鬧了好一陣子,連我媽媽都說那件事有很好的經濟效益呢。」

  可是那也只有短暫的時間,我內心的侵蝕又重新啟動。

  他說的話聽起來實在過於漂亮。至少就內容來看,應該是事前就有做過某種程度的設想,但是這種溫暖的顧慮,對現在的我也只有反效果——

  「我……其實必須跟鶴紗道歉才對。」

  這句話讓我頓時感到意外。

  不過隨即就掌握了他話中的意思。

  「都是我在不知不覺間,對你造成了壓力——」

  「——並不是那樣!」

  聽見我強硬地否定……薩沙的碧眼透露出少許訝異。

  他沒有任何自責的理由,因為都是我擅自決定背負一切,最後落得自掘墳墓而已

  沒有任何罪過的他懷抱著自責,對我來說也是痛苦……不。

  「不是的……」

  與其說是再次的否定,這次發言更接近我對自己的責備。

  說穿了,我或許還是在保護自己。

  要是他因為那種理由道歉,那我就更不知要責備自己到什麼程度才能獲得原諒——

  「鶴紗?」

  我的意識開始傾向一個方向流去。

  全都是我的錯,因為我向不該挑戰的東西挑戰。

  「我甚至收下了你的套娃娃,卻……』

  「那只是……」

  「我卻什麼都沒做到。」

  漏出的涓滴變成怒濤,吞沒了我的理性。

  浴室熱水放好的鈴聲還沒響……

  「……什麼都沒有做到。」

  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自己幾乎失去了所有想制止的意思;這麼一來,無法停止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我都說要贏了……」

  ——我放任自己的感情奔流。

  「無論是對你們,還是對全世界的人都這麼說……」

  現在所有的一切也部不斷滿溢出來。

  「就連對莉雅本人也……」

  ——不,還是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

  這樣真的會無法回頭,全部都會走樣的。

  我想靠著最後的意志讓自己停止,但是……

  「……鶴紗。」

  他站起身。

  那是強烈的誘惑——讓我最後的防線產生動搖,隨時都會剝落。

  「你聽我說……」

  有那麼一瞬間,他對僅包著一條毛巾的自己感到羞澀,然而即便那樣——

  「別過來……」

  他違背了我微弱的要求,朝我走來。

  「我……」

  不行,不要過來!

  要是你再靠過來的話,

  「我對鶴紗只有……」

  我會……

  「只有感謝——」

  ——我的後腳跟蹬了沙發一下,身體同時向前。

  潰堤……然後氾濫,那一瞬間,所有東西都失去控制。

  「等——」

  「薩沙……」

  我緊緊抱住了薩沙用浴巾包裹住的嬌小身軀

  「都沒有了……」

  我將臉伏在他的肩上。

  「……鶴紗?」

  「全部都沒有了!!」

  這不是挫折,而是完全失去了。

  我原本以為自己失去了一切,就連眼淚都已經乾涸,但是現在卻無法克制地不斷溢出。

  我發出了很大的聲音,就連我自己在說什麼——連是否是在哭叫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這裡有個哭個不停的自己。

  薩沙承受了這樣的我,他任由我緊緊抱住他那小小的身軀。

  我跪在地上抱著站立的他,臉深深埋進他的胸口。不知什麼時候,他的雙手也環上了我的頭部與背後。

  在這段時間裡,我只是不斷地流淚,啜泣、哭叫……大概持續了一個小時左右,我們都一直維持著同樣的姿勢。

  水溫到達預定溫度後,浴室響起鈴聲。

  熱水放好的鈴聲、3分鐘後的鈴聲,之後以每10分鐘為間隔響起的鈴聲。

  ……不知道總共響過幾次。

  「對不起……」

  我道過歉後,這才總算放開他。

  我放開只裹著一條毛巾的薩沙,而且那條毛巾還因為我粗暴地緊緊抱住他而敞開上半身完全暴露在外。

  「你去……洗澡吧。」

  從緊密貼合的狀態下拉開距離,薩沙因為被我看見了裸體而難掩臉上的羞澀……我自己的臉頰似乎也有些泛紅。

  「水已經熱好久了。」

  「嗯,那我就不客氣了。」

  「一定要確實把身體弄暖喔。要是你一下子就出來,我可不會放過你的。」

  就算想說絕對不准你感冒……現在的我卻一點立場也沒有。

  我看著薩沙從客廳離去、走向浴室的背影,重拾的理智開始讓我產生動搖。

  我至今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做出這種舉動,除了因為我身為公主的自尊,更重要的是,至少在最近我根本就沒有那麼做的動機。

  那是櫻野鶴紗不可能採取的行動。

  內心的猶豫,抵抗終究僅止於形式,面對滿溢的失意,我根本無能為力。在狀況演變成和他兩人獨處的時候,或許我就已經知道會演變成那樣了。

  現在在這裡的我並沒有失去什麼,因為那些早就失去了。

  我看不見未來,狀況也沒有任何好轉。縱然我心裡明白,然而將那遭封閉的可能性以悲歎的淚水釋放出來,不過只是讓自己的內心稍微好過一點……

  我將薩沙烘乾的衣服折好,走進更衣室。

  毛玻璃另一頭是那個可愛的男孩……

  如果是以前的我,說不定還會稍微偷看一下,然後享受他滿臉通紅的反應。

  但是,現在我一點胡鬧的心情都沒有,只是放下衣服便離開。

  薩沙是因為擔心我才跑來的,希望能在我沮喪的時候幫我打氣、給我鼓勵。

  但是他還不知道。

  不知道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鶴紗,我洗好了。」

  「身體暖和了嗎?」

  他面帶笑容點點頭。

  雖然換上了烘乾的衣服,但是剛洗完澡的金髮還帶著水氣,散發出少年特有的性感。

  「風雪已經停了,今天的天氣不是很穩,趁現在快回去吧。」

  「啊……也對。」

  我立刻就察覺到他不情願的心情。

  而且我也知道理由。

  「我會幫你出車錢,算是你來找我的回禮。」

  我刻意選擇曲解,催促他採取行動。

  ……他大概是想再待久一點吧,或許他今晚想住在這裡也說不定。

  他說他喜歡的是塔紗——塔妮雅的話從我腦海中浮現。

  不管這是否屬實,如果是在奧運前,我並不會介意。

  不,在這個時期,我會更加歡迎。就算我沒有贏過莉雅,只要我展現出自己最好的表現,肯定會陪他玩上一整晚,畢竟我和那九個孩子們說好要舉辦通宵派對的。

  然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要不是發生了那種情形——今天早上起來,我又浮現了同樣的想法。那難道不是夢嗎?我總是這麼想著。

  「好了,快點。」

  可是已經不行了,不行了,薩沙,不能再這樣……

  「那裡有車行的電話號碼。」

  「我知道。」

  他從自己的背包裡取出手機他不久前還興高采烈地告訴我,這手機是他媽媽買給他的橙色機種……

  「呃……」

  ——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他的臉頰泛紅……那多半不是因為剛洗好澡或暖爐引起的灼熱。

  「如果鶴紗不介意的話……」

  我內心產生了明顯的動搖……

  「今天——」

  「——要是再下起雪來,我可不管喔。」

  我立刻將他的話打斷。

  並且裝作沒有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

  「快叫計程車來吧,我可不會說俄語。」

  我沒有勇氣聽他接下來要說的內容……不,是沒有資格。

  我心裡明白無論任何人如何說服我,事情都不會再像從前。

  因為我已經在溫哥華的滑冰場上——

  永遠失去我的存在意義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0 01:01 AM

  【灰姑娘三部曲】

  那場惡夢過後第十天——

  我除了用餐、上廁所、洗澡之外,都沒有離開房問。我幾乎沒有活動,食量也少到極限,一天有一半的時間都躺在床上,要是站上體重計,或許會出現驚人的數字吧。因為在這兩、三天中,盥洗室的鏡子裡始終映照出相當憔悴的自己。

  這是沒有經驗的經驗,滿是空虛的空虛。

  我茫然地開始思考起一個問題,接下來該怎麼辦?我要怎麼過活?

  只會滑冰的我,還會做什麼?

  英語會話能力,另外還有動畫及漫畫方面的些許知識……這只能算嗜好罷了。

  就算是體壇健將,想轉換跑道也沒那麼容易。我對運動神經是很有自信沒錯,可是就算我改行去打冰球,又能有多少本事?

  況且……

  不管我做什麼,都無法擺脫溫哥華的惡夢。大家始終會一直記得,最重要的是,那個惡夢絕對不會從我的記憶中消失。

  在我的滑冰經歷裡,焦點大概都會集中在那場表演中吧。畢竟對一般人來說,他們就只知道奧運;而且在我離開滑冰之後,也只能在一般社會之中過活。

  過去的我並不是『一般人』,我是世界知名的體育明星,並且享有高額的收入……但是,那都是因為在特定體育項目中擁有優異表現才得以擁有的地位,並且那剛好是一個可以賺錢的體系而已。

  我僅有單一的才能特別傑出,我明白這世界上有許多擁有多項才能的人,不過我知道自己並不是那樣的人。要是離開冰上,我一點突出之處都沒有。我一直認為我相當清楚這些。

  但是……

  當事情真的演變到這種地步,我才重新有所體認,我瞭解自己的性格、價值觀、處事方式,全部都是立基於冰上。

  要是拿走滑冰,我就什麼也不剩了。

  不站上冰面的櫻野鶴紗——只是一具空殼。

  當天晚上……

  瑪雅和往常一樣,將晚餐送進我的房間。

  然後——

  「從明天起就要開始練習了。」

  有好一段時間,我的視線都無意識地停留在邊桌上的托盤,和托盤上的那份餐點。

  「……練習什麼?」

  「你也休息夠了吧?」

  瑪雅並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

  無數的反駁從我腦中浮現,不,我甚至不清楚那些想法到底算是反駁還是懇求,說不定只能算是藉口或無病呻吟。

  但是依照瑪雅的個性,既然明天開始練習已是決定的計劃,那就不可能改變。

  下個目標是在三月下旬……也就是這個月底的世界錦標賽。

  ……不可能,問題早已不是我是否有心,而是我根本辦不到。

  瑪雅她是笨蛋嗎?她看著現在的我還不明白嗎?

  「鶴紗,沒問題吧?」

  瑪雅留下這句無情的話語後便離開房間。

  ……我在此時的沉默並非代表承諾。

  她還想要我滑冰——

  以前洋子曾告訴過我,她在揚言放棄滑冰的那段時間曾想過一件事,自己是否還有待在高島家的理由?她是這麼說的。

  現在的我正巧面臨極為相似的狀況,姑且不論瑪雅那對自己決定的事絕不更改的個性,現在我就連抵抗的藉口都找不到。

  透過車窗,現在已經可以看見鎮營滑冰中心——本季除了公休日之外,那個我每天都會見到的泛白破舊外觀正俯瞰著我,它看著的是揚言要在奧運中奪得金牌以守護這裡,讓人充滿期待卻又自我毀滅的一個……廢物。

  我已經沒有任何價值,更沒有絲毫的鬥志。

  我根本就無法滑冰,卻還要……

  另一方面,我也很清楚瑪雅在打什麼主意。就算我仍舊是空殼狀態,只要讓我穿上冰靴、站上冰面,說不定就會產生某些化學反應。說穿了,就是這麼回事吧。

  就我受她照顧的立場來說,要我奉陪到這種地步也無所謂。

  但是如果真的站上滑冰場,結果還是不能滑——真的變成這樣的話,那應該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我隨著瑪雅的催促下了車,再一次踏進前一陣子每天都會在裡頭度過訓練生活的滑冰中心裡。

  換衣服、穿上冰靴、走進滑冰場——我做的一切,都只有表面。

  直到這裡,我才初次……湧現一股明確的想法。

  「快,還不就位。」

  ——內心湧現的是無可動搖的抗拒。

  我停下腳步。

  不要,我不想站上冰面、不想靠近那裡,滑冰場這種東西——

  「鶴紗?」

  站在一旁的瑪雅,聲音聽起來十分遙遠又清晰。

  ……潔白,閃亮,我所熟悉的舞台。

  惡夢的篇章正是在去年春天從這座滑冰場開始。我抱著『勝過莉雅』的狂熱拚命進行訓練。

  結果……

  「鶴紗。」

  就在場地大小與這裡沒有多大差異的溫哥華滑冰場。

  十天前,在滿場觀眾及全世界的注視下,我因為在場上滑冰而讓我自己不斷承受打擊和痛苦,歷經十五年所累積的東西,全部集中在這短短的一場表演內,結果卻上演了一場滑稽到不行的獨腳戲。

  在空無一物的冰面上,沒有人來幫我,沒有人幫我阻止那一切。

  那裡是為了呈現最為深切的孤獨與絕望,而將一切矯飾予以排除,並冠上名為『自由』原則的一座戲台——

  「唔!」

  我胸口深處感受到一陣不舒服的鐵銹味灼熱,讓我不禁伸手搗住了嘴。

  就算是負面,也是將奧運神格化的重要元素。觀眾要看的是勝者在贏得某物的同時,敗者也失去某物的場景。

  只是就我而言,狀況則有些不同。

  由於我過去的種種言行,讓我以反派的身份——不,是純粹以一個討厭鬼的身份,走過我的滑冰人生,因此……

  「……我不要。」

  反作用也是那麼地嚴酷、那麼地無情。

  日美的媒體、一般人民、多敏妮克·米勒……想必都會在這個世界上嘲笑我那淒慘自滅的模樣,而且他們肯定是抱著歡喜的心情。

  現在的我是失敗者的象徵。

  同時還是會被流傳到後世的笑柄——

  「你還不快點給我到——」

  「——我不是說我不要滑了嗎!!」

  我放聲吶喊,然而先前一直壓抑的強烈衝動讓我彎下身體,接著癱坐在地上。

  「嘔……」

  異臭一鼓作氣全湧上胸口,我拚命壓抑著嘔出的衝動。

  滑落臉頰的眼淚,似乎變成了替代品。

  「你別撒嬌了。」

  真是淒慘……實在太淒慘了。

  事情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實力在世界上屈指可數的滑冰選手,為什麼會變成這副德行?只不過是一次、不過是在奧運的長曲表演中被擊潰,為什麼——

  「……唔!」

  現在我只能走在狼狽的悔恨之路上。

  這說不定是全世界所秘密策劃的陰謀,他們先安排唯一、且實力足以壓倒櫻野鶴紗的天才女帝,然後逐步創作劇本,先是煽動加布莉讓我作出宣言,最後還讓我在與莉雅的決戰中賭上一切。

  「賽季還沒結束呢。」

  瑪雅說的話,對我來說根本是耳邊風。

  如果真如我所假設的,那我就這樣乖乖中計了嗎?就這樣輸了?

  我被區區世人擊潰?

  「你的身體應該已經休息夠了吧。」

  就連現在,世界上仍到處有人張著名為莉雅的大旗,對我指指點點——

  「鶴紗。」

  我仍閉著眼睛癱坐在地上、試圖將討厭的想像逐出腦海。

  ……我辦不到。

  「快點到冰上去。」

  我仍按著胸口與嘴巴搖頭,因為在我站上冰面的那一瞬間——

  就會被全世界的嘲笑侵襲。

  「你到底在做什麼?」

  「……唔。」;

  我努力壓下湧現的異物。

  因為在剛才那一瞬間,那些東西差點來到我的口腔…

  「你至少給我做完你最起碼該做的訓練,沒出息!」

  「……你……」

  再三的催促,讓我的意識回到現場——我終於發火了。

  「你在那時候……」

  ——還不是什麼都沒做!

  我原本打算這麼大吼卻做不到,因為湧上的異物壓迫住我的咽喉。

  瑪雅的手此時伸了過來。

  她抓住我的肩膀並拉著我——

  「唔嘔……」

  ……又一次的潰堤。

  我跪在地上,上半身大幅震動,幾乎透明的液狀污物潑灑在滑冰場外的一角。其中有部分沿著下顎滑落,弄髒了襯衫及運動棉褲……

  從那天之後,我幾乎沒有進食,因此原本應該連能吐的東西都沒有。

  「嘔……」

  沒想到,直到現在仍然有殘渣從我口中滴落。

  生命力的碎片……我不禁如此覺得。這是心靈無法承受的錐心痛楚,導致連健全的能量都轉變成異物後的結果。

  這種和一般嘔吐無法相提並論的痛苦,讓我除了如此認定之外,也找不到其他的解釋。

  「……嗚!」

  我的眼淚隨著重力消失在污物中。

  我只能待在原地,雙手按住膝蓋支撐身體,低著身子忍受身體的餘震,連膝蓋現在也遭到擴散的污物侵蝕。

  我感到痛苦、淒慘,現在我只覺得難受、只想要消失——

  「……我明白了。」

  抬起頭的我,即使內心已經殘破不堪,卻仍有些驚訝。

  瑪雅那緊皺的眉頭、緊閉的嘴唇以及嘴角的些微顫抖,讓我看見了過去從未顯露的感情——師父臉上明顯寫著失望。

  讓我休息十天後再次啟動,這或許是瑪雅深思後的想法,或許也是賭注,可是我無法回應她的期待,不只如此——

  「今天就算了。」

  嘔吐,哭泣,崩潰……看見這樣的我,瑪雅·奇夫勒首次做出了讓步——

  她不發一語地將我送上回程的車內。

  回到木屋之後,她仍不發一語地將食物送進我的房間。

  原本應該是我要自己處理的洗夾工作,瑪雅同樣是不發一語地代我處理。

  我在背負所有負面要素的狀態下,在冰上遭到公開處刑,在一切都被奪走之後,甚至還淪落成討厭我的人所同情的對象。對那樣的我來說,除了這裡之外……除了瑪雅的木屋之外,已經沒有其他容身之處。

  但是,現實並不會改變,未來我還是必須要以敗者的身份、以留下悲慘敗北紀錄的身份活下去。

  在我過去的人生中,僅有四年前那唯一的一次,曾讓一個想法瞬間閃過找腦中。

  現在,那種想法明顯此當時更加清晰。

  如果乾脆死掉的話——我的腦袋止開始被這種想法支配。

  到了三月將近中旬時——

  就算是俄羅斯,天氣也稍微變得比較暖和……應該是這樣。

  我根本不可能外出,也沒有心情打開窗戶接觸外面的空氣,因為我還不知道媒體究竟會在哪裡出現,雖然如此,媒體從那次之後便沒有再上門,說不定是因為日本的滑冰聯盟在從瑪雅這裡聽到狀況後,對媒體做出的強烈要求吧。

  另外,我昨天也傳達要辭退本月底世界錦標賽代表資格之意,似乎連瑪雅也不抱任何希望,她代替連報個名字都辦不到的我,打了通電話聯絡日本的滑冰聯盟。

  但是就在今早,我還是做了一個夢。

  我夢到自己站在滑冰場上,滿場的觀眾一看見我的臉便齊聲大笑——

  「——嗚!」

  我雙手環抱的腦袋下,淚水滿佈。

  我一天至少有幾十次會被殘酷的想像或強烈的情緒侵襲,我每次面對混亂的呼吸,都得靠著數倍的深呼吸來舒緩。但是就算那麼做,過度呼吸的情況仍無法平復,最後只好喝水或是把自己關在廁所裡面。因為自從在鎮營滑冰中心遭遇那次悲慘的經驗之後,我連日來都持續嘔吐。

  在比賽剛結束的幾天,正確來說,是我在薩沙面前痛哭失聲之前,我大概都還沒能徹底瞭解自己所掉入的地獄究竟有多深吧。

  當時之所以能稍稍感到輕鬆,是因為哭叫而感到疲累、麻痺的關係;但是就結果來說,那種行為也將一切都招進了我的意識範圍內,讓我以百分之百的真實感經歷那場惡夢……這種痛苦超乎想像。

  當時我應該是本能地凍結了感情和淚水,因為如果我在賽後便承受一切的話,我大概在當時就會崩潰了。

  事實上,我做的夢並非只有惡夢,只有一次曾讓我短暫地感覺到救贖。

  在奧運發生的事情其實都是夢——這樣的夢。

  但是,因為我從那場夢清醒時感受到的失意太過深刻……導致我的淚水流個不停。

  「雪繪似乎會為你保留代表名額。」

  當天晚餐時,這是我唯一得知的新消息。

  「她似乎無論如何都想讓你出賽。」

  「真蠢……」

  我認為她根本是個笨蛋。

  三代總教練不會明白我現在的狀態……

  「不對,蠢的應該是我。」

  也對,她當然不會知道,我連通電話都沒打給她——

  「拒絕啦……」

  「想拒絕就自己打電話。」

  冷淡的反應讓我的心產生動搖,有時會變得很冷酷——對方大概連嘲諷都不會說出口吧,畢竟現在的我沒有那種價值。

  「不想打電話的話,那就安分點。」

  不知不覺間,再過兩個禮拜就是世界錦標賽了。往年的現在,都是我讓自己經歷激烈折磨的身體擭得舒緩的時期。

  也不是說這件事已經和我無關,而是光想像就讓我覺得難受。多少都會提到我吧——櫻野因奧運的打擊一蹶不振,放棄出賽——

  可是現在的我無法站上冰面,就連讓自己站在陽光下都辦不到,如果要我以現在的狀態,站在眾多觀眾面前,我應該在站上冰面之前,就會先落得嘔吐的下場吧。

  「到時我可不管喔……」

  沒錯,就隨便她去吧。就算她會因為執著於選我當代表,而讓候補選手來不及作足準備,現在也不干我的事。

  隔天晚上。

  我像往常一樣躺在床上發呆,察覺到一陣走上階梯的腳步聲,讓我不禁全身緊繃,那腳步聲明顯和薩沙不同。

  由於事發突然,光是調整姿勢就讓我費盡全力

  下一瞬間,房門被人迅速打開——

  「嗨!鶴紗!」

  狼狽——我立刻就別開了視線。

  為什麼?怎麼會是她?

  「最近過得好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反應才好,我也不知道現在充血的是我的腦袋還是臉頰。

  但是,被人看見現在的自己,確實讓我感到有些尷尬。我全身發熱,強烈的羞恥與無力感也一股腦兒湧上——

  「你也說句話嘛,這樣很不夠意思喔。」

  我事前完全沒被告知,就連到剛才我甚至都不知道有來訪者。

  ……即使如此,想到和她眼神交會的瞬間便忍不住想找地方躲起來的自己,非常地不甘心。

  「你臉色很糟呢。」

  現在謝絕會面的我,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同行;然而只要待在瑪雅的木屋內,我就不用擔心會發生這種事。老實說,我對這點一直深信不疑,況且到現在這個時候,她應該也不會有想要教其他學生的念頭才對。

  如果是至籐、加布莉或是史黛西也就算了。對現在的我來說,她是僅次於莉雅和多敏妮克之後,我最不想見到的對象……

  「……凱蒂。」

  「你還記得我啊?這下我總算放心了。」

  凱朵·亞凱迪米——大英帝國引以為傲的偶像滑冰選手。

  在奧運比賽中,我記得她拿到第六名……

  「怎麼啦?表情跟蠟像一樣。」

  她的笑容多少帶有些鄙視我的情緒。

  我想起自己在一年多前讓她嘗到的苦頭既然連我的記憶都還十分鮮明,那受害的一方就更不用說了。

  「我是來請奇夫勒教練幫找修正表演內容的。雖然我原本就是不抱什麼希望打電話問問看,沒想到她竟然同意了呢。」

  難道是瑪雅她……?不可能,不可能有那種事……可是等一下,如果不是那樣,凱朵她根本不可能會在這裡。

  我的情緒瞬間激動——

  「……是嗎?」

  卻在須臾間平息,我看得出瑪雅還沒放棄要我重生。

  況且,我也沒有生氣的理由,說起來,也不過是身為花式滑冰教練的瑪雅,又收了一個新學生罷了。

  而且這也不是我第一次和凱朵同住屋簷下……我整理思緒,讓自己接受眼前的事實。

  「雖然預計只停留三天,還是請多多指教囉,」

  聽聞凱朵停留的時間讓我感到安心,她要做的多半只是幅度極小的微調整,或是尋求特定部分的建議吧。

  ……我心中頓時感到有些奇怪。

  如果是要尋求這種重點式的建議,我不認為瑪雅會是個適當的對象。畢竟她身為教練的實績,除了莉雅之外可說是完全沒有,原本那是要成為第二名成功者的我又以那種形式破滅。

  「那先這樣啦。」

  即使凱朵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我仍無法接受。

  我不明白,這明顯是非比尋常的選擇。

  「難道……」

  我腦海中浮現的一個答案,不用多少時間便得到了絕大的支持。

  是復仇——她要欣賞我跌落谷底的模樣,靠著口頭的揶揄來彰顯優越感。根據狀況來嘲諷、侮蔑……

  「哈哈……哈……」

  我乾涸的笑聲讓自己感到不耐。

  也只能這麼想了……既然是這樣,那事情還沒結束。瑪雅恐伯也是看穿凱朵心中的盤算才會點頭同意的吧。

  想對我復仇的人以及希望我重生的人,雙方一致的利益,便是這場充滿鬧劇味道的來訪真相。

  我鎖上房門,將自己關在房內。

  不過才三天,就算什麼都不吃也沒關係——

  用餐時,凱朵和瑪雅一起坐在一樓餐桌前……就和奧運前的我一樣。

  在這廣大的地球上,我原本就受限於一棟木屋內的容身處,現在變得更加狹小,只剩下一間房間。絕望與後悔充滿房間,現在又多了孤獨作伴。就算是瑪雅,鎖上房門之後,她也不至於為了照顧房內的寄居者而把門撬開。

  總之這或許該說是貫徹初衷吧,凱朵來訪的那天夜裡,我什麼都沒吃。

  但是,由於最近持續吃著份量僅相當於鳥食的食物,加上現在又徹底絕食,飢餓感讓我無法繼續忍受……

  我終於在深夜採取行動。

  看準瑪雅和凱朵熟睡的時間,我躡手躡腳地下樓。來到廚房、打開冰箱後,看看裡面剩餘的麵包、蔬菜、肉類……總之大概就是這些食物。我遵從體內持續提出要求的維生機能,貪婪地將比這十天來的攝取總量還多的食物塞進口內。

  身體會覺得難受,大概是因為突然的暴食讓胃袋受驚了吧。有一定程度的飽足感之後,我便結束用餐,接著去刷牙,洗澡。

  我得到最基本的需求,再悄悄回到房前。

  「——唔!?」

  突如其來的光線讓我瞬間遮住自己的臉。

  但是,我卻無法掩飾遭強光曝露出來的屈辱……

  「怎麼啦?鶴紗,都這麼晚了。」

  床邊的檯燈照亮穿著襯衣的凱朵身影——同時強調出她的笑容。她理所當然地坐在我的床上,雙手撐在身後,大大方方地翹著腳。

  至於我,光是要克制自己過度的反應就耗盡全力了。

  她全知道我今晚的行動了?既然這樣的話……現在掙扎也沒用。

  「你的興趣還是一樣差呢,凱蒂。」

  「你指什麼?我不過是起來上個廁所罷了。」

  她面對我的尖銳依舊冷靜,只是神態自若地換了腳。

  「我這個人一旦換了環境就不容易睡著。」

  完全沒有害怕畏縮的樣子。

  可是這裡是我的房間,也是我的寢室,更是我現在唯一的——

  「你怎麼會跑來這裡?」

  我壓抑怒氣如此詰問,並且縮短自己和她的距離,讓自己處於俯瞰對方的狀態。

  「我想來陪鶴紗睡覺。」

  「少開玩笑了。」

  沒想到我會緊張到如此難堪,而且還是面對一個才剛滿17歲,原本『層次在我之下』的少女。

  「你是來嘲笑我的吧?」

  「答對了。」

  她伸手撥動那頭金髮,讓頭髮輕輕搖晃,並以嘲諷的態度對我這麼說道。

  自從溫哥華的那場惡夢之後,我的立足點便產生劇變——不,我連立足點這種東西都失去了。

  所以,我無法抵抗她的任何攻勢。

  「要是以前的我,可就不會懂了呢。」

  那暫時偏向一旁的翡翠綠視線……

  「這都得感謝你給的地獄呢——」

  ——再回到我的身上。

  她眼睛的動作如同燕返般俐落犀利,其中帶著十分強烈的情感。

  「啊,不過我可沒打算說我能體會你現在的處境喔。」

  我不僅無計可施,甚至覺得變成她訓練自己成為夢想中好萊塢女星的演技練習對象。

  「畢竟你比起我去年跌落的幅度還要深一百倍呢。」

  雖然她展現表面上的理解,但是那明顯強勢的笑容已經說明了她率直的心情。

  那就像別人常說的——真可憐。

  要是再更直接一點,就是——活該。

  「其實呢,我早就相信你在奧運結束表演前就一定會跌進地獄啦。不過,那種經驗說不定也是會有幫助的。」

  凱朵依然用她的舌尖挑動我的傷口。

  就算我想逃跑也無處可逃,因為我唯一的容身之處已經被人佔據了。

  「話說回來,我希望你別誤會。要是你以為自己那次的行為是為了我好,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

  她瞪著我的視線稍稍變得冰冷……

  見到那隱約透露的真性情,讓我稍微找回了自己並勉強擠出笑容。

  「放心吧,我才不會有那種誤會……」

  我從來沒有想過那場勝負是為了她好。

  勝負的世界永遠都是冷酷而無情。去年的那件事,也就是媒體所謂的『櫻野鶴紗摧殘新人』事件,不過只是其中的部分罷了。只是這次,在勝負論中最為無情的一面……全部都落在我身上罷了。

  簡單來說就只是這樣,就只是這麼簡單的——地獄。

  「講到這個,你聽說了嗎?多敏妮克·米勒將不出席這回世界錦標賽呢。」

  ……聽到這突然跳出的話題,讓我無法立刻反應,但是……

  「據說她好像是考慮要成為職業選手什麼的。」

  凱朵不顧那樣的我,自顧自地將資訊灌入我耳中。

  「似乎是有人開出了很誇張的契約金,畢竟她是無可挑剔的銀牌得主,她說不定會就這樣退役喔。」

  我的理性總算跟上了話題。

  沒有——什麼都沒有,我沒有任何感覺。

  「那跟我無關……」

  多敏妮克·米勒那傢伙對我來說,是我絕對不能輸的對手,她是我無論如何都要將其擊敗的賤貨。

  賤貨……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難道你不會參加世界錦標賽嗎?」

  凱朵原本就偏高的聲調,現在又進一步拉高。

  「不過,看你現在這個樣子,就算參加也不能怎樣吧。」

  我什麼都說不出口,只是不發一語地杵在原地。

  這時候,我才注意到自己的視線始終都在地面游移。雖然也想過至少將視線停在天花板上,但是這得讓視線越過中間的——我連讓視線通過凱朵的勇氣都沒有。

  「多敏妮克·米勒及鶴紗·櫻野不出席,還會有人空出位置嗎……」

  我努力將頭抬起,才設法讓視線對準了凱朵屈指計算的手。

  「我還滿意外史黛西和響子似乎都還想參加世界錦標賽,不過我想這大概也是她們最後一次參加吧。」

  我的思考轉移到那兩名滑冰老將奮鬥的情形……而這樣的思緒隨即被情感拉回。溫哥華奧運的記憶,讓我莫名地難受。

  「對了,鶴紗,你在世界錦標賽的最佳名次是第二名吧?仔細想想,還挺有意思的呢。」

  凱朵像是哼歌般地這麼說道。這時我總算明白她兜了這麼多圈,究竟是想說什麼了。

  「莉雅下個賽季就會轉到男子項目參賽吧;至於史黛西,再怎麼樣這也該是她最後一季了;難得如願參加奧運的響子,期待她轉向職業的呼聲也很高,這當中當然包括多敏妮克,這些人都會一起轉到職業。」

  ……原來如此,真諷刺。

  「所以,要是鶴紗再離開滑冰界的話……就只剩下加布莉,這樣到了明年的世界錦標賽,順利的話,我……」

  命運女神這次的惡作劇似乎也過分了點,竟然將我所抵達的名次……

  「說不定能迅速取得銀牌喔。」

  ——就這麼輕易讓給這種偶像選手??

  「畢竟我在這次奧運拿到了第六名,這次可不是我得意忘形或自以為是了吧?」

  你還不是靠著我空出的位置才墊高一名的嗎?

  這種無意義的叫喊,在遠不及聲帶的階段就徹底消散。

  「加布莉看來也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或者我在不久的將來就會變成世界冠軍呢。」

  現在我變成這副模樣,那種可能性或許相當高。不,豈止是高,根據加布莉的傷勢而定,在下一個賽季,無論她以何種形式登上將名留青史的『莉雅·嘉奈特離去後的初代冠軍』寶座,也一點都不奇怪——

  「我已經在青年組拿過冠軍,接著資深組也是冠軍,再來就是退役並以好萊塢女星的身份功成名就;結果到最後我什麼都弄到手了呢。」

  支撐身體的雙手再後挪,凱朵更加後仰地坐在床上,她面朝正上方做出高傲的宣言。

  她就在那種姿勢下,以睥睨的視線繼續調侃我……

  「命運這種東西可真諷刺呢,明明只是出生的時期差了一點而已,」

  我的反應甚至談不上是喪家犬在遠處吠叫,只能算是在遠處回瞪。難以壓抑的情緒,讓我在不知不覺間將視線拉回凱朵身上。

  「這可真是艱困的時代,有加布莉、多敏妮克,就連原本應該是上個世代的老將,也都強到不像話。」

  然而,面對這樣的我,凱朵卻能輕而易舉地反瞪回來—

  「再加上還有一個正面迎擊莉雅,最後卻落敗的唐吉訶德。」

  「唔……」

  「莉雅轉到男子單人,剩下的所有人又都燃燒殆盡……」

  凱朵的嘴唇充滿了嘲諷,在床頭燈照明陰影中的雙眼也帶著笑意,但是在我眼中,卻無法將那樣的凱朵看成卑鄙小人。

  時運——這也是勝負世界中存在的真理。

  「不管是在哪個時代,贏得奧運的人就是奧運王者,贏得世界錦標賽就是世界冠軍吧。」

  只是,我的情感無法讓我那麼想。

  「若能拿到花式滑冰的世界女王頭銜不知有多棒,到那個時候,我就不用再跟這個世界耗下去啦。」

  我無法忍受……在一個剛滿17歲、無論是實績還是實力都遠不及我的滑冰選手面前,我竟然只能無計可施地任其踐踏。

  比起悔恨,有更多的不甘心在我胸口內奔騰。雖然兩者可以寫成相同的漢字,意義卻大不相同。

  這種可悲及遺憾讓我不由自主——

  「你簡直就跟狐狸精一樣……」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我承受著凱朵在我預期中的嘲笑。我在開口之前就有自覺,這種難看、輸不起的抵抗只會淪為對方的笑柄。

  「會在半夜偷偷摸摸吃剩菜的人,還有臉說這種話嗎?啊哈哈哈……」

  我的心和身體應該早就已經腐朽,然而在某個角落卻還殘留著過去些許的自尊。

  「我的確是沒能搶到你老妹的男朋友,但我會在不久後收下世界女王的位置,到時候這輩子就永遠都是前世界冠軍,這可是鶴紗你從來沒有的頭銜呢。」

  不甘心——這種感情便是最明白的證據。任人踐踏的自己,還有可能讓她稱心如意的未來,讓我感到強烈的不甘。

  「啊,鶴紗你沒有拿過奧運獎牌吧?既然這樣,那玩意兒我也在四年後拿下來吧。」

  說到這裡,稍稍撐起身體的凱朵,刻意對我瞇起眼睛——

  「就像隻狐狸精一樣……對吧?」

  她囂張地如此放話,同時也用鋒利話語玩弄只能呆站在原地的我。

  我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快,甚至是令人覺得可笑。我竟然不藏也不躲,哪裡都不去,因為要是在凱朵面前行動,我所能做的就只有逃跑,如果不想選擇逃跑,就只能像現在這樣像個木頭人般不斷挨打。我在這時所能做的只有努力瞪著對方。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落到這種立場?

  到這種時候還會認為現狀不合理,難道是我的本性太過天真了嗎?是我太奇怪了嗎?

  確實就跟瑪雅說的一樣,或許只有我能與莉雅為敵,正面與之挑戰。因為我對自己從小就一直專心致志、持續鍛煉所得到的力量感到自負,尤其我本季更是付出了要命的努力,所以我才能挑戰。

  然後——跌落谷底,跌落再也無法爬出的深度。越是拚命努力過的人,在意料之外跌落的坑洞也越深。

  只要拼盡全力,無論結果如何都能讓自己免於後悔……基本上是這樣沒錯,但是……

  我終於明白,我明白拼盡全力的這種行為本身就是一種風險——

  「真是的……」

  不知是厭倦還是不滿我的反應,凱朵的歎息聲中,此時已感受不到任何嘲弄。

  「要是你真那麼想阻止我的話,去參加世界錦標賽不就好了嗎?」

  我真的很想大叫怒吼。

  如果我能那麼做,就不需要如此痛苦。憑你這種貨色,以為我會讓你為所欲為嗎——

  「不過,我想你也辦不到。」

  她的語調又重拾了嘲諷的味道,那果然是她看穿一切所做出的調侃。

  我現在是什麼表情,我到底是用什麼樣的表情持續面對她的呢?

  「無論是人生還是體育選手的經歷都有很多種,最後贏的人才是贏家——再怎麼樣,我都不覺得現實有這麼單純,不過呢……」

  隨著這些與她形象不相稱的句子,凱朵從床上起身朝我走近。

  接著,她在與我擦肩而過時……

  「至少鶴紗已經是輸家了吧?」

  「——!!」

  她毫不保留地下了這個過於沉重的結論,然後就從我身邊邁步離去。

  就像我過去所做的一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0 01:02 AM

  【灰姑娘四部曲】

  聽說每天都有很多電話找我。

  主要是高島教練打來的,堂島也相當頻繁地與我聯絡,偶爾也有老妹美佳,或滑冰聯盟的人。要在我手機不通的狀況下嘗試與我聯絡,除了瑪雅之外,也沒有其他的窗口了。

  有時瑪雅會主動詢問我是否有接聽的意思,可是我的答案一直是NO。

  持續拒絕各方接觸的我……首次被他人取得聯絡是一種傳統的手法——信件。由於不需直接接觸對方的臉和聲音,因此即使是現在的我也能夠承受。

  而想到這個手法的人,是我的經紀人,

  ——敬啟,櫻野鶴紗女士、

  ——在賽季中的此時以如此唐突的方式聯絡,敝人深感愧疚,但是此次實有要事必須向您報告。關於公主花園第二部的發售問題,該公司於會議中決定延期,而原先預計在奧運後進行的特別專訪也比照辦理。

  ——因此,近日請您安心專注於滑冰、堂島瑞樹,敬上。

  這就是全文。

  從日本飄洋過海來到俄羅斯鄉下小鎮的堂島信件——用厚實裝甲保護的信紙中只有這樣的內容,再加上莫名見外的態度,和以前那個喜歡囉哩叭嗦閒聊愛爐、耶麻、奇普寇斯凱的極樂老女人簡直判若兩人。

  不用多久,我便瞭解當中所代表的意義。

  堂島瑞樹準備捨棄櫻野鶴紗了——

  我那僅收集優異表現的影像專輯DVD,第二部原本是預計要收錄奧運賽後專訪,在不致於影響一個月後世界錦標賽的範圍內進行才對。甚至還有人跟我提過,可能是在溫哥華,也可能是在我回到尤里斯庫鎮之後,工作人員將來到現場以雪原為背景進行攝影。

  違背承諾的不是別人,正是我自己。這全都得怪我一直忽視他人應該早已再三進行過的聯絡。

  但是,只因為封閉自己就被捨棄,對我這種立場的人來說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說,室島她也明白這不是單純的遺忘或違反承諾,也明白溫哥華的悲劇所代表的意義——

  我對她而言是有最大利益的僱主,但是不可言喻,那都是來自於我在冰上的強大競爭力與影響力。

  對於一個不能站上冰面的討厭鬼,誰還會想要多費功夫呢?假使她真的徹底將我拋棄,那也是極為理所當然的判斷,她一點錯部沒有。

  回想起自己和堂島的往來,總是重複著愚蠢的對話和意外的惡作劇。立場在她之上的我,雖然有事沒事就會動用解雇的字眼,但是我其實從未認真要將她趕走,畢竟她有時是有趣的朋友,同時也是讓我打從心底信任的生意夥伴。

  而這樣的關係,僅因為一次的落敗就瓦解了。

  殘酷的世界,殘酷的現實……讓人想要大聲吶喊的殘酷力學。

  我想大概不用多久,我就會失去一名幹練的經紀人了。

  「剛才日本聯盟打電話來,詢問你是否有意願參加世界錦標賽」

  「我明明都說不參加了。」

  我始終側躺在床上,頭也不回地這麼說道。

  「況且,根本就只有三代總教練一個人不想讓我缺席而已。」

  和昨天相比,我的心理層面多少輕鬆了一點。

  因為凱朵·亞凱迪米結束預計的三天行程,在今天早上返回英國。她名義上是來接受瑪奇夫勒的建議,但是實際上她在嘲笑過我之後,應該就對這裡沒有任何留戀了吧。

  「……你為什麼讓她來?」

  正因為凱朵已經不在這裡,所以我不可能再默不作聲,就算我早已看穿瑪雅心中的算盤,我仍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問個清楚

  「因為她說想要來這裡,所以——」

  「——你為什麼要答應她?」

  我從床上坐起,雙眼直盯著瑪雅。

  這是瑪雅的房子,要讓誰來是瑪雅的自由……但是再怎麼樣也不該這麼做吧?瑪雅明明知道她的目的是要來追擊瀕死的我,為什麼還要讓她來?

  難道瑪雅認為讓她向我挑釁,我就會重新振作?問題才沒有那麼單純,她難道連這點都不懂嗎?

  我現在光是看到滑冰場就會嘔吐,我十五年來理所當然持續滑行的冰面,現在連站上去都辦不到……真的連站著都辦不到了!

  你就是這樣,所以才會除了莉雅之外,連一個人都——

  「因為我在看過之後,覺得她有些部分相當可惜。」

  「你能說得具體一點嗎?」

  我壓下自己的情感。

  胡說八道——我克制那種情緒化的句子,要求瑪雅說明。

  「她在芭蕾方面基礎相當扎實,可是在快速動作下的姿勢卻有些問題,像是她有著多餘的駝背動作。」

  「……或許是吧。」

  「尤其是在評審面前表現出那樣的青澀並非好事,我是對她提出了以那些方面為主的建議,不過我可沒特別向她說過什麼。」

  雙方似乎也確實克盡了自己表面上的工作,無論是教人的一方,還是被教的一方。

  既然這樣,我繼續朝這方面追問也沒有意義。

  「你應該明白凱朵心裡打的算盤吧?」

  我用質問的語氣直接了當地問道。

  「你明知道她是要來落井下石……」

  「她其實也並不是要來對你落井下石的。」

  「她就是這麼做了。」

  「表面上是。」

  我斜眼冷笑了一下。

  要是她對我的落井下石只是表面,那來尋求建議就是表面的表面了。那麼真正的理由又是什麼?是來補我最後一刀嗎?喔,這倒是有可能呢。

  「大概是去年吧,你和她之間發生的——」

  「——是啊,就像你知道的一樣,那就是遠因。」(月影:就是遠因。)

  我不耐地打斷瑪雅的話語,拒絕她更進一步的敘述。

  因為那對無計可施、任人報復的一方來說,只是痛苦到難以忍受的過去。

  「那我這麼問吧,對那個少女來說,對你落井下石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這還用問嗎?為了讓自己甘心吧?」

  「然後呢?要是你受到刺激而懷恨在心呢?」

  ……這下我完全無話可說。

  受刺激而懷恨在心——凱朵本人去年正是處於那樣的立場,就像現在的我一樣。

  「那個少女知道你本來應有的實力,如果她真的希望你就這樣消沉下去,是不會特地來做這種事的。」

  「……那又會是什麼?你想說她是為了讓我重新振作才這麼做的嗎?」

  「沒錯,不過……」

  肯定我疑問的瑪雅——

  「她再怎麼樣,應該都不會是為了你好才這麼做。」

  又為自己的論點添加強大的說服力。

  我還是坐在床上,只是別過頭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

  她企圖刺激櫻野鶴紗,並將其拖回冰上。如果真是那樣,那理由會是——為了取回被擊潰的自尊。

  ……這很合理,對一名運動員來說,這也是能夠理解的思考方式。

  在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凱朵的精神重心確實與運動員相距甚遠,結果她被推進了地獄;不是別人,正是由我親手推入的。

  要是她從當時的經驗來推測我現在的心境,應該能夠想像我很可能無法重回冰面,而因為她明白這件事,便決定前往尤里斯庫鎮短暫停留——這麼一想……

  「……或許是吧。」

  我並沒有什麼確信,但是就算這樣,我還是承認瑪雅所言確實有相當的道理。

  這次奧運最終成績,凱朵第六名,我是第十三名;可是,她也許認為那樣不算贏過我,因為讓我跌倒的並不是她,也可能是她認為成績要在本來的我之上才算是勝利。

  ……沒錯,她確實是個內心比起外表看來還要有骨氣的少女。

  她心裡所抱持的應該還是報復心吧。

  因此她才決定將我拖回冰上。

  此時我是盤腿坐在床上,但是我卻在如此穩定的姿勢下明顯出現搖晃。

  一片空白,當這個句子從腦海中浮現的瞬間,隨即而來的是暈眩。

  「——!」

  接下來是一陣突如其來的嘔吐感,我連忙用雙手搗住嘴巴。

  滑冰場——那裡對我來說,是讓我失去一切、讓我受到詛咒的場所。

  我回不去,我無法重新振作。因為我知道了隱藏在那當中的真正恐怖,因為那種恐怖已經深入了我的身體裡,深入我的DNA當中。

  就算我出賽,也只會再度被擊潰。

  「……和我無關。」

  乾涸的聲音撫過我的鼓膜。

  我已經無法站在冰上,我再也不會做那種事——

  至少我要看著瑪雅強調。

  「這些都和我無關。」

  我重說了一次……然後才注意到。

  現場的氣氛以及師父的表情,兩者都失去了某些色彩、褪去了某些東西。

  「鶴紗。」

  ……一種平靜的直覺從我心中湧現。

  那緊閉的雙眼與努力擠出的聲音,讓我知道瑪雅已經不抱希望了;不再對著等同我本身價值的分身,也就是冰上的我抱持希望。

  「我已經無法再為你做些什麼。」

  「是嗎……」

  脫口而出的是模糊,算不上回應的聲音。

  這是我自僅剩下串殼的處境徹底陷落的一刻,瞬間膨脹的寂寥感徹底籠罩了我。

  瑪雅已經放棄了;換句話說,我也失去繼續待在這裡的理由。

  「是嗎……」

  我以比之前更清楚一些的語調重複一遍。

  ……我早已知道,就是該來的一刻終於來了而已。

  因為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選項,所以我應該盡量輕鬆、樂觀,所幸我還有錢,總之先找個地方買棟房子吧。

  那麼,要找哪裡呢?

  嗯,可能的話,挑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要是這個要求太過分,那至少也挑個沒有人的地方。

  「……你能稍微聽我說幾句話嗎?」

  瑪雅似乎也下定了決心。

  她沒有坐上搖椅,而是邁開步伐站到窗邊,背對我望向窗外。

  終於到了最後通牒這一刻……要是不能滑冰,就滾出去——

  「我有些事必須讓你知道。」

  「請說。」

  我也下定了決心。

  之後該怎麼辦才好,我一點頭緒都沒有,我充滿不安……正確來說,我連不安的實感都沒有。地球上唯有這裡是我的容身處,而我很快就要被趕出去了。

  ……事已至此,就算耍賴也沒有用。

  我讓視線落下並閉上眼睛,至少身為前冰上公主的我——

  「我必須對你道歉。」

  至少在表面上……

  「什麼?」

  我的反應慢了一拍,接著望向瑪雅的背影。

  瑪雅那頭幾乎碰到黑色長袍的淡金色頭髮,微微地往上翹。

  「我覺得對你很抱歉。」

  這是謝罪……那樣的瑪雅對我做出此舉?

  ——呃,這是什麼玩笑嗎?

  「開場白就免了,有什麼要求就直說吧。」

  「我要說的並不是足以被稱為要求的事。」

  覺悟與恐懼相互結合為不耐,並且不斷增強。

  ……我已經受夠這種悲慘的經驗了。

  「你覺得我該什麼時候離開?」

  我擠出僅存的勇氣,在連瑪雅背影都不敢看的狀態下等待答案。

  我至少要在別人開口說出這種最後宣告前先開口。

  所以你就快點說吧,乾脆地——

  「你想離開這裡嗎?」

  ……我的視線被輕易地拉回,現在還談什麼想不想…

  難道她想讓我自己離開?很好,要是你希望那樣的話,要我這麼做也——

  「看來你是誤會什麼了。」

  瑪雅緩緩呼出氣息,停頓了一會兒。

  相對地,我不管是嘴巴也好,肩膀也罷,全身上下都想大口呼吸。

  漂浮在半空中的覺悟,此刻緩慢地徘徊著。

  「我繼續剛才說的,原本我是打算等到賽季結束才告訴你這件事。」

  為什麼我會感到眼眶發熱?這種安心感是怎麼一回事……

  「但現在,我覺得應該要讓你知道。」

  在此同時,我自身的難堪也讓我感到些許苦痛。

  瑪雅回過頭,視線越過自己右肩看著那樣的我。

  「知道我真正的想法。」

  在這個話題中,我不知是否包含希望我回到冰上的意圖。

  但是——我希望有。

  因為就在剛才我對最後通牒有所覺悟時才注意到,我發現只要有人還希望我回到冰上,我就仍然留有一絲價值。比方像是三代總軟練,只要她還讓櫻野的名字繼續留在世界錦標賽的代表名單上……

  告別滑冰——在承受此舉超乎預料的沉重無依感,孤獨感與失落感侵襲時,我仍舊保持理性地做出決定……我原本是這麼打算的,只是……

  我的靈魂同時也發出吶喊

  不要——這麼吶喊著。

  「這可能會花上不少時間。」

  「無所謂……」

  最強女帝,莉雅·嘉奈特的唯一教練——就是瑪雅·奇夫勒。

  然而就算有這樣的資歷,她身為教練的評價卻差強人意。

  我在出發前往俄羅斯之前,高島教練也抱持反對態度。因為先不提一般的評價,事實上有許多選手曾師事瑪雅,卻從未有人成名。

  去年二月,當莉雅從她身邊離去時,花式滑冰界出現了一個幾乎可說是一致的見解——瑪雅的能力不足。

  「在一般大眾之間,也流傳著一些沒有根據的臆測。其中像是那孩子有了戀人,我卻不同意讓他們交往;或是我有了情夫而不再關心那孩子之類的……真虧他們想得出來。」

  說穿了,偉大人類的想像力終究不過是那種東西,就我自身的經驗,我已經清楚到太過清楚的程度了。

  「那孩子從我身邊離開的理由,應該就跟她所說的一樣吧。I

  我已經不需要教練了——這是女王對這件事所做過的唯一回應。

  而且就莉雅本人來說,並沒有什麼必須說謊的理由……因為就連到走到這一步的我,也沒有說謊的必要。

  「那孩子在奧運中所用的長曲……」

  光是聽到這幾個字,我就立刻感到毛骨悚然。

  將我擊潰的冰上人偶、那超越『人』的動作與表情——現在仍然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我坦白說吧,要是她待在我的身邊是不可能發揮到那種程度……」

  瑪雅她依舊背對著我。視線始終放在窗外。

  如果是我就不可能——沒有比這更不符合瑪雅平日作風的句子了。

  「她的表現超乎了我的想像,我根本無法想像她能做到那種地步。」

  從我的位置完全無法得知師父的表情,但是從聲音來判斷,她並不是在高興地描述自己的前學生創造傳說。

  因為當時瑪雅人正在顫抖,那並不是目睹奇跡時所產生的感動或興奮,而是因為純粹的畏懼。

  不然就是——

  「我在那時產生動搖……」

  這時候,瑪雅在不自然的地方中斷話語,她是在打算說出動搖理由時猶豫,最後放棄……我正巧也有這種感覺。

  如果是這樣,我覺得那會是個就算她不說,我也能夠明白的理由。

  「對你也沒能做出任何建議。」

  「就算提出建議,我想也沒用吧。」

  我在這時做出回應。

  如果她當時能隨便給我幾句話——這樣的假設我不知想過了多少次。

  當然也有最現實的方式,就是以銀牌為目標;這大概是唯一有效的建議吧。

  但是,在我為了擊敗莉雅而持續承受艱苦訓練,並在短曲創下了個人最新紀錄的情況下,等到長曲正式上場前——

  若瑪雅要我放棄,我真的能夠坦然接受嗎?

  將本賽季的一切、還有自己自願背負的一切,在接下來要正式上場時將其拋棄,那種事我真的能夠辦到嗎?不,就算我真的能夠辦到,那是能被允許的事嗎?我不正是將自己置於一個不被容許的立場嗎?

  沒錯,我沒有後悔的餘地。

  在那之後,我反覆想過好幾次,但是最後總是得到相同的結論,全部會指向同樣的結果。若是奧運之前的我,只要我是櫻野鶴紗——

  「因為我當時非贏不可……」

  必然,也就是命運,我走到這個地步的過程沒有其他可能,因此就算後悔也沒有用。

  整個狀況就像瑪雅所說,我只是輸給了莉雅,我從正面向她挑戰,結果被擊敗了。

  「瑪雅……」

  我稍微調整床上的姿勢,並重新盤腿。

  「莉雅應該也輸過吧?」

  這個問題沒有任何幫助,我只是想轉換一下心情,因為就算我再怎麼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必然,我感到難受的事實也不會改變。

  「有,那是在她剛開始滑冰沒多久的時候。」

  「……聽起來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聽到這個我心裡有數,也就是代表一般人都明白的苔案,我發出了最微弱的諷刺。

  「她在讓未滿10歲的孩子們參加、由數個滑冰團體共同舉辦的公開賽當中,首次參賽便獲得了第三名,況且當時她還不是很清楚規則;順帶一提,她在半年後的相同賽事中,拿到了第二名。」

  意思是她就算不懂規則,也不會拿到第十三名就是了。

  「那孩子讓其他人在自己之上的經驗,就只有那兩次,」

  「那時她幾歲了?」

  「5歲。」

  莉雅應該也輸過吧——這真是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至少不能拿來跟現在的我比較,除了第一名之外,全算落敗……除非使用那種極端論中的極端,否則莉雅輸掉比賽的經驗,終究是無法拿來和我的失敗相提並論的。

  「那麼,她當時有很懊惱嗎?」

  「其實她高興得不得了,因為身處在一群8、9歲的大姊姊當中,自己一下子就站上頒獎台了。」

  高興得不得了的莉雅……這實在太難想像了。

  「那孩子也不是從小個性就那樣,更少在5、6歲的時候,她還是個會正常說話、活蹦亂跳的孩子,而且也有很多朋友。」

  我對這個話題產生了些許似曾相識的感覺,但是沒過多久,我便想到了原因。

  以前我曾稍微觸及關於創造出莉雅特異人格的過程之話題;這個直到去年年底為止,都讓我充滿興趣的考察題目,看來要在此時揭曉了。可能的話,我真希望自己能在陷入這種狀況之前聽瑪雅談這件事……

  「後來沒過多久,那孩子就變成一個無論參加任何賽事都會奪冠的選手,雖然如此,滑冰賽事其實沒有常常舉行。」

  瑪雅的姿勢沒有改變,她的手放在口袋裡,臉及身體都面向窗外、

  「差不多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吧,那孩子身上漸漸開始出現變化。」

  她只是平靜地帶入話題的核心。

  「那孩子……深陷滑冰之中。」

  ——剎那間跨入新境界。

  我已經得到了答案,因為一切謎底幾乎都要揭曉。

  「連靈魂一起淪陷了。」

  我也明白到她為何會是沒有人能與之對抗、遙不可及的存在。

  「大概是她和一般孩子的感受不同吧,或者該說她透過在冰上滑行,可以讓自己看見不同的世界……」

  我所能夠理解的,僅僅只有表層的道理。

  「她進步的速度,通過的階段,全部是異於常人的層次。雖然沒過多久,那孩子就變成了聲名大噪的天才少女,但彷彿隨著她的名聲逐漸增高,她開始壓抑平時表露的感情……屬於莉雅的感情覺醒了,這麼說或許比較正確吧。」

  這或許可以說是女帝莉雅最大的特徵了。在冰上的豐富表情,和在冰外那如同人偶般的冰冷態度——正是如此強烈的落差。

  「當她以特例升為青年組選手時,就對冰外的事物幾乎完全不感興趣了。」

  異常巨大的才能,讓其他所有尋常之物相形失色——這正是她與人有極端差異的源頭。如果她僅擁有平凡的資質,是絕對不可能走到那種地步的。

  然而在此同時,感情表現也是重要的競賽要素之一。冰上大概有能讓她表現感情的果實吧,她只要開始滑冰,就能得到她在滑冰之外絕對得不到的一切。

  莉雅的人格與滑冰天分,或許是義同音異的兩個詞彙。

  她那超平常人的個人形象,是起源於那奇跡般的資質,還有由此而生、純粹且無邪的性質與靈魂……

  降低層次來說,好比我的性格及價值觀……用稍微有點誇張的說法,就是我對生命的態度,如果少了我在冰上的『實力』這些東西就不可能成立;櫻野鶴紗這個人本身,就是立基於冰上的存在。

  對那樣的我而言,我的理想型態就是莉雅。

  總是表現著原本的自己,無須任何矯揉造作。一旦立於冰上,便能展現出無可動搖的強大、高貴、美麗,絕不會被任何人擊敗。

  正因為這樣,我才會對她如此熱切……崇拜。

  而且她也回應了我的希望,她給了我充滿幻想的極致美好時光……

  只是我到現在已明白,那都成為永遠的過去了。

  從那個時候開始,就——

  我輕輕甩了甩頭,跳脫自己險些陷入的坑洞。

  連我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都到了這個時候……失去一切的現在,我還是沒能擺脫那成為破滅原因的悲哀決裂。

  同時我也在追尋讓事態演變至此的理由。

  「對那樣的她來說,你可能是她在滑冰之外唯一感興趣的對象了。」

  「唯一……」

  我機械性地重複著瑪雅話中的片段。

  「可是這並不代表她肯定身為滑冰選手的我吧。」

  「不,我想應該也有。」

  瑪雅毫不猶豫、卻語帶保留地回答。

  「因為這是那孩子自己說的。」

  「……有這種事嗎?」

  「記得你是叫驚愕公主對吧?除了有實力,還能呈現多變的表現,我相信對那孩子來說,你也相當有吸引她觀賞的價值,而且那孩子是個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客套話的人,這點你應該也很清楚不是嗎?」

  無須用來應付世人的虛偽。

  那是我曾經擁有——現在已經失去的特權。

  「我想你應該也能看得出來,那孩子雖然那個樣子,其實是很聰明的。」

  「嗯,是啊,」

  說得沒錯。雖然莉雅在外表上看來還只是個10歲出頭的女孩,然而無論是在私底下,或是在記者會上,都從未讓人感受到任何『青澀』,在冰上當然就更不用說了。

  「天才少女的名聲與實績會引來不少麻煩,不過採訪攻勢並不至於會對練習造成妨礙,況且那孩子也幾乎不會去理會那些記者。可是到目前為止,確實曾有不少無法讓人信任的人想試著接近她。」

  「像是從沒聽過的親戚之類的?」

  「嗯,這也包括在內,所以也讓那孩子以自己的方式抱持著戒心。」

  就連生父與其他對像再婚、生母幾乎都在山中過活的我身邊,也會出現那類的傻瓜。看來不管到哪個國家,都會有無可救藥的蠢人和討人厭老太婆。

  「後來那孩子變得不僅是對同一個滑冰場的學生,甚至連我底下的其他學生,她都幾乎不交談。不過,與其說是因為戒心,我想主要還是因為性格轉變之故,而且這個變化對她本人來說,或許反倒正合她的意思,可是能讓她真正親近,信任的人同時也漸漸變少了。」

  「她的經紀人呢?」

  「嗯,約翰和她的父母算是……我大概也算其中之一吧。」

  我自己身邊也有能讓自己親近、信任的人,雖然不多,但是對我來說,那些人都十分重要;然而打從溫哥華惡夢之後,我都沒有與他們聯絡。

  就算不是堂島,再這樣下去也……

  「上屆杜林奧運時,那孩子突然告訴我她對你很感興趣。」

  「親口對你說?」

  「是啊,我問她原因時,她說因為你表裡一致。」

  對現在的我來說,這是個讓我極為難受的稱讚。

  因為這點可能正是我失敗的元兇,因為表裡一致,所以我才會做出正面向她挑戰的蠢事。

  「你和至籐的代表之爭與騷動,她可能也費了相當的心思去留意吧。」

  那是我不太願意回想的記憶,可是說我的榮耀是從那時開始也不為過。

  沒想到在四年後,這一切竟然徹底瓦解了!

  「不知你是否記得那孩子的……尤其是青年組時代,她總是面無表情地上場,彷彿是在音樂開始的同時開啟感情開關般表現。」

  這種表現又在溫哥華奧運中重新復活——不對。

  那已經不僅止於面無表情的程度了,她是從自己作為生物的各種現象全部停止的狀態下突然覺醒,然後——

  不行,我現在無論聽到什麼都只會感到痛苦。

  「那孩子自從升上青年組之後便開始慢慢有所改變,可能也是因為累積了實績與經驗,讓她得以用自己的方式顯示出自己行有餘力吧。可是,我認為不只那樣,我認為你對她造成的影響或許也是原因之一。」

  「……我的影響?」

  「雖然這不過是個推測,但現在回想起來,那孩子的那種表現也許可以說是反映她對滑冰場外抱有多少關心的指標。畢竟那孩子會在賽後記者會上偶爾展現幽默,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事。」

  窗外……隔著瑪雅身影所看到的戶外,此時開始飄起雪。

  會特別注意起俄羅斯在這個時節應當會有的景色,或許只是精神面單純地要求我將注意力轉移到視覺、聽覺之上……因為要逃避痛苦。

  「她對滑冰外的事物從未覺得需要,實際上,除了滑冰之外也幾乎沒有任何興趣。可是,她對待你的態度卻不一樣。」

  瑪雅說的過去,全都是現在我失去的東西。

  「在兩年前的世界錦標賽期間,那孩子有天回到飯店後,主動告訴我她和你用餐的事。」

  也是再也不會重回手中的東西。

  「而且,她看起來很愉快。」

  永遠——

  「我當時也為那件事感到驚訝。」

  「……這樣啊。」

  我下床走近瑪雅,接著有些粗魯地坐到一旁的搖椅上。我的身體隨著慣性前後搖晃。為了分散心中湧現的情感,什麼都好,我只想讓身體稍微活動。

  她曾對我有好感,不只是這樣。

  你可以信任——那時候她給了我最好的讚美。就算之前我們幾乎從未交談,然而她還是這麼說。

  我背叛莉雅了嗎?我踐踏了她對我的信任?

  不,正好相反。

  我想要回應她的心意,我想以她朋友的身份,努力讓自己能與她並列,正因為我對她開拓人生。正因為我對她所懷抱的憧憬勝過任何人,我才會不容許絲毫妥協,努力創造最好的自己。

  下個賽季,我在單人等你——當時她給了我這樣的激勵,她並沒有要我向她挑戰或叫我擊敗她,但是……

  想從勁敵手中贏得勝利,是運動員當然的權利,也是義務。

  最重要的是,那是本能——

  無論我和她之間的私人感情或友情如何,為了逼近她、甚至是將她擊敗,我肯定都會持續追逐這樣的目標。

  「瑪雅,我對莉雅來說……」

  我暫停原本打算一鼓作氣說出口的疑問,然而並不確定到底是因為呼吸除了差錯,還是單純的猶豫。

  「只是僕人,對吧?」

  我瞬間鼓起勇氣問出口——將困擾我超過半年的心事丟給了身旁偏左後方的師父。

  快點給我答案……

  「話不能這麼說。」

  「把話說清楚,拜託。」

  「她只是……好吧。」

  瑪雅微微頷首,接著——

  「應該也有那種成分吧。」

  坦白地說了出來。

  我感受到輕微的衝擊,還有……悲哀的接受。

  「老實說,我不清楚那孩子想從你身上追求什麼,我也不懂那孩子為什麼會那麼生氣。」

  師父的話語乾脆地穿過我內心。

  我重新放鬆身軀躺回搖椅上,因為我不知何時已變成了前傾的姿勢。

  「虧我還當了她十五年的教練。而且那孩子的才能讓她在冰上看見了什麼,我也一點頭緒都沒有。」

  這時我突然察覺一件事,瑪雅今天真是多話。

  至少從我認識她到現在,她從來不會——

  「我最早見到那孩子的時候,只覺得她是個漂亮的女孩,這個想法甚至還勝過素質或其他東西。」

  我很快便明白她會這麼多話的理由……這實在太清楚了。對瑪雅來說,那個人徹底填滿我始終無法滿足的領域。

  「可是,我實在想不到她會成長到如此地步……」

  ——那個人就是莉雅。

  所以瑪雅才會如此懷念那不再復返的過去,甚至對往事如數家珍。

  對我來說,那是讓我連不滿、嫉妒這些情緒都無法湧現的單純動力。

  「我開始擔任花式滑冰教練後,那孩子是最早入我門下的學生。」

  「你說最早……是真正的第一個?」

  「沒錯。」

  這個事實讓人產生興趣,實在無法讓我充耳不聞。

  最早的學生後來成為史上最優秀的女子運動員——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偶然。

  「這是會讓所有人羨慕……沒錯,說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應該也不為過吧。可是,若說我想以教練的身份更加精進……」

  原本流利的語調,突然之間罩上一層陰影。

  「這大概也是最糟糕的安排吧。」

  接著變得晦暗。

  原本態度甚至有些愉快的瑪雅,此時染上了一層悲痛與苦惱的色彩,而且這回還加上了自嘲。

  「我沒留下耀眼的實績便退下第一線,開始我的教練生涯。雖然蘇聯解體讓花式滑冰的發展環境產生劇烈改變,但是我仍想靠自己來開拓人生。不過,這是因為我能做的工作只有這項,並不是因為我特別喜歡教人的關係。」

  「……那還真是湊巧,我也不喜歡讓你教呢。」

  我之所以會用這種調侃的態度答腔,純粹是因為我跟瑪雅的精神波長相符。

  「那孩子是天才中的天才,無論我教什麼,她都能立刻辦到,我立刻就發現那孩子擁有驚人的才能;但是在我那麼想的同時,也讓我以為教人原來是一件這麼簡單的事,而且我還陷入一個更大的錯誤,我以為自己是名優秀的教練。」

  這段話最後要表達的……是悔恨?

  瑪雅的中斷給了我隨意揣測的空間,然後她又緩緩地說道:

  「消息漸漸傳開,對那孩子感興趣的俄羅斯滑冰聯盟打算為她換一個更優秀的教練,他們並不在乎我或那孩子本人的意思,聯盟的態度很強硬,而且也有數名相當有力的教練想爭奪那個孩子;不過,當時我也沒有退讓。當我同意只要那孩子輸一次,我就卸下職務的條件時,也代表我戰勝了壓力。因為那孩子當時已經7歲,不僅讓人無法想像她輸給同齡孩子,她與其他人的差距,甚至到沒有能讓聯盟操弄分數的餘地。實際上,從那之後,她就一次都沒輸過……一直到現在都是。」

  對黃金時代的思慕,還有失去該時代的沮喪。

  仔細一想,瑪雅之前在談論莉雅時,或許始終都同時抱持著這兩種感情,

  「只要那孩子不斷進步,聯盟也就沒有藉口將我從她身邊拉開、不久之後,聯盟便決定對我進行拉攏政策,將其他有希望的孩子送到我這裡來。我擁有自信,聯盟也相信會成功,最重要的是,那些孩子們全部相信自己也能像那孩子一樣。」

  瑪雅就在搖椅的左後方,仍和剛剛一樣背對著我,站在窗前平靜地繼續說道。

  「我自己在現役時代始終沒能學會的技巧,那孩子在轉眼間就能學會,而這也讓我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那樣的節奏、那樣的循環。」

  我也幾乎沒有轉頭看瑪雅,只是聽著她的話語。

  「當時我雖然明白那孩子擁有驚人的才能,卻沒能理解那孩子不是尋常人。我只對自己的指導能力感到自豪,卻無法看見這個事實。因此我要求其他孩子也要依照那孩子的成長過程走,還會毫不留情地叱責辦不到的人,不只如此,甚至十分輕率地將沒有希望的烙印加諸在他們身上。現在回想起來,那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愚蠢行為,可是當時的我就連這種事都無法察覺。」

  那確實是愚蠢的行為,要是以莉雅為基準,世界上所有的女子滑冰選手,大概都沒有希望了吧。

  「那孩子之外的其他學生,全數淪陷在我內心由誤解與現實所形成之巨大空間裡。我在指導經歷初期只接觸過那孩子,完全沒有身為一名教練應該有的深度與適應力。基本上,其他學生來到我身邊,都算是繞了無謂的遠路,甚至還有拚命逞強,最後因而斷送自己滑冰生命的孩子……」

  我身後響起一聲沉重的歎息。

  「後來開始有部分人士耳語『瑪雅·奇夫勒是無能的教練』這種說法,可是一樣是那孩子為我掃去了那些聲音。她無論在青年組或資深組都稱霸世界錦標賽,而且兩次都動用了年齡限制的特例。」

  就連以一名參賽選手的身份在那兩個組別拼戰的我,對於那極端年幼的最強者樣貌,至今依舊記憶鮮明,更不用說瑪雅了。

  「剛滿14歲的她贏得世界冠軍頭銜後,各國一流選手也紛紛來到我身邊要求接受指導,然而仍舊是同樣的結果。那個時候,我已經在心中承認自己過去的錯誤,可是事情並不會因為我的反省而好轉。因為我手中其實也只有一個無法套用到他人身上的成功案例,就算是擁有世界水準且才能豐沛的滑冰選手,和那孩子之間仍有著巨大的落差;我這種只有平庸才能的人,竟能實際體會名選手難以成為名教練的理由,可真是一個笑話。」

  瑪雅的語調因自嘲而有些走樣,那或許是因為她在話裡投入了些許感情。

  「於是,認為我無能的聲音又一次高漲。而因為這次有來自世界各地的選手聚集到我這裡。所以那孩子的名聲也無法繼續替我掩飾;最重要的是,各地大肆報導我指導過許多學生,卻除了那孩子之外,其他人完全沒有任何成果的事實。可是我也有自尊,我也會想守住自己的名聲。所以我開始焦躁、拚命地想把其他人培養起來。因為那些人也都想變得和那孩子一樣,而我便是利用了他們那樣的貪慾。」

  話語中,甚至還隱約帶著懺悔之意。

  「結果,我又摧殘了另一批有才能的幼苗……這下連我都死心了,我開始明白我繼續以指導者的身份待在滑冰界,只是白費功夫。」

  瑪雅說到這裡暫時打住,深吸一口氣後再將其放出。

  「當時我就是選擇這樣的態度,我要求別人表現出和那孩子相同的水準,這當然沒有人能夠辦到,可是我還是照樣發怒;那實在是不合理的怒氣,於是其他人也為此生氣,接著很快就離開我。就這樣,所有人都離開我這裡,我也守住了自己那可悲的假象。我是將史上最強的莉雅·嘉奈特栽培出來的教練,是我不願理會那些沒有才能的孩子。」

  「……原來如此。」

  全都揭曉了。瑪雅·奇夫勒的評價豎立過程……嗯?

  突然浮現的新觀點,讓我停止搖晃的搖椅。

  這樣說來,我也算是其中之一嗎?我也成為在瑪雅手下失敗的優秀滑冰選手之一?

  ……可不是嗎?這還用說。

  「這對他們來說,應該也是比較好的做法。」

  「嗯……」

  我虛應一聲,隨即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

  我從來就沒想過,連一絲一毫的可能性都從未在我腦海中浮現過。

  冰冷的態度、永無止盡的過分要求,不講理的訓練內容……我就是要辦到給你看——因為從一開始,我腦袋裡的想法就只有這樣。

  結果我不但沒能守住滑冰場,還讓薩沙他們失望,如今甚至在瑪雅經歷中留下污點?

  「這數年間,我從那孩子靠滑冰贏取的獎金中分得三分之一,這可是那個莉雅的三分之一,所以我也成為身價非凡的富翁。這輩子我都不需去愁錢的問題,只要我不去拘泥那些任由他人炒弄的名聲,想過平靜的生活是不成問題的。」

  瑪雅身為數練的名聲早已失去大半,可是將其擴大、給予致命一擊的……

  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嚴重失態——

  「我原本心想,我已經不能再要求更多了,而我也沒有如此要求。」

  ……一陣短暫的沉默。

  我原本以為自己會為再次察覺到的膚淺而錯愕,然而實際上,我並沒有受到太大的打擊,因為事情都已經演變到這個地步。從遭遇那樣的狀況之後,我便不斷地自怨、自問、痛哭,然後再產生新的自省……就精神上來說,我也承受了相當的負擔。

  況且,我自己也明白,我明白只有一個方法可以彌補,也明白那是我絕對辦不到的事,演變成現在這樣,相信瑪雅也已經放棄了。

  等瑪雅把話說完,我就道歉吧;我所能做的只有這樣。

  因為我也只能這麼做。

  「那孩子讓我做了一場夢,直到她去年從我身邊離開為止……」

  瑪雅再度開口,一字一句仍舊十分平靜,但是句末卻帶著些許寂寥。

  「我原本打算和那孩子一起去聖彼得堡,可是她對我說沒有必要……」

  還有悲傷。

  「也許那只是她顧慮到不想讓我做無謂的往返,而聖彼得堡的新居完工和她不需要我的時期,也可能只是碰巧重疊;然而這些我都不會知道是否真是如此。」

  事實只有一個,就是隨著莉雅將所屬滑冰場轉移到聖彼得堡的同時,瑪雅的黃金時代也宣告結束。

  「那孩子是我唯一的功績,也是我存在的唯一證明。沒有莉雅在身邊的我,只不過是個沒有任何價值的人。為了不讓人察覺到這件事,我只能逃避所有目光,於是我離開了莫斯科,來到這裡隱居。」

  ……沒有任何價值?

  聽見這句不像她會講的話,我忍不住轉過頭、

  和莉雅決裂之後變得格外卑微的我,不知是否也和現在的瑪雅一樣,看起來如此陌生、如此悲慘,甚至到讓人覺得滑稽的程度。

  「然後,鶴紗你就來找我了。」

  ……我又再次搖晃椅子,任由身體隨之擺動。

  「聽到竟然還有滑冰選手敢說『想要勝過那孩子』,實在讓我難以置信。老實說,我一開始接到你的電話時,心情有些複雜。首先是在可能性方面,如果是你並不是沒有希望;正因為明白你擁有如此的實力,我的心才會產生動搖。」

  我更加用力地搖晃著椅子,我就是莫名地想這麼做……

  「同時,我也感覺到有些氣憤。每每思及竟然有人想要勝過可說是我一切的那孩子,就覺得真是太傲慢了。」

  「……我自己也知道。」

  「然而,我的良心讓我選擇格外冰冷的態度,因為那是我替自己套上的枷鎖。對於塞給別人不合理的要求、踐踏了無數天賦與未來的我來說,對滑冰選手採取如刺蝟般的態度才是正義。」

  仔細一想,我多少能夠明白,可是我總覺得她並不只是單純地扮演冷酷。

  她和莉雅一起時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和我師事瑪雅後實際見到的樣貌……兩者之間的落差實在太大了,因為解除師徒關係的衝擊對瑪雅的人格造成影響——如果是這麼想也不會有任何怪異之處了。

  因為對她誇下海口,結果現在失去一切的我,就是這個樣子——

  「當時我認為,就算是聲名大噪的鶴紗·櫻野被那樣冷酷對待之後,如果不是真正想要擊敗那孩子,大概也會自己回日本去。」

  聲名大噪的我,現在已經不在了。

  現在的我畏懼媒體、不敢在人前露臉,自尊、執著也不再有所憑藉,只能一直把自己關在這裡。

  我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認為或許真有可能勝過那孩子的同時,也抱著你怎麼可能辦到的想法。但是,一定要說的話,前者的想法占壓倒性的優勢。所以我總是不斷期望你能變得更強。」

  面對毫無價值的我,瑪雅開始坦承她的『真心』。

  為什麼?

  「我可能一個不小心就會毀掉你,雖然我有那樣的危機感,但是你說不定真的能贏過那孩子——這種甜美的誘惑勝過一切。我想到的是,我說不定能再做一次美夢。」

  對那開始浮現在腦海中的想像圖……我本能地產生抵抗。

  「不,不只那樣。如果栽培出最強女王的我,又以新的學生將其擊敗的情況能成真,那麼我原本不再指望的指導者名聲就能一舉挽回。我就能說,一切的錯都是因為其他孩子沒有天分,並不是我無能。」

  擊敗莉雅這種事,終究是不可能的……至少對我來說不可能。

  「還有……」

  所以這時候不要再說傻話,要沮喪我一個人沮喪就夠了,你用不著再摻一腳,不要讓我更加悲慘了——

  「賭氣。」

  「……」

  「那孩子將這樣的我棄之不顧,這是我在對她賭氣……」

  那個想像圖是我自作多情。

  瑪雅和我不同,就算她相莉雅分開也不代表失去了一切,所以她才能再次接受我;賭氣——她甚至能說出這樣的句子。

  她絲毫沒有要和我互相安慰的意思,瑪雅不會淪落到那種地步。

  「不管怎麼說,你實在很頑強,原本我其實已經抱著如果你半途被操壞,那也是無可奈何的想法了;我聽說你的母親是個登山家,你的頑強就連我都深感佩服呢。」

  至於我……

  遺傳母親的頑強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失去了一切。

  我的身心都跌到了谷底最深處……

  「鶴紗。」

  瑪雅語氣的變化,讓氣氛頓時緊繃起來。

  這比過去她叫喚我的任何聲音,都還要有決心——

  「我利用了你。」

  冰冷。

  「我企圖用你來挽回自己的名譽。」

  沒有任何猶豫。

  「我想讓你發揮超越極限的能力,這全是為了對那孩子進行報復——」

  她對我坦承內心。

  我不知道瑪雅是否在看窗外的某人,因為她始終站在窗前,看著屋外。

  「最後……我讓你落到這個下場。」

  突然間,瑪雅閉上眼睛,聲音也微微地顫抖。

  「我明知道向那孩子挑戰會對肉體、精神造成多大的負擔,也知道可能會演變成現在這樣的危險性……」

  我移開自己不知何時落在瑪雅身上的視線,並將頭轉了回來。

  我沒有湧出任何怒意,就算這是件值得生氣的事,我卻找不到起火點。

  所以我選擇沉默,然而這並非代表我的責備。

  但是——

  「對不起……」

  ……我聽見了一句不可能出現的話語。

  在這僅有兩人的房間內,我忍不住尋找起是否有第三者存在,可是……

  「對不起,鶴紗……」

  我轉頭越過自己左肩看見瑪雅,她仍然看著窗外,但是她再次重複的那句話,確實是對我說的。

  我最直接的想法是——真奇怪。

  因為需要道歉的人,應該是我才……

  「太奇怪了……」

  我直接將想法轉變為話語。

  我才該說對不起——要說出這樣的句子,我似乎還欠缺天分。

  「你為了自己的名譽而利用我,哪裡不對了?這樣說雖然只是老掉牙的論調,但這不是願打願挨的問題嗎?」

  也許瑪雅向我道歉是合理的。

  可是,我並沒有接受她道歉的立場。不能滑冰……她讓連站在冰上都辦不到的我繼續留在這裡;而我對於她這個身為滑冰教練的屋主,卻始終連點回報都辦不到。

  瑪雅這句出乎意料的道歉,只會讓現在的我難過而已。

  「更何況,我也是因為你是莉雅的前教練才跑來找你,這根本是彼此彼此嘛。」

  為了擺脫這樣的氣氛,我勉強自己擠出笑容。

  如果今天是我勝過莉雅,像現在這麼沉重的話題……這種沉重的氣氛絕對不會有。

  對瑪雅來說,她原本又是打算在何種狀況下對我坦承呢?無論結果如何,在奧運或世界錦標賽結束後,她原先就打算對我坦承嗎?還是說只有在我勝過莉雅時、或是沒有勝過莉雅時才說呢?抑或是……

  在她對一切死心的時候?

  如果是的話,那或許我的確是被她放棄了。

  只要還有人希望我回到冰上,我就還有價值,但是……連這樣的希望也沒有了。

  對瑪雅來說,我終於變成一無是處的學生。

  我早就明白、早就有所準備。

  我知道遲早要面對這種極度空虛的心情——

  「……今天說太多了。」

  瑪雅動動身子。

  我轉過頭,看見俯視我的平靜視線。

  「我想對你坦承的事就是這些。」

  「喔……」

  我只是隨便應了一下。

  「我才應該……」

  話說到一半卻沒能繼續說下去,我稍微搖搖頭,但是心裡仍是一片混亂。想到自己現在的立場是連道歉都彷彿不知好歹,不禁讓我感到退縮。

  在此同時,離開窗邊的瑪雅也走向房門。

  不過她在我所坐的椅子前停下腳步——

  「也許,我才是為那孩子……為那個名為莉雅的天才走火入魔的可憐人吧」

  我眼前的那張側臉—那張毫無生氣的側瞼,讓我感到震驚。

  那個將惡鬼都會嚇跑的暴行,不由分說地加諸在我身上的瑪雅,她現在談論自己的態度,就像一個失去所有自信及信念的失敗者。這對我來說,是件再痛苦不過的事了。

  我面臨的是無可奈何的狀況,我只是如實力所顯示的一樣,被莉雅擊潰,被剝奪未來如此而已。

  但是,因為我的關係讓他人也跟著痛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算許多贊助者已經對我幻滅,連堂島也一樣採取冷淡的態度,薩沙卻仍舊……

  我內心某種感情被喚起。

  由於尊嚴及賭氣的想法早已消失,因此我自己也不清楚這份感情的來源為何。

  只不過,倘若我就此自甘墮落的話,瑪雅或許又得背負新的十字架。

  我無論如何都要避免這種結果……

  「鶴紗……」

  ——又是那一幕。

  看見瑪雅站在門口回望著我,我直覺地感受到那個畫面。

  「聽我說,這個月的世界錦標賽是本賽季的最後一場賽事。」

  我的心臟劇烈跳動、壓縮再膨脹。

  因為那一片雪白的冰面在我腦海中浮現,腦中是那個滿場觀眾環繞的舞台,還有當時的記憶——

  「……現在何必說這種我再清楚不過的事?」

  我話才出口,便連忙伸手按住嘴巴並轉過頭。

  一片雪白——那種景象對我來說,本身就是一種伴隨嘔吐感的壓迫。

  「要是你不能在這場賽事中出賽,你可能就再也不能滑冰了。」

  我應該要感到高興才對,因為她到了這種時候還想要我重新振作。

  可是,那對我來說已經是不可能了。

  現在我光想到滑冰、冰面就全身僵硬。打從心底產生排斥,對於被莉雅徹底擊潰、體無完膚的我來說……

  「只有你自己能做決定。」

  「所以……」

  情感與灰暗,溫暖與現實的情緒全混在一塊——

  「我不是說我再也不滑了嗎!」

  然後化成怒吼爆發而出;看見瑪雅的臉色沒有絲毫變化,讓我的情緒更加激動。

  說謊也有好處。

  再也不滑——這是我在過去絕對不會說出口的話,然而其實,我只是將這個結果往後拖延而已。

  像現在這樣坐在搖椅上,或是輾轉難眠、關在房間裡……

  我一直藉由不去理會結論的行為,來維持那些希望我回到冰上的勢力,維持自己的價值、存在意義。

  我這種行為真是卑鄙,要是他人知道我是前冰上公主,肯定會很錯愕吧。

  而且……

  「要是你願意繼續待在這裡,就隨你高興待到任何時候,不滑冰也無所謂。」

  瑪雅仍對我這樣的卑鄙小人給予同情。

  我心中於是又產生另一種悲哀……

  「我是慫恿你向那孩子挑戰的人,因此我會負起責任。無論你最後會怎麼樣……」

  ……泡水的木材無法生火。

  就算瑪雅這麼說、就算她為了我這麼說也是一樣。

  然而我的內心深處——我的靈魂確實渴求著燃燒。

  那出乎意料的溫情,還有坦率到近乎愚笨的告白——瑪雅對這樣的我始終不肯放棄的恩情,讓我想要設法回報。

  如果我就一直這樣下去,那實在太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0 01:06 AM

  【灰姑娘五部曲】

  既然來訪的人是我上次差點害對方凍死的對象,那我也別無選擇。

  更何況——

  我來找你玩咯,會給你添麻煩嗎——這樣的句子再加上那無敵的笑容,我也只能選擇請他進屋。

  我瞄了眼在一樓客廳享用紅茶的瑪雅,接著便帶他前往我在二樓的房間。

  我們倆玩起撲克牌……大概花了二、三十分鐘玩遍各種遊戲。

  薩沙去上廁所時,我也進入短暫獨處時刻,開始在和往常一樣的空間內

  回想自己的身心現狀。

  ……我相當勉強自己,心中仍是一片空虛,卻還是擠出笑容和對方交談。

  我一點都不快樂,做什麼都無法感到快樂。因為心中的重石壓住我的情感,不許我逃避現實。

  自從瑪雅坦白心意過後的這三天來。

  那始終沒有停止的噩夢,始終沒有減退的頹喪仍和往常一樣。各種思緒及理論在我心中交錯、糾結,百般地折磨著我。

  這一切都是宿命,因為我在奧運前過度煩惱與思考,並在那種狀態下繼續前進——就算我拚命地這麼告訴自己,粉飾的塗料也會立即剝落並且龜裂、滲水。因為被封閉的未來和那些從手中消失的榮耀等質量……那些失去的東西實在太過龐大了。

  無論以個人的身份或運動員的身份,我都讓莉雅對我抱持興趣,這應該是件十分幸福的事情才對;而我決定向莉雅正面挑戰的判斷,就運動員的身份來說或許正確,然而從結果論來說的話……看我這副模樣就知道了。

  再加上三天前,瑪雅那意外的同情,又灼痛了我那原本就沒希望痊癒的傷口,於是我更是倍感煎熬。

  而我現在也已徑無法站在冰上了,現在的我,光是在腦海中想到滑冰場,就會感到噁心、目眩、呼吸困難,我得在一切部像要崩潰的狀態下,拚命地保持正常……然後過著獨自流淚的每一天。

  「鶴紗。」

  如果可以改變過去的話……

  我絕對不會猶豫,而且會毫不在乎。

  就算一直都是莉雅的僕人也——

  「——鶴紗。」

  「……啊,抱歉。」

  薩沙不知什麼時候已回到房間。

  我連忙開始洗牌……我翻弄撲克牌的手反應出我的慌張。

  「呃……接下來要玩什麼?」

  實際上,俄羅斯的撲克牌只有36張,有些能玩的遊戲也是我不知道的類型,需要翻成英文時,也會碰到無法溝通的狀況。

  這讓我回想起一個類似的經驗。去年,我曾在溫哥華史丹利公園和加布莉暢談翻花繩,那時候真的好愉快——

  「滑冰。」

  「——!?」

  從我手中掉落的撲克牌全散落在桌上。

  「要不要去滑冰?」

  「啊,呃……」

  這個唐突的要求,讓我的內心十分地慌張、混亂。

  「現在去的話,中午以前就能到了。」

  我的態度也顯得慌張,就連我想收回紙牌的手也只是在桌面上空抓而已

  「不然你只要在一旁教我滑就好了。」

  薩沙的笑容沒有任何算計,但是……

  「……你自己去滑。」

  我卻一口回絕。

  過去無論是對他或是其他孩子,我都從未用這麼冷淡的方式回應。

  「可是滑冰場到1點之前都是鶴紗專用的時間耶。」

  「我把鑰匙給你……」

  「——你不一起來就沒意思了。」

  薩沙緊咬不放的態度讓我感到意外。

  我原本以為只要擺出冷淡的態度,可能就會讓他掃興放棄,然而我失算了……這讓我感到高興,卻也覺得難受。

  「要是你嫌我礙事的話,你自己一個人滑也沒關係。」

  上次我向他哭訴的時候……

  我再也無法站在冰上了——我記得自己在哭的時候,也說過好幾次這句話才對。

  可是看到我現在這個樣子,或許任何人都會做出同樣的結論,就算硬來的也無所謂,現在唯有讓我回到冰上才能解決問題。

  「如果發生什麼事情的話,我會負起所有的責任。」

  「你……」

  你在胡說什麼啊,可愛的男孩。

  「雖然我可能無法負責,但是除了這麼做,我也想不到其他辦法了。」

  「……你這樣根本是在胡鬧嘛。」

  我在連番攻勢下,才好不容易回應出這句話。

  「鶴紗,算我求你。」

  上次他來這裡的時候,也許是因為顧慮到我的心情而始終沒有主動提到滑冰的事。

  但是今天……

  「你就再滑一次嘛……」

  他卻鍥而不捨。

  他並沒有逼迫也沒有威脅,卻是教人難以承受的……親切?

  「薩沙,你……」

  他聽見我低沉的語調,不禁顯得有些退縮。他大概是以為自己再三的要求,終於惹我生氣了吧。。

  「你為什麼……要這麼地……」

  也許這根本是無須問的問題,他今天會來這裡完全是為了我。他知道這麼做可能會惹我生氣,也明白這麼做是過度干涉,然而他還是為了讓我行動而這麼做。

  我根本沒理由責備這樣的他,所以我只是稍微露出微笑,隔著桌子正面注視著薩沙。

  這時突然在我腦中浮現的,是和他相處融洽的少女塔妮雅說過的那句話。

  ——他說他喜歡的是塔紗。

  「……因為……」

  他的碧眼移動到一旁——

  「我是男生嘛。」

  「………」

  不知為何我也移開了視線。

  這句話讓我不知該如何解釋,找尋找適當的詞句、動作,下意識地整理著桌上的紙牌。

  他也看著莫名其妙的方向,等待著我的回應。

  在這樣短暫的沉默中……

  薩沙那容易招人誤解的句子得到適當的冷卻,這樣的溫度變化則產生了引力。

  我被迫做出結論——

  「我……在前一陣子……」

  我並未感到尷尬,只是以輕鬆的心態繼續說道。

  「被瑪雅硬拖到滑冰場。」

  我純粹是坦率且誠實地告知事實。

  「可是沒有用。」

  為了讓他能接受這個事實。

  「我吐了,現在別說是滑冰,我連靠近滑冰場都不行……」

  然而我重點是要說給自己聽。

  ……看吧,現在也是。我光是想到冰面,惡夢就會在腦海中浮現,心跳急促、呼吸困難,明明不熱卻渾身冒汗。

  我已經不行了,就算我想回報瑪雅也不行了。

  「薩沙,其實我……」

  而且,就算我想回應他的請求,也——

  「我……想滑冰……」

  ……咦?

  我剛才說了什麼?

  「鶴紗……」

  薩沙的臉上顯露出輕微的驚訝。

  那明確的聲音,還有那最主要殘留在我口中的語感都迫使我產生自覺。

  我並不想那麼說,我要說的不該是……

  「我就知道。」

  「不,這是……」

  ——不是的,薩沙。

  他在我眼前的微笑,讓我吞下了這句話。

  「呃,我……」

  還有,我疲憊不堪的心中所衍生的解放感……

  脫口而出的不是理性或理論,甚至可能不是我的感情

  「我好想滑冰……」

  那純粹是發自靈魂的呼喊。

  三月已經過了大半——也就是說,這裡再過兩個禮拜就要關閉了。

  我瞞著瑪雅和薩沙兩個人搭計程車來到尤里斯庫鎮的滑冰場,鎮營滑冰中心。

  「快點滑吧。」

  「……嗯。」

  薩沙的每一個動作、話語全都顧慮著我,我跟在那樣的他身後,再次走進了這座建築物當中。

  那件事至今已經過了大約十天,凱朵大老遠跑來這裡挑釁,瑪雅向我坦承自己的心聲。

  然後我在薩沙的邀約下……

  我又再次來到了這裡,為了讓自己能站在冰上。

  我的手按住胸口,這條我應該早已熟悉,不長也不狹窄的通道,卻讓我感到壓迫。

  我的雙腿邊走邊發抖、心跳也愈發急促——

  「你還好吧?」

  「……沒事。」

  我勉強對擔心我的他擠出笑容。

  要是出了什麼事,我會負責把你帶回來的——搭計程車時,薩沙如此對我說道。從我們初次見面算起,至今已經過了十個月;這個容貌出眾的可愛男孩,現在的側臉看來似乎也變得稍微成熟點了。

  我盡可能不看滑冰場,坐在長椅上綁起鞋帶。我穿著便服……保持牛仔褲搭配毛衣的模樣,是因為我連換衣服都感到害怕,我覺得光是脫掉衣服的動作,可能就會讓我所剩無幾的勇氣完全消失。

  對現在的我來說,冰面的冷空氣和那若有似無的味道全是障礙。

  「鶴紗,快來吧!」

  「等一下。」

  我叫住先站上冰面的薩沙,同時走到圍牆邊。我在那裡卸下冰刀護具後,便打開高度及胸的門板……

  從門板……

  「唔!」

  剎那間,滑冰場變成一片黑白。

  因目眩跟嘔吐感而喪失自主性的我,連忙緊抓住圍牆。

  就在這個時候,一切都朝我襲來——

  「還是不行……」

  我攀住圍牆,整個人癱了下去。

  「鶴紗!?」

  ……我扶著頭蹲下。

  「你沒事吧!?」

  薩沙立刻衝出冰面趕到我的身邊。

  我頓時伸手抓住他的毛衣,先是伸出右手,然後再用雙手。

  「不行……我辦不到,薩沙。」

  我把頭埋進他的臂彎中;即使這麼做,我仍舊無法停止顫抖。

  ……怎麼樣都辦不到。我無法走到圍牆的另一邊,我無法跨過這道牆。

  我就是在這裡——就是在跟這裡一樣的滑冰場上看見惡夢,我被支配滑冰場的無情真理擊潰。

  冰的恐怖不僅存在我的腦海,還滲進了我全身的細胞。

  如果我現在站上這裡的冰面,如果我透過冰刀感受冰面的話……

  我……

  「……鶴紗。」

  真的會崩潰——

  「我是打算來玩的。」

  「……」

  「畢竟難得來這裡滑冰嘛。」

  ……停止了。

  停止的不是顫抖,而是那些負面記億的灼燒反應。

  「而且正好沒有其他人在……」

  薩沙那些彷彿看透我內心的話語拯救了我……將我拉了回來。

  「對吧?」

  「……嗯。」

  可是我自己也很清楚,我正用尷尬的笑容回應他。

  那張可愛的笑臉會超乎必要地靠近,是因為我的雙手下意識地緊抓住他穿著鮮紅毛衣的手臂。

  「快點來吧,還有兩個小時都不會有人來呢。」

  但是他反倒回握住我的手臂,並且拉著我。

  ……我都忘了。

  滑冰原本就是讓人愉快的遊戲,正因為如此,我才會為了讓技術進步而每天跑滑冰場,並受到高島教練注意。

  但是當我正式接受訓練之後,不知從何時開始,滑冰變成用來和人決定優劣的競賽。

  我並沒有忘記滑冰的快樂,只是,我同時置身在遊戲中絕對得不到的貴重且強烈的榮譽當中。但是,至少那些對現在的我來說……

  「來嘛,快點——」

  「等……」

  他根本不給我時間,薩沙在我下定決心之前,就靠著他那超乎我想像的力量,將我拉到冰上——

  「……你看,根本不會怎樣。」

  我站到冰面上了。

  我透過兩組冰刀連接著冰面,那種觸感讓我不由自主感到戰慄,我始終顫抖的右手,也還是和先前一樣緊抓著他的毛衣……

  好可怕,眼前一片雪白讓我聯想到那個惡夢。

  但是我撐過來了,我可以睜開眼睛站在冰面上。不久之前,我明明就還以為我連這種事都辦不到了。

  「我們來比速度吧。」

  找轉頭看著自己右側的他。

  他臉上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在我難以平復的心中點燃一盞明燈,而且還透過毛衣讓我感覺安心。

  如果他在下一瞬間突然消失,難保我不會陷入恐慌。

  但是……

  「從這裡到對面的圍牆,我往返兩次的時間,鶴紗要往返四次。」

  不可能發生那種事的,而且我也沒什麼好怕;話說回來,這又不是正式比賽,我也不需要表演,況且這裡根本連個觀眾都沒有。

  這個地方只有他和我兩個人而已。

  「鶴紗,我們來比吧。」

  「……嗯。」

  我慢了幾拍之後才同意他的提議。

  通常在滑冰場空出來時,孩子們就常會沿著滑冰場長邊往返來競速。規則是觸摸一邊的圍牆後掉頭,完成規定的往返次數。

  就我所知,短距離的話是塔妮雅和伊旺比較快,如果有一定的距離,大概是薩沙比較佔優勢吧。

  「可是,次數的落差也太大了啦。』

  「那改成三次和五次。」

  薩沙的笑容和聲音同樣如此明亮、開朗。

  他視線的高度也被冰靴的刀刀墊高了。就同年齡的人來說,個子偏小的他,現在似乎也比我們初次見面時長高了不少。

  「那就這樣吧。」

  我接受他的提議後便鬆開了右手。

  我的動作小心翼翼……簡直就像個初學者。

  「那就開始咯!」

  「啊!」

  他的明顯偷跑大出我意料之外。

  「你好狡猾!薩沙!」

  為了趕回起跑時的落後,我開始全力衝刺。

  「你不知道有句話叫女士優先嗎?」

  「因為俄羅斯是男士優先的國家——」

  「——你說謊!」

  我大叫——並且還笑了出來。

  不知不覺間,我的身體已經在冰上飛馳,我一邊追逐著前方的背影,一邊在純白的冰面上全力——

  只見他在接近圍牆時緊急轉身,在畫出一道弧線的同時,用手觸碰了圍牆的扶手。

  我也緊追到他的身後。他的速度很快,如果12歲的男生每天滑冰這也是當然的,姑且不論倒滑的速度,要是只論前滑的話,我們之間也不會有太大的差距。

  只是朝著前方全力加速——這是在花式滑冰中不可能的滑法。

  可是,既然不是正式比賽,這樣倒也不錯。

  好玩就行了……

  在我即將進入最後一趟折返之前——

  「到了!」

  薩沙已經輕鬆完成了三次往返。

  另一方面,對於一直關在房間、沒有做任何運動,就連飯都沒好好吃的我來說,這次競速可說真是讓我相當意外。

  然而我還是努力滑完了全程,在好不容易抵達終點時,呼吸急促的薩沙也隨即滑到我的身旁。

  「兩邊的落差還真是太大了呢。」

  「是啊,哈哈……」

  這只是在轉眼間發生的事。

  我受到他的刺激……不知不覺間,我用盡了現在我所能拿出的全部實力。

  最讓我難以置信的是,我竟然能在讓我那麼害怕的滑冰場短時間內往返;在與薩沙競速的過程中,我就往返了五次。

  「不過,鶴紗果然還是最適合站在冰上了,而且你滑冰時的樣子也最好看。」

  「謝謝……」

  現在我已經不再感覺到絲毫恐懼,愉快的感覺正在我體內流竄。

  我已經好久沒有沉浸在全力活動身體的快感與充實當中。

  「那這次我往返四次,鶴紗往返六——」

  「——等等,讓我休息一下。」

  「你好遜喔。」

  就算我回瞪他,最後卻仍是面帶笑容,我心中的感謝擅自表露在他眼前。

  從我5歲開始接受正式訓練後,除了因受傷被迫靜養和休息之外,幾乎每天都在滑冰;為了玩耍而站在冰上的次數卻屈指可數,更少在最近這十年來幾乎都沒……

  「謝謝你,薩沙。」

  「這不算什麼啦。」

  我讓雙手手肘撐在圍牆扶手上,背對著似乎有些害躁的他和冰面。

  「因為我真的很難受……」

  我把臉埋進交疊的雙臂中。

  「甚至難受到想死……」

  這太奇怪了、太反常了,我到底在說些什麼?一個年紀好歹有20歲的女人,竟然對一個只有12歲的少年說這些話。

  我卻一點都沒有想要收回的意思,因為我想告訴他真相,不是對別人,而是打從心裡想對薩沙說……

  「你不參加那些比賽什麼的也不錯啊。」

  不一會兒,薩沙輕柔的嗓音迴響在整座滑冰場中。

  我只是沉默地等待他下一句話……就像在撒嬌一樣。

  「你根本就沒必要一直當選手啊,又沒有人規定要那麼做,你也沒有簽什麼類似誓約書的東西吧?」

  我原本想默默地點頭,只是我的腦袋埋在手臂中,導致我無法那麼做。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沒有滑冰的鶴紗就不是鶴紗。」

  薩沙這些沒有巧言修飾的坦率話語——

  讓我衷心地聆聽著。

  滑冰對我來說是必要的存在,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天生就這樣,但是對現在的我來說,那是比什麼都重要的東西。

  可是滑冰也不是僅有花式滑冰,就算單單就花式滑冰來看,也不是只有比賽。

  就算去到截然不同的領域,我也能從競爭世界中退出一步,讓自己去追求不同的價值觀;世界上有很多人都在那麼做。

  那麼我也可以……沒錯,好比說——

  「我是不是可以去當修女呢……」

  我隨便地這麼說道,真的只是隨便說說。

  「冰上修女·鶴紗·櫻野,可能嗎?」

  薩沙他……十分不知所措,我可以從氣氛中感覺出來。

  「嗯,呃……應該滿適合的吧,大概……」

  「你那是什麼表情?」

  我轉頭追問他……有一半也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羞澀。

  「你覺得不可能對吧?」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

  「給我從實招來。」

  我靠近他的臉,稍稍瞪了他一下。

  但是我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像是伸手撥亂他的金髮等等。

  也許我心中還是有著無法跨越的界線。由於以前櫻野鶴紗擁有的不是自信,而比較像是自我認同,所以我認為失去那種東西的自己,沒有資格對他做什麼更直接的動作。

  而他在那樣的我眼前所轟現的不知所措,也很快地轉為安心。

  「可是真的太好了,鶴紗還是要這樣才對。」

  「哎呀?你說這樣是什麼……」

  我原本想再戲弄他一下,但是……

  「讓你擔心了嗎?」

  我做了其他選擇,因為罪孽沉重的現實,讓我無法大方地開他玩笑。

  薩沙則是默默地點了頭——

  「要是鶴紗一直都那樣的話……」

  我感受到微小卻明確的打擊。

  之所以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我發現他到現在仍在自責,以及一件就算無須多說也清楚不過的事。

  我必須要回到競技當中——原本這種想法對我來說是理所當然。

  可是面對那樣的我,薩沙卻告訴我只要能滑冰就好,他實際上是要讓我從那種狀態中重新振作。無論如何,他所想的都不是要我回到競技的世界。

  「那都是我們……都是我害的。」

  「不是的。」

  沒有任何責任的薩沙正責備著自己——而最重要的是,那也等於在責備我;不過他當然沒有那個意思。

  那麼,其他孩子們又怎麼想呢?

  像是塔妮稚,孩子們第一天拜訪木屋時,她就不在那六個人當中。我並不清楚她對我抱持著何種感情,可是,要是櫻野沒有出現的話,自己現在就能和薩沙兩情相悅——她會這麼想也不奇怪,甚至就算她認為我只是個光說不練的女人也一樣。

  除了薩沙以外的孩子們,或許都已經放棄我了。

  即使是那樣,也是再正常不過的決定。我讓他們抱著那麼大的期待,到了正式上場,卻又是那個模樣。而且他們為了我特地來訪,卻竟然三度被拒絕,這樣又怎麼可能會有人自討沒趣地費神關心我這種人呢?

  首先,他們有各自的世界,如果他們有孩子軍團以外的朋友,也得要有面子順應各種場合吧。

  而且話又說回來,我還是與這個國家的英雄敵對的叛賊。就算如此,如果是櫻野一定可以勝過莉雅並奪得金牌——肯定也會有孩子在所有人面前如此公開說道。但是實際一看,卻又是那種結果。

  他們至少都會被當成是『被惡質騙術欺騙的傻瓜』吧。

  我對他們沒有任何必須說……甚至可以被容許說的話。相反地,那些孩子們全都有充分的理由責備我。

  當然,薩沙你也——

  「鶴紗?」

  「啊,呃……」

  看見帶著不安的碧眼出現在我眼前,我頓時慌了手腳。

  他明明只是回望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罷了。

  「對不起,請你等我一下……」

  我讓自己靠在牆邊,交抱著手臂並抬頭仰望上空。

  我看著老舊的照明及屋頂油漆,還有本季才重新裝修的音響設備;明明特地請人來裝修,卻即將要關閉……

  現在這個時候,我決定將這些事情先擺一邊。

  你不參加那些比賽什麼的也不錯啊——他是這麼對我說的,他告訴我,只要我能滑冰就好了。

  可是,光那樣是不行的,因為他仍然在責備自己。

  就算我接下來每天都快樂地滑冰,他可能還是不會停止自責,他會在不讓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背負著我在溫哥華自取滅亡的責任。就算怎麼向他解釋這並不是他的錯,他也只會用和緩的笑容帶過。

  薩沙就是這樣的孩子。

  而且,說不定瑪雅也……

  那次慘敗已經無可挽回,而我也無法勝過莉雅。我將以小丑的身份被留在歷史上,並且有事沒事就會被人拿來當做話題吧?這是無可抹滅的現實,但是……

  ——我絕對不是騙子。

  我盡全力與無敵女王對抗,結果難看地敗北。事後則什麼都不管地躲在教練家中……我必須表示自己並不是那麼不負責任的人,這是不容我迴避的問題。

  並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他們——

  「薩沙。」

  受損的名譽已經無可挽回,但是……

  我還是必須去嘗試挽回。

  在現狀下,方法只有一個。

  「你要再比一次嗎?」

  「當然要!」

  總而言之,我決定今天要徹底玩個痛快,就算開放時間結束,離開滑冰場後在木屋旁打打雪仗也好;現在沃洛格達州尤里斯庫鎮可還被白雪籠罩呢。

  「那麼我往返三次,鶴紗往返四次。」

  「對了,要是你鞋帶沒綁好會很危險喔。」

  「咦……啊!」

  那個聲音頓時已經在我身後了。

  相對於耍詐後立刻加速的我,焦急的薩沙又在起步時絆了一下,讓我們之間的差距更加明顯。

  「沒有這樣的啦!」

  「這是回敬你的!」

  我已經沒問題了,我沒有感到目眩、噁心,也沒有呼吸困難或不安;心跳加速也是因為全速滑行的關係。

  滑冰等於競技——這是我在擺脫那樣的枷鎖後才有的變化,這僅僅只是部分的解放。但是,回顧我還未踏上冰面就會嘔吐的近況,這已經算是飛快的進度。

  薩沙帶我回到了冰上。

  那麼,後續唯有靠我自己來開拓。就算他不那麼要求我,我也不能在這裡停滯不前,因為我不能讓他背負重擔。

  而且,我至少得告訴眾人。

  那就是,孩子們所相信的絕對不是一個會隨便放棄的人。我得要讓眾人知道,我並沒有欺騙你們。

  方法只有一個——而且那很有可能是一條極為恐怖的艱辛之路。

  可是如果我不能忍受那種程度的苦難……

  「到了!我贏了!」

  「好過分喔,鶴紗……」

  那麼我連讓薩沙喜歡我的資格都沒有——

       ※※※※※  ※※※※※※※※  ※※※

  【灰姑娘六部曲】

  我約有二十天的時間都沒有站到冰上。

  別說是運動,我幾乎連動都沒動,只是關在房間裡過著在床鋪與搖椅間往返的日子。進食的份量也微乎其微,攝取的熱量也遠不及所需的最低限度。

  「用不著擔心,我讓你接受的訓練並沒有那麼不中用。」

  面對我擔心這段完全的空白,瑪雅倒是輕易地就甩開我的憂慮。

  花式滑冰是一項細膩的運動,一般來說,只要離開冰上數日,就得花更多的時間才能找回感覺。

  然而,其中也有例外。

  每個人的天分不同是原因之一,另外一個原因則是過去的練習量。

  「你所做的練習累積了不少本錢,二十天程度的空白應該還有辦法挽回」

  「若是那樣就好了……」

  「你現在最重要的是給我增重,你不會想拖著和海天使(注1P242)一樣的身體上場吧?」

  這二十天來,我的體重減輕不少,連帶我肌膚的光澤及身體彈性也是失色許多。

  滑行時抓不到冰刀感覺,肢體動作欠缺力道——體重過度減輕,甚至比練習的空窗期所帶來的影響還嚴重。

  就這個競技的性質來說,變瘦的要求十分常見,然而變胖的要求可就很稀少了。就連我吃得太多也是會變胖的,除了平日的鍛煉之外,勻稱的身體曲線也是必須搭配嚴格的節制才得以造就。

  而那樣的禁慾世界對我來說……

  在不久之前,還是理所當然的場所。

  ——事情回到昨天。

  找回到滑冰中心後,立刻打了通國際電話

  通話對象是日本的滑冰聯盟。

  「我是櫻野鶴紗……」

  光是要這樣報上名字都需要不少勇氣。

  更不用說對象就是這個人了。

  【喔,是櫻野小姐嗎……】

  我感覺自己像個罪人。

  那的確是三代總教練的聲音,卻是不見平日嘲諷氣息的罕見語氣。

  「呃,都已經這個時候了……這麼說應該會造成很大的困擾,但是……」

  由於我超乎必要地添加多餘的開場白,導致我說到這裡就不知該怎麼繼續說下去。

  暫且保留我透過瑪雅表明的辭退之意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三代教練;換句話說,我的這個決定應該正是對方所等待的結果。

  所以——

  「請讓我參加下禮拜的比賽。」

  我表明了來意。

  我不但從那件事之後就一直拒絕所有聯絡,現在還在快開賽前提出這種要求,我明白這是多麼厚臉皮的行為,我也知道這樣做很可恥。就算如此,我仍將話筒猶如要嵌入體內般地緊抱著,用盡全心全意地提出請求。

  結果,對方果然無法立刻給我回答,每一秒的空白都毫無節制地膨脹,讓我倍感煎熬。

  難道時限已經過了?

  還是對方已經放棄我

  「你這次可真慢呢。」

  「……對不起。」

  我誠心地道歉,同時也大大鬆了一口氣。

  因為就三代總教練的反應來看,至少我明白現在還不算太遲。

  下禮拜?什麼比賽?如果是大胃王比賽的話,你不徵求我的允許也沒關係——她之所以沒那麼說,是因為現在的我是個稍微戲弄就有可能崩潰的弱者。

  「所以你總算有動力了嗎?」

  「是的。」

  為了薩沙跟孩子們和瑪雅。

  我能採取的手段只有一個。

  一年一度的世界錦標賽將於下禮拜開賽——我要在這項賽事中出賽。

  為了展現態度、為了參賽而參賽。

  ……依狀況發展而定,有可能會變成那樣,但是就算那樣也好。

  對現在的我來說,重要的是再次站上那個舞台,重要的是在名為比賽的條件之中,在全場觀眾面前,再度站上冰面。

  那是我對自己所要求的最基本責任。

  小丑的使命——

  「話說回來,真想不到之前會完全聯絡不上你呢。」

  「……對不起,」

  我只能不斷道歉。

  大概連三代總教練也未曾經歷過那種程度的地獄,但是我所陷入的局面,全都是因為我自己的決定所導致的結果,我沒有任何辯解的餘地。

  「就算我跟奇夫勒教練確認,她也都始終要我再等一下。」

  「——咦?」

  「連最後通牒都不知下過多少次了。」

  ……我重新握緊聽筒。

  「那個……關於您剛才說的……」

  我為求慎重,先做了這樣的開場白。

  「我應該是拜託瑪雅,請她向聯盟轉達我要辭去代表資格……」

  「我可從沒聽說過那種事呢。」

  我很快就明白足怎麼一回事了。

  總之,我被瑪雅漂亮地擺了一道。

  「看樣子,我似乎是哪裡弄錯了。」

  「我想也是。」

  我失去生氣、跌入谷底、不知所措、灰心喪志……事實上,我也說了喪氣話。

  最重要的是,明明連我自己都感到絕望,她卻似乎仍然沒有放棄我。

  我不知道她那麼做是為了我,還是為了瑪雅自己,不過既然事情變成這樣,我對她也唯有感謝。

  當然,我對於容忍我如此任性的三代總教練也一樣。

  ……不過,這麼說就有點現實了。

  「給您添麻煩了。」

  「可不是嗎?你自己在那邊也好好努力吧。」

  「好的,那就這樣……」

  我放下聽筒時才注意到一件事,我用的是木屋的電話。

  因為手機可能會顯得太輕……以慎重的程度來看。

  動盪的本季——我在奧運賭上成敗,結果失去了一切。

  就算演變至此,仍有極少數人沒有棄我而去,為了那些人……

  櫻野鶴紗要重新站起。

  地點就在歐洲奧地利的首都維也納,我要在世界錦標賽的舞台上——

  「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

  身體些微放鬆,立刻就招來瑪雅毫不留情的斥責。

  「在表演中盤就累成那樣,還能看嗎?」

  ……感覺比先前更加難受。

  與其說難受的是訓練內容,倒不如說是花式滑冰本身。隨著音樂舞動、跳躍、旋轉——這一切都讓我難受。

  光是穿上練習服裝就讓我喘不過氣,甚至全身冒出冷汗:就算開始滑冰,心跳也會在身體疲憊之前就劇烈跳動,惡夢還會瞬間冷不防地浮現。要是在即將起跳前被惡夢侵襲,我也只能選擇中止那個動作。

  和薩沙比賽時沒有問題,但是一旦換成練習,卻又是另一回事了,更不用說比賽用曲的其中之一,是曾讓我跌入地獄的仙履奇緣長曲。

  考慮我的狀況,更換用曲應該是最適當的選項。如果沒有時間編組新的用曲,也有重用去年用曲這個方法,但是……

  唯有這次,我必須要表演相同的內容才有意義。

  那個仙履奇緣用曲,是我本季為了擊敗莉雅、贏得金牌,而傾注全力磨練而成的自信傑作。就算那個用曲在奧運中被擊潰得面目全非,然而要是換掉那個用曲,那我就變成真正的騙子了。

  況且,我傾注全力的長曲,我自然也不願就那麼讓它結束——

  「那算什麼!滑得那麼難看!」

  感覺沒有那麼簡單就能找回,再加上歷經近似絕食的飲食生活後,就連身體都不聽使喚。然而,瑪雅所謂『練習的本錢』,卻也不是是單純的激勵。因為我那經歷二十天空白且消瘦的身體,還有不錯的活動力。

  女子單人是排在大會最後,這裡與奧地利並沒有太多的時差,如果盡可能練習到最後一刻,連同今天在內,到出發當天還有八天時間。

  有這些時間,就足夠找回感覺了——瑪雅如此斷言。

  ……老實說,這大概也是極限了吧。

  因為我還無法承受,因為無論我如何堅定意志、修飾表面,內心仍舊處於遍體鱗傷的狀態——

  「現在不是撒嬌的時候!」

  在展開這場苦行之前,我做出了某個決定。

  而且要不是有那個決定,我是不可能重啟訓練的。

  即將到來的世界錦標賽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也是滑冰賽季的最終戰。

  「你應該還站得起來吧!?」

  「唔!」

  「把你吃奶的力量都給我用出來!」

  同時也是我現役身份的最後一場賽事——

  瑪雅告訴我,有專家預測這次世錦賽會是凱朵·亞凱迪米奪冠,並且也有不少人同意這個論調。

  雖然這聽起來像是某種玩笑,卻有著充分的根據。

  奧運年的世界錦標賽,在日程上與奧運只有不到一個月的間隔。或許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在奧運留下充分成果而得到巨大滿足感的選手,通常會有辭退參賽資格的傾向。

  以這次的女子項目來說,大概就是莉雅·嘉奈特,還有在感動氣氛下奪得銀牌的多敏妮·米勒應該也是吧。

  另外,還有在奧運前便被預測,將在地主國加拿大展現出最後、最頂尖的榮耀,雖然沒能奪得獎牌,卻以完美狀態讓支持者陷入瘋狂的史黛西·蘭格洛普;以及實現跨越十二年的願望於奧運出賽,並展現出相當水準的至籐響子,這兩人也被認為已經達到極度滿足。

  至於使用止痛藥在奧運出戰的加百列·派比·波佐,無論是在主辦單位或滑冰迷之間,應該都為其可能迫於傷勢而放棄參賽的結果,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至於剩下的櫻野鶴紗,則有可能無法從精神打擊中重新振作。

  於是才會有人認為,除去奧運最終組後的最強選手——凱朵·亞凱迪米將會奪得冠軍。

  但是光就大會參賽名單來看,奧運最終組的選手除了多敏妮克之外,其餘所有人通通都到齊了。

  當然,莉雅也是。

  ——因為奧運勝利而失去幹勁?那孩子可沒有那種和常人一般的心理素質。她一定會扳著面孔參賽的,一定——

  事實就如同瑪雅所說。

  換個角度想,這或許是幸運的結果。如果要證明我自己,並將曾經屬於我的東西盡可能挽回的話,莉雅是否參賽確實事關重大。因為我可以和將我徹底擊潰的本人再度對抗,並在這次留下結果;如果將此視為機會的話,那我確實沒有理由悲觀。

  另外還有一件大家早已知道的事,那就是莉雅將從下個賽季起轉到男子項目參賽。因此這場世界錦標賽,是讓我能和她較量、如假包換的最後機會——

  然而,如果一定要問我的真心話。

  「啊哈哈……」

  只是表面也無所謂,但是如果不笑個幾聲,我根本無法去想這件事。

  徹底在那場奧運被否定,全身嘗盡恐懼、被迫瞭解無底的痛苦與空虛的深度之後,現在我所感受到的戰慄更勝從前。

  我好怕——打從心底害怕,我害怕她的一切……

  在我重啟練習之後,手機仍維持關機狀態。但是,自從滑冰聯盟正式發表我將參賽的消息之後,我也解除自己拒絕接聽木屋電話的狀態。

  ——拜託你,好歹也該接我的電話吧。

  ——對不起,教練。我已經沒事了。

  ——你真的沒事了嗎?

  ——反正等到了維也納你就能見到我了。

  聽說高島教練在那件事之後,就每天不間斷地打電話來,連瑪雅也相當閒擾。

  ——鶴紗我告訴你,要是錯過現在,你可能會一輩子單身喔。

  ——什麼意思?

  ——因為現在的老姊柔弱到不行嘛,要是你復活的話,肯定沒機會的。

  我覺得自己似懂非懂,我面對這個和平常一樣沒大沒小的妹妹也只能苦笑。

  ——不要讓人家擔心啦,我還以為你被熊吃掉了呢……

  ——不會有那種事的。

  美佳也是同樣擔心我,不過其他倒是都和平常一樣。

  我並沒有特別感覺顧慮,他們都目睹了我在溫哥華的糗態……縱然如此,對這些瞭解我的人來說,櫻野鶴紗似乎仍是櫻野鶴紗。

  過去曾存在的光景正一點一滴地回來了。

  然後——

  「找你的,鶴紗。」

  「……又有?」

  我利用晚餐後的一小段時間在沙發上休息,對於想把聽筒塞給我的瑪雅稍微發出抱怨,我在精神上仍舊飽受折磨。

  一百億美金的美貌、冰上公主、對冰上的櫻野鶴紗來說沒有不可能——

  這些我在過去的種種言行,都是因為有我在競技世界的實力、實績、狀態為後盾,才得以成立;無論我面對任何人,態度上都沒有例外。

  而在那—切都失去的狀態下、在醜態暴露在全世界目光的狀態下……

  顯現自己的聲音與存在,仍讓我感到十分難受。

  「加百列打來的……」

  「——!?」

  我那連忙東張西望的反應就是種醜態,其實我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一定要說的話,就是我對自己所處立場感到尷尬、慚愧及自卑。

  更何況對方還是——

  「等一下!」

  我稍微先爭取一點時間之後,便從沙發上起身,然後在房間內來回踱步。

  我大概知道是什麼事,對方是舉世聞名的聖女加百列,她的聖潔讓人無法懷疑她的目的,要是斷言她多管閒事肯定會遭天遣。

  現在樓下電話的話筒另一頭,加布莉正在等我,而且是在得知我已經知道她來電的狀態下等待。

  這種感覺有點超出科學範疇,光是被告知『加布莉打電話來』這件事,就讓我覺得房內產生了神聖的磁場。那就像所謂的監視……不對,那種感覺並非被對方看見一舉一動,比較像是對方在心裡,將我輕輕置於掌心上開導一樣。

  「……咦?瑪雅呢?」

  不知她何時離開的,我到處都看不到師父的身影。

  我走到放在桌上的話筒前。

  ……不行,我停住動作,我沒有臉面對她,也找不到能說的話。

  要是勝過莉雅——我明明和她做過這樣的約定,但是身為長曲最後表演者的她所做的表演,我卻連看都沒看就早早逃了回去;像我這樣的爛人,她何必還來找我?

  不知已經過了多久,要是我就這樣繼續裝傻的話,大概要多久她才會放棄呢?

  「……哈哈」

  我脫口而出的笑聲十分微弱,但是內心卻強烈地自嘲著,都到了這個時候……都已經讓薩沙在風雪中等待自己了,我竟然還學不乖。

  對方可是聖女加百列,就算再過三個小時還是沒人接……

  她也會一直等下去。

  「喂……」

  我沒有將話筒貼近耳朵或臉頰,而是隔著一段距離小聲說道。這樣就算她聽不到也沒辦法,我心裡多少抱著這種逃避的想法,但是……

  【鶴紗?】

  這聲呼喚重擊了我的心臟一下。對現在的我來說,她那聲純淨的呼喚實在是太過強烈的刺激。

  「……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麼久。」

  人家多半已經注意到我會花這麼多時間才接起的理由,我並不打算找一些差勁的藉口。

  【……你還好吧?】

  「嗯,姑且還活著。」

  【你會參加世錦賽嗎?】

  ……對於立刻被問及核心,讓我多少產生動搖。

  搞不好到目前為止,她也想試著透過手機與我聯絡。不過,我原本就預先被排在參賽名單裡,況且在瑪雅的算計下,就連奧運過後,我的名字也始終都排在參賽名單上。

  加布莉恐怕是所有選手當中,最能理解我為何會有那種表現的人,並且也對於我現在的心境——

  「是啊,是有那麼打算。」

  【嗯,這樣大會就熱鬧多了。】

  她的心意讓我感到高興,我明白她是打從心底關心我。

  花式滑冰是徹底的個人競技,無論是頂尖階層或是中間階層的選手,所擁有的都是對勝利的執著,還有想盡可能比其他人更加優秀的基本渴望,但是……

  在她身上……至少在表面上,完全看不出那樣的野心。

  過去,我曾經窺見聖女面紗下所覆蓋的部分內心糾葛,因而一度從自以為是的情緒陷入明顯的自我厭惡。

  但是在本季,我們追求相同的目標也是無庸置疑的事實,我們正抱著各自面對的困難朝頂點邁進。

  我認為我們之間有著莫名的共識及並肩作戰的意志,然而那絕不是類似合作的感情。

  「加布莉,你呢?」

  【我當然會參加,明天我就會到當地了。】

  她立即回答的態度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即使從客觀的角度來看,她要出賽應該仍是比我更困難才對。

  「你的傷勢沒問題嗎?」

  【嗯,沒問題。】

  不可能沒問題的,肉體的損傷會產生許多物理上的不可能,畢竟我心裡也明白用精神力能彌補到什麼程度。

  「我聽說你在溫哥華用了止痛藥。」

  【我在奧運後稍微休息一陣子,所以現在好多了,況且天氣也溫暖許多呢。】

  我當然不可能完全相信她這種說法,

  她是奇跡般的好人,同時也是頂尖的運動員。如果不是什麼特別的狀況,相信她是不會示弱的。

  所以我才會有所期望,我打從心裡希望她說的都是真話。

  「你那裡呢?感覺得到春天的氣息了?」

  【嗯……】

  不知是自然還是刻意,我們的對話轉移到不會讓人有任何顧慮的方面。對現在的我來說,也許這是值得我慶幸的發展。

  我在這短暫的交談之中感受到變化。一陣暖意在不知不覺之間溫柔地包覆我,在我滿是傷痕的心裡注入生氣,我自然發出的笑聲也感覺不到任何沉重。

  這是我久未經歷的快樂,我久未經歷的幸福。

  我心裡浮現一個想法,也許她真的是個聖女。

  【對了、對了,你可不要忘記幫我準備與鶴紗王子的約會喔。】

  「啊哈,他早就準備妥當了啦。」

  ……她就是這樣才讓我佩服。

  就算表現方式本身帶著玩笑氣息,但是內容的意義卻沒有改變,反而反映出她強烈的意志與覺悟,以及不容絲毫妥協的態度。

  你也記得幫我空出安德列的行程來喔——那也是因為,我已經不能再把這樣的句子掛在嘴邊了……

  【那就這樣,我們維也納見吧。】

  「嗯,謝謝你打電話給我。」

  去年春天,她讓我聽見她那神聖的真心話。

  那麼加布莉,現在的我在你心中又是——

  【下一位選手。】

  上個月溫哥華奧運,女子長曲最終組。

  【義大利代表,加百列·派比·波佐——】

  我正在看最終表演者的錄影。

  我首先感覺到的是突兀,一定要說的話,就像是一種漏電狀態。

  加百列·派比·波佐——觀眾聽見這個世界上最為神聖的名稱,反應卻莫名地微弱,同時也欠缺熱度。

  不用想也知道,這全是因為我的緣故。我先前的醜態為奧運長曲最終組這個大舞台潑下冷水,原有應有的莊嚴與緊迫感全部被破壞殆盡。

  但是,理由絕對不只是這樣。無庸置疑地,後莉雅症候群偏偏也波及到加布莉——這個世界上最受喜愛的選手其出場的氣氛。

  由於這是沒有任何廣播及解說員、僅有現場聲音的影像,因此讓我可以免於聽見旁人對於第五位表演者的評論。其實我根本不願去回想當時的任何事,光是看見那座體育館、那個滑冰場,都讓我幾乎想大聲吶喊的羞恥……一直引發我的失意與苦惱,讓我萬分煎熬。

  簡單來說,這算是某種義務。因為不看過這個,我就無法容許自己在下一個舞台再次面對加布莉。

  通話到一半時,我感到十分羞愧,我在奧運時的長曲表現得怎麼樣?雖然我明白她百分之百不會問我這個問題,但是……要是勝過莉雅,另一個人就要換上男裝跟對方約會——如果在奧運最後上場的加布莉勝過莉雅,我到時又該怎麼辦?

  當然,實際上那是不可能的。對傷勢還沒完全痊癒的她來說……不,就算是最佳狀態也一樣。當然,我也是一樣,不管搬出歷史上任何一位女子滑冰選手或運動員,都無法勝過當天的莉雅;但是——

  我的意識回到了畫面上。

  冰上的聖女臉上並沒有以往澄澈的笑容。她在本賽季於長曲上場前,總是讓人感覺她的笑容比以往保留,比較像是接近微笑、並帶有覺悟及悲壯感的表情。當然,那主要是為了因應表演內容所做的控制,可是或許只有在這時是因為不同的理由。

  加布莉通過場地中央附近,來到靠近對邊的位置,然而場內的喧嘩還未見平息。與其說是對場上參賽者的期待,還比較像是……

  女帝殘留的韻味——

  對於重視觀眾的她來說,這說不定是比什麼都要來得嚴重的屈辱。就算是這樣,她的眼神仍然只有堅定,她全身都籠罩著鋼鐵般的決心。

  我必須要將她那天的表演看到最後,身為和她許下那種約定的人,無論自己的結果如何,我都必須與結束表演的加布莉有所交流。

  這是最起碼的要求,我必須去看,我要目睹聖女加百列在跟我一樣,在相同的壓倒性現實面前所做的表演——

  ……四圈跳在起跳時便將旋轉數減少成兩圈;在三圈艾克索跳時摔跤,三段組合跳也亂了節奏。這絕對談不上是一場無失誤的表演,任誰都看得出來她無法展現原本的速度與流暢動作的事實。

  即便如此,仍有許多觀眾以起立鼓掌來稱讚她的表現。

  我絕對不是傾向於精神論的人,但是在超越動作成功與否的部分,她那讓人難以置信的表現——氣魄,就算是透過錄影畫面也清楚地傳達到我心中,最重要的是,她消除了蔓延在場中的虛脫感,將觀眾重新拉回自己的世界。

  聖女辦到了這件事,也拿出和以往相同的開朗笑容來答謝觀眾。

  表演水準如何這種事,並沒有在她的笑容上留下陰影。沒錯,她是世界上最值得讓人尊敬的運動員……

  不過——

  到了公佈分數的時候,幾乎不可能看見的光景化為現實。

  加布莉長曲分數名列第四,她在莉雅、多敏妮克,還有展現完美表現的史黛西之下;可是由於短曲的分數差,讓加布莉總名次輕易超越了史黛西,得到第三名——贏得銅牌。

  這個結果引起觀眾嘩然,並且還帶有些許噓聲。

  除了日本之外,大多數國家支持本國選手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加拿大當然也不例外。當然,那不可能是針對加布莉個人發出的情緒,況且那也與針對我的反感在本質上截然不同;然而,觀眾將名次過高的不滿投注在聖女加布莉身上,這種狀況可說是絕無僅有;至少在我最近的記憶中從未有過。

  當然,這個結果在同行的眼中看來並不奇怪;雖然她在技術分數上明顯居於劣勢。表演架構分數則肯定足以縮短其中的差距。就結果來說,雖然加布莉容許多敏妮克與自己的名次對調,卻還是守住了自己對史黛西的領先地位,如此而已。

  當然,加布莉察覺觀眾反應後,笑容也變得較為隱晦。那是在知道自己的名次不受認同的狀態下所做的亮度調節;這方面她也像個聖女一般,坦率地接受了觀眾的聲音。

  在那種條件下還能贏得銅牌,能夠辦到這點的加布莉果然很厲害、想到自己被徹底擊潰的慘狀,這種感觸便更加深刻。

  即使如此,我想她還是有遺憾。除了無法得到觀眾的支持,最大主因恐怕是傷勢拖垮了她應有的動作表現,那或許也是她為了能逼近莉雅,導致神聖軀體在被迫承受過度的負荷下所發出的哀號。

  ——一個可能性突然浮現我腦海中,我急忙甩動腦袋想將其拋去。

  包含她的教練在內,她身邊的人、還有我,

  想贏過莉雅——讓她能開口說出這件事的對象,大概也就只有這些人吧,再怎麼說,我都不認為莉雅本人會知道這件事。

  但是就事實來說,女帝洗禮的對象也包含了聖女加布莉……

  我必須再一次站上冰面。

  站上那片由深不可測的霸王所支配的冰面

  注1:海天使的學名為Clione limacina,日本之稱為『冰之精靈』,其擬人化且嬌小清透的外型,帶給人們無限的想像空間。海天使其實為一種浮游性軟體生物,終身飄浮在結冰的海水之下,長度大約只有人類小指的一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0 01:09 AM

  【灰姑娘七部曲】

  2010年花式滑冰世界錦標賽。

  我來到舉辦地時,已經是女子短曲舉行前一天;大會的開幕典禮早已過去。

  我用幾乎可以納入全部頭髮的帽子遮住大半張臉,戴著淡色太陽眼鏡搭配樸素大衣抵達機場。就這樣,在一般乘客幾乎都沒注意到我身份的情況下,我順利抵達維也納。

  特別是這一次,我在精神上沒有絲毫得以放鬆的餘地,這是我最後的大會——我連這樣的感傷都沒有。不過,那畢竟也是在一周前才做的決定,會不感傷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吧

  就我的滑冰經歷來說,參加這場大會的行動本身,並沒有特別的意義。縱然如此,我仍有要留下一定結果的義務。

  這應該算是可以預料的事。

  奧運後約二十天的期間,我不僅是在冰上的細微感覺,就連身體狀況、體重也大幅下滑,在這種狀況下,我對表現狀態的不安卻意外地小,只在意是否已回復耐力,在本季的地獄訓練中所累積的本錢,明顯地發揮了作用。

  就要迎接明天的短曲與後天的長曲了,我在身體方面足以在不錯的狀態下度過這兩天;再來就是精神面……

  還有在那之前,今天的——

  受邀參加記者會的全是奧運最終組的成員,除了本次賽事缺席的多敏妮克之外,其餘5人全數到齊。

  先前舉辦的表演順序抽選會,我是最後一刻才踏進場,在不與人交談、不與人視線相對的情況下,抽出箱內的簽球。

  或許是我抽籤時的態度讓人察覺我的心情,無論足加布莉、至籐、史黛西,都沒有主動找我攀談;要是凱朵也在場的話,她大概就不會顧慮那麼多吧,光是這一點就值得我慶幸。不久——

  記者會場的騷動象徵嬌小女帝的登場。

  她光是現身,就足以讓現場的氣氛、磁場及物理法則全都變樣。

  奧運的冰偶表演,讓她站上人類從未踏上的階梯;換句話說,她已成為人類未曾接觸過的存在,而且她還尚未停止,甚至為了取得自己第六次的世界頭銜,理所當然地在這個地方現身。

  為了盡量避免與她目光交會,我始終看著前方等待她就座。畢竟她的位置是在5人的中間,也就是緊鄰我的右邊。

  接著,女王莉雅在加布莉與我之間就座——

  在她入座之前出現了短暫卻不自然的空白,甚至還感覺到一股寒意。

  就算沒看見記者們驚訝的反應我也能明白,我知道莉雅的視線在瞬間注視著我——

  【那麼,記者會現在開始。】

  我在事前就已經反覆想過好多次,我和莉雅之間的宿怨已經藉由我在溫哥華的敗北全部都清算了。

  我不用將這次我和她之間的勝負放在心上,那已經是無關緊要,所以我沒有必要害怕……

  然而我卻不住地顫抖,那是面對勝過自己的強者時,本能所產生的畏懼——簡直就像動物一樣。

  【首先請各位選手一一發表對本次大會的抱負及目標。按照就座順序,先從蘭格洛普小姐開始。】

  我不該出席的——我努力甩開突來的後悔。

  先前在奧運短曲的兩天前,我曾一度灰心喪志。要是再重蹈那次的覆轍,我肯定會變成被輕視的對象;況且先不提受到輕視,我若出現那樣的狀況,就會連參加這次大會的意義都失去了。

  「雖然我會在溫哥華退役的說法流傳得煞有其事,但我被這座城市的音樂吸引過來了。對了,趁大家還沒說之前,我自己先說吧,生日快樂,史黛西。」

  用自己提到的生日話題為自己祝福的史黛西,順勢舉起手邊裝有礦泉水的玻璃杯,這個動作也引發另一波笑聲。

  一旁的加布莉也立刻配合史黛西的動作,舉起自己的杯子和史黛西互碰,會場也隨即響起了掌聲。

  ——生日話題不是不能提嗎?

  就算在記者群中飛來這樣的揶揄。

  「大概是因為年過30的關係吧。」

  也被史黛西以輕快的說法化解。

  果然來對了。我在名聲掃地之後,仍可以一名滑冰選手的身份參與這個場合。

  只是,保有這種幸福的身份也是最後一次了。

  「我希望能盡量讓更多人看到我的表演,我也想向她一樣能一直滑下去。」

  加布莉的發言和以往一樣,絲毫沒有提及關於自己傷勢的事。

  她這樣的發言……讓我心虛。至少我的身體比她健康許多,況且我還比她年輕3歲,然而我卻想把這場大會當做最後……

  「那可還有八年喔,你真的想這樣嗎?」

  「嗯,可能的話。」

  「OK,我敗給你了。」

  面對加布莉毫不猶豫的回答,史黛西做出投降的動作。

  「不過既然要那麼做,那就乾脆一直滑到22世紀吧。」

  「那可能就有點……」

  她們兩人的一來一往炒熱了記者會的氣氛。

  【那麼,接下來請朱迪耶夫小姐發言。】

  司儀也許是想將這股氣氛延續下去。

  但是當莉雅名字出現的瞬間,現場的輕鬆便立刻被緊張取代,而氣氛轉變的那一刻,也讓人感覺呼吸格外沉重。

  「和往常一樣,就是拿出好表現、守住世界頭銜。」

  無論是莉雅的發言,還是周圍的反應全部一如往常。

  所有人幾乎都已清楚她即將出口的內容,然而每個人在那一瞬間仍不禁屏住呼吸。

  【接著請櫻野小姐發言。】

  從史黛西換到加布莉的氣氛,與從莉雅換到我的氣氛……這兩者的對比實在太過強烈。麥克風在轉換的短時間內便成群出現在我眼前,給我的感覺只有壓迫。

  「由於奧運對我造成的打擊相當強烈,因此我花了很多時間才決定參加這次比賽。」

  堪稱是真情告白的前半內容是真相,但是後半是謊話。因為我在那段時間內,心裡只想著要放棄滑冰。

  「不過既然參賽了,我就會全力以赴。」

  簡潔地收尾之後,我便遠離麥克風。

  直到這時我才發現,我的手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已滿是汗水。

  「那麼,最後請至籐小姐發言。」

  「好的,其實我在溫哥華奧運之前,都一直認為奧運可能會是我的終點站,而且我還做了不少讓他人也有這種感覺的發言……」

  從氣氛上來說,史黛西、加布莉,還有至籐是陽;莉雅和我則是陰……

  「但是我在參加過奧運之後,反而覺得壓在心上的石頭消失了,我覺得我可以好好享受往後開始的競技生活。未來的事情雖然還說不準,但是我想先從這次大會開始,我希望能在這場為本賽季收尾的大會中拿出好的表現。」

  而且只有我那麼悲觀。

  莉雅下個賽季將在男子單人中參賽,而其他資歷遠比我久的選手,明明也都還洋溢著青春活力,散發著耀眼光輝。

  這些都讓我的存在顯得極為薄弱……

  【接著,請想發問的人舉手。】

  眼前的記者們一齊舉起了手,他們真是熱愛工作。

  【那邊那位。】

  被司儀指名的記者,視線落在莉雅和……我身上?

  「嗯……我想請教朱迪耶夫小姐。聽說在奧運之前,您曾與櫻野小姐有過一些糾紛。」

  ——我感覺右側的氣壓急速下降。

  你沒事提這個做什麼啦……

  我反射性地瞪了那個沒神經的記者一眼,隨即又立刻壓低視線。就算只是輕微動作或眼神變化,露骨的反應都不是好事。

  「那麼在這次大會中,那方面的問題會有任何影響嗎?」

  我聽見身旁傳來輕微的歎氣聲,接著……

  「那已經是與我無關的事了。」

  「……唔……」

  ——一句話就掃除了。

  只是……短短……那麼一句……

  她在奧運前針對我放出驚人的殺氣,現在卻絲毫感受不到,女王短短一句話便抹煞了我那已經算是錯置的存在意義。

  「櫻野小姐,對於剛才的發言,請問您有什麼想回應的嗎?」

  ……這個打擊太大了。

  我原本以為我已經明白,明白我在那次奧運就已結束,明白我已失去了一切。

  但是實際被這麼一腳踢開之後我才真正瞭解,就在我和莉雅比鄰而坐的這段時間我才知道,這種狀態是近乎可悲的毫無意義,我本身也毫無意義,這讓我既難受又悲傷。

  甚至連在就座之前,她落在我身上的視線也是。

  她的意思是——你怎麼還待在這兒?

  「櫻野小姐?」

  「……啊、好的。」

  我動用全部精神力避免自己失控。

  「其實那種傳聞難免都有,不論旁人如何推測也得不到答案;況且那都已經結束了。」

  連我自己都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

  不,其實很簡單……

  「既然都結束了,所以……」

  我重複了一次,我自己也討厭這種裝腔作勢的態度,但是這麼做也是為了讓他們能有所節制,因為我希望這種問題不要再出現。

  我為什麼要參加這次大會?因為就算我在那件事之後受盡折磨、悲歎度日,可是我仍有非回到這種地方不可的理由與責任,就只是這樣。

  加布莉等人營造出屬『陽』的空間,對我則沒有絲毫幫助,莉雅與我相距不到—公尺,於是我得被迫忍耐著她所製造的磁場。我只靠簡單的回覆來應對問題,完全沒有加入以往的閒聊。

  我已經有覺悟會被莉雅或記者群挖痛傷口。

  只是……這種痛苦卻遠超乎我的想像。

  加布莉、至籐、史黛西等人是那麼耀眼,想到遠比她們年輕的自己必須退役,便讓我湧上超乎預期的依戀和遺憾。

  先前抵達這裡時我幾乎沒有分神去看街景,現在從高層套房俯瞰,滿是令人讚歎的美麗。暮色襯托的懷舊景色慰藉內心,同時也將身體沒入沙發裡。

  這次連比賽前的心境部與以往不同。

  姑且不論奧運短曲前的狀況,平常在這個時候,帶有幾分興奮的適度緊張總會讓我感到無比充實。

  然而現在,我只想著是否能保持平常心滑冰——只有這樣。

  大獎賽系列賽合計分數的前12名……包含補上多敏妮克空缺的第13名選手,都將被分配到第五及第六組中。而在這些選手之中,也包含因傷而缺席一場賽事的加布莉在內。

  抽籤的結果,我被分配在第五組第一順位,另外同組的有力選手僅有凱朵·亞凱迪米。剩餘以莉雅為首的頂尖選手,則通通被分配在最終第六組當中。

  這種順序算滿幸運的,如果是在氣氛尚未抵達最高潮的狀態,對現在的我來說也比較好發揮,我可以趁膨脹的緊張感跑向無謂的方向前就先上場表演。

  要擺脫一定程度的溫哥華惡夢,在比賽中達到某種水準的表現恐怕不可或缺。首先就是明天,如果能夠排除自己對滑冰場及表演最起碼的恐懼,並將那樣的成果連接到長曲,那就算是合格了。

  如果能夠持續保持適度的緊張感,應該也會帶來可預期的成果、就算談不上什麼最後的完美演出,至少也能有個樣子。首先找回自己,或許就能設法為自己製造出踏入下一階段所需的起步。

  倘若我被至今仍舊鮮明的惡夢吞噬,進而失去平常心的話——

  我可能會在冰上再度毀滅。

  那樣的劇本,以及說不定會落到那種下場的自己……可能會再度將我粉碎的冰之真理正化成一道無情的鎖鏈,在世界錦標賽開賽前日的這個時刻仍緊緊糾纏著我。

  ……我和瑪雅兩人在昏黑的夜景陪伴下,用完客房服務送來的餐點。我完全沒有心情去餐廳用餐,為了避免撞見莉雅,我也完全沒有前往練習用的滑冰場。

  旁人的目光,聲音都讓我在意——為了熬過這許久未有狀態,我只能自行封閉自己的眼睛與耳朵;為了讓自己不要在意那些瑣事,我只能將自己關在房內。

  再撐兩天,我要排除一切去面對比賽,我只須想著比賽、

  然後就結束了。正因為這樣的想法,我才得以讓自己忍受這一個禮拜的練習。

  我明天與後天只需要離開這間旅館、直奔滑冰場,然後上場滑冰。

  這樣的精神狀態要站上頒獎台或許相當困難,但是……

  全力以赴——這點是不變的,既然要參賽,就要盡可能表現得更好。

  「鶴紗……」

  正好就在我放下叉子時,對面的瑪雅看著我說道:

  「雖然我想了很多,但我最後能對你說的還是只有這一句。」

  因為我是個只知道莉雅的教練——她的臉上帶著含有如此自嘲的表情。

  「你就照自己的意思去滑吧。」

  「嗯。」

  畢竟這是最後了——我僅用表情如此回應。

  她不可能瞭解我的意思,因為我這個決定完全沒有向瑪雅提過。

  所有的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了,不久之前,我明明還想著——只要身體還撐得下去,我就一直會是現役選手。

  這也沒辦法,我已失去了靈魂,就算緊抓著過去的榮耀,也只是讓自己更加悲慘而已,絕對不會有其他收穫。對於失去核心價值的人來說,冰面只是個和外觀相同的冰冷世界。

  曾經為一個時代繪出繽紛色彩的櫻野鶴紗,其選手生涯被女帝莉雅·嘉奈特斬斷——要是被如此描述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可是……

  我不能就那樣結束,那種結果太讓人不是滋味了。

  至少也要讓人見識到我的頑強之後——

  我顯而易見的苦笑讓瑪雅露出不解的表情,我只是沒想到自己心裡竟然還有『頑強』這個字眼。

  「沒什麼的。」

  最後的舞台就要從明天開始。

  可以的話,希望能有好結果……因為那或許會是我僅存的榮耀。

  總而言之,這次我在比賽前晚有睡著了。

  這回和奧運的短曲前晚相比好得多,但是……

  ——發生了怪事。

  我無法跳躍成功,就算能跳到空中也無法落地,不是落地出步就是摔跤;起跳的感覺時機通通都抓不到,就連要起跳都不能隨心所欲。

  我到了短曲當天,突然陷入嚴重低潮。

  「是有什麼問題嗎?」

  「我也想問啊!」

  ……我不知道理由。

  三圈跳幾乎跳不出來,用勒茲眺·菲力普跳來試,連五次都不一定會成功一次,而且還是靠著與完美落地相差甚遠的姿勢才勉強完成,至於艾克索跳或3+3組合跳,更是連一點成功的希望都沒有。

  如果是受傷或狀況不好等沒有明確原因的輕度低潮,說是家常便飯也不為過。其實就算只論跳躍,6種類別全部處於絕佳狀況的經驗也不常見,

  但是……

  「我怎麼知道啊!」

  別人明明什麼都沒說,我卻自己激動了起來。

  都是你用那種不安的眼神看我才讓我分心——我努力吞下這種加深自己羞恥與幼稚的話,再度開始跳躍。

  不可能,怎麼會所有種類的跳躍,全都毫無例外地陷入從未有的低潮,就算回溯幼年的我也完全不記得有不順到這種程度過。

  那現在又為什麼……

  「可惡!」

  我用冰刀狠狠踢向冰面,並揮拳打了身旁圍牆的扶手。

  在比賽會場裡,現在應該正好是女子單人選手在進行官方練習之時。而我會置身在其他練習場,是為了避免與莉雅碰面、為了不要在比賽當天不小心背負沉重壓力;這是在明知會對比賽使用冰面缺乏熟悉度的情形下,所做出的選擇。

  然而,現在卻這樣。

  從起跳到空中姿勢,落地,用十五年讓身體記住的時機、感覺與節奏,這一切——這些財產全都失去了。

  有什麼地方不對?是起跳前的前置動作?時機?上半身運用方式?我完全不明白有什麼技術上的原因,就連在一旁觀看的瑪雅也是,然而……

  根本的問題十分明白。

  溫哥華的惡夢正以某種形式影響我,現在我也只能這麼想了。

  冰刀在落地時被冰面滑開、旋轉中斷、摔跤,不管怎麼跳都無法成功—那次的經驗也許已經深入我的細胞,開始腐蝕我的身心了。那是種眼睛雖然看不到,卻仍以其他形式浮現的明確傷痕。

  要是傷口繼續被挖開,我的精神可能會出現異常……可能會崩潰。

  總而言之,我得設法——

  「別再試了。」

  瑪雅發出制止。

  我不認為她到這個時候還會追究,我只是打算放棄複雜的前置動作,並且以助跑帶人跳躍而已。

  「沒用的。」

  「才沒那種事,只要從助跑開始帶入的話……」

  「我應該有叫你不要再試了。」

  憤怒累積在我緊握成拳頭的雙手中。碰到這種狀況,她到底還在胡說些什麼?

  都失敗這麼多次,現在就算得用明顯的助跑帶入跳躍,以便抓回基本的時機、感覺、該比什麼都重要才對。況且我會在跳躍前拚命做那些困難動作,還不都是——

  我早就沒有要勝過莉雅的念頭了!!」

  我放聲大叫,卻只留下難堪的回音。

  面對瑪雅那沒有任何變化的表情,看不出有絲毫動搖的態度,我的焦慮不斷累積——

  「我是要你別再練習。」

  「什麼?」

  「放棄也是一種勇氣。」

  ……唔,看來是我誤會了。

  即便如此,以為我會因此接受就大錯特錯了。

  「別說傻話,你沒看見有多糟嗎?」

  「總比讓這種狀態滲進身體,接著面對比賽要來得好吧?」

  我的反感變成另一種反感,要我在沒有跳成的狀態下停止練習?

  「我沒有理由不做。」

  這些你先別想——」

  「——我當然要想!!」

  明明什麼都沒有解決——

  「有問題我會負責的。」

  「………」

  你要怎麼負責——我想問卻沒有問出口。

  只是保持沉默,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冰上,放任時間流逝好一陣子,然後……

  「不管會變成怎麼樣,我都不管了……」

  我在最終時刻答應她……是因為面對危機應該沒有多少應對能力的瑪雅,她的指示讓我感受到莫名的說服力……甚至是一種確信。

  人無法違背機率,因此才要讓身心做好萬全準備,將所有藉口從根本徹底排除。這是身為人所能辦到、在面對天命時於『人事』能盡的最極限。

  這也正是從四年前的杜林奧運開始,便一直支撐我到現在的堅強理論。

  每當我面對過度沉重的壓力時,便會刻意保持冷靜,尋找其根源並帶入機率論,接下來我只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最初跳躍失誤時、要是運氣不好下次跳躍也失誤時……如果身體在不論有沒有失誤仍突然僵硬時:這些狀況我都會逐一設想,避免自己產生動搖。

  在意也沒有用,無論面對何種狀況,重要的是都要冷靜對應。

  「不行!」

  過多的雜念打斷了我的專注,在返回旅館的計程車內,有個透過後照鏡嚇到駕駛的我。

  即便我想要去設想最糟的情形、努力穩定自己的內心,然而實際上我根本就辦不到;要是在溫哥華奧運中那樣崩潰之前的我——

  現在和那時絕對不同的是,我被迫明白了黑暗的深沉與恐怖。

  但是,現在我不容許再重蹈覆轍,運動自然伴隨著失誤——就連這樣的自我調適也不允許,要是在最後的舞台又再次自滅,那麼這次就真的沒臉去見瑪雅和薩沙了。

  然後,我大概會一直被惡夢糾纏吧。

  搞不好這一輩子都會……

  「……是這樣啊。」

  平穩的轉換……並且接受。

  我的責任與我所面臨的現狀重疊了,沒有任何前兆,卻也毫不突兀。

  由於我原本以為自己會像往常一樣哀歎或詛咒自己的命運,因此這般輕易地接受現狀,就連我自己都感到驚訝。卻淒慘地自取滅亡,讓孩子們感到強烈失望的我所做的……

  這是對我的……懲罰?

  這是對說過要保護滑冰場、卻淒慘地自取滅亡,讓孩子們感到強烈失望的我所做的……

  「也對……」

  也許真是這樣,或許在這種條件下表演才符合現在的我。

  ——符合我來贖罪的心態。

  「你說了什麼嗎?從剛才開始就……」

  「沒什麼,只是有些頓悟了。」

  我用輕鬆的口吻回應不解的瑪雅,並讓自己稍微喘了口氣。

  既然那樣,那也只能面對了。

  因為就算再怎麼墮落、怎麼沒用,我都還是櫻野鶴紗。

          ※※※※※  ※※※※※※※※  ※※※

  【灰姑娘八部曲】

  「……從最初的組合跳開始……」

  我開始坦率地這麼說道。

  結束上午狼狽不堪的練習並回到旅館,我遵照瑪雅的命令躺在床上睡覺;她要我在出發前往比賽會場前就這樣待著。

  這已經不是用不安可以形容,這樣根本不可能睡著,我想早一秒站到冰上,我想跳躍、也想修正。

  可是,瑪雅卻頑固地不聽我的要求,她只是這麼說——到賽前6分鐘練習之前,你別去想滑冰的事,責任由我來承擔。

  最糟的想像畫面佔據我的腦袋,激烈的心跳、滿是汗水的身體,以及胸口的銳利痛楚。

  那全是我的罪——我只能一邊承受,一邊等待時機到來。

  「到接下來的三圈艾克索跳時,我的腦袋就一片空白……」

  一想到毫不留情閃動的快門,還有閃光燈對著那樣的我,我就好想哭。

  在短曲當中,跳躍有三個指定動作,就算全部失誤也只是三次——這是為了強行把因奧運的連續糗態而膽怯的我拖上台,所想出的理論。

  我腦海中閃過一個前所未有過的想法,而且那並不是不可能的狀況,比方說,如果我無法晉級到長曲階段……

  要是無法在短曲參賽的蹈36名選手中進入前24名,到時候就結束了。

  就我的狀況來說,就算我的跳躍全部失敗也還能參加長曲。我是有那樣的實力,然而若因為慌張而犯下其他失誤,導致影響到整體內容的話,那麼我失去長曲資格的狀況就不無可能。畢竟在溫哥華,事實就遠遠超出我所預期的『最糟』狀況。

  我參加這次大會的理由之一,就是要再表演一次那悲慘落幕的仙履奇緣長曲,但是我有可能連這點都無法如願。

  其他人——連瑪雅可能都無法想像的沉重壓力,確實壓在我身上。

  「那麼,你是在腦袋一片空白的狀態下表演嗎?」

  「……大致上就是那樣吧,至少我不是處在平常心的狀態。」

  從旅館來到會場後更衣、化妝、暖身,時間過得很快,我被分派在第五組,上場時刻也在轉眼間逼近,那也是我生涯最後一次的短曲。

  我暖身到一半就遭受瑪雅斥責,她責備我暖身過度;仔細一看,我才發現我穿著運動服的身體已被汗水濡濕,我在準備階段就已失去平常心了。

  「為什麼會這樣?」

  「……我想應該多少與奧運的影響有關吧。」

  我停止已然過度的暖身,高島教練正好在我讓身體休息時前來。

  昨天,他理所當然地陪同森永麻紀出現在抽選會場,聽說他也有到之後的記者會現場,可是我卻完全沒注意到。這也說明了我的視野變得多麼狹隘,精神有多麼緊繃。

  當時記者會後,我的腳步完全沒有多作停留便直奔下榻旅館。我想盡可能避開他人的視線、盡可能擺脫人群,這樣的心理主宰著一切。

  另外,高島教練對我說的話十分簡單。

  還有地方能讓你回去——他這麼對我說道。

  「上午的練習完全沒有進入狀況,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嗎?」

  「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了……」

  一聽見要第五組選手上場暖身的廣播;心裡渴求剛整冰完畢的冰面的我,便率先衝入了場中。

  我繞行著場地,同時交互用前滑、倒滑、左右內外刀來熟悉冰刀,好讓身體熟悉場地。為了盡早掃去因意外失去步調而留下的討厭想像,我只想快點開始跳躍,可是……

  ——先從兩圈眺開始練習,到現在這種時候已經沒什麼好急的。

  我努力讓自己遵守瑪雅的指示,甚至還練習了與短曲內容沒有關係的兩圈沙克跳,讓自己逐漸找回感覺,總之我要先冷靜下來,相信自己累積到現在的實力。

  結果,除了3十3組合跳失誤觸地之外,其餘動作都依照自己的節奏展現出來。這多少也跟同組內除了凱朵之外,沒有其他頂尖選手有關吧。

  我勉強完成上午讓我束手無策的三圈艾克索眺,接著便結束了練習。我利用最後約一分鐘的時間調整呼吸,為上場做好準備。

  然後——

  「你在最後的勒茲眺做出很誇張的慶祝動作,你還有印象嗎?」

  「嗯,一不小心就……」

  我忍不住笑出來。

  專注於跳躍——正確來說,也許是我將精神面的比重都放在那方面的關係,當菲力普跳連接路普跳的3+3組合跳及三圈艾克索跳成功落地之後,就某種角度來說,我的腦袋確實是一片空白。

  然而即便如此,我的身體都還記得所有動作。無論是旋轉或飛燕式連接步,都配合堪稱是打擊樂大集合的無旋律樂曲,展現出前衛的內容。

  表演內容始終在躍動的節奏下進行,然後到了最後的三圈勒茲跳落地。我瞬間高舉的右手與觀眾爆發的情緒相連,我甚至覺得自己這個動作能夠打破體育館的屋頂。

  當表演進入直線連接步時,空泛的腦袋裡已經沒有任何痛苦或難受。

  「場內的歡聲很誇張,你自己滑的時候有感覺到嗎?」

  「當然,我覺得自己都有聽到,只是……應該說我沒意識到那就是加油聲吧。」

  ——我又想哭了。

  因為跨越第一階段的安心感和現在這一刻,以及至少今天一整天都能保證的幸福,這些都讓我想哭。

  短曲結束時我排在第二名,與第一名的莉雅相差4。29分。在她身為對手的情況下,能將差距逼近到這種程度是件值得驚訝的事。就我的個人分數來說,也僅稍稍落後我在奧運中創下的個人最佳紀錄——不過這已經是十分令人滿意的數字了。

  我徹底消失的自信,也許現在稍微找回了一點。

  記者會的焦點轉到短曲第三名的加布莉身上。

  這幾乎與奧運短曲結束時的狀況一模一樣……又是這樣。

  經過規定的藥檢,還有前三名選手的記者會之後。

  現場開始進行明天長曲的抽選。

  首先是短曲第一名的莉雅,她抽到了6號——最終表演者,而短曲第二名的我則緊接在她之前,抽到了5號。

  如果奧運時的順序是這樣的話……

  我忍不住這麼想。我在溫哥華所依賴的唯一可能性,正是這種狀況。

  當然,已經知道莉雅擁有那種表演內容的現在,就算在她之前的我完成四圈跳,其他部分也全部完美地實行,我也不認為能夠對她造成任何壓力,但是……

  如果能在看見莉雅的冰偶表演之前上場表演,至少就不會演變成那樣,不用失去一切。

  ……這讓我稍稍感到惋惜。

  我的確無法勝過莉雅,不過我能夠展現出世界頂尖水準的力量與技巧,讓評審讚歎、讓觀眾沸騰。

  我真的應該將這場大會視為最後,並且就此退場嗎?

  我會放棄是因為一個單純清楚的理由——因為滑冰太讓人難受了,因為滑冰讓我害怕、讓我感到痛苦,最重要的是,我不能從站在冰面上的自己感受到任何存在意義,因為一切都太過於悲慘了。

  就連今天的短曲,我也從一上場就感到難受。在非跳不可、不能失敗這樣的壓力下,盡可能地凝聚所有勇氣,裝備上好幾重的精神武裝,我才總算得以進行表演。

  當然,最後感覺或許是有些不同。

  在我所熟悉的陶醉感當中,確實伴隨著些許成功的快感。那種刺激感讓我亢奮,那比什麼都要讓我快樂。

  這是可以肯定的,正因為這樣,我才刻意讓自己重新檢視曾一度下定的決心。

  我到底——

  「呵……」

  我勉強做出這樣的自嘲。

  我的身心都很誠實,光是想到『下個賽季也要繼續滑冰』就覺得胸口發悶,腦內也被一望無際的黑暗覆蓋。我仍無法擺脫那鮮明的惡夢,就連在滑完精彩的短曲之後也……

  這就是最後——這個想法同時也是我對自己的鼓勵。

  在返回旅館的計程車搖晃之下,我重新綁緊心中那條差點鬆脫的繩索。

  當夜。

  當地電視台正播放女子短曲賽況的轉播畫面,主力選手眾集的第五、第六組尤其佔據了許多時間。

  特別是從最終組的第三位表演選手開始,便是莉雅、至籐,史黛西、加布莉的連續登台,相當值得一看……我是這麼認為的。

  因為當時我正坐在離電視有段距離的桌子前,心不在焉地翻著瑪雅買來的那本與花式滑冰無關的雜誌。電視轉播只開到勉強可以讓我聽見的音量,講得更白一點,我就只是讓電視開著罷了。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會緊盯著畫面並興致盎然地研究吧;不對,我應該會即時在體育館內觀戰。

  但是現在其他人的表演,甚至是花式滑冰本身,我都無法抱著平常心來觀看,因為那只會深深觸及我被淒慘擊潰的記憶。

  當然,我還是掌握了大致的狀況。

  眾人認為與舉辦奧運的上個月相比,身體狀態確實有好轉的加布莉,不管是在滑行及舞蹈動作方面都恢復了速度與俐落,和短曲第二名的我僅有些微的差距。剛達成長年目標的至籐,包含3+3的組合跳在內,都展現出超越溫哥華奧運的水準,並以些微差距勝過了同樣在3+3組合跳落地時動作停頓的史黛西,取得了短曲第四名。進入長曲最終組的最後一個名額,則是由透過瑪雅的重點建議,將關鍵瑕疵修正的凱朵奪下。

  就算僅靠著微弱的電視音量,也能得知讓會場氣氛沸騰的選手應該就是莉雅,以及最後上場的加布莉吧;尤其是在歷史悠久的維也納裡,那男裝表演所展現的那個動作——

  「就某種意義來說,已經算是聖女濫用職權了吧。」

  我越來越覺得那是只有加布莉才被允許做出的動作。

  ……沒錯,我之所以能夠這樣笑,也是因為今天短曲順利結束的關係。

  「我得感謝你……」

  出口的同時也感覺有些尷尬。感謝——或許就連這樣的句子,也是因為我決定了這是最後出賽之後才得以說出口的吧。

  「今天你是一名優秀的教練。」

  我把雜誌放在桌上,改變了自己的坐姿。

  仔細想想,這對奇夫勒&櫻野的師徒組合,幾乎從沒稱讚或誇獎過對方;不過這整個賽季下來,也沒有會讓人想那麼做的氣氛。

  「……我以前也曾碰過相同的經驗。」

  瑪雅的身體深深倚入沙發,她合上看到一半的雜誌。

  「當時在比賽前一天,我也突然無法完成跳躍;話雖如此,考慮我當時的實力,其實不能和你遇到的低潮相提並論。總而言之,我當時的教練後來選擇讓我置身的環境,就跟今天的你一樣。」

  「喔?那結果呢?」

  「比賽時我就能跳了,不過並沒有到無失誤的程度。」

  我也能跳了,而且還是無失誤。

  真是不可思議,早上明明試了那麼多次都不行呢。

  「可以確定的是,你突然的低潮並不是只有名選手才會有的高級煩惱。」

  「……你這說法還真話中有話。」

  或許這也算是瑪雅風格的諷刺吧。

  只認識終極天才的教練,拿出自己選手時代的處方箋。無論如何,那大概都不會是莉雅需要的東西吧。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我的腦波產生一個奇怪的連結。

  莉雅她真的和凡人會陷入的煩惱與不安無緣嗎?她不僅在肉體方面、技術方面,就連精神方面也全都超越常人了嗎?

  這讓我稍稍產生不可思議的感覺,她站上世界的頂點已經整整有五年的時間,而在這段時間內,她也始終維持著至高的地位,無論是各項賽事的冠軍、頭銜、紀錄,就連名譽、金錢,所有的一切通通掌握在她的手中——

  她為什麼都沒有展現出絲毫鬆懈呢?她不會有失去幹勁、失去目標的感覺嗎?還有,她都沒有會讓自己害怕的經驗嗎?

  抵達頂點的人只能向下,就算上面已經沒有空間,下面卻仍是無限寬廣。這麼說來,莉雅那不厭其煩的上升意志,是潛意識裡對跌落產生的恐懼所導致嗎?

  我明白這是有些勉強的想法,她有連那種想像都不需要的強勢——這樣說感覺還比較貼切。因為事實上,她明明還只有—字頭的年紀,卻已經有近十五年沒有輸過了。話說回來,在那樣的莉雅身上代入一般論,本身就是個蠢到極點的行為,但是……

  我手裡拿著雜誌,仍不忘用眼角觀看莉雅的短曲,她仍跟以往一樣沒有絲毫混亂。已經在奧運展現過『終極』的莉雅,就跟瑪雅說的一樣,板著面孔參加了這場大會,並且取得短曲第一名後坐上自己的固定席。

  沉迷於滑冰,其他事物便相形失色——這些我都能理解,我也明白那特異的性格也是因此而生的產物。

  但是,正因為是那樣的莉雅,我才認為她應該會擁有一些就算有也不奇怪的情感。

  沒錯,好比說……

  因為是不同的存在才會有的……孤獨等等——

  「吶,瑪雅。」

  我開門準備提問,卻不知該如何問起。

  「……抱歉,沒什麼。」

  我轉過整個身子,避開師父不解的表情,讓自己再度陷入沉思。

  雖然她和我……在夏天……呃……那樣……

  我卻沒有從她身上感覺到孤獨,是因為在她的城堡內,有以管家約翰為首的眾多傭人嗎?還是她在哪裡其實已經有了秘密戀人?或者……

  滑冰已經給了她一切嗎——

  ……如果真是那樣,那我大概一輩子都無法理解吧。

  就算我能夠接近那個境界,也無法抵達。

  因為那是天分的差距——

  而我也為了同樣的理由被擊敗了,甚至還因為拒絕身為僕人的地位,而遭到被迫退役的懲罰。

  夠了……現在煩惱那些也於事無補。

  我從椅子上起身,然後從冰箱裡取出飲料並倒進杯中。

  「希望明天早上能比今天早上更好。」

  「就算想更糟也不可能吧。」

  瑪雅在正式上場前6分鐘練習時,也曾對我說過類似的句子。

  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面,被練習中偶發的異常連續失誤滲透,因而產生從未經歷的混亂。現在回想起來,大概就是那樣吧;加上瑪雅下達的中止練習命令,讓我內心抱著強烈的焦躁與不安,卻只得等待時間過去。我得修正問題,找回自己的步調,所以我非得趕快練習跳躍、得盡早回到冰上……

  瑪雅卻對那樣的我說了句教人意外的話——不可能再比今天早上更差了。

  「嗯,是啊。」

  當時我的確因為那句話而多少輕鬆了點,現在也是一樣。

  無論如何,莉雅從下個賽季開始即將轉戰男子單人。無論這場是否為我最後的賽事,這都是最後一次和她直接較量的機會了。

  昨天閃過我腦海中的想法,又更加明確了一些。

  至少在最後要讓人見識我的頑強——...<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0 01:13 A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10 01:17 AM 編輯

  【灰姑娘九部曲】

  不同於天氣預報,天空開始下起雨來。

  貼在計程車上的水滴,開始與其他水滴會合成水線。那樣的過程,也很快被隨即襲來的無數雨滴吞沒。

  打在車窗及車頂上的雨聲逐漸強烈,彷彿在預告將有一場風暴——

  「……根本無關吧。」

  連這樣帶點感性的玩心都被我自己否定。

  滑冰場是在室內,況且身為支配者的女王所擁有的絕對力量正在其中。不管天要下的是雪還是槍,莉雅的勝利都無可動搖。

  ——長曲當天。

  我仍舊避開比賽會場,前往練習用滑冰場練習。不僅睡眠充足,身體狀況也十分良好,但是在奧運長曲當時也是這樣。

  櫻野鶴紗最後一舞的時刻正逐漸逼近,無論會是何種形式,再過幾個小時比賽就會結束,我也會為自己的滑冰生涯劃下休止符。

  在這種狀況下,我心裡倒沒有什麼重大的感覺。這件事並未向任何人發表,但是我明明已經在心中有了明確的決定……

  櫻野要退役——那又怎樣?

  這大概是因為,我的價值已經滑落到連我自己都會這麼想的地步了。

  要說完全沒有留戀是騙人的,然而冰上的自己讓我感到難受,還有對競技的恐懼感……以及痛苦的經驗,這些幾乎消去所有讓我重新考慮的餘地。

  我很快就能得到解放,現在驅使我行動的正是這樣的想法,這是我對自己的鼓勵。

  還剩幾個小時,不管是要吐胃液還是吐血,我都已經有所覺悟——

  我在練習中投入了相當的熱情,今天就是最後,是我現役的最後表現之意識鞭策著我。

  只不過……

  「不能設法解決嗎?」

  「就算你這樣說也沒用呀……」

  還有一個問題。

  本季的短曲是使用僅有打擊樂器的曲子,以強調技術為主的用曲。

  但是長曲的主題是仙履奇緣,情感表現也是重要的一環,在我對滑冰、對表演本身感到難受的現在,非技術面也無可避免地出現重大缺陷。

  虛偽的笑容與真正的笑容。

  表面的熱情與真正的熱情。

  這並不是什麼漂亮的表面話,而是真的有所不同;不僅會影響到評審的評價,觀眾也看得出來、無論是何種形式的表演,其中都必須帶有某些強烈的動力。

  就算是像多敏妮克那樣運用宗教性質的狂熱信仰也好。

  「……嗯?」

  我從意外的方向想到一個主意——並在轉眼間理出頭緒。

  「嗯,這是個好點子!」

  即使用力拍響雙手,也不足以平息我的興奮。

  最後,我在滿臉不解的瑪雅面前笑了出來。

  「我想到好辦法了……」

  長曲要演出仙履奇緣的故事,只要把其中預定登場的人物替換成實際的人物就好了。

  主要角色根本用不到3秒就能想到。

  繼母是三代總教練,兩個壞心眼的姊姊分別是多敏妮克A與多敏妮克B

  ——完美!這樣絕對可以投入感情!

  「我是不知道你想到了什麼,但是……」

  「放心,都解決了。」

  我對瑪雅眨眨眼,接著便重新開始練習。

  不知不覺間,籠罩我身心的悲壯感都消散了。雖然我明白這只是暫時的現象,卻仍是珍貴的晴朗時刻;今晚也許能夠稍微愉快一下了。

  ……啊,王子該挑誰才好呢?

  等我回到旅館、用完簡單的餐點,開始進行想像訓練時……

  立刻就碰到了瓶頸。

  從奧運之後,我對滑冰的樂觀思考回路都已完全被封閉了,就算我勉強去想也只能想到失敗的狀況。明明只須想像對自己有利的發展,思緒卻被悲觀的現實支配;我從以前就擁有非比尋常的想像力,然而這次可真的害到自己了。

  令我背部與臉頰冒汗的想像畫面,讓我決定中斷想像訓練。

  使用三代總教練與多敏妮克的表演內容立刻就陷入泥沼,這下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只要等到真正看見腳下的冰面,實際開始滑行,那麼一切肯定都會開始自行運轉。

  當長曲第一組開始上場的時刻,我和瑪雅也從旅館出發。

  前往我生涯最後的比賽——

  我染成亮麗金色的頭髮,慣例在長曲綁成單馬尾。遮掩住無袖上衣部分的白色圍裙一路蓋至卡其色短裙的裙擺部分,適度營造出僕人模樣的窮酸氣息。

  這套由本城美佳製作的『變身』服裝,在本季也製造出相當的話題;但是,我卻從來沒有展現過任何一次完美、或接近完美的內容。至於奧運,我甚至連變身的記憶都沒有。不知是因為過度悲慘的心理狀態讓我忘記了那個部分,還是因為理解到在那種情況下變身根本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潛意識羞恥心,讓我迴避那個動作。

  距離那場惡夢,只經過了一個月。

  我要再次演出完全相同的表演,穿著同樣的服裝、用同樣的音樂……

  第三組表演也快要接近終盤。

  我待在休息區,努力讓自己維持良好的身心狀態。

  伸展著自己大腿內側與股關節,身體的調整進行得相當順利,無法進行想像訓練的腦袋裡,開始自然地列出過往的記憶,就像是走馬燈一樣……呃,真不吉利。

  我第一次站到冰上的時候——

  或許是我最純粹地去享受滑冰的時候。我愉快地滑著,時間便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當我開始接受正式訓練之後,有好幾次都為每天嚴格的訓練發出怨言。有比賽自然就有勝利及落敗,有喜悅就有不甘,不知何時,滑冰不再只是讓我感覺快樂的遊戲。

  那麼,我因此而感到不幸了嗎?……正好相反,因為我得到了另一個讓我著迷的『舞台』。

  我運用每天鍛煉自己而得來的實力,和其他強者、甚至是和自己較量。雖然我並不認為自己屬於好戰的性格,我卻仍為此著迷。比賽獨特的緊張感與亢奮感,是與日常生活隔絕的戰場,當一場賽事結束後,我便開始引頸期盼下一場賽事。

  而又不知是從何時開始。

  我開始瞭解到比賽的恐怖。

  因輸掉而感到懊悔……比賽勝負的影響已經不止那樣了。

  隨著大會的規模而定,比賽中的勝敗——結果甚至會影響到選手往後的運動生涯。選手可能會因為僅僅一場比賽的結果,擊潰其強烈的希望,甚至得重頭來過。越是投注龐大的時間與勞力去挑戰,失去的也就越大。

  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賭上奧運挑戰權的比賽,一個跳躍就會左右人生,這麼說一點也不誇張。

  我根本談不上是擁有實力也同時擁有優異抗壓性的選手,在無數結果的累積下,當那樣的自己在不由自主的狀況下失控時,都讓我被迫面對苦鬥與煩惱。

  但是,自從我克服那樣的困境之後——

  出現了另一個對競技場冰面更為著迷的我,甚至對滑冰抱有更深一層愛意。因為在那純白且灼熱的舞台上,每每跨越一重不知名的障礙,就能得到對應的榮耀。

  我一心一意地向前邁進,讓自己名列頂尖選手之一。即便已到達那樣的階段,我還是持續朝更高處邁進,鍛煉身體,磨練技術並追求新的表現。

  我要盡我所能,到達我所能抵達的境界——這種態度是運動員的理想。

  只是……

  我可能追求了人所不該追求的東西,因為這個緣故,讓我碰觸了不該碰觸之物。

  結果我遭受至高的光芒灼燒,化為飛灰。

  「呼——」

  我吐出屏住的呼吸。

  結束伸展運動後,我開始做起簡單的地板操。

  黃金時代——聽說這是要到看見終點時才會明白的東西。

  對我來說,我的黃金期是直到上個月的溫哥華,競技生活則是在今天結束,但是我的人生還很漫長。

  如果想要繼續滑冰,首先浮現的就是冰上表演這個選項,正如我驚愕公主的名號一樣,我擁有許多做為冰上表演者的強項,也擁有能讓自己以職業表演者身份闖蕩的十足戰績。

  我喜歡冰上表演,雖然身為業餘選手在行程上有所限制,可是參與世界各地舉辦的冰上表演、也算是我生活中的一環,然而光這樣是絕對無法讓我滿足的。

  因為就算有能夠容納十萬人的體育館,有在世界各地實況轉播的冰上表演,並且讓我以最後壓軸的身份在場上表現——還是有冰上表演絕對得不到的東西。

  所謂的勝者,是指背負著可能落敗成為輸家的風險,並且在這種狀況下稱霸的人。正因如此,在純粹的勝敗中所贏得的勝利,才能得到除此之外絕對得不到的名譽。

  而最主要還是舞台的緊張感,投注全力才能得到的快感與興奮,還有在投入其中的自己身上,那讓人帶有幾分陶醉的莊嚴光輝。

  說穿了,那裡存在的就是終極的自我滿足,冰上的『勝負』對我來說,始終有著不可或缺的因素。

  因此我現在才會如此難過、如此痛苦,那不僅是生活,甚至可說是我部分血肉的重要舞台,已經緊緊連結著痛苦的記憶,成為讓我喘不過氣的詛咒舞台。

  路只有一條。

  只要能擺脫那名為競技的框架,我就能夠逃開、成功或失敗、勝利或敗北,我要逃開那單純的優劣二元論啊,那麼或許我就能繼續滑下去。

  ……縱然如此,那也是明天之後的事了。

  在今天這一天,在這一場長曲中。

  我只能盡量使出渾身解數。

  因為那是我的責任,也是使命——

  充滿期待的爆滿滑冰體育館內。

  最終組成員們散發出的光彩刺激著觀眾的情緒。

  【請最終組選手開始暖身。】

  在全場觀眾的沉重壓迫下,我跟隨在史黛西與凱朵之後走上冰面。

  分佈在冰上的六個人中,最後一名進入冰面的選手是最後上場的黑色冰偶——莉雅·嘉奈特。

  無論是登場後的每一步滑行、每一個動作,各方面、各個瞬間所主張的層級都不同……她是相異的存在。

  初次聽到莉雅將轉戰男子項目的消息時,我真的是認真地煩惱著。因為當時我認為自己無論在技術上或精神上,都還不足以做為莉雅的競爭對手,所以她已經對我喪失興趣了……

  不過現在我越是回想,越覺得那是個天大的誤會。不只奧運,只要看過她過去的表現,自然就會明白一個道理,她轉戰男子項目純粹只是那裡的水準比較高,而且擁有明確的勝算。因為對那個莉雅來說,什麼勇敢的挑戰者或類似的立場,都是沒有意義的東西,這是再明白也不過的道理。

  我無法明白她所置身的境界……可是……

  可是我至少要展現我的頑強——

  2010年世界錦標賽。

  做為賽季壓軸的女子單人最終組。

  【意大利代表選手……】

  以聖女加百列的決鬥揭開序幕。

  火焰翻騰的純白冰面。

  在那銀色與暗灰色的盔甲之下,歷經重重鍛煉的神聖肢體正以沉穩的心跳,等待時間開啟的瞬間。

  設計厚實的肩部及陶甲讓上半身呈現出厚重感;相反地,纏繞鏈飾的腰部下卻僅著輕薄的短裙;然而帶有肅殺氣息、與冰刀融為一體的皮靴設計,則不斷向觀眾散發出威迫。

  加布莉的長曲以古代羅馬的女性鬥士為主題,表現帶有攻擊性與戰鬥性的內容。

  從一眼就能看出是鬥劍者的表演服裝,內容架構,以及就選曲方式來看,會讓人感覺是個重視故事性的用曲;但是就她在本賽季目前為止的表現,卻讓人感覺不到她會拘泥於詮釋故事性。實際上,她在訪談中被問及這點時,也多少令人有含糊其詞的感覺。

  誠實度應該和我不相上下的她,為什麼一直刻意採用那種應對方式,這個答案只要稍微想想自然就能明白。

  因為加布莉投注在這項表演中的,就是純粹——

  對勝利的執念。

  輸唯有死——她應該是將那種狀況與覺悟,與表演中的鬥劍者重疊了吧。

  這場表演將會與她短曲的男裝內容大相逕庭。

  今晚的她是一名負傷的鬥劍者……

  表演開頭是輕柔的旋律。

  那驕傲、精悍的表情也帶有些微的沉穩,為了接受上天的祝福,肩膀及頸部所帶動的後仰姿勢,也讓那一頭用無色緞帶所綁成的馬尾緩緩地晃動著。那是上天賜給前去應戰的戰士之餞別禮……

  落在冰上的定音鼓衝擊,讓其他擁有渾厚音色的樂器群也瞬間齊發聲。

  戰鬥簾幕亦隨之拉起。

  加布莉從場地一側開始動作,以上半身優雅的肢體表現及緊湊步法在冰上前進。只見她的步伐不時停頓,以精悍且優美的姿勢吸引場內觀眾目光,並在通過場地中央時稍微加速。

  三圈菲力普跳——

  「嗯!」

  我應該有在螢幕前微微點頭出聲,然而我自己卻聽不見。因為瞬間抵達最高潮的歡聲穿透電視喇叭。加布莉那無條件的笑容與寬容,讓她無論到世界各地,都會得到無條件的熱烈聲援。

  接下來是四圈托路普跳,相信許多觀眾心裡都早已有數。奧運時,加布莉在傷勢尚未完全痊癒的狀態下果敢挑戰,最後卻在起跳時突然失誤變成兩圈跳。而在這一個月當中,雖然身體的狀態已經恢復,但是應該還談不上完全痊癒;不過對她本人來說,大概絲毫沒有採取保守戰術的意思吧。

  因為輸即死——正是鬥劍者的命運。

  在混音效果全開的金屬系打擊樂緊湊反映出時間的運行下,加布莉以不動如山的氣魄及大幅的滑行開始加速,接著只見她傲然地拾起頭,讓自己進入高難度動作的軌道。

  在我過去的經歷中,不知是否曾對其他選手抱有如此強烈的願望。祝你幸運——如果對像不是多敏妮克,這種程度的祝福我想過不少次,並且也曾實際開口說過;然而就算如此,我還從未在比賽進行中像現在這樣打從心底期待他人成功。

  輕巧的步法連接轉向動作,到這裡為止沒有任何失常。無論是速度也好、節奏也好,在進入之前幾乎可說完美,接著是……

  力道十足的起跳轉為飛翔。

  又高又遠,同時犀利地旋轉——

  「Yes!!」

  ——冰上體育館正被狂亂撼動。

  加布莉靠著深屈的右膝及腳踝吸收四圈跳的衝擊,當她在冰上劃出大幅弧線時,俐落伸出的左腳營造出強烈的魄力與執念。

  對這超越女子框架的表演內容來說,實在是徹底與其呼應的強烈一擊。

  觀眾的掌聲無法停止,歡呼的浪潮不見減退。伴隨著觀眾怒濤般的興奮,樂曲的渾厚與音量也隨之強烈,將冰上的鬥劍者推上高峰。

  她總帶著不求觀眾明白與理解的直率熱情,然而凶悍聖女的逼真之舞,卻呈現出與平日的她極端相反的一面。

  所以大家才能夠如此熱烈,全世界才會對她獻上聲援。

  雖然三圈勒茲跳在空中的姿勢有些凌亂,她仍僅靠著落地的右腳穩住姿勢,並連接兩圈路普跳來完成組合跳。她並不是那種因為些微失衡就會受影響的選手。

  以致命下墜帶入飛躍式旋轉,在充分的高度下呈現出魄力十足的落地。她隨即展開擊出的拳頭,並將拳頭轉變為舞動的手刀;軸心腳與姿勢改變的同時,雙手的表現動作也隨之變換。

  那確實是名符其實睹上性命的戰鬥表演——

  激烈的戰鬥告一段落,曲調的轉換讓表演進入慢節奏部分。

  先前那般勇猛的她,這次讓銀與暗灰戰鬥服所包裹的身體得到舒緩,自己也在同時得到慰藉;被嚴酷戰鬥吞噬的女鬥士,身心兩方都需要休息。

  從雙腳到腰部、胸部、背部、手臂、頸項、頭部,全部都貼近冰面並溫柔地輕撫而過。滑行、肢體動作與表情,都徹底排除了多餘力量。

  不知是否因為曲調的作用,這段美麗的飛燕式連接步似乎隱約帶著悲傷。

  腳抬高的過程裡,手臂的交疊方式與姿勢的變化教人感覺不到競技者的意志。此時,加布莉的手臂翻過背部高高舉起,臉部與視線也朝著上方,而隨著頸部與頭部的突然落下,那馬尾也隨之垂落——然而她頸部以下的線條仍沒有絲毫改變。在那像是被看不見的某物操弄下所展現的連接步,呈現出某種犧牲美。

  這或許正是加布莉的日常,就算是在短暫的休息當中也追求著美感,那是因為她身為聖女的立場,並且也是因為她自身無限的慈愛所致。

  可是——

  那樣的她身上所散發出的並不是悲歎,更不會是絕望。

  光從後仰弓身旋轉時高舉的手臂、保持騰空的懸空腳等動作就能明白。

  為了迎接下次戰鬥而做好準備的她,其淡褐色雙眼深處有著絕對不會熄滅的火焰,還有絕對不會逃避戰鬥的意志。

  能夠融入藝術性才叫技術,練習的質量自然是不在話下,與生俱來的天分與感性、芭蕾及舞蹈的根基,從單純的體能到細微的技巧,都是經由磨練將必須提高的技術提升至頂點所集結而成的綜合體,但是……

  其中確實還存在著其他部分,這是必須再加上人格、人生態度、價值觀等條件才能創造出的世界。

  意大利聖女,加百列·派比·派佐——這名數年來立足於最高層位置、比任何人都受到愛戴的運動員。

  她一樣是個和他人截然不同的存在。

  毫不妥協的身軀躍向空中。

  她展出強勁的躍動,再鮮明的降落。

  場中出現不到1秒的終極空白。

  ——因為三圈艾克索跳成功了。

  表演後半,戰鬥之幕再度掀起。

  在曲調轉為攻勢中,沙克跳連接路普跳、再接路普跳——這動作好似在彌補前半段的失態的3+3+2組合跳。

  這在艾克索跳落地後,僅憑借簡短動作即再度施展的高難度技巧,讓火焰轉眼間就竄過會場的每個角落。

  我運動服的口袋中……是我緊緊握住的拳頭。就算想鬆開手也辦不到,因為我早在不知不覺間,就被加布莉那伴隨著無限霸氣與鬥志、劃破冰面的世界頂尖選手的實力,以及那股強烈的意志力吞沒。

  絕對算不上完美狀態的身體,卻絲毫沒有任何破綻,她的精神簡直是凌駕於身軀,我正在目睹驚人的景象。

  結束飛躍式組合旋轉,在起身後便立刻連結到下個動作。技巧與流暢度、動作與動作的緊密結合,造就彼此相輔相成。

  第二次的勒茲跳……落地時出現旋轉過度的狀況。

  但是加布莉仍強行將姿勢——

  「啊……!!」

  ——發生意外了。

  加布莉的臉部直接撞上圍牆——

  「加布……」

  我用依舊僵硬的拳頭抵住嘴巴。

  在音樂與歡聲進發的強烈音量下,那沉悶的撞擊聲仍是格外清晰,想來撞擊的力道應該相當強烈。

  加布莉的氣勢助長了速度,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也讓她相對地比平常更加靠近圍牆。此時加布莉仍想勉強自己以單腳維持明顯瓦解的平衡與落地姿勢。這明明是可以靠落地出步來避免的情況,加布莉卻不願放棄,結果不僅出現了一圈旋轉過度,冰刀也從冰面滑開,臉部直接撞上——

  無論是觀眾或我全部屏住了呼吸,場中明確出現了凍結的瞬間……應該是這樣才對。

  但是,加布莉仍面不改色地繼續表演。之前明明臉部撞上牆壁,雙手,雙腳都落在冰面上的加布莉,下一瞬間竟然又讓自己重回表演……

  她僅在起身時有些搖晃,接著便自行拋開那預期外的插曲,在伴隨無數驚呼而凝結靜止的時刻當中,她宛如戰鬥之神似地進入終盤的長奏部分——蛇形連接步。

  她的氣勢壓倒了會場所有人,當然連我也是……

  一般在這種狀況下的掌聲,往往是對其努力給予敬意與鼓勵。

  但是現在早已不是那種程度了,完全不同。在熱情又激動的表演中突然產生的真空狀態——不知是否因為那種狀況所產生的反作用力,觀眾席重新點燃的熱情,瞬間突破了先前出現的等級。

  場邊休息區為之撼動的熱烈喝彩,讓冰上體育館變成了圓形競技場,螢幕被其撼動……休息室也為之震盪;刮起興奮風暴的白色銀盤變成古羅馬競技場,開始染上鮮紅的色彩。

  只見加布莉此時配合大翻的外鉤動作揮舞巨劍,接著以單膝觸地的姿勢朝身後回擊,緊接著又是奮力躍起後,朝斜前方翻轉;以蹲姿連接迴旋動作的獨創性步法,更讓瀰漫全場的強烈電壓衝上天際。

  踏著連接步配合轉向動作的下半身,與舞劍揮拳的上半身,再加上全身散發的殺氣與蘊含瘋狂的目光,融合這一切的藝術鬥技隨著壯闊的旋律在冰上綻放。

  血風肆虐,這是一場毫不留情的殺戮風暴。加布莉在那之中,將身體化為凶器疾馳的姿態,就像個不折不扣的鬥士。

  紅褐色頭髮看起來又增添了一抹鮮紅。不知是事前就有的準備還是因為碰撞的衝擊,鬆脫的髮帶讓加布莉的馬尾略顯凌亂,呈現出血腥、好戰的色彩。此時已經絲毫不見總是出現在她雙眼的慈愛與包容,那裡現在只存在著鬥志與執著。

  那並非雙重標準或雙重人格,而是聖女加百列的真髓就在眼前——

  三圈托路普眺之後——又一次三圈托路普跳!

  完成激烈的蛇形連接步,最後仍施展出3+3組合跳。第二跳的旋轉質量或許有些失色,但是她落地時的氣魄與上半身的力道仍排除了所有的負面感受。

  我在這時才想到她說的話。

  ——也會想贏過莉雅吧。

  我參加了這次大會卻從來沒想過這件事,我甚至是刻意將其遺忘,然而……

  然而她……就算加布莉在奧運目睹莉雅的冰偶表演,依然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

  當換腳組合旋轉進入最後旋風般的立姿旋轉時,圓形競技場的觀眾也跟著全部起立。她們將對通過嚴酷戰鬥、最後仍站在場中的女鬥劍者,獻上無條件的稱讚與興奮的吶喊。

  並且——

  「……咦?等一……」

  當她的動作接近靜止之後,我才注意到。

  我注意到加布莉的臉染上一抹鮮紅,發現她額上流出了鮮血……

  有幾道鮮血從那次撞擊留下的傷口中流出,沿著加布莉的臉龐滑落,並且流過鼻樑,臉頰、嘴唇,然後再滑過下巴到頸部……直至衣服上,加布莉本人卻沒有顯露出任何在意的神情,還是她根本就沒發覺?

  那令人難以想像這裡是花式滑冰舞台的搶眼血妝,其血痕——反映出表演之激烈,而更重要的是,那充分說明了加布莉強烈的鬥志與執著。

  現在那裡僅有……

  強烈的神聖——

  戰鬥的旋律已經在不知不覺間結束,就在輕柔光線照射的冰上——

  於激烈死鬥中倖存的染血聖女,此刻終於彎下了雙膝……最後她後仰上半身,抬頭遙望著空中——

  理所當然的起立鼓掌,自然無法讓觀眾宣洩擔憂的情緒。

  那從遠方都可看見的鮮血,染紅了和往常一樣用笑容向場邊觀眾致謝的加布莉臉龐。

  她的教練則從場邊將身子探進場中,關心學生的傷勢。

  直到看見自己撫過額頭的手上沾著鮮血,她才……

  大吃一驚——就像是完全沒有發現一樣。

  的確會沒有發現,滑冰選手在表演中,尤其是在發揮精彩水準的過程中,精神面會維持非比尋常的專注力,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狀況,根本就不會留心、甚至不會發現其他事物,即便如此……

  加布莉的出血量絕對不算少,她那被染紅的瀏海緊貼著額頭,令人感覺更加血腥。在她身旁的教練,則用毛巾按住加布莉染血的臉。

  看見原本白色的毛巾被染成一片鮮紅,場內又掀起一陣騷動——

  但是騷動立刻轉為幸福。

  因為體育館的大螢幕上,映照出讓全世界冰迷的擔心在瞬間和緩的笑容。

  吻與淚的區域中也立刻開始進行緊急處理,工作人員幫忙擦去加布莉滿臉的鮮血,熟練地進行消毒,纏上繃帶,可是呢……

  加布莉似乎是個無法靜下來讓人治療的人,只見她拚命抬高視線,想看看自己正接受他人治療的額頭,模樣就像是個害怕醫生的小孩一樣戰戰兢兢的……那頗具喜感的舉止,也令場中觀眾不禁失笑。

  縱然表演時如鬼神般的加布莉令人讚歎,但是大家也會想看看私底下的她。這種奢侈的希望以最佳的方式實現了。

  螢幕顯示的分數更讓喝彩瞬間衝到頂點。

  因為加布莉除了展現出足以彌補嚴重摔跤的精彩技巧與表現,同時還完成了四圈跳及三圈艾克索跳。姑且不論莉雅的分數,加布莉個人歷代最高記錄,在世界錦標賽的舞台上再次得到更新。

  場內觀眾再度起立鼓掌。

  加布莉綻放出笑容,她揮舞著雙手回應館內觀眾的熱情。說不定,現在只有她本人不會在意自己頭上的繃帶。

  ……某種衝動在我心中遲遲無法平息。

  明明我的未來和結論都已決定好了。

  卻還是……

  不曉得加布莉的氣魄是否產生了相乘作用。

  第二名上場表演的至籐響子,繼短曲之後,又再次展現出超越溫哥華奧運時的水準,『真善美』的表演內容和她也越來越相稱了。

  在表演終盤,維也納的觀眾也開始合唱起『DoReMi』這個光景本身或許已經逐漸成為既定模式。

  不過話說回來,她真的變得相當活潑,因為我自己陷入沉默的關係,因此也沒和她說話,但是只看她的表現也能夠明白,她在奧運之後有些改變了。

  就算到了下個賽季,她大概也會繼續滑下去吧。

  然而我卻……

  第三名上場選手是凱朵·亞凱迪米,她也展現出和奧運相同水準的表現,吸引觀眾的目光。做為她拿手絕活的凱蒂特殊旋轉,讓維也納的觀眾毫不吝惜地獻上掌聲。

  賽季將隨著這場大會結束,而擁有國際偶像身份的她,在冰外的活動範圍則比任何人都要來得寬廣。至於演藝相關問題,只要有所節制的話,她的教練應該也會默許吧,畢竟她都拿出這般水準的表現了。

  她是個特地跑來對我挑釁、令人火大的小丫頭,不過她也已經練就出不只是隨便說說的實力,或許也可以稍微讓人期待日後和她之間的競爭。

  不過,那一切都要建立在我還有『日後』的前提之下……

  第四名上場的選手是史黛西·蘭格洛普。

  她在本月初年滿31歲,要是她上個月在母國舉辦的奧運中站上頒獎台,說不定就會順勢退役了。她的表演內容無論長曲、短曲都展現出完美的水準,結果卻只得到第四名。多半是因為無法釋懷,所以來了吧。

  個頭嬌小,性格像姊姊一樣的史黛西,說年紀是2字頭前半也能騙過很多人,就算直到現在,她心中面對競爭對手的競爭心仍十分強烈,或許也是因為這樣的鬥志,讓她就算處在莉雅的治世下,仍然擁有角逐獎牌的實力。

  對現在的我來說,那實在太過耀眼……

  我在史黛西開始表演時來到場邊。為了替上場做好準備,我一邊讓自己輕快跳動,一邊醞釀使身體加溫的節奏。

  這種痛楚到底是什麼呢?

  過去曾經帶給我亢奮的體育館歡聲,

  最重要的是,那讓我感覺到——以及現在那股氣氛及熱情都刺痛著我的肌膚。

  「瑪雅……」

  我只是為了叫她而叫她,我並沒想到要說些什麼。

  不,也許我已經想好了。

  「我……決定把這裡當成我的終點。」

  我單方面地如此宣告。

  我害怕冰面,競賽則更加讓我感到痛苦。不管是2分50秒或是4分鐘,一個人在這段時間獨自滑冰、表演,只會讓我強烈地感到煎熬。

  「可是……」

  可是我覺得那樣的自己很可悲,我實在無法再忍受下去了。

  無論是加布莉或其他人,明明就都那麼耀眼——

  「我到底該怎麼做……?」

  當史黛西結束表演、離開冰面後,便輪到我進入場中。

  我的身體之所以不停顫抖,並非大舞台特有的緊張感或興奮感造成,而是在所有底牌用盡之後,我對毫無防備的自己感到不安。

  要是我從一開始就失誤不斷,那麼我那原本就已經滿是補丁的心臟多半會無法承受。到時,我大概會立刻陷入負面連鎖之中,然後重演溫哥華的惡夢。在這場大會中,那是我絕對無法排除的可能性之一。

  不久之前,瑪雅這麼對我說道。

  ——急著做出決定並沒有任何意義,總之這一年將在今天結束。無論你是否要繼續當現役選手,接下來都會進入非賽季。

  而我也決定在長曲表演的這段時間裡,暫且擱置退役的決定。不光是受到加布莉她們的影響,更重要的是,內心的吶喊讓我產生動搖,於是我決定數分鐘後再下結論。

  但是……

  下一秒——我就差點當場倒下。

  那已經不只是嘔吐、頭暈或是呼吸困難的程度,而是因為明白狀況過於重要與嚴重,似乎令腦細胞拒絕發揮所有功能,因為這次嘗試表現的結果將賭上自己整個未來。

  ……如果只是贖罪的話,那還比較輕鬆。

  我明明只是期望能有一點點的回報,卻……感受到難以想像的壓力。反正我早已失去名譽,因此只要別抱太大希望——雖然我試著轉換思考,卻一點幫助也沒有。

  就要輪到我了、沒有時間了,手中卻沒有任何可以套用的理論。

  難道我得在沒有任何後盾的狀況下,去做賭上我人生的表演嗎?

  慘了……這樣下去我會重蹈溫哥華的覆轍。

  為什麼?為什麼事情又變成這樣?

  我並沒有要追求什麼無可動搖的未來,即使今晚我展現出還算不錯的表現,我也不認為能藉此找回以前的我。

  如果這場大會結束時,冰面與觀眾、服裝與音樂、滑行、舞動和競爭這些東西,依舊只能帶給我痛苦的話,那我也無法繼續待在競技的世界中了。就連冰上表演,我也無法保證自己可以持續下去,但是……

  但是,我想要有再一次詢問自己的機會。

  我只希望聳立在我頭頂正上方的評斷之門能夠先挪到一旁,直到我這場表演結束——明明只是這樣。

  明明不過是這樣!

  為什麼——

  史黛西的分數令體育館的氣氛相當熱烈。

  不曉得史黛西是否終究難抵奧運留下的疲勞,導致幾個微小的失誤,因而讓分數屈居至籐之下。縱然如此,和新面孔的凱朵相比,她仍舊展現出無法輕易跨越的高牆,取得了目前的第三名。

  【下一名選手。】

  我做了個深呼吸,接著筆直地目視前方。

  這次賽事可說是櫻野鶴紗關鍵性的滑鐵盧戰役,是讓我重回競技世界的唯一、也是最後的機會。

  【日本代表選手,鶴紗·櫻野——】

  我幾乎已經從先前的恐慌狀態中掙脫了。

  我打出了某張牌而得以擺脫恐慌;就算內心隱約察覺到它的存在,卻根本無法想像實際派上用場的狀況,我在此打出了這張甚至連想都沒想過的—最後的底脾。

  今天這首長曲可能會成為我現役身份的最後表演。依狀況而定,甚至可能會是我身為滑冰選手的最後表演,如果真是那樣,一時的愛護羽毛心情根本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迫切的狀況、心境,再加上那樣的意識,讓我做出了突然且毫不保留的孤注一擲。

  該張底牌即是我的本質——核心價值。

  掌管櫻野鶴紗內心的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也是我的精神支柱……我將它……拋棄了。

  我將一切都丟入火中,任其灰飛煙滅。

  舉例來說,要是你有【一旦失敗,人生就完了】的想法,那麼當你在這麼想的時候,你就已經輸了——就連四年前拯救過我的那句話也都……

  我只能承認,這個時候我已經輸了。

  只要看看現在的我就知道了,榮耀、實績和所有立場都已經喪失,甚至還失去了身為運動員的核心。要是我在此重蹈奧運自取滅亡的錯誤,那麼這次我就真的會斷送我的運動員生命,這是絕對無可避免的結論。

  在冷酷的勝負規則與真理之前,我只是希望得到些許的緩衝而已。

  然而,我卻必須背負如此強烈的沉重壓力,就連希望本身都是罪過——無情的壓迫、莉雅所留下的烙印,不僅折磨著我的身心,也折磨著我的靈魂。

  ……追溯源頭,事情其實非常單純。

  歷經無數榮耀與失意,勝利與敗北之後,我以一名運動員的身份累積出了價值觀及教條;以世界頂尖運動員的身份塑造出我該有的內心結晶,但是那在被莉雅擊潰後就已經不再發揮任何功用。不僅如此,甚至還會令我感到莫名地卑微、刺激著我的恐懼,甚至還淪為一個致使我猶豫、撒嬌的可悲碎片。

  沒錯,這個沉重壓力的根源就是——『以前』的我。

  這絕不是輕易的決定,我也並非沒有任何感覺,這麼做其實讓我感受到難以承受的痛楚和難受,但是……

  為了承受接下來的表演、為了撐過這4分鐘,我沒有其它選項。

  我只能選擇徹底拋棄走樣的一切——

  「鶴紗。」

  聽見瑪雅的叫喚,我以沉默催促她繼續說。

  4分鐘後,等待我的就是……

  不知是短暫的猶豫機會,還是聖赫倫拿(注1P306)——終點。

  「輕鬆地去滑吧。」

  「嗯……」

  我之所以會有些驚訝,是因為瑪雅說的這句話正好符合我的心意,不過應該只是碰巧而已。

  沒錯,我什麼都沒有了,我一無所有,甚至沒有一絲可用來保護自己的理論,既然這樣的話……

  我所能做到的最大極限——

  「我走了。」

  ——只有全力展現我的頑強。

  以莉雅的角度來看,大概認為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向自己挑戰的愚者,已經在溫哥華被徹底抹滅;可是我回來了,我設法爬出深淵並再度回到這個舞台,我仍然有一息尚存。

  就算一切都將在今晚結束……

  就算只是逞強,我也絕對不會在表演中退縮;就算只是逞強,我也會持續保持自己的攻勢,並且……

  在這個舞台,這場表演。

  就算是為了爭一口氣,我也要享受這一切——

  注1:拿破侖於滑鐵盧戰役失敗後,遭流放至聖赫倫拿島,最後於該島上病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0 01:23 AM

  【灰姑娘十部曲】

  ……我的名字叫仙度瑞拉。

  我和善良的父親優司一起住在一棟寬敞的洋房內。

  然而好景不常,都是因為一個取代去世的母親、貪圖錢財嫁給父親的女人……啊,但是那女人似乎確實看上了優司,總之她算是如願以償了。

  三代夫人成為我的繼母,她的身材纖細又高挑,舉止優雅……不過讓人傷腦筋的是,她一開口就是嘲諷,打招呼是嘲諷、用餐時是嘲諷、洗澡時也是嘲諷,看見滿月還是嘲諷;另外還抹著像蛋糕一樣厚的濃妝,以及全國上下都能聞得到的香水味。

  三代夫人還帶了兩個拖油瓶,她兩個女兒多敏尼克A及多敏尼克B成為我的姊姊……但是她們性格惡劣的程度不在繼母之下,總之就是陰險;每當我遭遇任何失敗,她們就會像是要吵翻全世界一樣大肆宣傳。

  不知是否因為新的家人觸霉頭,優司後來不幸過世,三代夫人也無須再掩飾自己的醜陋慾望,而多敏尼克A跟多敏尼克B也與她們的生母一個鼻孔出氣。

  她們將家事全推給我做,成天過著奢侈浪費的生活。

  我卻仍舊相信,總有一天必定會有好事發生。

  所以,今天我依然開朗地迎接早晨……

  隨著華麗樂曲開場,我立刻滑向評審席;以輕巧的步法連接旋轉,在評審正前方施展起後仰弓身旋轉,手臂同時也隨著音樂升高的音域,從身後緩緩舉至胸口上方。

  旋轉結束後,我再立刻朝評審們補上一個飛吻;那是我向親愛的老鼠及小鳥朋友們所打的招呼。

  我身體的肌肉聯繫著由靜轉動的瞬間爆發力,開始在冰上加速。

  狀況不錯!轉角時首先要注意的是順暢與節奏,再來則是肢體動作。

  最初的跳躍是三圈艾克索跳——

  我初次編入這個動作的表演,是在正好間隔一年的相同賽事中。以我的水準來說,這還不算是我可以運用自如的跳躍,因此我所能做的唯有進攻、唯有不懼一切地果敢起跳。首先要注意放掉多餘的力量,再來則是旋轉時不要著急。

  在這種狀況下,實在讓人無法保持平常心起跳,但是……

  頑強——無論狀況會如何發展,唯有這點絕對不能忘記。

  當我抵達場地正中央——

  「喝!」

  ——起跳,騰空的身體保持著穩定的軸心。

  在半空旋轉的是……

  自身的命運——

  「……喝!!」

  落地與吶喊同時發生。

  從我體內爆發的並不是氣魄……而是難以置信的安心感。我雙手所擺出的也並非慶祝動作,而是輕輕抱住平安落地的自己,這個動作也構成了意外的即興之美。

  ——熱烈的歡聲撼動著冰面。

  模糊的視線說明了我承受的強烈壓力……我連忙重新填補險些放鬆的力量。

  好險、好險,我怎麼可以在這時候就放心呢。

  蠢母親……更正,是繼母和兩個姊姊。

  她們購買了大量的服飾、貴重寶石、日用品、樂器和化妝品;總而言之,她們花錢如流水,家計也因此不停惡化。

  她們不僅將所有家事推給我,一旦對我的表現稍有不滿意……

  ——哎呀,這丫頭真是沒用。

  ——母親,跟這種丫頭說什麼都是沒用的。

  ——就是說呀,因為這傢伙的腦子根本是用番茄做的。

  雖然這種話由自己來說有點不好意思,但是……我實在很美。說穿了,繼母跟姊姊們的態度只是嫉妒我的美貌,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原因。

  只是大家都忽略了我,她們那些醜到極點的醜女們,卻又不知怎地名列在『國內50大美女』的名單當中。是靠走後門或賄賂嗎?倘若她們是動用女人的武器……那世界上還真是有不長眼的男人呢。

  ……由於菲力浦跳時的轉軸多少有些傾斜,我便省略第二跳路普跳,改為單獨跳躍。

  其實從上場前的精神狀態來看,在完成三圈艾克索跳之後,光是能完成三圈菲力浦跳就已經算是萬幸了,所以我對這樣的結果沒有絲毫不滿。

  由於跳躍僅以單發告終,反而增加了表演的流暢度,我順著節奏夾雜輕快的步法在場中折返穿梭。

  冰刃的角度夠深,身體沒有絲毫僵硬,在在都說明了我正處於絕佳狀態(月影:在在?原文即如此……)。我加速在滑行中連接華力跳,然後順勢施展三圈勒茲跳——

  ——成功!

  包含前後的節奏在內,我施展出在自己標準中也算極為精良的跳躍……

  這次我稍微有些停頓,並不是停在冰面,而是內心。讓我產生停頓的不是冰刃,而是自己的態度。

  如果是以前的我,應該會將菲力浦跳時沒跳成的組合跳在這裡補上,因為表演內容原本就是將這種情況計算在內加以編排的。

  ……大概是安心感的影響吧。

  可是,我應該已經下定決心了,無論如何都必須採取攻勢。

  到這個時間點,表演後半的強烈攻勢成為最大重心。

  ——可以啊,只要你能將家事全部做完就行。

  一個緊急的消息傳遍全國,據說今晚將在王宮舉行舞會。

  繼母也對我同行的要求開出了條件,於是……

  ——仙度瑞拉,浴室髒了唷。

  ——仙度瑞拉!我喜歡的那件衣服還沒弄乾嗎!?

  ——仙度瑞拉!我不是說我一叫你,你就要馬上過來嗎!?真沒用!

  嫉妒我美貌的化妝中毒繼母以及醜女姐妹,為了要以『合理』的方式讓我放棄,因而使出各種手段百般阻撓我。

  可是,我絕對不會讓步。因為無論她們的手段如何陰險,我都無庸置疑地是這個家的女孩,我有資格參加王宮的舞會。

  而且可能也會有優秀的男性對我一見鍾情。

  我雙膝跪在冰上,演出用抹布擦地的默劇。我的動作迅速且細心,不過姿勢卻帶有一點性感。我將寬廣的門口大廳擦拭完畢,並伸手抹去額上的汗水。

  接著又拿起掃把,開始打掃廚房。

  當前半的跳躍部分結束後,音樂便從壯闊的旋律轉變成節奏輕快的樂器合奏。隨著帶有喜感的旋律,我也以擅長的默劇迎合其節拍。我跟著曲式變化讓掃把在手中翻轉,俐落地清掃地面。在輕快的步法搭配下,我控制掃把的雙手也相當得心應手;不過,如果只是這樣就太沒意思了。

  我拉開裙身,對著掃把行禮並開始起舞。我伸出單手扣住掃把,開始踏步、踏步後轉向,再以雙手將掃把拉近、放開、再拉近,當掃把穗尖掃過地面時,我也以側步橫移。接著我多次迅速換手讓掃把維持直立,同時以連續的括弧轉環繞於掃把四周。

  我的滑行狀態實在好到不行。

  我將要做的工作都做完……繼母最後卻還是沒能同意帶我去參加舞會的請求。

  因為你沒有禮服——她這麼說道。這棟房子裡的物品幾乎都被三代夫人跟多敏尼克姊妹奪走了。

  也就是說,她們打從一開始就決定這麼做了。繼母她們不可能會想讓遠比她們還要美麗的我同行。

  ——別忘記把門關好喔,仙度瑞拉。

  ——話說回來,根本就不會有人看上你吧?

  ——快融化的冰淇淋和你比較相稱啦。

  扔下許多難堪的句子後,繼母和多敏尼克姊妹便搭乘前來迎接的馬車前往王宮。

  陷入這種處境,連我都不禁感到沮喪。於是開始在庭院一角暗自啜泣。

  我想參加舞會……

  就在此時,一個中年仙女出現在我眼前,她說她能實現我參加舞會的願望。

  接著,只見她俐落地施展魔法,變出南瓜馬車。

  ——像你這種人,這樣就很足夠了吧?好啦,要走就快走吧,我可是很忙的。

  她頓時擺出冷淡的態度,卻將馬和禮服準備妥當。

  ——到了12點魔法就會失效,你得在那之前回來。

  雖然現在說已經太遲了,不過其實我忘記想該用誰飾演仙女的角色。再怎麼說,瑪雅都不適合吧?

  當我迅速穩定致命下墜連接旋轉的轉軸之後,悲傷的旋律便逐漸產生變化。在我轉換多樣姿勢的過程中,曲調也由暗轉明;當第二次換腳時,旋律已經充滿希望。

  這時候的重頭戲就是變身場景。我在最後的立姿旋轉時,手臂於頸前交叉,然後抱住自己的雙肩。

  旋轉停止的同時——

  「碧碧蒂·芭碧蒂·布!」

  ——我將交抱的雙肩解放。

  圍裙的兩條粗肩帶被解開,隨著腰部折線下垂外翻,接著再收攏……轉眼間就變成了水藍色的禮服裙身,原本幾乎藏在圍裙底下的上衣,也成為設計優美的無袖禮服;整體服裝呈現出充滿高貴氣息的水藍色。

  難以立刻相信眼前奇跡的我,伸手觸摸自己身上的禮服,讓自己確認這是事實。

  其實這個動作十分重要,因為我要用手按壓新展露的裙子,使其透過魔術貼布與原本卡其色裙子緊密結合,這樣變身才算大功告成;這正是由摯友本城美佳,從設計到製作全部一手包辦的必殺表演服裝的精髓所在。

  到目前為止的無失誤,加上這裡的重頭戲,讓我對超乎預期的歡聲感到驚訝,剛好與對變身的自己感到驚訝的內容相互重疊,這實在是值得慶幸的發展。對現在的我來說,原本應該只是壓力來源的聲援,在繼短曲之後又再度讓我感到舒暢。

  驚喜的我在場中四處跳動——接著順勢施展兩圈艾克索跳。

  「————嘿!」

  不知道什麼原因,現在我的感覺全都回來了。

  真的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樣。

  我抵達王宮後,跟著領路人走過步道,一路上吸引了不少步道兩側的衛兵視線。

  不久,我被帶到豪華輝煌的大廳。

  大廳內滿是穿著華麗的少女,數量之多教人歎為觀止。其中有美玉,也有石頭……對了,多敏尼克A和多敏尼克B肯定也在這當中。

  舞會已經開始。由於男性數量較少,因此大半的少女都在等待輪到自己跳舞的機會。

  因為在這難得的美好場合卻無事可做,於是我開始在大廳一角獨自起舞。從一整天滿是工作的日常生活中得到解放的喜悅,讓我感覺身體格外輕盈。

  在我稍微舞動了一段時間之後……

  ——請問,要是你不介意的話……

  ——咦?我嗎?

  ——你願意跟我跳支舞嗎?

  ——我、我很樂意……

  一名男性向我提出了共舞的邀約,雖然被人看見自己野丫頭的一面而滿臉羞紅,我卻還是接受了對方的邀約。

  縱使我懂得如何跳舞,卻沒有實際在這種地方與男性共舞的經驗。然而,我的喜悅超越了緊張,步伐也變得輕快,我順著華爾滋的節奏舞動腳步。

  ——你們看、你們看,那女孩是誰啊?

  ——不認識,可是她好漂亮喔。

  ——啊~~真不甘心~~

  我能隱約聽見欽羨的聲音,這個人與我的四周在不知不覺間緩緩形成了一圈人牆。不過這與其說是因為我的美貌,似乎更像是在說明這名男性多麼有魅力。

  ……我好幸福,這就宛如一場夢,真是太棒了。

  三圈沙克跳之後的三圈托路普跳——再加一個三圈路普跳!

  三圈跳三連發!反覆練習的技巧得以用完美的方式實現,讓我的雙手也在空中互相稱讚著彼此。

  看見這進入表演後半的超級組合跳,會場的氣氛也為之沸騰。高低起伏的歡聲不絕於耳,掌聲也不見任何停止的跡象。

  ……已經感覺不到壓力了,只剩下快樂在驅動著我的身體。莫名湧現的能量之源,或許正是奧運長曲中被徹底擊潰的鬥志時光和被剝奪的場中熱情,所爆發出的吶喊與反彈吧。

  在瑪雅這陣子以來的鍛煉下,我磨出流暢的滑行技巧、無懈可擊的肢體表現、短促且明確的轉向動作。我運用這一切想像共舞的對象,體現宮廷舞會的默劇表演。

  我維持與對方交握的姿勢,以3字轉在冰面上滑行。就在這個時候,我運用單人項目中少見的內閉式巧克陶轉,讓前一刻的滑冰腳瞬間騰空並強調動作的優雅。就連那孩子也幾乎不會做的動作——這也是瑪雅堅持的重點之一。

  ……另外,王子的想像外觀只有模糊的輪廓,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那傢伙的長相嘛。

  ——你要不要到安靜一點的地方?

  ——嗯。

  我順應他的邀約,跟他來到了屋外。

  王宮的庭院十分典雅,以滿月為背景的水池中倒映出我和他的身影……

  我的表現有些積極,搶先跑在前方並在他面前輕巧地轉身。正因為這是難得的舞會、難得的邀約,如果只是就這樣結束,未免太可惜了。

  和舞廳的照明與人群相比,這裡的一切看來都很不同;我在他的面前起舞,同時也讓自己盡情地與月光嬉戲。

  我沒有問他的名字,他也沒有問我的名字。

  他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懸空腳沒有晃動,冰刃與冰刃之間的轉換天衣無縫,甜美旋律反映在冰面之上,順勢施展的飛躍式旋轉以左腳落地,我在蹲姿當中展現出輕巧的換腳動作與柔軟性。

  表演前令我擔心的只有『毀滅』,但是現在我已經完全沒有那樣的顧慮。現在我心中唯有如果下個動作成功就太棒了——這樣而已。這早已不是低風險,而是無風險的感覺;無論理由為何,我認為這是對我參加這場大會的抉擇所給予的獎賞。

  ……短暫的後外刃滑行。

  我轉換成左腳滑行後,施展第二次的三圈艾克索跳——我所施加的力道完整無缺地傳達到跳躍與旋轉之中,在落地之前,我的心境便幾乎已是確信。

  最後我平穩落地,就像是冰面主動貼合我的右腳一樣。

  我立刻追加兩圈托路普跳……同時將視線移向評審方向。對於我個人首次在單場表演中完成兩次三圈半跳躍的成功,我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想大聲吶喊的衝動,但我可不能在這浪漫的場景之中那樣做。

  無論是頭上還是腳下,怒濤聲浪都從各方面朝我蜂擁而來;觀眾即時傳達的興奮產生出無比快感,讓我在進入飛燕式連接步之前便全身發麻。

  真奇怪……

  現在與其說是身體輕盈,更比較像是整個人在空中漂浮的感覺,我甚至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鳥。

  我在滑行當中感覺不到體重,外刃轉內刃、倒滑轉前滑,隨心所欲變換的姿勢自在地與冰刃配合。無論是提腳展現柔軟性,還是彎曲上身向觀眾席強調自己的優美,都是一樣流暢。

  我正在冰面畫出一個大型的半S軌跡。

  這是和過去不同的感覺,就連現實感都逐漸淡去……

  「…………」

  ——我的視線被某種東西吸引。

  原因就在場邊讓下一名表演者準備的區域中。

  ……那是種奇妙的感覺。

  我詮釋劇情並憑藉還算不錯的角色分配,充滿感情地在冰上滑行。在我置身於王宮陽台中,與一名理想男性嬉戲的此刻……

  我看見了莉雅。

  而且我們的視線重疊了——

  但是現在我身處於童話之中,這裡是所有希望都能實現的世界。

  因此……我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不可能的想法。

  並且很快就得到了認可。

  我還剩一個三圈跳可以表現,因此接著要用勒茲跳加上路普跳的3+2組合跳——這理所當然的判斷,在轉眼間就被推翻。

  我在場地中央附近解除連接步路線,讓自己暫時遠離莉雅,同時……我改變了預定的滑行路線。

  真不可思議,原本那對碧眼讓我害怕得不知所措,現在我卻有辦法迎視她。

  唯有頑強在此時奔走——

  牆邊的轉彎動作做得較淺,是因為臨時變更內容而難以避免的結果。

  我沒有迷惘、沒有恐懼。

  由後向交叉步開始的雙腳倒滑,在逆方向轉身一圈半後,以前滑姿勢一個踏步,我邊在心中計算時機,邊順著旋轉方向連續轉身後……再度前進。

  前往女帝莉雅所在的轉角。

  我的名字是櫻野鶴紗——這個世界上——

  「咻……」

  最傻的女人——

  我以托路普跳躍上空中。

  全力收攏的身體於空中長距離飛躍時旋轉了四次……

  ——並以右膝承受了一切。

  極上的快感——現在說這個還太早!

  我硬是攔下穩穩抓住冰面的能量——

  沒錯,真不知在那場奧運失去自己的我在想些什麼。

  「再一個!!」

  ——我使出全身的力量,讓身體躍起。

  我再一次飛上空中。

  我的視野確實轉了三圈。

  右腳接住了一切,4+3組合跳成功!

  在那一瞬間——

  ……我的知覺開啟了。

  通往新世界的巨大門扉在我眼前敞開。

  我所擁有的一切

  都被吸入到

  超次元

  的

  新世界內——

  ……未知的亢奮與快感。

  我一腳踏入了那存在於世上,卻又不屬於現世的神秘世界。

  這座冰上體育館應該正處於極度興奮的浪潮中,但是不知什麼原因,我卻覺得出奇地安靜。彷彿戴上兩重耳塞一般,我幾乎聽不到任何歡聲。

  我只能聽見傾注在銀盤上的音樂,浪漫的曲調突然改變,小提琴的斷奏混合在告知午夜零時的沉重鐘聲內。

  我在身心都籠罩於童話世界的狀態下,靠著我擅長的蛇形連接步進入了新世界……

  我的身體自己動了起來,原本應該是對身體負荷極大的表演終盤,卻感覺不到絲毫疲憊。連疲勞的概念都從我身上消失,而這種感覺又與巔峰體驗有所不同。

  接著,我手中突然出現了超感覺——

  它知道一切,無論是重心該置於何處,還是身體該在什麼時候、做出什麼樣的動作,它都知道。我明明應該是按照自己的意識動作,卻又不太像,我的身體擅自踩著步法,讓上半身躍動;因為姿勢的完美讓我感受不到任何阻力,就算連續施展高難度的高速轉向,速度也絲毫不受影響。

  這是我拚命地練習、不斷重複,在奧運前幾乎可說是得心應手的連接步部分,我卻從未滑得如此順暢——不,豈止是順暢。

  簡直是自由自在、無所不能。

  這是奇跡……?

  王子追著爬下王宮螺旋梯想要逃跑的我,我左腳的鞋子在逃跑途中意外脫落。話雖這麼說,我當然不能真的將鞋子脫掉,只是靠著我的技術與演技讓人看起來就像那樣。這段連接步是這次表演最重要的賣點,同時也是為奧運準備的特殊版本;這是徹底經過磨練與強化高難度的部分。

  我在評審席正面的遠端位置,突然用雙手掩住口並停住。在原地僅靠右腳跳躍三次的動作,也是反映出故事中無法回頭、只能繼續逃跑的情境。在以步伐詮釋螺旋梯的蛇形路線中又前進數步之後,我為了表現仍穿著鞋的右腳與失去鞋子的左腳狀態,開始以重心失衡的連接步前進——

  接下來,則又轉變成僅使用右腳的長段連接步。

  逆方向旋轉之迴旋轉成前滑,接著將重心轉向內刃,在連續三次外鉤之後連接一次內鉤。再用彷彿能不激起絲毫漣漪的滑過水面動作靠近評審席,刻意將體重轉移到冰刃前齒,僅靠右腳尖躍動,而在我冰刃回到冰面的瞬間,又立刻以壓低冰刃的轉向再加速,我始終都維持著單腳動作。

  我能看見一切,並能將其化為可能。

  換句話說,現在的我是無人能及——

  ……啊,原來如此。

  即時現在是我在施展絕倫美技的途中,我仍得到了一個結論——我終於能夠理解。

  或許就是這個。

  這種感覺與光景就是經常與她同在的東西。

  我一直看著的莉雅——她所擁有的躍動及偉大。

  此刻,我確實能夠理解,因為我明白至少現在的自己是依循著和她相同的理論在動作;我只是反映出心中的熱情,走向想去的方向,並且盡情享受跟隨異次元法則的肉體所創造出的冰上藝術。

  那是讓與生俱來的巨大才能經過反覆磨練、得到超常實力之人,才得以置身其中的……

  極致快樂——

  與其穿著只有單腳、而且還是高跟的玻璃鞋,倒不如脫掉。在連接步的最後,我恢復雙腳姿勢,展開雙手轉動身軀的同時,也讓兩組冰刃盡情地在冰上亂舞。

  表演終於來到尾聲,但是在那之前,我還留有一個為奧運準備的特殊動作,我以連續轉向計算節拍……

  輕巧的兩個艾克索跳——

  落地後,立刻又是兩圈艾克索跳——

  強調印象的兩圈艾克索跳——

  得意忘形的兩圈艾克索跳——最後的兩圈路普跳!

  「呀!!」

  我高舉右手,利用上半身的力量穩定落地。

  為了替表演加溫,並且給予後來上場的莉雅強烈壓力,這是我使出強調體力優勢的高風險秘密計策。而且原本應該是三連發的動作,竟擴大成四連發+α的程度,就算這不會被算進指定動作當中——

  只要能傳達出這股熱情就行了!

  我使盡了渾身解數,並進入最後的指定動作——組合旋轉。

  我展現出一連串的變化後,便在表現上身力量的同時交換軸心腳,隨後又從駝轉變化成坐轉,最後是立姿旋轉;我將彷彿無限的能量、滑冰生涯的一切都投入其中,全力旋轉。

  將一切吞沒——

  我突然想到……

  等這個旋轉結束,魔法就失效了嗎?等我回過神,我就會回到現實世界了嗎?

  這只是短暫的一段時光,但是……

  一切都在這裡。

  我以我的身份所想要的一切。

  我在這裡被無限的祝福圍繞……被回報、被寬容、被愛。

  這是泡沫般的冰之夢境……

  就算這一切都將隨著音樂的結束而消失。

  我還是能確定有件事絕對不會變。

  ……怎麼樣?你們看。

  能夠穿上玻璃鞋的人,只有我。

  被選上的人,只有我。

  沒錯。

  這世界上只有兩種東西,那就是……

  櫻野鶴紗與其他——

     ※※※※※  ※※※ ※※※※※  ※※※

  【灰姑娘十一部曲】

  置身在全場觀眾的起立鼓掌聲當中。

  我卻仍舊身處於另一個世界。

  這應該是我生涯中最棒的歡聲……卻因我的恍惚而趨於微弱,因現實與虛幻的界限而減退,僅有細微的聲音能傳達到我耳中。簡直就像置身於空中宮殿,聽著地上傳來的無數歡聲與崇拜……這似乎有點可惜呢。

  我以自己想像的灰姑娘風範,向四周觀眾致謝。

  花束及布偶接二連三地被拋進滑冰場中,其中說不定還包含原本應該要獻給最終表演者的禮物。

  我還是難以置信,我無法從興奮中清醒,感覺雙腳踩不到地。

  結束之際——存在著一個不願離開那個世界的自己。

  我沒有莉雅那般的實力,並不認為那裡會是容許我隨時步入的場所,而我下次也不一定還能……不,就算我永遠都不能如願重回那裡也不奇怪。

  那是一種太過舒暢、甜美——具支配性的感覺。

  或許就是因為那樣,莉雅才會只在冰上時展露出無限的表情;或許就是因為那樣,莉雅才會在贏得世俗的一切榮耀後,仍不見任何鬆懈、不失去幹勁。

  那個場所,正是讓所有現實都為之遜色的莉雅次元——

  我從來沒有忘記她在四年前說的那句話,面對我幼稚的問題,她給我的答案是……

  ——為了成為至高無上的存在——

  在此刻,我全部理解了。

  原來這就是她的意思。

           ※※※
  在場邊和往常一樣沉默的瑪雅,只是轉身背對從滑冰場走出的我,一個人逕自走向吻與淚的方向。

  「你表現得很好。」

  「……咦?」

  那個瑪雅竟然會如此坦率地說——你表現得很好?

  看樣子,我似乎還沒有回到現實。

  「謝謝……」

  所以,我也決定坦率地如此回應。

  當然,這也是我發自內心的感受。

  我在溫哥華奧運時被莉雅徹底擊潰、跌入谷底,當時的簽運也差到不行。

  我想不只是因為與上次落差太大,就今天的表現來說,這次所有事物似乎都作用在好的方向上,所有的一切都令人難以置信地成為我的助力。

  這是無庸置疑的幸運——卻絕對不是奇跡。

  因為還得有在所有事物契合之後,能夠拿出實力如此表現的我。因為有栽培我、讓我進步的高島優司、夏納漢·史特吉斯,還有瑪雅·奇夫勒的幫助……

  瑪雅坐在長椅一端,臉上也難掩些微的興奮。

  「你沒告訴我你這次要跳四圈跳。」

  「我是在要跳之前臨時決定的。」

  我坐在椅子中央,讓興奮尚未退卻的身體靠在椅背上。

  在這次的長曲中,四圈跳是唯一令我在事前就決定不做的動作。我在溫哥華因莉雅的冰偶表演而失去自我,把原本是三圈艾克索跳及3+3組合跳的部分都拿去挑戰四圈跳,而我兩次都摔倒在地——就此扣下破滅的扳機;因為想到不能再犯同樣的蠢事,所以這次就將四圈跳從計劃中刪除了。

  「而且,你竟然還跳成了組合跳。」

  「我自己也很驚訝呢。」

  因為那是我連在練習中都不曾成功——連試都沒有試過的動作。

  不過我在那次奧運中,原本就想嘗試在我之前的莉雅所展現過的4+3組合跳,不過因為在第一跳就摔跤的關係,因此就在沒有任何人知道我有那種想法的情況下結束了。

  若要跳四圈跳,就得在上場前做好準備。在表演進入後半、先前想都沒想過的情況下,於瞬間決斷後只經過10秒左右的時間就要順利完成,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因為在考慮到內容架構及體力問題之前,精神上的集中力就會先趕不上那樣的變化;如果是在一般情況下……

  包含先前兩次三圈艾克索跳在內,我都呈現完美狀態,無論身心都的的確確擁有能夠讓其付諸實現的狀態,但是最重要的——還是因為莉雅的碧藍視線。

  因為那一瞬間,我體內便產生了所需的集中力。

  於是……

  「咦!?」

  看見設置在吻與淚區域的螢幕中所出現的數字,讓我反射性地確認姓名,我想確認這個分數到底是給什麼人的。

  TAZUSA·SAKURANO——JPN。

  「不會吧……」

  錯愕——這果然是夢?

  有人在搖晃我的肩膀,我轉頭看看身旁,眼前是表情百感交集的瑪雅。是啊,我應該還沒回到現實。

  「不可能吧……」

  我又重複了一次先前的自言自語。

  驚人的分數是只會對莉雅給出的數字,正確來說……

  如果我沒記錯,就連莉雅也只有一次能夠超越畫面中技術分數的成績,而那一次,當然就是上個月在溫哥華奧運中的——

  就算滿溢也不奇怪的淚水會突然打住,也是因為意識到她的存在。要是在這個時候順著現狀表現驚喜,卻被最後上場的她奪走風采的話——我想我心中應該是有著這樣的潛意識障壁吧。我明白現在就算放聲大哭也一點都不丟臉,然而無論是現實感或是我其他任何意識,都無法跟上現狀,現在的我反倒是莫名的冷靜。

  只是,當表演分數秀出時,又再次讓我感到愕然。五項分數中的『Performance/Execution(動作表現與執行)』,竟是9.00——

  當然,我的分數還未能及奧運中全項目都超過9分的莉雅,但這是我自己的最佳成績。應該說,這真的是我的分數嗎!?

  長曲的合計分數,還有與短曲分數相加的總得分。

  兩者都輕易突破並更新了我的最佳紀錄,在我成績超越加布莉的這個當下,我暫時躍上了第一名。

  場上讓我感覺到遙遠的歡聲,此時終於來到了和我相同的次元。那樣的盛大、狂熱,實在讓人——

  我只要對觀眾席揮手,瞬間就有滿場的喝彩朝我湧來。到現在這個時候,觀眾席中的觀眾仍沒有人坐下;這種感覺簡直就跟變成銀河皇帝一樣,還真不賴。

  明明接下來上場的就是莉雅,明明那個冰偶已經開始在場上暖身,然而場中大多數的視線及注意力,卻都還是集中在置身於吻與淚的我身上。眼前的這一切都蘊藏著一個不得了的期待——不知道,這會不會是一種不知分寸的期待想法。

  「瑪雅,我要在這裡看。」

  「好,那我先走一步。」

  ……現在只剩下女王莉雅。

  浮現在我腦海中的,是這一個月來我從未想過,但是在奧運前每天都不斷想像的劇本。第五位上場的我,對最終上場的莉雅施加壓力——眼前正是我夢想過無數次的理想狀態。

  要說有什麼不同的條件,那就是莉雅的新作冰偶是個超越我想像極限的表演;不過關於這點,這次我的表現也是一樣。

  還有另一件事。

  就是那個異次元空間的定律——

  【下一位選手,俄羅斯代表……】

  我沒有根據,也無法用道理說明。

  但是……

  【——莉雅·朱迪耶夫。】

  我確實感覺到了

  那裡容許的人數上限,只有一個人——

         ※※※※※  

  以黑色為底色,搭配紅、白色彩產生美麗的對比。被注入生命的嬌媚人偶,無法克制心中的強烈熱情,轉而追求禁忌果實,最後消逝。

  這個已經在上個月震撼全世界的表演內容,再度降臨於音樂之都維也納。

  溫哥華那時,在莉雅表演之後已什麼都不剩,一切都被燃燒殆盡、灰飛煙滅,就像是簾幕尚未拉下、戲劇卻早已結束般。

  不久之前,我還置身於全場的歡呼與熱情當中。壓倒性的技術與表現吸引了所有目光,在體育館中呈現出仙履奇緣的世界。

  但是,一旦嬌小的女帝用她那連生氣都不見蹤影的雙眼進入表演……全場的人都只能屏息以待。這數年來,無論在何時何地舉辦比賽、賽況如何發展,女子單人的代表、主角,還有勝者——

  始終都是叫莉雅·嘉奈特的人。

  光是開場的『覺醒』部分,就已經緊緊抓住了觀眾的神智。

  場中幸福的餘韻轉眼間就被迫清醒,我身體些微的晃動……戰慄,讓我知道這是現實。

  可是,這同時也說明我的那個表現、那個分數,通通都不是做夢的最好證明。

  在莉雅開始表演前,我很明顯就是在考慮那個『萬一』的可能性。

  她和我之間,在昨天的短曲結束時有4分以上的差距。不過既然是這名最強女帝,就算只論長曲,她也不會有絲毫居我下風的意思。

  要是這樣的話……

  我並不知道莉雅是在什麼時候來到場邊的,至少可以肯定她一定有看見我的4+3組合跳,因為我是在她眼前成功的。

  在自己上場前從不看他人表演的莉雅,不知道為何會站在那裡,然而可以確定的是,我應該給予了她某種程度的刺激,我帶給她滑冰生涯中最大的外力——施加給她會促使她站在那裡的衝擊。

  不過就現狀來看,她並沒有絲毫動搖。

  莉雅的三圈艾克索跳完美落地——冰面頓時被歡聲與讚歎包圍。

  ……我口中發出了歎息聲。

  我並不是在期待莉雅失誤,因為置身在幾乎足以將靈魂蒸發的成就感與放鬆感中,使我根本沒有剩下能讓思考具體化的能量;也可能是奧運的惡夢,導致我在潛意識排除了感情。

  縱使如此——

  那件事至今已經過了一個月,我現在能處於現場觀看莉雅的神技,是因為我展現出那般水準的表現,要不是這樣,我根本不可能再次……

  場內的期待集中在之後第三次的跳躍上,現場的強烈波動甚至足以刺激我處於休止狀態的感覺器官。

  由沒有預備動作的靈活運動編織而成,那便是在奧運時讓我產生強烈動搖的高難度技巧——4+3組合跳。

  「……唔!」

  一如預期地——並沒有。

  由於四圈托路普跳的落地動作稍稍失去平衡,讓莉雅臨時將第二跳的三圈跳改為兩圈。

  不過,完成四圈跳組合跳的事實仍沒有改變,由於期望得到了回應,觀眾的稱讚、敬意和喝彩立刻席捲了整座體育館。

  ……看樣子,我似乎還是有些期待。

  期待她的失誤——期待那樣的失誤能再嚴重一點。

  但是,最多也就只會這樣了吧。畢竟最近的莉雅就連那種不起眼的破綻都很少見。

  剩下的部分要是照常進行,那我就不會有任何勝算;姑且不論技術分數,表演分數應該會被她拉開差距。我的表演分數絕對不低,純粹只是莉雅太強了。

  結束飛躍式旋轉的嬌小身軀,隨著轉盡的發條逐漸僵硬、表情也漸漸消失。

  在場中的,是與奧運那時一模一樣的莉雅……

  唯一的活路是誘發她精神上產生混亂,但是我看不出她有受到絲毫影響。無論我拿出何種表現,都無法動搖她所奠的基石嗎?想要惹她湧現怒意、讓她產生動搖,終究還是不可能的事嗎?

  也許真的是那樣。除了人格之外,如果她天生的才能也反映在精神層面的話,那光憑無論才能與實力都不如她的我……

  負面情緒——老實說,那確實出現在我的內心一角。

  卻絕對不是一種強烈或明確的感情。

  其中一個原因,是我對自己的表現所產生的滿足感。

  還有達觀……

  看看這二十年的人生、十五年的滑冰人生,我真的已經沒有遺憾了。

  尤其是在接受要命訓練下所經歷的這個賽季,我在奧運前不但經常被逼到神經緊繃,還在關鍵時刻被推落谷底,讓悲歎與絕望爬滿身。我已經死過一次了,然後就算是那樣,我還是爬了上來並展現出那樣的表現。

  縱使在不久之後,仙度瑞拉和櫻野鶴紗都會被那無情的冰偶抹滅;縱使那確實會讓我感到惋惜與遺憾,然而……

  我可以發自內心地這麼說,這是沒辦法的事——我能夠這麼說。

  因為以人類軀體而言,我已經達到了無與倫比的境界。

  「唔!」

  大鍵琴的音色傳來,那黑鍵的多重震動招來了魔性的扭曲——

  竄過身體的戰慄讓我屏住呼吸,看見莉雅與惡魔締結契約時的轉變,讓我奧運的記憶伴隨衝擊而復甦。

  區分人類與人偶的滑行與肢體演出,其中超常的技術、充滿創造性的獨特表現……

  她明明封閉了感情,明明從這座體育館的吻與淚角度觀看,連表情都看不清楚,我卻產生了那是『不同的生物』的想法。

  原本在奧運時單獨施展的三圈沙克跳,變成了搭配路普跳的3+3組合跳。那是為了之前些許未能履行的計劃所做的彌補……她明明就算不那麼做也可以拿下冠軍的。

  如果她能有所動搖的話——這是已經被斷絕的虛幻願望。

  我已經擁有我所能想到的最好上場順序,並且完成了甚至超越自己最好程度的滑冰表現,可是……

  只要看看體育館就能知道,所有人都如此渴望被吞沒,所有人都享受在這至高無上的幸福中。不僅是莉雅本人,可能就連觀眾也一樣,大家心中的確信打從一開始就沒有絲毫動搖。我再次確認到擊敗莉雅——是多麼絕望的計劃。

  任何東西都比不上莉雅·嘉奈特。

  那是在銀盤世界中不動如山的黃金定律……

  從菲力普跳起始的三段組合跳,和上次一樣全部都是三圈跳,即使在第三跳的路普跳落地後,動作仍充滿流暢與躍動——

  ……嗯?

  我突然感覺到異樣,在奧運時,接下來應該是會進入三圈艾克索跳的組合跳才對,但是莉雅組合跳的最大數已經滿了,三圈艾克索跳也因為在前半單獨施展,現在已經不能跳了。

  ——我誤會什麼了嗎?

  我心中浮現出先前已消失過的一絲絲、並且是最後的希望,可是……

  那種想法很快就被擊潰,莉雅朝評審正面而去的軌道沒有變化,不過她進入跳躍的步法並不是連接艾克索跳的動作——

  「……不會吧?」

  原本被我封鎖的感情重新浮出,我的雙拳遮住了嘴巴。

  她所做的判斷——還有可能包含在其中的意圖,甚至超越了我的達觀,抑或牽動了我的理性。

  我不認為她有任何失敗的可能,因為對完美主義的她來說,在跨出新一步之後的未來,只能是成功的結果。

  她是在什麼時候做出那種決定的?預定的4+3組合跳變成4+2組合跳的時候嗎……還是她在上場前就已經想好了?是在我完成4+3組合跳的那一剎那嗎?或者是在我結束表演之後?分數公佈後?

  無論如何,我大概能夠確定我的表現影響了她。

  就算談不上影響——我也觸動了她的自尊。

  ……什麼都沒變。

  從那時開始就什麼都沒變,你總是在我之上,我無論如何追趕都跟不上你,我連想碰觸你的後背都辦不到。

  她之所以這麼做,多半是為了要表明自己是一切的最高點。

  無可匹敵的冰上女帝,現在要施展第二次的四圈跳。

  ——起跳是如此洗練……並且伴隨著冰上的所有定理躍向高空。

  那優美的天舞結合一切。

  然後降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0 01:26 AM

  【灰姑娘十二部曲】

  精緻、細膩、華美。

  那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

  更甚於那極為嬌小的身軀或稚嫩的面孔……那些或許也包含在其中吧,如果說她是從三百年後來到現代的最高級機器人,那麼大概也只能相信了;光是她的外表就已經確立了另一個世界觀。

  ——六年前的世界青年組錦標賽。

  從我在短曲前的抽選會上初次見到她時,她就是一名與眾不同的少女。

  只有最基本的動作,不說話也不笑……

  對週遭事物也幾乎不感任何興趣;在那頭藍色的頭髮之下,則有一對明亮卻沒有明確焦點的碧眼和格外白皙的臉龐。這也難怪她會讓人留下不像人類的印象。

  第二次感到驚訝是在當時賽前6分鐘的練習。

  既然是青年組選手,身體自然也開始有一定的成熟度,體格與大人無異的孩子也不少。而在那群人當中,有一個身材格外嬌小的女孩,竟然能在沒有明顯助跑的情況下,輕而易舉地完成三圈跳。

  我聽說她就是傳聞中的俄羅斯天才少女,但是我是再過一段時間之後,才瞭解到她真正的實力。

  當比賽輪到她上場時,她無論是走上冰面的動作,還是那彷彿人偶般的表情,都與比賽前沒什麼兩樣。這世界上沒有值得我凝聚焦點的存在——從她身上甚至散發出那樣的氣息;之後……

  在音樂、表演開始的同時——

  一切都出現劇烈的變化。

  那實在太令人驚訝了。

  無論是冰刃的深度或身體的動作,都已經是一流水準。從體格難以想像的大幅滑行與速度,相較於身高顯得修長的手腳所展現的強勁躍動,全都領先所有選手。

  加上那與她在冰面外的表現形成對比、宛如萬花筒般的燦爛表情,當時才剛滿13歲的少女所展現的自在變化,讓已經結束自己表演、待在休息室觀看比賽的我,內心被緊緊虜獲。我認為那就是在極東島國——尤其是在體育界中,大家常說的『世界』。

  全部都融為一體。

  優美的華麗之輪中融合著技巧。

  ……看吧,她似乎又要再次展開跳躍了。

  無論是何種跳躍,她都能輕而易舉地完成——

  ……咦?

  無法認知的瞬間,知覺與理解的錯亂。

  我的身體不聽使喚地自座位起身……

  「咦——!?」

  我的聲音遭到掩蓋。

  因為現場的驚愕與尖叫,還有失語與茫然。

  在我視線中重新開始滑行的冰偶,在其黑衣上……背部、腰以及臀部都沾著白色冰屑。

  如果要問怎麼回事,因為剛才——

  「……怎麼可能。」

  就在剛才,她摔倒了。

  莉雅摔倒了——最強女帝莉雅摔倒了。

  她在四圈托路普跳的落地中失敗,撞上了評審席正面的圍牆。

  在這所有人都無法掌握到底發生什麼事的狀況中……比任何人都難以掌握現狀的人,或許就是莉雅本人。

  從她倒地到起身之間的空白——應該足足有3到4秒的時間;那對滑冰選手來說,是段極端漫長的空白。

  這時的莉雅,大概無法理解跌坐在冰上、雙手撐著身體的那個人就是自己吧。所以她才沒有起身、沒有反應,因為那雙要拉起在冰上跌倒的身體所不可或缺的手,還在冰面上摸索尋找支點。

  那個跳躍本身十分完美,節奏和以往相同,並且擁有充分的高度與距離,空中姿勢也十分穩定。在我眼中看來,根本無法想像會有任何失敗的可能;實際上,那個跳躍也完美地完成旋轉,順利落地——原本應該是那樣的。

  沒想到卻滑開了。

  莉雅的右冰刃被冰面拒絕,她的身體摔落於冰面,摔在那個僅能用雙腳支配的白色冰面上。這數年來,莉雅就算有因為刻意或失誤,而導致膝蓋或手掌觸碰冰面的情況,卻不至於會容許身體接觸冰面才對。

  場內的騷動不見平息,所有人都同樣難以相信,難以相信這僅有完美與支配的空間,出現了意料之外的龜裂;懷疑自己眼睛的人,則開始和其他人互相確認眼前所見。

  當高亢弦音演奏起悲慟音色時,美麗的機關人偶應該要奮力表現抵抗才對……

  現在緊緊嵌在莉雅身上的,是無敵女王莉雅的……

  狼狽。

  表演進行到高潮的圓形連接步,從倒地到起身中間的明確停頓,拖慢了莉雅進入這個部分的時機,只是這個問題已經不重要了。

  ——難以置信的光景還沒結束。

  那樣的莉雅動搖了,她甚至失去了自我,她被貶為能夠理解的『人類』。她不是在扮演人偶,而是讓自己成為人偶——這個被觀眾永存於腦海、在奧運時的偉大神姿,反倒突顯了她此時的混亂。

  一個動作做完,卻無法銜接下一個動作;而機關人偶風格的肢體動作,也更加深了各個動作的孤立。

  運用身體各個部位及各種動作來配合音樂、甚至演奏音樂的女王,現在正為了找尋突然消失的冰上理論而莽撞地移動身軀,然而她的冰刃卻彼此碰撞,致使她腳步停頓……光速的步法及轉向、令人眼花繚亂的上身之舞,還有將其相連、唯有莉雅才擁有的超感覺,現在全都消失不見。

  因為該有的表現太過壯闊、驚艷;因為這是以置身於那個『空間』為前提所編組的連接步,所以才會一旦骨幹崩潰就難以收拾。

  最重要的是,從她的表情——

  可以看見……

  可以看見莉雅的情緒,可以看見她因為失去了只屬於自己的世界而百般掙扎的心境。

  至少在這數年來應該一直都與她同在的那個空間,現在卻怎樣都無法進入。為什麼?為什麼要擋著我?她一邊抱持這樣的疑問,一邊拚命地踏著連接步;說不定,莉雅直到現在還無法承認自己摔跤的事實。

  失去了穩固如山的精神控制力,莉雅被焦躁擺弄。她那樣的姿態,正巧與要求清算的惡魔旋律及女聲合唱彼此重疊,故事開始以預料之外的形式發展下去。

  身體重獲自由,卻遭殘酷定理剝奪的黑衣人偶。

  以及被只屬於自己的空間拒絕的女帝莉雅……

  莉雅以場地中央為中心繞行約一個半圈。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使得那長距離的圓形路線看起來甚至像是為了嘲笑她的苦惱才如此安排,而從其中逃離的莉雅則準備要進行最後的跳躍。

  那沒有任何空檔的表演內容,讓莉雅怎樣都無法重新回歸過於快速的節奏,她就在這種狀態下……進入了左手朝正上方高舉的三圈勒茲跳——

  只見她的動作在空中明顯亂了方寸……落地時冰刃打滑,因而被迫臨時伸出左腳來避免倒地,那完全是落地出步的動作。

  莉雅的表情反應著她在尋找失去的東西,無法重拾以往節奏的表現只令她感到焦躁。

  最後是用來詮釋人偶逐漸停止的換腳組合旋轉,但是當莉雅右腳從不斷變化的旋轉體中伸出,那努力想將腳歸回原位的樣貌,反映出的並非人偶的悲哀,而是人類的焦慮——

  由驚人的創意與技術的結晶建立起的世界觀……現在莉雅卻無力阻止它崩潰。

  ……最後一幕也相同。

  那原來應該是排除一切動作、生氣從眼中消失的一幕……

  莉雅卻被迫以如假包換的人類身份,迎向最後的瞬間。

  碧眼中浮現出焦躁與失意,那是一個無法接受突然陷入現實、顯露感情的人類。

  冰上的終極冰偶模式——

  其架構已經徹底瓦解。

  ※※※※※

  ……異樣的氣氛支配著體育館。

  不敢相信——無論是在冰面上或觀眾席上的人,應該都有相同的感想吧。

  世界錦標賽女子單人長曲最終組最終上場選手,換句話說,那是花式滑冰一個賽季的重要壓軸。其實在上個賽季,以那個立場表演的人不是別人,就是我;也因為主辦地點的關係,當時場內的氣氛同樣非比尋常。

  而這次,最有資格擔任這重要壓軸的選手,這次所展現的表演將決定她的世界錦標賽六連霸。

  ……膝蓋微彎向四方觀眾行禮的莉雅,此時仍可讓人看見她的混亂。這絕不是錯覺,實際上她已經失去了太多,好比以往的輕鬆、隱約可見的昂揚笑容,最重要的是那身為絕對霸者的光芒……

  在騷動聲不斷的場內,所有掌聲都帶有困惑。無論在任何賽事,結束時都能讓全場觀眾起立的女王演舞,現在起身的卻只有那些看來像是俄羅斯加油團的一群人,以及應該在場內為數眾多的莉雅迷之中,那些面對這種意外狀況仍沒有失去鎮定的極少數……

  但是如果就整體來說,這應該也是場十分值得觀眾起立鼓掌的表演。因為在第二次四圈跳倒地之前,莉雅仍展現出僅有無可匹敵的滑冰選手才得以施展的至上之舞,如果不論最後那一分鐘的話——

  那裡容許的人數上限只有一人——這是我的超感覺所領悟到的物理法則。

  這次莉雅和我的表演在架構上,同樣是以連接步來做為終盤的重頭戲;我在即將進入該部分之前,藉由跳躍讓自己被迎入那個空間;和以往一樣,從一開始就讓身心置於那個空間的莉雅,則在同樣的位置遭到排斥。

  當然,這也許只是純粹的巧合,實際上沒有任何東西能肯定這個理論,因為那個空間一直都只為了一個人存在;直到約10分鐘前,我闖入其中為止。

  在剛踏上通往休息室的通道時,我停下腳步。

  「還是有可能的。」

  「……是嗎?」

  我冷淡地回應在通道那裡對我這麼說的瑪雅。

  隨著莉雅的表演進行……我也已經放棄去思考那個問題。

  不可能有機會——這種想法仍殘留在我腦海中的某個角落,況且就是因為我徹底排除了和莉雅較量的意識,才得以重新站上競技的舞台。然而當自己的表演結束,就算置身於無論怎麼妄想都不會對結果造成任何影響的狀況下,曾一度浸透內心的自我約束也沒能那麼輕易地解除,因為奧運的惡夢就是如此沉重。

  但是今晚我展現出難以想像的表現,得到了難以想像的分數。

  莉雅正坐在吻與淚的座椅上,雖然也有相關人員同席的模式,但是今天那裡只有她一人,此刻她表面上已經恢復了冷靜。

  至少看不出有任何不安,那並不是有想到敗北可能性的表情。

  畢竟她是莉雅,無論事態如何發展,自己都和『落敗』無緣——即使她這麼想,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不過這次……

  如果只論技術分數,說不定我會在莉雅之上。雖然光這樣都已經十分令人難以置信了。但是我的感覺應該沒錯。

  問題是在表演分數,和奧運時五項分數平均有9。5上下的表現相比,今晚的莉雅也毫不遜色,然而那只限於在終盤出現破綻之前。

  在那之後意外慌亂的步調,不知會對分數造成多少程度的影響,印象部分就更難說了。

  考慮到短曲拉開4。29分差距,要想在總分逆轉或許是不太可能的事;然而若只論長曲又會是如何呢?

  「呵呵……」

  想到自己正認真思考這種事,讓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我到底把對手當成什麼人了?

  ……話說回來,這次評分還真久。

  對那次摔跤之後的落差該如何評斷,似乎連評審也傷透了腦筋,現在已超過一般正常所需的時間了。

  在這種狀況下,場內的騷動不僅沒有平息,反而更加高漲;說不定他們正開始抱著某種期待,期待出人意料的——

  莉雅已經是個活生生的傳說,她是名讓人根本無法想像其落敗的史上最強運動員。

  去年秋季,全世界集中在加布莉身上的期待當中,肯定也包含了或許可以看見那個莉雅落敗——這種複雜的心理。

  在此同時,任何看過我在奧運時嚴重失常的人想必也不會想到,櫻野鶴紗會在隨後的世界錦標賽表現到這種地步吧。

  因為就連我自己都想像不到。

  【現在宣佈莉雅·朱迪耶夫的分數……】

  場內陷入一片寂靜。

  首先顯示的是第一分數——

  「哇……」

  ——體育館內掀起一陣騷動。

  驚愕與期待傳遍每個人身上。

  因為她的確落後了,莉雅的技術分數落後於我。

  隨後,場內廣播宣讀了螢幕上的數字。

  我不知為何無法再繼續注視著螢幕,決定將視線移向自己身旁,抱著胳臂的瑪雅仍一動也不動地緊盯著畫面。

  帶有自覺的興奮開始在我的體內奔竄。

  現在這一刻不知有多麼特別,我挑戰最強女帝的不敗神話,呈現出最佳的表現。不,這次我並沒有向她挑戰,但是就結果來說,仍要在分數上與其競爭;這場我以莉雅為對手的重要對決,現在正是即將決定誰勝誰敗的關鍵時刻。

  這是多麼光榮的立場,多麼令人驚訝的現實……

  【請宣佈表演分數。】

  ……場內顯得格外寂靜。

  第二分數多半是莉雅佔上風——

  「……咦?」

  站在通道旁的我,忍不住向前踏了一步。

  幾乎相同……不對,這部分也是我以極少的差距領先。

  所以說?難道我在長曲贏了?贏了那個莉雅!?

  ——突如其來的渴望。

  我體內湧現不折不扣的強烈慾望。

  呃……既然難得有這個機會,乾脆就讓我這次、這次就好!

  我連忙低下頭開始計算分數,雖然再過不到2秒就會公佈最終結果,這麼做根本沒有意義,呃……

  「————啊!?」

  霎那間,不知是誰突然偷襲我——將我推倒。

  那個人緊貼著我,將我的身子壓在地上——

  「等一……你幹什麼啦!」

  那個犯人正是瑪雅。

  就算我努力扭轉身體,也看不見場內的巨大螢幕。

  「……&☆Σ……%%◆$!!」

  「我說啊……」

  你這麼一大串俄語,我根本聽不懂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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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0 01:32 A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10 01:33 AM 編輯

  【灰姑娘終曲】

  榮耀的銀牌得主,多敏尼克·米勒女士。

  ——您好。

  在此先為這突然的來信致歉,假使您尚未拆封就將信封連同信紙一起撕碎,考慮到我們過去的關係,大概也只能說是正常反應吧。但是,如果您能秉持寬大的胸懷閱讀此信,敝人櫻野鶴紗將會非常高興。

  光陰似箭,距離那次奧運已經有一個月以上的時間了。說實話,溫哥華在我心中並沒有留下什麼愉快的回憶,然而您精彩的表現至今仍著實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長曲『E。T。』更是精湛,而此封信也正是為了傳達這份感想所寫的。

  奧運之後,雖然隨處可見您對我的百般批評,我卻完全不以為意;您就連幽默感都在水準之上。

  聽聞從下賽季起,您將要轉戰職業冰壇,在此祝您奮戰如昔。

  櫻野鶴紗特此

  附註——

  這麼說也許會讓您十分驚訝,但是我比任何人都對您充滿敬愛,不過是敬愛您世界第一賤貨的身份

  此致親愛的小D世界冠軍櫻野鶴紗

  「……冠軍……」

  我在口中反覆咀嚼著其中的語感。

  「世界冠軍……」

  嗯~~真是太棒了!不管說幾次都不會膩,這是多麼甜美的詞句啊。

  奪冠後的數日,我終於開始湧現出真實感了。

  至於二月的溫哥華奧運,聽說女子單人長曲一結束後,全日本就到處都充斥著櫻野鶴紗的消息。

  ——櫻野意外拿下第十三名。

  ——櫻野被女王莉雅擊潰。

  還保有媒體尊嚴而認真傳達我慘敗經歷的,似乎只有這些少數派。

  ——百摔不撓,淒慘櫻野。

  ——冰上的惡夢變成真正的惡夢。

  ——摔跤公主。

  ——一百億美金的魯莽。

  ——鶴紗·沒指望·櫻野

  ——櫻野地火土木天海。(注1)

  要說早已料到,倒也是沒錯。

  不過,那些人反而將維也納世界錦標賽的結果處理得十分保守。全世界……就連北美都為這個消息喧騰到讓人無法相信那是奧運後的比賽。

  「……呃,鶴紗小姐。」

  「喔,我這封信怎樣?果然是傑作吧?」

  「呃……是啊。」

  我交談的對象是新田一也——採訪櫻野鶴紗的第一把交椅。他是被人如此評論的著名體壇作家,同時也是我的恩人之一。

  「多敏尼克的反應真令人期待呢。雖然讓她乖乖見好就收、轉戰職業冰壇,對我是比較有利啦。」

  再怎麼說,我畢竟是世界的頂點,也就是擊敗莉雅的世界女王。

  那傢伙手中就只有櫻野沒有奧運獎牌——這張牌而已,反正又算不上是什麼問題。

  「呃……」

  「怎樣啦,有話想說就乾脆地說出來呀。」

  對小事情優柔寡斷——是新田先生少數的缺點之一。

  雖然這可能也是他和我合作起來意外融洽的原因之一。

  「鶴紗小姐,我有事想拜託您。」

  「……怎麼啦?突然這個樣子。」

  看他莫名正經的態度,讓我稍稍皺起了眉頭。這是我跟他認識到現在,我們之間幾乎從不需要的認真氣氛。

  「我自認為到目前為止,鶴紗小姐所提出的要求我都會照辦。」

  「……嗯,是啊。」

  「所以……」

  新田先生的臉湊近我,和平常的他不一樣。

  他到底要怎樣?他想說什麼?該不會是——

  「請把這部分刪掉吧!」

  「……啊?」

  「我是說這封信!把附註的部分刪掉吧!」

  我整個身體順著沙發椅背下滑。

  我原本就覺得不可能,但是……我真是的,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別說傻話,要是沒有這個,不就真的變成祝賀了嗎?」

  「那樣不行嗎?」

  「當然不行呀。」

  我揮揮手駁回他的要求,可是新田先生卻罕見地死纏爛打。

  「鶴紗小姐,您已經贏得世界錦標賽了吧?另一方面,米勒小姐她又有很高的機率會轉戰職業冰壇,如果你能在這時候展現寬大的胸懷,改善自己和她之間的關係……」

  「我那麼做有什麼好處嗎?」

  「呃,我的意思是……」

  我打從鼻子哼出聲,接著翹起腳。

  和我想像的一樣,奧運一結束,全世界的媒體上都少不了發自多敏尼克的櫻野論。可是光就其中的內容來看,我覺得那女人甚至相信我是個真正的惡魔。

  「那傢伙確實在奧運中展現優異表現,也確實是個實至名歸的銀牌得主,但她是個超級賤貨也是不變的事實。把那與現實相符的事實用和現實相符的文字寫成書信,結果就是這樣。你有意見嗎?」

  「可是,如果櫻野小姐您能展現出天使般的一面,不就更能……」

  「——STOP。」

  這次我將手掌伸向前方,制止他的請求。

  不過,我也知道那是所謂「為了我好」的想法,所以我也不好意思辜負這份心意。

  「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把附註的部分換成B方案怎麼樣?」

  「嗯,請務必換成……可以告訴我內容嗎?」

  「或許人類真的是由上帝所創造,可是我是這麼想的,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是從猴子進化而來的——大概像是這樣。」

  「……請用A方案吧。」

  ——————————

  世界錦標賽結束後,我變更行程於維也納停留了一陣子。

  我從大舉湧入的採訪申請當中,挑選出以新田先生為首的幾個記者接受採訪後,便讓自己度過幾天沉浸在榮耀中的極致美好時光。

  另外,我奪冠也讓瑪雅收到許多採訪要求。然而她對那些東西幾乎毫不理會,只是在旅館的房間中悠哉地品茶。我原本以為她是因為形象一度變更,頓時難以恢復從前的模樣,不過……這樣子比較輕鬆——看來她本人似乎也沒要恢復從前模樣的意思,真不愧是莉雅的前師父。

  就我在稍微問過她後所知道的情形來說,如果我在奧運長曲那時擁有最起碼的簽運,她似乎真有要向莉雅莉雅挑釁之意。

  ——你害怕觀看鶴紗的表演嗎?

  她大致會用這種方式,在被攻擊痛處的同時也能順利地讓對方生氣……這是多麼恐怖的發展啊。

  當然,以我在世界錦標賽的狀態來說,根本無暇去想那些事,聽說瑪雅也沒有去和自己的前學生有任何接觸。

  那麼莉雅當時為什麼會出現在場邊呢?

  ……也許我有天就會知道,也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

  順便提一下在這段時間內發生的幾件大事。

  首先是三代總教練的轉變。在前年的世界錦標賽,她因為我以雙人身份贏得獎牌,於是換上了那身讓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裝扮,而她現在終於停止那麼做了;話雖如此,卻也只是變回兩年前的模樣而已,她現在的打扮仍是非常誇張。

  第二件事是高島教練,他作為招牌的難看鬍鬚突然消失了。

  看起來很清爽吧——雖然他是笑著這麼說的,不過該不會是偷偷許了什麼願才會那麼做吧。另外,聽說無論是在瞳姊或在水晶花園的學生們眼中,教練這次的新造型都獲得了相當的好評。

  而堂島瑞樹則進入了禁慾期。

  在你為擊敗莉雅的新女王辦妥金額相稱的契約之前,禁止逛牛郎酒店——聽到我這麼說的堂島雖然表現得泣不成聲,卻還是出乎意料地乖乖接受了。看來她對自己多次惡作劇的報應,似乎也心裡有數;至於那時候她是否打算拋棄我……這件事我還沒問。

  櫻野魅衣——老媽那邊現在還沒有任何消息,然而我並不認為那個不知待在哪座深山裡的人,可以立刻對凡間發生的事有所反應,而且或許她終於遇難了也說不定。說到這個,聽說本城美佳曾經做了一個我老媽與高大雪男在雪山頂峰舉行結婚典禮的夢。

  最後是一通從日本打來的電話。

  ——恭喜您贏得冠軍,鶴紗姊姊大人。

  要是我能勝過莉雅,她就叫我『姊姊大人』,能不忘記這個約定並履行承諾,真不愧是我的妹妹。

  ——不過,這樣一來,你就確定永遠單身了。

  而且還不忘損我兩句……真不愧是我的妹妹。

  ——————————

  沃洛格達州尤里斯庫鎮的鎮營滑冰中心,按照當初計劃在三月結束時停止營業。

  進入四月後又過了一個禮拜,就在剛回到這裡的我眼前展開拆除作業。其實我曾經打過一通電話,希望對方能考慮世界錦標賽的結果而做出通融的決定,但是我和羅布克服州長的約定是——如果奪得奧運金牌。

  ……到了最後,這終究是無可奈何的事。

  「鶴紗……」

  和我交情甚篤的美少年,以笑容掃去了我的陰霾。

  俄羅斯的春天仍舊十分寒冷,呼吸間仍舊有著些微白霧。

  「雖然我只在這裡待了十個月左右,然而這裡的回憶實在太多了。」

  現在屋舍已經被拆掉大半,在其中行駛的工程機械拆去了白色的外牆,滑冰場大概很快也會暴露在眼前吧,不過冰面應該早就已經融化了。

  「從你們的角度來看,應該有更多回憶吧?」

  「也許吧。」

  薩沙的反應沒有什麼活力,因為這裡是長久以來陪伴他們的重要玩樂場所,有太多東西可以讓我體會他現在的感情。

  老實說,當我從維也納回來時,滑冰場已經消失——我認為事情這樣發展也好;但是另一方面,我心中也有著想要親眼見證這裡迎接最後一刻的感情。

  結果,我在不知施工日程的狀況下回到這裡,讓我實現了後者的想法。

  「算了,一直看著也不是辦法……」

  我轉過身,離開變成拆除現場的滑冰中心。

  在出發前往維也納之前的辛苦訓練,雖然成為我在這裡最後的滑冰經驗,但是恰好那個時期的我,心中對冰面或滑冰場根本無法產生任何感謝;因為那時不管怎麼做,滑冰都只會讓我感到痛苦,當時我光是看到冰面都覺得難受。

  這一點要說遺憾也確實是個遺憾,應該吧。

  「你什麼時候要回日本?」

  「後天。」

  「這樣啊……」

  他前來迎接經由莫斯科轉搭小型飛機,在尤里斯庫鎮的小型機場降落的我……而他一見到我,就是一連串的誇讚攻勢。不過我會在回日本前先到這裡,也是因為同樣的理由,因為我無論如何都想先直接向他報告比賽結果。

  可能的話,我也想見見其他的孩子們,前提是他們如果沒有拋棄我;薩沙也爽快地受理了我的希望,僅僅花不到10分鐘,就幫我把與薩沙軍團全員會面的事宜安排妥當。

  可是因為事出突然,現在還沒有任何人過來……

  「……鶴紗。」

  我停下腳步,回望身後。

  「我跟你說喔,」

  仔細一看,薩沙的臉頰不由自主地泛紅。

  一個可能性在我腦海中浮現……我內心不禁失笑。

  真的,我胡思亂想的毛病也該克制一下了。

  「其實我從很久以前就想說了……」

  但是不同於那樣理性的結論,我本能地吞了口口水。

  「如果鶴紗你不介意的話……」

  他的碧眼中有著明確的決心。

  那讓我忍不住移開視線——

  「你可以一直留在這個鎮上嗎?」

  「……留在這裡?」

  「如果能把我算入鶴紗的老公候選人的話,我會很高興……」

  「——!?」

  大……大、大、大混亂!

  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我應該笑嗎?應該害羞嗎?還是該看著他的眼睛?或者就保持現在這樣?要吸氣?還是吐氣——

  「啊,其實你也不用……因為我才12……呃……」

  不,等一下……

  「當然,鶴紗你也可能明天就會找到好對象,然後跟他結婚。如果真的變成那樣,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所以……」

  「等一下……」

  我好不容易才制止他連珠炮似的發言。

  話說回來,薩沙和我差了8歲,等他20歲時,我28歲;比史黛西還年輕3歲,這樣看來完全OK——呃!

  「白癡……」

  這是我對自己的嘲諷,可是……

  「啊,我不是在說你。」

  看見薩沙通紅的臉龐罩上一層陰影,我連忙那麼解釋。這是老毛病啦!突發性鶴紗症候群啦!

  然而仔細想想,他竟然能讓我——讓世界冠軍櫻野鶴紗慌張成這樣。

  「呃……我不是很清楚該說什麼才好……」

  我勉強重拾冷靜,在歎了一口氣後看著他的雙眼。

  或許是我的錯覺吧,我覺得他似乎又長高了,他的身高和我越來越近,就這種速度來看,應該過不了多久……

  「……是嗎,原來你對我……」

  這次輪到他移開視線。

  「謝謝你,薩沙。」

  「別那麼說!是我一廂情願地……在意你而已。」

  我真是的,還是那麼卑鄙,我明明在今年年初就已經察覺到他的心意。

  雖然我試著審視自己內心深處,卻還是找不到像是戀愛情感的東西。不過,就算對方是個美少年,也才只有12歲,而且……

  遙遠的存在——以前將我甩掉的這句話。

  在我站上世界頂點之後,自然也變得更加遙遠了。

  「也是,況且你以後也有可能會遇見更理想的對象。喔,但如果想要找比我更美的美女倒是沒有。」

  話說回來,如果對方年紀小我這麼多,我想那種問題應該可以克服。就算他對我抱持的是類似崇拜的感情,如果就這樣直接轉換的話,也不是不可行——

  呃,我怎麼還是怎麼莫名其妙。

  「……那麼,呃……」

  「好吧。」

  看見他變得更紅的臉,我自然地露出微笑。

  「雖然我不能給你任何保證或承諾,但是我會放在心上的。」

  「……謝謝。」

  就算是現在能這樣正面抬頭注視我的薩沙……或許有一天,他也會因為我的實力、地位,還有加上這種性格的組合而退縮吧;然而……

  那樣的話也是宿命——那是君臨冰之世界的櫻野鶴紗,其榮耀與陶醉的代價。

  我絕不會停下腳步,只要身體還能繼續,我就會持續以現役的身份奮鬥。因為世界上存在著只有在冰上才能得到的東西,那是我最大的幸福,也是我所選擇的人生。

  世界錦標賽結束後,其實我自己又試著滑了幾次。因為想體驗那異次元的興奮與超平常理的感覺。

  然而,我在冰上已經找不到那些東西的絲毫蹤影,彷彿我從未見過。那是僅有一夜的夢幻——那裡甚至沒有會這麼告訴我的仙女。

  用過去的滑冰經歷做為大前提,與何時死掉都不奇怪的連日折磨,以及和莉雅決裂後開始面臨的苦惱與沉重壓力,還有在關鍵時刻遭到擊潰、跌落谷底這些當中不斷掙扎之後,將其視為人生最後一場賽事所面對的世界錦標賽;然後是長曲,在將表演內容完美呈現的狀態下,終盤時的進一步決定,4+3組合跳成功——

  因為這一切的結果,我才得以進入那個層次……取代了無敵不敗的女王。

  這不是什麼大道理,可是我能明白,明白那裡就是那樣的次元,明白我沒有莉雅那般巨大才能及由此培育出的特異精神性,因此我需要備齊一切的條件,甚至明白那是我一定得賭上自己存亡的戰鬥。

  對莉雅來說,那裡很可能是她能夠任意進入的地方吧?無論是短曲或長曲,無論何時、什麼樣的比賽,說不定在表演賽或練習當中,她都能來去自如。

  我不知道她是從何時開始得以進入那個空間,或是將其創造出來。也可能因為她突出的才能,讓她從幼年期就已經看見了那個境界的輪廓。

  但是無論如何,一旦成為該處的『住民』,現實肯定會相形失色。

  感性與感情幾乎都留在冰上,導致冰外的沉默與無表情——會變成那樣一點都不奇怪。因為那裡充滿了無限的刺激與亢奮,那是個與孤獨及乏味無緣的理想之都。

  其實我並不清楚這次的敗北究竟會對莉雅造成什麼影響,但是至少過去那個始終維持且只屬於她自己的宇宙應該肯定是瓦解了;也就是說……

  這代表她將喪失那個空間嗎?

  就算是莉雅也沒有永遠,她也是人。雖然我沒什麼信心,但她應該是人類。

  既然這樣,就總會有一天出現落日——太陽落下的一刻。

  到了那個時候,她會變成什麼模樣?失去理想之都的她會怎麼做?

  就連我在奧運墜落之前,也完全無法想像自己會想退役。縱使現在能再度遠離那種想法,然而這是個不能徹底發揮自己極限就無法生存的世界,沒人知道何時會遇上關係到選手生命的傷病;運動員與退休,兩者無論在何時都僅有一線之隔。

  當有一天真的要面對那不知何時會到來的現實時,還會伴隨著超乎想像的空虛,如果又是像我這種純粹的運動員就更不用說了。

  當然,就算是現實世界中也存有幻想,例如動畫、漫畫、冰球、被12歲的美少年告白、和聖女的禁忌約會……

  但是,她是純粹在冰上培養而成的人。

  冰之外的任何事物都無法觸碰到她的琴弦,就算是不合理的龐大收入、無與倫比的運動員名譽,或是美麗的城堡和庭園。

  在那無可避免的末了之時,莉雅她究竟——

  「呼……」

  我吐出的氣息在空中化為白霧。

  也罷,那不是我這種人需要去擔心的事,畢竟對方可是名揚天下的莉雅·嘉奈特。況且仔細想想,她自己在去年夏天的聖彼得堡不也……呃,對我……

  「鶴紗。」

  「——哇!」

  還好是從背後出聲。薩沙純真的呼吸讓我產生一種錯覺,誤以為我違背道德的記憶遭人問罪。

  「大家都來囉。」

  「嗯,我立刻就過去。」

  我還需要一點時間整理我的思緒。

  對我來說,莉雅是夢之棲息地。

  這件事就算到現在也沒改變,所以……

  如果我對她來說,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如果也擁有類似意義的話……

  也不一定要等到退休之後,只要她能夠在想要找個伴一起喝杯茶時來找我就好。

  到時無論我在地球的任何地方,我都會立刻飛過去的——

  「鶴紗,快過來!」

  「啊,等我一下嘛!」

  ——喔,對了、對了。

  聽說為了紀念我在世界錦標賽中奪冠,州政府決定要特別建立一座以我名字命名的滑冰場,就建在鎮營滑冰場的舊址上。

  薩沙他們還是可以繼續在這裡滑冰,我當然也是。

  順帶一提,滑冰場的名稱是:Island of Princess Tazusa——

  ……真是讓人有些不好意思呢。

  ※注1:此為背誦太陽系行星時的口訣,在此是用「土天(どてん Doten)」,音同日文中慣用的摔跤狀聲字來調侃主角。

        ※※※※※  ※※※    ※※※※※  ※※※

         後   記

  沒想到最終章會變得這麼厚。

  故事明明沒有什麼變動,卻比事前預計多了近倍數的份量。

  又要重提投稿作(一、二集)的事,當時我以為可以收進三百五十張四百字原稿用紙內的內容,卻也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七百八十張左右(汗)。雖然我在經過刪減之後修成了七百張,但是……我還真是一點進步也沒有。

  對了,我每次想到那時候的事,像是「如果當時的標題是用『毒舌櫻野鶴紗』,也許就就會有不同的命運在等待著我吧?」這類的想法,就會突然在我腦海中$*:#<摩$%P¥$!待∵%%EY$k!"I,$:7ha$$k!#=(B

  怎、怎麼會變成亂碼!?

  ……抱歉。

  話說回來,這部作品受到了讀者們的支持,而且還讓真正的滑冰選手看過,讓我慚愧得要死;以一部不是很暢銷的作品來說,我本人似乎還挺愉快的。

  在執筆一、二集時,我曾決定要讓競技水平(主要是跳躍方面)盡可能以現實為準。當然,那時候並沒有什麼問題,但是……一旦開始續篇,除了劇中整整過了四年的時間外,還有像莉雅那樣的角色,所以——果然變成現在這樣了(汗)。

  而這可能也是讓這部作品完結的理由之一吧,就算故事是虛構的,如果要繼續下去也實在……哈哈~~

  不過,如果是男子單人的話,我是認為應該還可以啦……但是輕小說寫那種東西,也不會有人想看吧?啊,乾脆寫在Cobalt文庫上——咦?以後不要用我了?對、對不起。

  在這邊順便聊一聊現在說起來有點過時的話題。

  這部作品似乎主要被認為是一部強調毅力的運動作品,但是其實海原本人完全沒有那個意思……在獲頒新人獎時,聽到編輯部及擔任審查員的老師們也認為這是強調毅力的運動作品時,我其實頗為意外的。這東西怎麼看確實都是運動作品,我卻總覺得自己沒有寫到什麼所謂『毅力』的部分。

  不過,講白了,只要能讓讀者們覺得有趣(書能賣),其實那根本就無關緊要,但是就我自己來說,我總覺得這個最終章,應該才是首次強調毅力的運動作品。

  對了,雖然我有想過要在這難得的最後一集裡,利用後記把到目前為止的內容整理一下,但是……那種事還是等我更出名一點再說吧。

  廢話就不多說了,只要大家能夠覺得快樂就是我的幸福。

  咦?叫我少學加布莉?

  ……沒有啦,怎麼會……

  這部作品唯一且最大的煩惱,就是比賽場景。

  大約在2002年,我在構想這個最終章的時候,雖然想出一個還算不錯的比賽發展,然後那完全是立基於舊評分制度下的東西;因為當時還不確定評分方式一定會改變。

  一旦換成新制度之後就讓我傷腦筋了,雖然就結果來說,發展方式並沒有太大改變,不過……真的很傷腦筋。

  舉例來說吧,如果是舊制度,只要短曲能進入前三名,那麼在長曲爭奪優勝時,其實條件是差不多。雖然第四名以後的人如果在長曲取得第一,狀況會多少有些不同,但是短曲第三名的人要超過短曲第一名,只要在長曲有多出毫髮之差以上的優勢就行了。

  其實還有其他很多得傷腦筋的地方,至於細節就隨各位去想像吧,總而言之……

  以作家的立場來說,那是個相當方便的制度。說得更白一點,以作家來說,我絕對支持舊評分制度!所以……

  這樣有點像是立場互換的辯論方式,但是或許正因為與上述原因相同,所以新評分制度才比較好。我認為舊制方便讓虛構作品變得有趣,這與競賽的公平性與透明性相比,兩者並不一定是同義詞。以我身為一名運動迷、花式滑冰迷的個人看法來說,我覺得新制應該多少是比舊制要來得好,不過這又是另一個說起來有點過時的話題了。

  對了、對了,2007年三月,世界錦標賽要在東京舉行。

  炫耀……其實並不是值得那麼做的事,所以我一直都沒提,但是既然都到最後了,我就來炫耀一下吧。

  在第三集時,我曾寫過自己擅自把2008世界錦標賽的舞台設定成斯德哥爾摩,如果後來真的是在瑞典舉辦就請誇獎我。後來似乎真的是在瑞典(雖然沒有連主辦城市都猜中),這真是讓我嚇了一大跳呢。

  雖然我本行老是揮棒落空,卻總是能料中無關緊要的事。如果2009年是在美國、2010年在奧地利的話……我是不是該轉行去當占卜師了呢?

  另外,上次後記已經揭曉過加布莉的藍本,這次就還是來個各角色藍本的解答篇好了。至於像鶴紗那樣沒有明確藍本的角色,或是好像有卻忘記的角色,在這邊就不寫了。

  史黛西·蘭格洛普……艾娜貝爾·朗洛伊斯(Anabelle Langlois僅參考外觀印象)。

  奧爾嘉·莫托科瓦……奧爾嘉·瑪科瓦(Olga Markova外觀&選手印象)。

  艾瑞沙·杜布裡……安琪拉·尼科迪諾夫(Angela Nikodinov僅參考外觀印象)。

  多敏尼克·米勒……蕾蒂西雅·胡貝爾(Laetitia Hubert……我總是覺得就是那種印象)……對、對不起!

  瑪雅·奇夫勒……塔琪安娜·塔拉索娃(Tatiana Tarasova僅參考外觀印象)

  莉雅·嘉奈特……葉夫根尼·普羅申科+艾力克謝·亞古丁(Evgeni Plushenko+Alexei Yagudin選手印象)及水手土星(外觀&角色印象)

  三代雪繪……對不起,那是最高機密……

  哇!封面好棒喔!

  史黛西大姊終於在拉頁中登場,真是久等了;還有那個在看見的瞬間可能就會讓人嚇昏的恐怖插畫,這次又是請您在白忙之中幫忙(其實也是因為海原處理原稿太慢……),真是感激不盡。在全部九冊、而且最初及最後都是兩冊同時發售的緊密行程中,老師每次都以精美的插圖陪伴這部作品成長,讓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感謝才好。真的可說是因為有鈴平老師,才有現在的銀盤萬花筒呢。

  還有——

  對於責任編輯、編輯部以及在各方面鼎力相助的所有人員;購買這部作品的各位,以讀者回函、書迷來信、網絡等各種形式支持這部作品的所有人,在此再次向各位致謝。

  因為有各位的支持,這部作品才總算得以迎向完結,謝謝各位。

  那麼,關於今後——

  我打算暫時朝市場法則看齊一陣子,雖然我自認過去也都一直那麼做,但是我想試著更明顯(?)一點。

  所以,接下來我要恣意任由貪念脫軌,如果各位不去介意的話,就請再陪伴『不幸的美少年』海原零(已經脫軌了……)一段時間吧。

  那就下次見囉。

  海原零

  因為字太多的關係,不是很好閱讀,對不起。(汗)

  這次聖誕服與莉雅冰偶表演的彩圖,是請朋友グラフィシカ-幫忙完成的。

  雖然無法從頭到尾全靠自己完成,讓我感到有些遺憾,但是相對地,我也得以花更多時間在角色介紹的兩張圖稿及封面上;若可以的話,我會期待各位對彩圖的感想,請各位多多指教☆

  我是有幸為這部作品繪製插畫的鈴平ひろ,很高興初次在本文中與大家見面。銀盤萬花筒終於完結了,其實我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第一次為小說繪製插畫,竟然就是這麼龐大的作品……

  但是,我自己也為這部作品的內容深深著迷,對於能夠陪伴這部作品直到最後,我感到非常驕傲。

  由於接下來會洩露劇情,那些還沒看內容就直接翻到這裡來的人,請把劇情看完再來!!!(笑)

  老實說,這不知該說是出乎意料的結局,還是該說是與預期相反,並以更勝預期的方式呈現的最好結局。

  雖然鶴紗勝過莉雅這件事令人驚訝,但是因為過程等等的因素,讓人無法預測到最後安排,真的很了不起呢。

  海原先生真的很厲害,真的、真的。

  最後決戰的舞台不是奧運,而是在世界錦標賽上也多了一份真實感,我個人覺得那是非常棒的安排、也許該說那是從一開始就沒改變的主軸吧,也就是奧運並非全部這件事。

  另外,在這次的兩冊當中,我畫到在鈴平最愛角色TOP寶座上的加布莉了(笑),沒想到她是那麼不屈不撓的人呢。

  其實我在插畫裡也對她多了一點點偏袒喔(笑)

  啊,彼得派的讀者,我推薦動畫最終卷限定版的外包裝插畫。

  雖然我自己對彼得也抱有一些期待,可是我覺得現在這樣也有這樣的好處。

  那麼,鶴紗今後會有和一般人同樣戀愛的一天到來嗎???到底會不會有呢?海原先生(笑)

  在處理這部作品的原稿時,看見在現實花式滑冰的驚人展現,我就擅自猜想海原先生一定會享受其中的同時也緊張不已吧(笑)

  美姬復活就差不多像「事實比小說更戲劇性?」那樣誇張呢。(編註:日本女滑冰好手安籐美姬。)

  我個人比較偏袒的織田選手(編註:日本男滑冰好手織田信成。)也表現得十分精彩,讓我相當滿足(笑)

  最後,如果在讀過銀盤萬花筒後覺得花式滑冰不錯的話,請務必、務必要看看真正的花式滑冰。

  那真的是一個很棒的運動喔☆

  By: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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