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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10 11:46 PM

藤原祐 -【虛軸少女 Resin Cast Milk‧二】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1-20 06:56 PM 編輯



內容簡介:
在晶和硝子擊退【無限迴廊】的侵蝕之後過了一個月。晶和青梅竹馬森町芹菜等人,硝子也和同班的朋友們,各自過著平穩的日常生活。然而,就在這樣的生活之中 ──某天,【無限回廊】突然直接找上了晶的摯友,【有識分體】柿原里緒。整起事件甚至波及【鬧鐘(忐忑不安)】速見殊子與【Unknown(搖搖晃晃)】佐伯妮雅,使眾人逐漸走上毀滅之路。在生與死的夾縫中徘徊者延伸出來的絲線,團團包圍了日常。晶一行人是否能夠再次抵擋這一波侵蝕呢!?蕩漾在平穩的日常與瘋狂的非日常之間,溫馨又黑暗的新感覺校園動作小說系列第二部。

世界觀:
世界分成兩種。 『實軸』:故事的舞台摜摴摬摐,銣銔銆銌『本來的世界』。 『虛軸』:因為『實軸』的人的『假定』所產生的世界。

作者簡介:
藤原祐

1978 出生於日本大分縣。出道作品《ルナティック・ムーン》曾經在2002年參加第9屆電擊電玩小說大賞,雖然沒有得獎蝃蜘蜒蜮,誓誡誘誧不過在隔年以此書出道。充滿戰鬥的世界與毫不留情讓登場角色死亡的風格,又有人稱呼他為「暗黑輕小說作家」。與同屬「暗黑輕小說」類型的作家淺井ラボ是好朋友。




日文原文書名:レジンキャストミルク2
所屬文庫:電撃文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10 11:47 PM

序章
       
我們一直朝著四面八方,伸展出指向特定方位的天線。
    朝著所有重要的人。朋友。情人。外人。父母。家人。
    這大概是為了把世界與自己連系起來的最低限度手段。
    雖然天線靈敏度因人而異,可是也沒有其他感應方式。
    只要稍微接收到什麼,我們便會盲目、想盡辦法收集。
    彷佛沿著一條隨時都會斷裂的細線,緩緩朝自己拉近。
    然而對我們而言,她,就是象徵世界的唯一。
    所以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期待能夠和她連系。
    所以無論是你還是我,都希望能和世界連系。
    然而我的天線既不靈敏又不像樣,而且渺小。
    我的指尖,就連她紡成的殘絲斷線都摸不著。
    但是你的天線夠靈敏、夠優秀、性能也很好。
    但也因為性能太好,光是連上線就會擾亂她。
    無法順利與她連線的我,不得與她連線的你。
    孤立世界之外的我——將世界捲入滅亡的你。


epilogue-2nd:
FAKE PLASTIC TREES
(but We're being)

   
    在這次的紛紛擾擾過了大約兩個禮拜之後。
    再過三天就要放暑假,天氣也差不多熱到極限,就在這天傍晚,森町芹菜邀我

出去散步。
    儘管夕陽即將西沉,但是吸收一整天熱氣的柏油也在此時發威,於是我們的雙

腳很自然地往流經本地中心的大河旁堤防走去。    「
    「這條河好像也變得不太一樣了——」
    芹菜的聲音聽起來沒有什麼感歎的感覺,害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河水多少有點受到污染,但依然帶給人清涼的感覺,加上人工種植的堤防草皮

,多少降低夏天的不適指數。我和芹菜停下腳步,眺望著水流。
    「對了,以前這裡還不是這種堤防吧?」
    過去的確不像現在這樣——河邊沒有用混凝土固定,堤防上好像也沒有草皮。
    但是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了,應該是很久以前吧?
    「我想想,那是我們上小學之前的事。我們不是還會過來釣魚嗎?」
    對了,的確有這麼回事。
    男孩子氣的芹菜,從小就不愛拿洋娃娃玩辦家家酒這種遊戲,比較喜歡在外面

到處亂跑。至於我算是愛待在家裡看書的小孩,卻老是被她硬拖出去玩。
    在工程結束之後,我們還玩過紙箱滑草。
    對於我的回想,這次倒是芹菜有點不理不睬,只回了一句:「是嗎?」
    堤防變成平緩的下坡,從堤防上面到河邊之間都種著草皮,對小孩子來說就像

溜滑梯。
    「真不想想起這件事……你忘了嗎?就是我還曾經玩到受傷。」
    記得啊——我笑得有點壞心。有一次芹菜滑下去時,沒注意到玻璃瓶碎片,因

此割傷膝蓋。雖然現在幾乎看不出疤痕,似乎還是在她心裡留下一點創傷。
    「真是的!」
    芹菜嘟起嘴巴瞪著我,於是我不禁栘開視線。
    「下去看看吧?」
草皮坡道的下面,是一片大小足以舉辦烤肉活動的平地。
    但是我搖搖頭說了一句:要是又有瓶子就糟了。
    「說得也是。而且穿這樣也很難走。」
    芹菜難得穿了涼鞋。明明平常只穿運動鞋,這還真是稀奇。
    哪來的?我若無其事地隨口詢問。
    「我買的。」
    鞋跟也有點高,感覺走起路來很麻煩。
    我記得你不是說過不太喜歡這種鞋嗎?
    小晶是她給我的昵稱。
    「我的理想呢……」
    她對著我如此說道:
    「差不多……就是這樣。」
    因為站在草皮斜坡上,芹菜的視線大約只到我的肩膀。
    「咦?」我發出驚訝的聲音。
    「其實……」
    她裝作沒聽見,往前走了一步。
    「小晶根本沒必要理會我的自卑。可是……只有現在應該沒關係。反正又不是

現實……只是在述說理想而已,所以現在沒關係。」
    芹菜仿佛是在確認我的意思,卻又不等我的同意,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當我說出「你的——」兩字時,她伸出食指抵住我的嘴,打斷我的話:
    「我先跟你說,我不要你回答,只希望你能夠聽我說。或許這樣的要求等於是

不顧小晶的感受,可是……我沒有這麼厲害,沒辦法一下子發展得這麼快。所以請

答應我,不要回答,好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答應就對了!」
    看她的樣子像是發脾氣,又像在要任性,只不過卻是面帶笑容。
    過了一會兒,我只好點頭說聲:「好吧。」
    「及格。」
    芹菜接著說下去:
    「就是——」
    她——我的青梅竹馬森盯芹菜——輕閉一對大眼睛,慢慢睜開又閉上,然後再

度睜開仰望天空,把雙手放在背後,終於下定決心開口:
    「森盯芹菜,從小時候,一直喜歡城島晶。」
    說得好像事不關己。
    「從很久以前,而且是在不知不覺之間,至於理由我也不記得了,所以沒有辦

法說明。」
    說得好像在朗讀寫好的信。
    「可是……我,現在的我……只要跟小晶一起回家,心臟就會跳得好快,好想

跟你牽手,當然也想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可是又不敢。」
    也像是在背誦事先背起來的臺詞。
    「我好想變得跟小晶一樣了不起,這樣才配得上小晶,可是又辦不到,所以一

直沒辦法向你表白。因為小晶變得好厲害,自己卻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只有身高越

來越高,其他部分絲毫沒有長進,於是更加開不了口。」
    但是話中毫無疑問帶著深厚的感情——
    「可是我還是要說。因為我覺得自己之所以毫無長進……是因為一直不敢說出

『我喜歡小晶』我要向前邁出腳步……這是我的開始。」
    她的話中帶著濃濃的情意——   
    我……
    「說完了,結束!嚇到了嗎?」
    芹菜像個小孩子一樣,說得很有精神。
    嚇到了——我用沙啞的聲音回覆她。
    「真是抱歉。或許我這麼說很自私……可是我不要你回答,可以的話,也希望

你的態度能和以前一樣。」
    她的表情看起來十分愉快,所以我也不由自主點了頭。
    「因為這是我的問題……如果想要你回答,我會再說一次。」
    還是有點不好意思——芹菜一面低聲說道,然後穿好涼鞋站在我身邊:
    「真是抱歉。」
    不但不要我回答,還不准我改變態度,純粹只是表明心情——自私又卑鄙的告

白。
    但是我沒有辦法表示任何意見。
    因為我知道,她之所以能夠這麼任性,是因為在我的面前——從小和她一起長

大的我容許她這麼做。
    她好像在說,我不要像現在這樣漸行漸遠,想要回到小時候——能夠自由自在

拉著我到處跑的那種關係。
    於是我心想,這個願望能否實現,終究還是由我決定。
    看我在欠缺往日回憶的狀態下,能不能再次喜歡她。
    看我在踏入非日常的狀態下,還有沒有資格喜歡她。
    看我在有了城島硝子的狀態下,還允不允許喜歡她——
    「天色越來越暗了。」
    或許是因為我默不作聲而感到不安,芹菜看著背後的夕陽喃喃說道。所以我也

開口:
    「差不多該回家了。小芹,腳會痛嗎?誰叫你要愛逞強、裝淑女。」
    就像往常一樣。
    毫無任何變化。
    正如她的期望。
    仿佛從來沒有剛才的告白。
    「真是的……人家正在享受日暮低垂的氣氛耶!尤其最後那句話是多的!」
    芹菜露出有點不滿的笑容。
    這也是一如往常。
    兩個人慢慢走回家的路上,我在心裡想著自私又卑鄙的告白。
    我的確無法表示任何意見。
    根本不可能。
    因為,我——我……
    才是比起任何事物、比起任何人,尤其是比芹菜還要——自私又卑鄙的存在。...<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10 11:49 PM

chapter 1:
我的無趣vita sexualis
(My dear honey,deal in my dear)

   
    早晨。
    「早安,城島同學。」
    我剛把書包放到桌上,坐在位子上,上野恭一就向我打招呼。
    我露出足以稱為微笑的笑容,同時調整姿勢,打開書包:
    「早安,你好。」
    七月七日,七夕。有如往常打醒主人、準備早餐、上學,一如往常的一天,這是我——城島硝子一整天校園生活的開始。和上野同學打招呼也不知不覺成為我的生活慣例,將這個行為比喻為起跑槍聲或許很恰當……不,我並沒有要跑步。
打招呼的同時,我環顧整間教室。入學之後我加入一個小團體,這個團體的成員——皆春八重、直川君子、姬島姬——以上三人都還沒到校。這也難怪,因為現在足七點半,比學生的平均到校時間還早了大約二十分鐘。
    「話說回來,上野同學每天都很早起。」
    我對著每天早上一定在七點半之前到校的他開口,可是他結結巴巴反問我:
    「今天、第三堂的數學課、的功課……你寫了嗎?」
    「有,全部寫了。但是答案有二十分之三的機率出錯。」
    「呃……你說得直是、具體……」
    「所謂的機率不是具體的結果,只是基於理論的推測。」
    「是嗎?不過沒關係,等一下借我抄好嗎?我有幾題不會。」
    「瞭解,沒問題。」
    「謝謝。」
    我已經完全習慣城島同學奇怪的舉動——上野的眼神似乎如此說道,促使我與人溝通的功能進行微調。只要裝出柔和的表情、視線、動作,即使詞彙生硬,給人的印象也有相當的差異,我一直在對此事反覆學習。既然這方面有所進步,那麼到校上學的行為也算有所意義吧?已經過了四個月,校園生活也在不知不覺問與我每天的例行排程完全結合。
    不過之前上學的時間更晚——但現在已經固定在這個時間。
    這是有理由的。
    理由就是和我住在一起,我的「主人」城島晶的意向。
    大約一個半月……正確說法是四十三天前。自從當時在這所學校裡發生一起事件之後,主人的習慣就從原本快要遲到才出門變成早起上學。對於他的決斷我沒有異議。我已經傳達這種改變可能的風險,主人也能夠理解。那麼我的內部就不存在贊成意見或反對意見,只有服從。
   不過所謂的風險,也不過是在一大早硬將很難早起的主人打醒時所發生的事。既然我已經確實傳達,那麼接下來只管執行——一如字面打醒他。
    用炒菜鍋打他的頭。
    姑且不管這件事——
    「你現在就要抄寫嗎?要的話就借你筆記本。」
    「咦……可以嗎?謝謝!」
    這些日常瑣事,不管我們如何改變都會進行下去。
    「請。  」
    我將數學筆記本交給上野同學,他也一臉高興向我道謝,同時接過筆記本,動作中帶著些許恭敬之意。
    有個奇怪的偶然——班上每到月底都會換座位,自從就讀高中以來已經換過三次座位,我也三次坐在他的旁邊。也就是說,自從我就讀高中以來一直坐在他的旁邊。我不知道要經過多長的時間,才能用「孽緣」兩個字。三個月可能還是太短,或許不太適合。基本上我無法理解類比式的思考,因此像這種言下之意的定義功能也有缺陷。
    「啊……不好意思,城島同學。」
    「足,有什麼事?」
    「就是這個圖表……」上野同學指著我的筆記本發問。我一面從第二次記憶領域找出他的智力指數與數學學習內容熟悉程度的資料,預測他的問題內容,同時探出上半身盯著他的手邊。
    「啊、呃、就是這個函數……」
    咦——這不太自然。
    以他的熟悉程度,要匯出這個問題的解答應該很容易……
    就在我正要判斷是否應該加以指出時——
    「早安——硝子——你今天也好早到——」
    背後傳來拉長的招呼聲,於是我轉過頭去。
    聲音來自很有精神的少女,那副模樣一點也不像一大早該有的神情。
    身邊還有另一名女學生——一言不發的她睜開惺忪的睡眼看著我,軟弱無力地對我揮手。
    「早安,小君、小公主。」
    她們是直川君子和姬島姬。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同一個小團體的朋友。
    「呼哇~~」
    小公主伸手遮著嘴巴,硬是忍住呵欠,只用眼神向我打招呼。
    「啊。」
    上野同學聽見小君打招呼的聲音,也跟著拾起頭來。
    我看到他的表情變得相當狼狽,心跳也跟著加快。這是感冒還是什麼疾病的症狀嗎?
    小君沒察覺他的變化,很有精神地對他說聲:「早安~~」小公主依然是一臉想睡的樣子,輕聲說句:「早安。」
    「啊、嗯,早安。」
    上野雖然回答,態度卻可以用所謂的「言行失措」形容。
    「啊——你們在寫數學作業啊——?今天會叫到我們嗎?」
    小君沒理會態度怪異的上野同學,只是盯著我的筆記本。
    「今天老師點到我們這一排的機率很低。」
    小君的位子在我後面兩個。   
    「我想也是——小公主有寫嗎——?」
    「……你覺得我會寫嗎?我喔?」
    小公主用身體強調自己還沒睡醒,同時懶洋洋地伸個懶腰,將書包放在桌上。她的座位在我的斜後方。
    「你們兩個都沒有寫作業?」
    「嗯。因為今天不會叫到我們啊——?」這是小君的說法。
    「機率雖然低,但還不到零,反而有三成多的機率會換排。根據我的判斷,要賭會不會叫到,這樣的風險太大了。」
    「嗚——真是壞心……那就借我抄嘛——」
    「瞭解。但是我現在已經借給上野同學,所以還請大家一起抄。」
    「更正——硝子果然是好人——啊、這樣好嗎,上野同學?」
    「咦?啊……好。」
    我離開座位,讓小君坐下。只見上野同學皺起眉頭,表情像是緊張,又像是失望。我對他的瞭解還不深,要推測他的感受也很困難,不過也沒什麼判斷的必要。
    「小公主不抄嗎?」
    「……啊……嗯。」
    坐在座位上的小公主全身放鬆、眼神渙散、瞳孔擴張,感覺起來就像燃燒殆盡的拳擊手。這下子有點危險,狀態會變得這麼差,必定是因為極度睡眠不足。
    「今天可能會點到你喔?」
    「……啊……嗯。」
    「不過話說回來,小公主,你的脖子比出生兩個月的小嬰兒還軟喔?」
    「嗯……我很想回到那個時候……然後好好睡一覺。」
    「乖乖睡—快快睡—」我試著唱起搖籃曲。
    「啊嗚……」
    果然很嚴重。
    「……你們在幹嘛?」
    就在這個時候,我們這個小團體的最後一個人,皆春八重也來了。她看見小公主聽著我的搖籃曲不停點頭,視線顯得很訝異。
    「早安,八重。」
    手拿自動鉛筆的小君抬頭看向高個子的八重,笑著打招呼:
    「啊、八重早安——」   
    「早啊,君子……你在寫作業嗎?」
    「八重已經寫好了?」
    「嗯。」
    八重只是點頭應了一聲,先到自己的座位放下書包之後才回來,看著小公主歎氣:   
    「所以呢?她是怎麼了?」
    「小公主退化成幼兒了。」
    「喔。」
    八重的表情沒什麼起伏,看起來像在生氣,但是她平常就是這樣。接著她的視線栘到站在一旁的我身上:
    「第2題的b,你會嗎?」
    「大致上已經算出答案,不過應該是錯誤答案。」
    我是故意寫錯的。因為那題的難度偏高,根據我的判斷,要是答對反而引人注意。
    「我也不會。」
    因為八重說得很冷淡,於是我小聲問她:
    「男朋友沒有教你嗎?」
    「什……!」
    我的話才說完,八重的表情立刻僵住。平常的撲克臉消失無蹤,顯得非常驚慌失措。
    她突然伸手抓住我的制服領口,把我從小君和上野同學身邊拉開。領子被她拉開,我像遭到逮捕的外星人一樣被拖走。
    「饒——命——啊——」
    我決定先用最近從電視古裝搞笑短劇裡學到的哀號試試。
    「硝、硝子,你是從哪裡知道、這件事的……」
    但是八重沒有吐嘈。
    「因為他和學長同班。」
    因為她實在太過慌張,所以我也露出「什麼都知道的笑容」——這也是最近學會的——加以回答。
    主人當然沒有告訴我。
    一個半月以前——那件事也是促使主人提早上學的原因。
    八重和她的交往物件大田敦之間,產生嚴重的決裂。
    大田敦從很久以前就對八重不忠,她知道這件事之後,仿佛是要報復一樣,懷了陌生男子的孩子——那名胎兒還受到「虛軸」侵蝕。
    虛軸。
    那是從這個世界分歧出來的虛假平行世界。會在滅亡的同時回到這個世界,試圖保留自身存在,附身在人或是物質身上的異類意識。
    在虛軸的影響之下,八重殺了大田敦,還對我們動手。
    主人和我不但排除八重體內的虛軸,還操控她的記憶,讓她以為這一切從未發生。大田敦也在這個世界修補缺陷因果關係的力量——「修正力」的影響之下復活,就好像從來沒死過。
    但是八重和大田敦彼此背叛的行為並沒有消失。有關背叛的記憶雖然刪除,但是只要兩個人沒有任何改變,他們之間也不會有任何變化。所以我才要試探她,打聽他們的關係。
    在上次事件之後,經過一段時間再深入追問——這也是主人的命令。
    「是是是是阿敦告訴、硝硝硝硝子的男朋友、嗎……?」
    儘管如此,如此狼狽的模樣還是出乎我的計算之外。
    「這就任憑你想像……不過八重,你不需要這麼驚慌。」
    「我也不是、刻意隱瞞。只是這也不是什麼……值得大肆宣揚的事情。」
    「原來如此。我從八重的態度,瞭解八重其實是個極度害羞的人。看著周遭的人對我和學長的關係胡說八道時,八重一定在想,自己可沒辦法充耳不聞……」
    「硝子!」
    她的一聲尖叫打斷我的推論,所以我也閉上嘴巴點點頭:
    「我知道,我完全瞭解。」
    然後立正敬禮:
    「我不會跟任何人說的。還有學長不是我的男朋友。」順便更正一下她的錯誤。
    八重的眼神帶有共犯看著共犯的同儕意識。
    「……謝了。」
    原本連耳朵都變紅的不悅臉上,露出比微笑還要輕微的生硬笑容。
    八重拍拍我的頭,綁在後腦勺的緞帶跟著晃動。
    我一面確認緞帶晃動的感覺,一面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
    「話說回來,八重。」
    「嗯?」
    我問的是最重要的問題:
    「你現在……幸福嗎?」
    經過主人暗中刺探,我們已經知道大田敦的感情,但是我認為八重的想法也很重要。
    八重看似不高興的臉變得越來越紅,然後才輕輕湊到我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
    「秘密。」
    ——那就沒問題了。
    要是他們再次犯錯,就和我的主人——城島晶的本意不符。
    我們的秘密對話到此結束,於是我們向後一轉,準備回到小君和上野同學身邊——
    「八重……」
    可是就在走回座位的途中,原本臉色蒼白、半翻白眼、渾身無力攤在座位上的小公主,突然伸手以蛇抓老鼠的動作抓住八重的袖子,制住她的行動。

    「咦!」
    八重嚇得倒抽一口氣。   
    「呵呵呵呵呵……」   
    原本有如僵屍的眼神不知何時注入生機,小公主的臉色有如初春草木一般水嫩有活力。
    「幹、幹嘛?」
    「我聽到了。」
    「什、什麼?」
    儘管表情掩不住驚訝,八重還是試著裝傻。
    「八重……你可別小看我的順風耳。」
    小公主扯開嘴角,表情有如企圖征服世界的邪惡秘密組織的女幹部。
    「哼哼哼。八重平常一副對男人沒興趣的樣子,沒想到手腳這麼快。」
    「一扯到別人的八卦,你就會變得很有精神……」
    八重的音量越來越小,似乎打從心匠感到不耐煩,但是小公主根本不管:
    「你還是乖乖全部招出來吧!他是怎麼樣的人?什麼時候認識的?是我們學校的人嗎?不對,還是問得直接一點,只要說出你們的進展就饒了你,快說!」
    「……你不是聽到了嗎?」
    「沒有全部聽到—」
    「小公主……你今天不是睡眠不足嗎?」
    「是啊我才睡不到兩個小時可是我現在已經睡意全消了唉呀真是清爽的早晨~~」
    小公主完全進入起床亢奮模式,一臉激動逼近八重。
    不堪其擾的八重終於向我求救。我們才剛交換密約,這下子可不能坐視不管。
    所以我在小公主的耳邊輕聲說道:
    「你今天會睡眠不足,該不會是因為男朋友不讓你睡吧?」
    「你……!?」
    小公主頓時說不出話來。
    「你帶的東西太多了。今天應該沒有體育課。」
    我沒有確切證據,不過她從到校開始就有點不太正常,因此我為了推測並且扯開話題,所以試著套話:
    「還有洗髮精的香味也不一樣。我知道小公主總是在早上淋浴,看來這個習慣似乎讓你露出馬腳了?」
    「你你你你你在說什麼啊啊啊啊啊我才沒有男朋友呢呢呢呢呢。」
    她說話開始口吃,臉色也再度變得蒼白。我沒讓八重聽見這些話。看到小公主全身僵硬、無法動彈的模樣,我也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以更小的音量說道:
    「你如果想追問八重,就得先證明自己的清白喔?」
    沉默了半晌,小公主的視線終於從一臉詫異的八重身上栘開:
    「……你該不會早就知道了吧?」
    「不是。」
    立刻加以否認。我是說真的,因為我至今尚未完全掌握小公主的交友狀況。
    「只不過要是你繼續追問八重,我也會公開剛才的證據。一旦這麼做,你的秘密曝光機率也很高喔?」
    「唔……!」
    彷佛被雷劈中的小公主一臉茫然。我贏了。
    「……我知道了。」
    邪惡的女幹部垮下肩膀表示投降,然後才一臉害怕地抬頭看著我:
    「硝子……真是太可怕了……!」
    小君對竊竊私語的我們感到懷疑:
    「你們在聊什麼——?」
    三個人立刻異口同聲回答:
    「沒什麼。」
    「沒什麼啊?」  
    「沒有,什麼事也沒有。」
    「你們好奇怪—」
    小君停筆看著我們,上野同學也不時瞄向我們,也許是想知道我們在偷偷聊些什麼。
    音量不至於大到會被聽見,秘密應該沒洩漏出去。
    不過話說回來——
    上野同學的態度真的很不自然。
    一下子問我他不可能不會的問題,一下子又在小君出現時心跳加速,一下子態度又在和小君獨處時有所改變……
    不會吧——
    剛才還懷疑他是不是生病的我,這下子匯出新的推論,所以拿出手機打上一串文字:
    「八重,你看。」
    「嗯?」
    『上野同學該不會對小君有好感吧?』
    八重看完之後:
    「……你是認真的嗎?」
    「是的……有錯嗎?」
    她的眼神好像是在瞪我,然後皺起眉頭:
    「……你這個小迷糊。」
    她不僅說出這個不在我學習範圍的詞彙,還輕輕歎了口氣。
    小迷糊?
    「根據我的推測,這是某種鄉土料理嗎?」
    或許是湯類。小迷糊湯。這是一種譬喻手法嗎?
    「這孩子沒救了……」
    看到我疑惑地歪著頭,八重低聲念念有詞。
    我說錯了嗎?難道不是鄉土料理?
    「嗯?八重怎麼了?」
    覺得奇怪的小公主如此問道。於是八重抓著我的手,將手機螢幕拉到她眼前。
    看了螢幕一眼的小公主以誇張的動作對我說:
    「硝子……我說你啊。」
    「是。」
    「你的分析能力這麼強,為什麼不會用在自己身上呢……?」
    小君也在此時停止抄寫作業,抬頭看向教室裡的時鐘。
    「小公主——作業抄完了嗎——?」
    時間是上午七點五十分,和我的體內時鐘相差兩分兩秒。   
    「……啊!」
    看來她剛才什麼都沒想。
    「快,君子!快把作業借我!」  
    一陣手忙腳亂,小公主從書包裡抽出筆記本站起來。   
    沒有人理我。真希望有人告訴我小迷糊湯是什麼。

   
    「那就待會見羅,晶。午休會過來吧?」
    「嗯……應該會去。每天早上真是多謝了。」
    「不客氣。」
    柿原裡緒對於我道謝的話語,只是笑著搖搖頭。我對她舉手示意之後,慢慢關上樓頂與三樓樓梯間的鐵門。
    現在是上午七點五十分,這時的教室裡應該坐滿了人。
    我走下樓梯,心想今天還是沒什麼收穫,悄悄歎了一口氣。
    七月七日。距離那件事馬上就要一個半月了——
    原本部是快要上課才會到校的我,在那之後便改為七點半到校。
    原因當然是那個傢伙。
    那個傢伙——消除我爸媽的傢伙,經過四年的空白終於有所動作,引發那起事件。雖然是個繞了遠路的開戰宣言,但是已經足夠讓人下定決心。
    我從四年前開始就一直守護身邊的日常。那個傢伙為了破壞我的日常,還故意將我的同學和硝子的同學牽扯進來。
的確,往好處想,這等於是我灑的餌成功吸引那個傢伙。因為我就是認為那個傢伙會來破壞我的日常,才會以此為目的建構這片安定。因為我就是要表現得絲毫不痛苦,反而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地度過每一天,刻意展現這樣的自己引誘那個傢伙。
    同時也把我真正想要守護的物件混進誘餌之中,是種不成功便成仁的行為。
    所以我必須認清其中的界線。
    分清楚能夠割捨的部分,和絕對不能夠割捨的部分。
    還有每當那個傢伙前來破壞,周遭的世界就會越來越脆弱的事實。
    虛軸——因為意識體的猜測觀望而形成的不定量子平行世界。比起真正的世界•實軸還要不穩定,隨時都因為別人的觀測變動而有滅亡的
危險。也就是說,讓虛軸混進我們的世界,等於是在動搖世界的根基。
    當入侵世界的虛軸到達飽和,就是我們的世界末日。   
    父親——城島樹所留下的研究資料上足這麼記載。   
    那個傢伙恐怕會針對「學校」而來。
    身為學生,我的社會生活基礎終究還是學校,我的佈陣大部分也在學校裡面。與我關係密切而不屬於學校的人,只有我的青梅竹馬森叮芹菜的雙親——不過拿他們兩人當目標沒有意義,那個傢伙應該也沒那個興趣——可能性不高。那個傢伙應該會用某種拐彎抹角、拖泥帶水,卻又正面朝著我而來的方式,入侵我的周遭才對。
    因此從上上個月發生那件事之後,我便加強對學校的警戒。比平常早到校、和柿原裡緒一起從樓頂觀察上學的學生,都是警戒工作的一環。
    裡緒的問題是看見沒被虛軸附身的人時,無法分辨個體差異。也就是說,對於虛軸,或是虛軸為了固定在真實世界而犧牲的人——「固定劑」光用眼睛看就能夠加以區別。這種事目前只有她能辦到。因此只要在上下學時間讓裡緒在樓頂注意一下,就能掌握某種程度的變化。
    雖然這樣只能在某種程度預測對手的行動,絕非萬全之策,但至少我不打算輸給那個傢伙,也不打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周遭受到侵蝕。
    我已經通知這所學校裡的非日常——和我一樣受到虛軸侵蝕的其他人。
    舞鶴蜜。速見殊子。佐伯妮雅。
    目前會在學校出入的虛軸,除了裡緒、我、硝子之外,就是她們三人。
    我不知道她們會幫那個傢伙,還是會站在我這邊。舞鶴蜜有點危險,但速見殊子至少和我一樣追求安定,儘管形式有點不同,不過應該不用太過擔心。至於佐伯妮雅八成一開始就對我們之間的爭執沒興趣。
    就在我心不在焉想著這些事時,已經走進二年三班的教室。
    「嘿,怎麼這麼晚才來。」
    班上最醒目的高個子——敷戶良司看見我便舉起手來。看到他這麼做,他身旁的幾個同學也用視線代替問候。
    我稍微回應一下,就走到自己的座位放下書包。
    「早安。」
    一旁將長髮在頭頂綁成一束的高姚少女,也坐在位子上笑著對我打招呼。
    她是我的青梅竹馬,住在我家對面的森町芹菜。
    上個月換過座位之後,她就坐在我的旁邊。而且從此以後,這附近就變成她們那個小團體的領土。我的椅子現在也被她的朋友所佔據。
    「喔,早安。」
    她們的小團體有四個人,目前全部圍在芹菜身邊。
    「你又去找柿原了?」
    「是啊。裡緒最近不喜歡一個人待著。」
    點點頭的芹菜隨口回了一句:「是嗎?」
    坐在我的座位上的女生——緒方美弦舉手輕輕揮了兩下:   
    「城島同學早安。我又來借坐了~~」
    「早安,緒方同學。」

    她綁著兩條辮子,非常適合戴眼鏡,是個標準的班長型人物。其實她是個表裡不一的人,和良司一樣加入熱音社,而且是吉他手。去年校慶,她就是以平常的這副打扮,搖頭晃腦彈奏死亡金屬樂——所以從那天起,她的綽號就是「死亡班長」。
    「要讓位嗎?」
    「不用了,沒關係。」
    我一面回答,一面不經意提起視線,和一個客氣站在芹菜背後的女孩四目對望。
    「鴛野同學,你也早啊。」
    她是芹菜從國中時代就認識的好朋友,鴛野在亞。
    「啊,早、早安……」
    回應的聲音小到快要聽不見。
    她的外表和個性都非常文靜。視線總是飄忽不定,膽子也很小。若要具體形容,就是「完全不起眼的女生」。從各方面來說,她和芹菜都有一百八十度的不同。她們會是好朋友不知道該說出人意表,還是該說常見的組合才好。完全相反的兩人有著均衡的關係。
    不過她好像很怕男生,明明我們也是從國中就認識,到了現在看到我還是這種反應。我還曾經以為她是不是討厭我。   
    「咦……」
    她突然看著我的方向抖了一下,誇張地往後一仰。
    我不禁覺得懷疑,心想我是不是有什麼舉動嚇到她了?   
    「喂,晶。」   
    背後馬上傳來一道聲音。
    「……喔。」
    原來是良司不知何時跑來找我。
    身材高大的良司舉止粗獷,膚色又有點黑,最誇張的是頂著一顆雷鬼頭,也難怪鴛野同學會害怕。話雖如此,同班也已經三個月,差不多該習慣了——但是轉念一想,她見到我都是那種反應,對良司會有這種反應也算正常。
    「怎麼了?」
    我轉身站在可以擋住視線的位置,以免她看見良司。不過我和良司的身高差了一大截,這樣做或許沒什麼意義,不過總比什麼都沒做好。
    「我是來問你有沒有寫第七堂世界史的講義。」
    良司的眼睛雖然看著我,但是視線遊栘不定,不時偷看我身後的芹菜。從去年開始,這個傢伙就一直很注意芹菜。
    ——這傢伙真是太好懂了。
    「沒有,動都沒動。」
    所以我也給良司一個他所希望的答案。我是真的沒寫。反正沒說一定要交,而且幾乎都是填空。把知道的答案一個一個填進去,只不過是浪費時間。
    「是嗎?這下子傷腦筋了。」
    搔著頭的良司看起來一點也不傷腦筋……反而顯得有點高興。
    「良司又想靠別人啊?你就是這樣,才會一直考不好。」
    緒方美弦從我背後出聲揶揄良司,同屬熱音社的兩人講起話來一向很直接。
    其實良司除了世界史以外,其他科目的成績都很優秀。
    「不然你寫了嗎,緒方?」
    「哈哈哈哈,你問我?我怎麼可能會寫?」
    至於死亡班長則是不寫作業,上課態度又很差。
    「你就是這樣,才會在上課時間拚命打瞌睡。竟然還會說夢話說到嚇得彈起來,又不是漫畫情節。」
    「少、少羅唆!你管我這麼多!」
    「而且還說什麼:『奧茲,蝙蝠不能吃啦!』」
    「誰、誰叫奧茲•奧斯朋(注:Ozzy Osbourne,重金屬搖滾教父,樂團Black Sabbath的主唱,曾在舞臺上咬斷蝙蝠和鴿子的頭)逼我吃蝙蝠!」   
    「你是白癡嗎?你應該感到光榮才對。要是我就會吃得很高興。」
    「什麼嘛,蝙蝠那件事,奧茲也說過是他自己不小心搞錯了!」
    「……你越扯越遠了,良司。」   
    而且關於過去曾在全盛時期於舞臺上活活咬斷蝙蝠頭的樂團主唱,不管對他有什麼不同的看法,班上八成的人也聽不懂。
    「你們的感情真的很好。」
    在一旁看著的芹菜笑著說道,良司和緒方同時加以否定:
    「哪裡好了!」「不,才沒有那回事!?」
    一個前衛搖滾信徒和一個死亡金屬狂不知為何默契十足,好像也沒聽說他們一起組團。
    「……明明就很好。」
    芹菜的聲音難掩笑意,惹得緒方一臉不高興,良司也顯得相當狼狽,開始煩惱應不應該繼續辯解。
    不過雖然說芹菜不知情,這樣對良司也太殘忍了,所以我決定幫他解圍。
    「森町呢?」
    想必良司也很期待這一句。
    「咦?我?」
    突然被我這麼一問,芹菜只是愣愣指著自己。
    「啊……喔,我沒想到城島沒寫……」
    「你也打算抄我的?」
    「嗯,我也沒寫。想說上課時再寫就好了。」   
    她笑得很不好意思……這下子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什麼嘛,明明是你的成績比較好,怎麼會想要靠我。」
    我不禁露出苦笑。如此一來良司到我這裡的目的也沒了。
    「唉呀,真的沒辦法,昨天光是寫數學就快不行了……」
    芹菜說完之後繃著臉,突然像是想起什麼,轉身詢問無所事事的鴛野在亞:
    「對了,在亞呢?你有寫嗎?」
    「……咦?啊、我……這個……」
    突然變成話題中心的她,臉色越來越紅。那副表情與其說是害羞,比較接近在拜託我們不要再看她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過了不久她才總算開口,輕聲說了一句:算是有。
    聽見她的回答,我們忍不住驚呼出聲,像是發現什麼稀世珍寶一樣。總覺得沒必要為了區區的世界史講義這樣大驚小怪……不過算了,這也是所謂的日常。
    「啊、那等一下借我看!」
    芹菜握著鴛野的手上下擺動,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不愧是鴛野,就算不會被點到也會乖乖寫作業!真是太搖滾了!」
    死亡班長也一面點頭一面說出莫名其妙的話。
    「你也學習一下,良司。發現今天會叫到你才跑來求救,太難看了。」   
    「緒方少羅唆,你再繼續說下去,小心我爆料你戴得是平光眼鏡喔?假裝認真欺騙老師的人比較難看吧,你這個假班長。應該合在一起叫假死班長。」
    「你、你說誰戴平光眼鏡啊!你……怎麼會知道……」
    「好了好了,等我抄完以後再傳給你們。」
    芹菜接過講義,一面制止良司和緒方一面看向時鐘,又補了一句:「老師差不多要來了。」然而這場喧鬧不但不見平息,反而持續加溫。每天上課前的幾分鐘一定是聊到最熱烈的時候——芹菜說歸說,一定也是心知肚明。
    良司也是一樣,雖然一開始的目的沒有達成,但是能和芹菜聊到天也夠他高興了。不過還是有點失望就是了。
    我看著他的樣子露出苦笑:心想:下次找個更好的理由吧。
    歸根究底,良司這個人也太不成熟了。
    如果早上想和芹菜一起寫功課,何必拖到快上課才來找我,直接跟她說就好了——至少要有這種積極的態度才對。
    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松了口氣。
    如果是良司,我可以把芹菜交給他。
    不過如果他們真的在一起,我有辦法保持平靜嗎?
    森盯芹菜——她是我的青梅竹馬,更象徵我最想守護的日常。
    我對她有什麼感覺?我不清楚。
    我的朋友不知道在和緒方你一言我一語爭論什麼,眼睛仍然注意芹菜的反應。
    「……真是可惜。」
    我在他的背後念念有詞,像是安慰他,又像在揶揄他。
    他沒有回話。
    倒是鴛野在亞默默看著他們兩個吵架時,和我四目相望——趕緊連忙栘開。
   

    聽見老師當天第三次咳嗽警告聲在頭上響起,她才連忙打起精神。但是她也知道,這麼做只撐得了一時。畢竟她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用自動鉛筆戳自己的手背,但是一點效果也沒有。乾脆刺到見血吧——說不定這樣就能夠清醒了。
    這是什麼蠢方法啊?就在她這麼想的瞬間,姬島姬再次確定自己真的很想睡。
    「……姬島同學!」   
    隔壁的同學輕聲叫醒她。這是第五次了。
    「嗯,偶知道……」
    知道才怪。   
    她開始後悔,早知道第一堂現代日文課時就大睡特睡。因為日文老師根本不理學生,就算趴下來也不在乎。
    可是她睡不著,過度缺乏睡眠反而讓她更有精神——但也只有第一堂課。
    唉、想睡想睡好想睡有夠想睡想睡得要死。
    清晨雖然睡了兩小時,不過總覺得睡那一下只是反效果。
    話說回來——
    頂著昏昏沉沉的腦袋,看向掛在桌子旁邊的書包,又看向坐在斜前方的友人後腦勺。在後腦勺綁上緞帶的小個子,城島硝子。
    不只東西的多寡,連洗髮精的香味都注意到了。
    她說得沒錯,姬昨天的確是在情人家裡過夜。她沒向任何人提過她的情人,硝子卻能看穿這件事,觀察力真是不容小覷。
    話雖如此,她們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也從來沒做過。昨天只不過聊了一整晚而已。
    她們不停聊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一直聊到夜色露出魚肚白。兩個人一起無所事事待在同一個房間——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夠了。
    只見硝子以端正的姿勢坐著一動也不動。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笑了。
    硝子的確很敏銳,不過有一點連她也看不出來——依照常理應該看不出來,要是被拆穿也會很麻煩。
    該不會是因為男朋友不讓你睡吧——硝子是這麼問她。
    對方不讓她睡是真的。說什麼難得姬來我家過夜,這下得玩個通宵才行,不管怎麼拜託還是不讓她睡,實在太亂來了。
    但是硝子的推測只猜對一半,另外一半是錯的。
    一想到這裡就覺得有點好笑。因為她的情人硝子也認識,但是硝子完全沒發現。
    敞開的窗戶吹進一陣微風,輕輕吹動硝子的緞帶。
    姬對著她的背影,在心裡說出真相。
    ——其實不是「男朋友」。
    沒錯……姬的情人不是男朋友,是女朋友。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自己也不清楚。入學沒多久就認識她,然後迷迷糊糊崇拜她,迷迷糊糊無話不談,現在也是迷迷糊糊在一起。姬分明沒有那種癖好,卻在不知不覺問跟她交往。事實上,跟她在一起真的很開心。可是開心歸開心,她還是不敢跟任何人說。
    瞞著大家雖然不太好意思,但是老實說出來事情可能會變得很嚴重,姬也覺得這樣很怪,根本不打算說。而且她也不認為自己是同性戀,要是別人用有色眼光看她也很麻煩。   
    何必說出真相,自己找罪受。
    現在還是說謊瞞著大家比較開心。
    對方也是這所學校裡的人,就讀三年一班,大自己兩歲——不知道她正在做什麼。
    自己在天亮累垮睡著之後,她好像一直沒睡。就算過了兩個小時才搖醒自己,還是一樣神采奕奕,而且已經準備好要上學了。
    對她來說,一個晚上不睡大概不算什麼。想到她輕薄卻又脫俗的微笑,總是讓人有點心浮氣躁,同時又覺得很開心。
    不過對姬來說,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如何撐過今天——
    「對了,姬島姬同學。」
    「啊、有!」
    就在她想到一半,老師突然叫到她的名字,忍不住心跳加速。
    她把意識拉回現實,這才發現敦英文的女老師站在講臺上盯著她。
    「……慘了。」她不禁低聲說了一句。
    她記得這堂課是英文,卻忘了要注意老師。
    年輕女老師以一副受不了的模樣歎氣,刻意問了讓她出糗的問題:
    「你知道『睡覺』的英文是什麼嗎?」
    教室四處響起竊笑聲。
    「……是『Sleep』。』
    「那『夢』呢?」
    「……『Dream』。』
    她不是討人厭的老師,真要說來算是好老師,姬也不討厭她。這些國中程度的問題,只能算是懲罰她的小遊戲,在警告她的同時順便逗得其他同學發笑。
    話雖如此,這樣還是很丟臉。
    「你試著翻譯下麵的句子——『To some time ago,the princess slept.But now,she is in daydream.』可能有點生字,你會嗎?」
    同學的笑聲在老師講到「princess」時終於按捺不住,到了「daydream」更是全班爆笑,反應相當熱烈。
    ……被老師發現她在上課發呆了。
    「對不起……」
    滿臉通紅的姬只能低頭道歉。
    「很好。距離午休只剩十分鐘,再忍耐一下吧。」
    「是,我會加油的。」
    她的肩膀一垮,整個人越縮越小,拿起自動鉛筆想靠抄筆記的方式趕走睡意。
    只可惜撐不到三分鐘。當她被下課鈴聲嚇醒,連忙站起來時,又逗得全班哄堂大笑。   
    「還是很想睡吧——小公主?」
    午休時間終於來臨。
    姬用盡最後的氣力趴在桌子上,直川君子坐在她的對面,臉上帶著悠哉的笑容。
    皆春八重坐在她的隔壁,一面吃午餐一面說:
    「不吃午餐當心撐不住。」
    「睡欲大於食欲……」
    姬閉上沉重的眼皮,同時以微弱的聲音回答兩位朋友。
    「以人類的欲望來說,睡欲的優先順序的確優於食欲。」
    硝子在一旁看著她們,像平常一樣冷靜發言。
    「但是如果你在午休時間密集補充睡眠,沒吃午餐還嘻呼哈哈哈哼哼哼呵呵呵。」
    「硝子……」
    聽見說到後面完全不成人話的忠告,姬用力拾起頭來。
    「嘻呼?」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准邊吃邊說話!」
    「……嘻呼。」    •
    模糊的視線看見硝子將食物吞下去。
    「真是的……都講過好幾次了,不要同時做兩件事……」
    「非常抱歉。」
    她一邊道歉,一邊面不改色暍著草莓牛奶。
    「真是的,你又拿草莓牛奶來配飯嗎?這樣味道不合吧?」
    「糖分能夠立刻消除疲勞。要暍嗎?」
    「喔……謝了……」於是姬順手接過硝子遞來的草莓牛奶。
    「……不對!不要轉栘話題!」
    「哈哈,小公主,你這是先裝傻後吐嘈喔!」
    「君子不要跟著起哄!」
    明明已經困到不行,幹嘛繼續和她們說些有的沒的——姬歎了口氣看向八重,這種狀況下只有負責整合大家的她最可靠。
    「八重,拜託你說一說這兩個笨蛋吧……」
    但是八重的反應不如預期:
    「我已經習慣你們三個莫名其妙的對話了。」
    她面帶微笑如此說道,手上的筷子還叉著炸雞塊。
    「什麼?三個?」
    「嗯,三個。」
    「我說八重,你該不會該不會該不會把我這個超級正常、普通又平凡的女孩子姬島同學也算進去了吧?」
    「小公主,正常的人不會在想睡覺的時候,還特地回過神來先裝傻後吐嘈。」
    姬才送出懷疑的眼光,硝子立刻說中她的要害。   
    「就是說啊——小公主的吐嘈習性已經深入骨子裡了——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回頭羅——接下來你只能慢慢墮入吐嘈地獄之中——」
    「這是哪出週二推理懸疑劇場的臺詞啊!?拜託你們饒了我,讓我睡吧……」
    「這麼說就不對了。一開始可是小公主自己醒來吐我嘈的喔?」
    呵呵——一旁傳來八重忍俊不住的笑聲。姬乾脆不顧一切,硬是伸起懶腰。事實上她已經沒有什麼睡意。不知道是因為上課時睡過了,還是能睡的時候反而不想睡的奇妙心理。
    「這下子第五堂、第六堂我一定會完蛋的。真是的……都是你們害的喔……?」
    「為了讓小公主在上課時保持清醒,這本書借你——」
    君子在書包裡找了半天,拿出一本書遞給嘟著嘴的姬。是一本厚到可以殺人的書。
    「上課偷看這本就不會睡著羅——?這本超好看的——!」
    埴谷雄高(注:於臺灣新竹出生的日本近代小說家)的《死靈》(注:埴谷雄高的代表作,探討形而上
的小說。創作時間超過五十年,直到作者過世仍未完成)。而且還是精裝版。
    「看這個才會想睡吧……」
    而且太大本了,根本不能上課偷看。
    硝子立刻接著說道:
    「那就把這本書放在桌上,貼張紙寫著『如果我打瞌睡,請用這本書打我一頓』如何?」
    「被這本書打一頓就死定了!」
    「嗯……那該怎麼辦才好——?」
    聽到君子的疑問,姬只能歎息以對:
    「我才想問你們……而且這本書個是沒寫完嗎?要是看到最後,我保證會在意到睡不著覺。這根本就是寫出來惹人嫌的嘛。」
    聽到姬說的話,八重問了君子一聲:
    「是這樣嗎?」
    「是啊——可是很好看喔——?」
    「話說回來,小公主,普通的高中女生應該不會知道『死靈』沒寫完。」
    「唔!」
    這下又刺中姬的痛處,讓她開始支吾起來。
    普通的高中女生應該連埴谷雄高都沒聽過,八重的反應才是正常。姬又不是特別喜歡讀書,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呢?都是因為前一陣子她的情人才剛看完——那個人總是看一堆對姬來說很難懂的書。   
    「唉、唉喲,隨便啦!總之問題是我要怎麼撐過下午的課……」
    「小公主。」
    硝子面無表情看向慌慌張張的姬。   
    「怎、怎麼了?」    「
    該不會又要追問什麼奇怪的問題吧……?
    姬做好接招的準備,卻見硝子像剛才的君子一樣,在抽屜裡找了半天。
    「禮物。」
    「啊……?」
    她拿出——一瓶印有蝮蛇圖案的飲料。
    「為了以防萬一,我剛才在福利社買了這個。」
    「……真的假的。」
    姬的臉不停抽搐,不過君子卻出聲讚歎:
    「好聰明喔——硝子,你準備得真周到——」
    「硝子……你是跟草莓牛奶一起買的?」
    八重忍不住皺起眉頭。
    「沒問題。」
    硝子點點頭,眼睛一亮。呃……問題不在有沒有問題。
    「顧店的歐巴桑眼神沒有怪怪的嗎?」
    姬也在一旁詢問。老實說,這種飲料應該沒什麼人買吧?而且給人的印象也很差。
    或許考試前多少會賣個幾瓶,但是現在才剛考完期中考,距離期末考還有兩個禮拜,要做考前衝刺還太早了。
    「這麼說來……歐巴桑有說『唉呀,這麼小卻這麼能幹啊』之類的話。」
    硝子說得一副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果然。
    「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所謂『能幹』的意思,應該是才智出眾、非常優秀……而且我也無法推斷主詞。」
    「我說硝子……」
    八重的表情顯然相當奇怪。
    「要對這個天真無邪的孩子說明嗎?」
    「別說了。」
    姬突然覺得眼前的狀況很有趣,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但是立刻就被八重制止。
    「我跟你說喔,硝子。阿姨大概是想說……」
    「我叫你們別說了,君子!有些事情不知道比較幸福!」
    「可是……我真的要喝那個嗎?」   
    「你不愛喝嗎,小公王?」   
    呃,問題不是愛不愛喝。
    那個東西的功效的確是在身體疲勞時作為營養補給沒錯,但是一個高中女生暍蝮蛇飲料,總覺得有種身為女性的最後一道防線遭到攻破的感覺。  
    就在姬心裡如此猶豫時……    、
    「你如果不喝,我就帶回家給學長喝好了。最近他好像很累……效果可期。」
    硝子又丟出一顆超級震撼彈。
    「這……!」
    「硝……子!?」
    八重頓時語塞,君子不只臉紅,就連耳朵也是一片紅。
    「硝子……」
    抱著頭的姬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仔細一看,在她們附近吃飯的其他小團體,也是一臉愕然看著硝子。看來應該是聽見剛才的對話了。不妙,這下子大事不妙。
    「聽我說,硝子。」
    慢慢說出這幾個字的姬,感覺自己的臉頰已經抽搐到了痙攣。
    「是?」
    「或許你剛才說的話完全沒有那個意思,但是有些話聽在別人的耳朵裡,就只聽得到那個意思。這你知道嗎?」
    「那個意思是哪個意思?學長的確很能……」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姬忍不住放聲大叫,附近的人全部看了過來。
    「我再說一次,以現在通用的語言裡,那個詞就只有那種意思,絕對不像你所說的,那種在字典上找到的解釋……!」
    「那個詞?你說得是能……」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好!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都知道!」
    不行了,撐不住了,再來一次我就無法掩飾了。得想辦法守住這個孩子的純潔。
    「那、那這個我就收下羅!?謝啦!唉呀—我真的好困喔!看來得好好消除疲勞才行!有了這個我就可以撐過下午的課了!」
    姬一面心想自己的演技,或許該說是藉口真是太糟了,一面將硝子眼前的瓶裝飲料搶過來,隨手打開蓋子、憋住呼吸一口暍光,根本無暇顧及那股難以入口的酸味通過喉嚨的感受。
    「呃、小公主……?」
    「啊——喝完之後真是睡意全消!」
    甚至伸出大拇指。  
    硝子歪著頭,臉上依然沒有表情,不過卻散發懷疑的氣息。旁邊的八重表情僵硬,君子也把手放在胸前,驚訝得合不攏嘴。
    這傢伙真是的……!
    每次都否定自己和同居的學長正在交往,卻會隨口說出這種容易招致誤會的話。   
    捉弄她雖然好玩,幫她善後就很麻煩。    :
    姬拚命對著八重使眼色,八重也像是恍然大悟,稍微提高聲量以僵硬的語氣說道:
    「精、精神有沒有好一點?」
    「……這實在不是花樣年華的高中女生喝的東西……難喝死了。」
    姬好不容易恢復冷靜,並且這次沒有這麼做作。剛才不停注視她們的同學總算回到各自的話題,這下子終於可以放心。
    「呼~~」
    姬歎了一口氣,一股刺鼻的味道沖上來——是她剛才一口氣喝光的藥品。心裡的她一臉痛苦,但是表面還是維持苦笑。
    仿佛算准了時機——
    一陣震動從掛在課桌旁邊的書包裡面,傳到她抵住書包的膝蓋。
    「嗯?」
    手機的震動表示有簡訊,所以姬不慌不忙拿出手機。
    「唉呀——?難道是男朋友在找你——?」
    聽見君子的玩笑話,姬只是稍微搖頭,拿起電話按了按鈕。姬的情人不太會寄簡訊過來,而且這通簡訊也不是她寄。
    盯著螢幕的姬一看見內容,心臟瞬間加速。
    ——對了,是有這麼回事。
    對方的確說過今天會聯絡,只是姬竟然到了現在才想起這麼重要的事,覺得自己這樣實在不行。這可是她去情人家過夜的理由。
    可是——或許現在才想起來也好。
    也因為這樣,她才能度過一個愉快的午休。
    「朋友傳來的?」
    「嗯,對啊,算是吧。」
    姬面帶笑容回答八重的問題,然後簡短回覆。
    這下子得要早退了——一想到這裡不禁感到有點罪惡感,覺得對硝子很過意不去。
    看過時鐘,發現距離第五堂課前的打掃時間還有二十分鐘。
    只好在打掃時說些好話了——姬的臉上露出平靜的笑容。


    書包裡的手機發出震動,鴛野在亞嚇了一跳,縮了一下身子。
    「……嗯?怎麼了?」
    坐在她對面,吃著午餐便當的森町芹菜一臉疑惑。在亞輕輕搖頭說聲「沒什麼。」芹菜也隨口回句「那就好。」繼續吃飯。
    在亞一面對會被手機震動嚇到的自己感到厭惡,一面心想不知道是誰傳來的簡訊——隨即又想到芹菜就在眼前,大概只是垃圾簡訊之類的,然後輕歎口氣。會經常和她互通簡訊的朋友,也只有芹菜。
    「啊、對了,這就是我之前說過媽媽做的煎蛋。來一塊吧?」
    她才剛低下頭,芹菜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咦?喔……好。」
    在亞不自覺點點頭,芹菜便在自己的便當盒內夾了一塊煎蛋,伸到她面前。位置停在一個很微妙的地方,像是覺得好玩所以想要喂她吃,

可是要是會錯意,反而會害自己出糗。她猶豫了一下,決定遞出自己的便當盒。
    「嗯?好,給你。」
    芹菜的表情顯得有點失落,不過還是將煎蛋放進在亞的便當盒裡。
    ——早知道就直接吃了。
    她開始感到後悔,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芹菜跟她鬧著玩,她也應該鬧回去才對,但她老是有點跟不上。和從國中認識到現在的芹菜都是如此,更不用說和其他人互動了。她反而覺得有點奇怪,為什麼芹菜這種活潑積極又開朗的女孩子,會想要跟她交朋友。
    剛才發出震動的手機也是。
    你也很想要吧?不用客氣——升上高中時,如此說道的媽媽買了這只手機給她。在亞的媽媽個性爽快,一點也不像她。之所以會這麼說,大概是想對這個不擅表現自己的獨生女表示關心吧?媽媽還笑著說,上了高中以後,你的朋友一定也有。可是在亞卻連朋友也沒幾個,手機對她來說只是多餘的東西。手機號碼雖然登記在同學名冊和社團通訊錄上,但是手機的來電記錄全部都是芹菜。今年冬天,座號在她前面一號的女生曾經打電話過來:「明天因為流行性感冒,所以學校停課。」但在滿是芹菜的名字裡,混著一個不一樣的名字,看起來反而更顯空虛,於是她立刻從記錄中加以刪除。
    媽媽看見少得可憐的通話費,一定又覺得她在客氣了吧?
    她一邊想一邊把煎蛋放進嘴裡,芹菜立刻盯著她問道:
    「如何?」
    芹菜媽媽做的煎蛋,是用砂糖加以調味。
    「好甜,好好吃……」   
    要是能多說點讚美的話就好了——心中響起這個聲音,只是如果說得出口早就說了。
    「是嗎?我比較喜歡在亞家的醬油口味煎蛋耶。」
    「我們家的調味太重了……」   
    「嗯~~會嗎?我覺得還好……可是媽媽真的很過分,我叫她煎蛋時放醬油,她居然跟我說:『那你自己煎啊。』她明知我不會做菜還故意這麼說,簡直不是人。」
    芹菜笑得很開心。然而聽到這個笑話,在亞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笑。她之所以會猶豫,是因為害怕自己笑了,就等於是在嘲笑朋友的母親。無計可施之下,她只好不置可否地栘開視線,低下頭來。
    她一直都是這樣。無論誰找她說話,她都沒有辦法好好應對。她的個性就是這麼無趣,所以才會沒幾個稱得上是朋友的朋友吧?
    她經常在想,自己到底是像誰?
    爸爸媽媽的個性也沒有這麼陰沉。真要說來,他們兩個都很開朗,在餐桌上一起吃飯時也是有說有笑。那麼或許是後天的環境造成的?但她又不是從小在壓力之下長大,只不過是在平凡的家庭出生、在乎凡的家庭長大、接受平凡的教育之後——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所屬的社團是文藝社,但在社團裡面也沒有朋友。由於喜歡閱讀,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入社,但社員根本不從事閱讀和創作,只是聚在一起聊天。不擅言詞的在亞,從剛入社沒多久就被排除在外。如今過了一年,她每天參加社團活動時總是一個人看書,在吵雜的人聲當中沉浸在虛構的故事裡,感受這種孤獨。她想退出卻又不敢表示——那不去不就得了?可是認真的個性又不容許她這麼做。
    真是讓人厭煩——她靜靜吃完最後一口便當,歎了口氣。
    對面的芹菜也吃完了,正在收拾。
    從國中時代開始每天中午都會重複同樣的動作,但在亞還是想不通,跟自己這種人一起吃飯有什麼樂趣。會不會只是一種習慣罷了?其他同學一定都覺得很奇怪,像芹菜這麼外向的人,怎麼會和她這種陰沉的人在一起。
    在亞把空便當盒放進書包裡,同時把剛才發出震動的手機拿出來。她很少拿起手機,所以整只手機就像剛買回來一樣乾淨,甚至連個吊飾也沒有。
    螢幕顯示有一則新簡訊。她心想八成又是垃圾信件,打開一看。
    「啊。」
    「嗯?怎麼啦?」
    她不由自主發出叫聲,引起芹菜的注意。
    「啊……沒有……沒什麼。」
    一邊出言掩飾,同時連忙蓋上手機。
    那是不定期寄來的電子報。   
    那份電子報是從最近幾個月才開始頻繁出現,內容比普通的垃圾信更有看頭。一開始原來想取消訂閱,不過那似乎是來自某個特殊的網路社群,必須有人邀請才能加入,這樣取消好像有點可惜,所以打消了這個念頭。
    之所以會說得那麼不確定,是因為在亞自己根本不記得有人邀請過她,當然也不記得自己參加過那個社群——或許是之前有人使用在亞的號碼,而那個人的朋友不知道號碼已經換了,還是寄了邀請函過來。不過實際情況她也不確定。
    總之這份電子報感覺不像奇怪的詐騙手法,她也覺得放著不管應該不會怎麼樣。而且在亞最近也開始覺得這份電子報的內容很有趣。
    她沒對任何人說過。要是別人知道自己居然會期待這種東西,一定會覺得她很蠢。
    她把手機重新塞回書包裡,芹菜邊翻找抽屜邊問她:
    「在亞,你有寫世界史的作業吧?」
    「啊……嗯。」
    「那借我抄一下好不好?」
    「可是……芹菜。」
    對於她的請求,在亞遲疑了一下。
    平常的她很少沒寫作業,之所以會沒寫,八成和這個月座位換到那個人旁邊有關。
    那個人是芹菜的舊識,也是在亞的國中同學——城島晶。
    芹菜大概是想和他一起寫作業,所以才故意不寫的。
    「嘿嘿,被你看穿了?」
    芹菜吐出舌頭悻悻地說道:
    「可是到頭來還是沒意義。他竟然沒寫……果然還是不該要這種小手段。算了,反正昨天我也很困,真的是懶得寫就是了。」
    看見她無憂無慮的笑容,在亞的臉上不由得一熱。那是因為羨慕還有某種沒來由的羞恥心。未來——自己不知道能不能變得像芹菜那樣,能夠直接說出自己的想法。
    恐怕不行吧。
    「而且他午休都跟柿原約會。既然如此,我就趁現在趕快抄一抄,再讓他求我借他抄。」
    這真是很有芹菜的風格,很有鬥志的一番話。
    「嗯……我知道了。」
    在亞很羨慕她的這一點,並且心想要是自己能夠變得和她一樣就好了。
    一面歎氣,一面從抽屜裡抽出裝有講義的資料夾。
    她知道,因為她從以前就一直和芹菜在一起。
    在亞一直很崇拜她,很想變得像她一樣,一直以來都是這麼想——但是只會這麼想的她,是辦不到這種事的。
    但也因為如此,她才對自己能和芹菜交朋友感到有點光榮,也只有在想到自己和芹菜是朋友時,才能忘記自己的渺小。   
   

    「她沒事吧……」
    小君的自言自語最後變成歎息,消失在敞開的窗戶外面。
    「根據我的判斷是沒問題……」
    這是我當天對小君第二次回答同樣的答案。
    「可是——小公主走起路來腳步輕飄飄的喔——?會不會是硝子給她喝的蝮蛇飲料害的……」
    「但是……」
    飲料標籤上面的確寫著滋養強壯及肉體疲勞時的營養補給品,從列出的成分來看,也沒有任何違法的藥品。
    「啊!不是啦,我只是開玩笑的——!抱歉。」
    小君看到我努力思索,連忙向我道歉,而且動作顯得有點慌張。因此我拾起頭,露出笑臉對她說聲:我知道。
    八重在我身旁看著手機。似乎是因為她在小公主回家時交代過她,到家之後傳則簡訊過來,可是到現在還沒收到。
    現在是過了午休與打掃,第五堂課已經結束的下課時間。
    中午打掃之後,小公主便早退離開學校。
    給老師的理由是身體不舒服,其實是想睡到受不了而蹺課。她的腳步相當不穩,別說是汽車,就算遇上腳踏車……不,甚至是小孩子的三輪車,都可以把她撞飛。因此我們硬是說服她,要她到家之後聯絡我們,然後才送著她離開。但是小公主離開學校已經五十分鐘,她住的地方距離學校騎腳踏車三十分鐘,卻到現在都還沒聯絡。
    「該不會是發出什麼意外了。」
    八重說完這句話,大概是有點著急,拿起手機按了幾下,然後按下通話鍵放到耳邊。
    「可是她說要搭公車回家,而且也是用走的離開學校……」
    小君望著窗外喃喃說道。大概是看著校園那端的校門,回想小公主五十分鐘前徒步走出去的樣子。
    「不行,沒人接。」
    過了一會兒,八重將手機從耳邊拿開:
    「轉語音信箱了。」
    「發生車禍的可能性很低,應該不需要太擔心……」
    「唉,我看她是一回到家就睡死了吧。」
    八重這麼回應我,話中帶著歎息。
    這的確是最恰當的推論。
    「會不會是在公車上睡著,坐過頭了……」
    往小公主家方向的公車,終點站是縣界。這樣的短程旅行非常危險。
    「不過應該不用這麼擔心,小公主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就算不是小孩子,還是有可能被壞人抓走啊——」   
    「不要說這種話啦,君子。」
    我說的話起了作用,小君和八重都露出開玩笑的笑容。
    「上課鐘聲差不多要響了。」
    我看著教室牆上的時鐘這麼開口,而不是以體內時鐘判斷。小公主的狀況不明的確值得掛念,但是我們還有課要上,必須幫早退的她做筆記,讓她欠我們這份恩情和上課內容。
    「是啊——」
    小君的視線離開教室窗戶。
    「下一堂是古文啊……」
    八重的自言自語裡依然帶著一點憂心。
    我一面從抽屜裡面拿出古文課本,正準備詢問她們一個沒意義的問題:「今天是上《平家物語》嗎?」時——
    「喂、老師說下一堂課自習!」
    一個男同學沖進教室裡,高興地說道。
    「咦!?」「不會吧,真的假的?」「喔喔!」「好耶——」
    他的話剛說完,教室裡立刻引發一陣騷動,上課前的緊張氣氛也就此緩解。小君和八重一下子來不及對教室突然的變化做出反應,不禁面無表情。我也找不出自習有任何的優點,所以模仿她們做出同樣的反應。
    「為什麼?」「該不會是老師病倒了吧?」
    「這個嘛,你們聽好了。」
    剛才跑進來的男同學伸出雙手,壓下眾人的歡呼。
    平常經常要寶逗得全班哄堂大笑的他,此時像是一個上了年紀的指揮家,面對他的交響樂團和聽眾清了清喉嚨:
    「看來不只是我們班,可能全校都要自習羅!」
    「是嗎,真的假的?」
    不知道誰這麼一問,他便急著開口,好像等了這句話很久:
    「聽了你們可不要嚇一跳。」
    然後高興地繼續說下去:
    「聽說好像是我們學校的學生發生意外了!」
    瞬間一片寂靜。
    緊接在寂靜的瞬問之後,有如跟在地震縱波後面的橫波——   
    教室裡傳出交頭接耳的聲音,並且慢慢擴大。
「真的嗎?」「什麼意外……?」「現在是怎樣!?」「喂、你是從哪裡聽來的!」「嗯,我剛才去辦公室,看到老師們都一團亂!然後聽見他們在講,說什麼有個一年級的女學生被救護車載到醫院去了……」   
    ……他說一年級的女學生?
    那位男同學以英雄自居,以殘缺的情報回答周圍此起彼落的疑問聲浪,看起來像是在炫耀自己無意間取得的敗戰武士首級。
    相對於他們浮躁的氣氛,我、小君,還有八重周遭的氣氛顯得緊繃又僵硬。
    ——這個情報還不知道是否可靠。
    我在思考之前,便逐一算出包括情報真假的各種可能性,同時以百分比列出結果。情報不實或聽錯的可能性為二到三%;一年級一共十班的缺席者,資料不足,無法運算;本班的早退者一名,女生座號十二號姬島姬。可能性、可能性、可能性為——
    「……你說的是真的嗎?」
    ——一個沉穩又通透的聲音,瞬間消去教室裡的喧囂。
    「啊……八、重。」
    小君在我身邊輕呼一聲•
    不知何時——八重已經推開擠成一團的同學,毅然站在講臺前的男同學眼前。
    「啊?」
    「是真的還是假的?回答我。」
    人高馬大的八重,臉上的表情很懾人,在她的逼問之下,那個男同學顯得有點害怕,只能不停張闔嘴巴,發出一些無意義的聲音。但是八重絲毫不理會他的反應,也不顯得特別急躁,只是加強語氣再問一次:
    「快點回答!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呃、我想、是真的……大概。」
    剛才還志得意滿的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視線開始飄栘——
    「我知道了。」
    八重立刻轉身離開教室,走到外面。
    「啊……等一下!八重……!」
    彷佛大夢初醒回過神來的小君也踏著不穩的腳步,追著八重走出去。
    因此我也做出結論,前往目前人口密度不高的教室後方,從後門離開教室。我穿過排放整齊的課桌椅之間,來到走廊上。
    應該不會有這種事——可能性大概有多少?
    不可能太高。最自然的狀況是單純的偶然。
    然而所謂的機率並不是具體的結果,只不過是基於理論的推測。用在預測未來時雖然可以作為參考,但要套用在已經發生的事情、結果上,甚至是——要用來斷定機率很高卻無從得知的事實,我身為機械,是不允許進行這種極度類比的思考——
    不是跑步,也不算放慢腳步。暫停思考的我在走廊上朝著辦公室前進。
    走廊上有一名少女迎面而來,她是同班同學兼虛軸的舞鶴蜜。我和她擦肩而過——卻忽視來自黑色眼睛的奇怪視線,彎過走廊的轉角。

     「不是啦,就跟你說前三頭是凱薩、克拉蘇、龐培,後三頭是屋大維、安東尼、雷比達嘛。這可是很基本的喔?」
    聽完緒方美弦的說明,良司還是不解地歪著頭:
    「……那個雷什麼的我記不起來。」
    「喔,你是說雷大維?這種東西就要用靈魂,用靈魂來背!這麼一來絕對比背深紫(注:Deep Purple,1968年所成立的樂團,被認為是重金屬音樂和搖滾樂的開創者之一)的歷代成員要來得簡單多了吧?」
    緒方得意地挺起胸膛,但是芹菜立刻糾正她:
    「美弦,是雷比達不是雷大維,你搞混了。」
    「咦?喔、沒錯,就是那個雷……什麼?」
    「你還不是沒記起來……」
    總覺得剛才的對話實在是低到不像升學高中該有的程度,於是我也不理會他們,翻著課本一一找出空格的答案。其實我早就知道答案,不過像這樣和別人一起作答還算有趣,因此我也不以為苦。
    坐在我對面的鴛野在亞,則是有點畏縮地在課本和我們之間看來看去。
    現在是第六堂上課時間。
    原本現在應該在上數學課,但因為召開緊急教職員會議,所以變成自習課。好像是第五堂下課時有消息傳進辦公室,說我們學校的一年級學生有人發生意外,因此所有年級現在這個時間都停課。
    目前除了發生意外,還沒有收到其他情報,不過我很在意這起事件。總之豎起天線多注意准不會錯,所以我已經先寄信給兩名親信——硝子和保健老師佐伯妮雅,要他們知道詳情之後聯絡我,不過到目前還沒有回音。
    總之就是因為這樣,目前我和芹菜、良司等人聚在一起,辦了一個類似讀書會的活動,順便處理等一下第七堂的世界史作業。
    成員有芹菜、良司、緒芳、鴛野,還有我,總共五個人。我們拼起五張桌子,以小組討論的方式,一面參考課本和資料集,一面研究羅馬帝國的歷史。基本上這是為了應付大學共同測驗的科目,整堂課大多是教我們怎麼背單字和人名。中等升學高中大概就是這樣。
    升上二年級之後,大家多多少少都會意識到大考的存在。教室裡面差不多有一半的人在玩,另外一半的人就像我們這樣邊玩邊念書。就算是在念書的人,目前還是沒有什麼危機意識,所以整個氣氛很散漫。
    ——人大概就是這樣,只要和朋友或喜歡的異性在一起,不管做什麼都很有樂趣。
    「所以說安東尼和安東寧是不一樣的?」
    最不擅長世界史的良司,露出一臉傷透腦筋的表情猛抓頭。
    「安東尼是羅馬的執政官,是後三頭之一。我看一下……然後他在亞克興海戰敗給屋大維,還有埃及豔後是他的情婦……吧?」
    芹菜指著課本,細心地教導良司。我偷偷瞟了他們一眼,心裡暗自為良司慶倖。良司邊聽邊應和,看起來很高興。
    「咦?那安東寧又是誰?」
    緒方美弦同樣一臉困惑,伸手推過眼鏡。
    「是羅馬的皇帝。有很多個安東寧。呃……有哪些啊,在亞?」
    芹菜被這麼一問,又把問題丟給鴛野在亞。
    「咦?喔、有……安東甯•庇烏斯、馬可士•奧理略•安東寧,還有……普通的安東寧等。」
    鴛野雖然講得斷斷續續,不過還是能夠回答,而且不像是邊想邊答。這麼說來,她好像很喜歡歷史。
    良司和緒方聽完之後齊聲歡呼,直誇鴛野厲害。鴛野雖然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但是嘴角帶著笑意,看起來很高興。
    「那個馬可士•奧理略•安東寧我記得耶?因為實在太長了。」
    「他是……羅馬五賢帝、之一……」
    「喔、對對對對。」
    聽到鴛野的解說,良司也跟著附和,笑得很得意。
    我突然覺得很有趣,於是放下課本,抬起頭對良司說道:
    「順便告訴你,安東尼的全名其實叫做馬可士•安東尼。」
    「你說什麼……!?」
    良司一臉愕然:
    「他們兩個該不會是同一個人吧!?」
    「不是,完全不同。」
    「不會吧……真的假的……」
    「城島別鬧了!難得敷戶這麼認真!」
    芹菜對我吐嘈,不過反應不像在生氣,反而有點想笑。
    氣氛顯得更加輕鬆。緒方說了一聲「放棄!」就趴到桌上,可是芹菜大暍一聲,抓著領子把她拎起來。至於良司則是一臉主張天動說的托勒邁斯看見地動說證據時的表情,盯著課本歪著頭,嘴裡「安東尼……安東寧……」念念有詞。
    我無意問看見鴛野看著良司的模樣,掩著嘴憋著笑意。
    但是沒多久就發現我在看她,立刻低下頭。
    看來她真的討厭我吧?我一面苦笑,一面心想這實在很難判斷時——
    「喂,城島。」
    背後傳來人聲。
    「嗯?」
    我一回頭,只見同班同學塚原站在那裡。
    「幹嘛?」
    不知道他有什麼事。不過八成沒什麼大事。
    「唉呀,城島,我總是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太不公平了。」
    「……啥?」
    塚原突然變成哲學家,我只能歪著頭表達我的疑慮:
    「或許你不知道,不過世界原本就不公平。」
    「嗯,話是沒錯。不過……即使如此,我之前還是一直相信,只要夠努力就一定會有收穫,並且以此為信念,做了相當程度的努力。」
    「是嗎?好吧,我是不覺得這有什麼錯……所以你到底找我幹嘛?」
    「你先別管,聽我說就是了!」
    被罵了。
    「我是足球社的。」
    「嗯,我知道。」
    「你知道我為什麼踢足球嗎?」
    「……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
    「因為踢足球會受女生歡迎!」
    塚原握緊拳頭這麼說——所以你想表達什麼?
    「而且我已經是先發球員,上場比賽時也有不少女孩子為我加油,但是……我到現在還是沒有女朋友。我都已經這麼努力了,卻依然毫無成果!」
    「因為塚原老是一臉饑渴……」
    芹菜嘀咕了一句很過分的話,但是塚原好像沒聽到,反而是憤恨不平瞪著我:
    「可是……為什麼?」
    「所以你到底想說什麼?還有找我幹嘛……?」
    老實說,這樣真的很煩。   
    看到我皺起眉頭,塚原又說道:
    「城島啊,你已經有女朋友了,而且還是在校內大受好評的夢幻美少女。有了她還不夠嗎?還是說你有什麼秘訣?」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再次否認我和硝子的關係,但是塚原根本不加理會,自顧自地說個不停。一下子說我跟他到底有什麼不一樣,一下子說我長相成績都沒有特別出色,反而是他比較行之類的話,實在很沒禮貌。我應該可以生氣吧?
    「我還是不知道你想說什麼,拜託你先說有什麼事吧……」
    我第三次這麼要求,塚原終於有了反應,露出推理懸疑劇中兇手在招供動機時的苦惱表情,舉起手指向教室門口:
    「……外找。」
    咬牙切齒繼續說道:
    「而且還是美女。雖然臉有點凶但還是很美,而且是學妹!是個凶巴巴的美女學妹!混帳,你這個走到後宮結局的傢伙,到底要了什麼手段!?」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發現教室的門口,站著一名一臉無趣的黑髮少女。
    「這……」
    不會吧?
    「嗯?怎麼了,有問題嗎?」
    「喔、沒有……沒什麼。」
    看到我忍不住驚叫出聲,塚原也是一臉訝異,於是我連忙否認。不過——我還真是沒料到,這下子沒時間陪他鬼扯了。
    「放心吧,她是堂妹的朋友。」
    我一邊抓頭,一邊對他如此說道。為了打斷剛才的無聊八卦話題,我露出認真的表情:
    「搞不好出事了……因為硝子的身體不太好。」
    「咦?城島,又怎麼了?」
    芹菜臉色一變,連忙湊到我身邊。有關硝子「過去身體很差」這種表面說詞——芹菜是最清楚不過。有她在真是太好了。
    「我去看看,應該沒事才對。」
    我對芹菜一笑。
    「呃……是這樣啊。」
    塚原的表情有點尷尬。你的確應該好好反省。
    「要不要我一起去?」
    「不用了,沒事的。反正硝子跟保健室的佐伯老師很熟。等一下再傳簡訊給你。」
    芹菜不安地皺著眉頭:
    「是嗎?記得告訴我她有沒有事。」
    「我會的。多謝了,知道之後馬上通知你。」
    同時我也在心裡對她懺悔:抱歉,我欺騙了你。
    我對芹菜等人交代了一下,走向教室的門口——走向以充滿敵意的眼神看著我的少女。
    她催促我走出教室,來到外面的走廊。
    「你好慢……打算讓我等多久啊?」
    看到她雙手抱胸一臉不耐,我也瞪了回去:
    「我才想問你,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綁起一頭黑髮,仿佛隨時帶著找碴般的視線,主動拒絕任何人接近的傢伙——她就是虛軸「破碎萬花筒」。
    「……舞鶴蜜,你為什麼會來找我?」
    「用不著擔心,絕對不會是什麼愛的告白之類的思心事,放心吧。」
    面對我的問題,舞鶴一臉冷笑,笑得十分不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10 11:51 PM

Chapter 2
有關齒輪逆轉的矛盾protocol
(gain and return)

    以苯酚消毒液為主,加上血、排洩物,以及酒精等各種藥品。
這些味道混合起來帶著些微的刺激,再搭配同時接收的視覺要素——不再乾淨的白色牆壁,亮度不足的日光燈,還有走廊病患枯稿的表情,便成為獨特的醫院氣味輸入腦中,讓人們感到不舒服,聯想到死亡。
    「……好討厭的味道。」
    苯酚原本就有毒,會讓人這麼想也很自然。
    小君從喉嚨裡擠出來的這句話,在走廊產生微小回音之後消失。
    沒有任何人同應。
    挾問市立中央第一醫院。
    四個一臉沉痛的人坐在於術室前的長椅上。
    小公主的媽媽和爸爸。
    另外還有小君和八重。
    我在他們對面靠著走廊,低下頭站立不動。
    就在兩個小時以前。第五堂課之後,第六堂課之前的下課時間。
    聽到消息之後,我們立刻趕到辦公室,向一個吞吞吐吐的老師半威脅地打聽這件事,知道八重不應該成真的不祥預感成真,便直奔醫院而來。醫院的人沒帶我們去太平間,或許該用俗語裡「不幸中的大幸」來形容最為適當,不過現在還在動手術,因此目前的情況還不能說是大幸。我們到達醫院已經過了大約兩個小時,醫生仍在進行搶救。
    小公主的媽媽雙手交握有如祈禱,不停發出嗚咽的聲音。爸爸也在媽媽的身邊仰望天花板,不知該如何是好。
    臉色緊繃的小君咬著嘴唇,八重也緊握小君的手——滿是緊張與不安的情緒,何時崩潰都不奇怪。
    「為什麼……」
    媽媽一面啜泣,一面吐出當天第十三次同樣的話語。
    沒錯,「為什麼?」這個詢問理由的字詞,恐怕存在於現場每個人的心中。
    理由。
    小公主闖的禍可以說是意外,然而與社會普遍的常識對照之下,她的行為可以代換成更加危險的詞彙。
    那就是——自殺。
    我們趕到醫院時,員警正在找小公主的爸爸問話。
    當時得知的事實有三件。
    小公主是從一棟住商混合大樓的樓頂獨自跳下來。
    以大樓的高度跳下來應該當場死亡,如今還活著幾乎可以說是奇跡。   
    現場沒有留下遺書之類的東西。
    員警原本也想聽聽小公主的說法,但是聽說手術可能很花時間,所以先回去了。這大約是一個小時以前的事。
    無論如何——從足以致命的高度跳下來還能撿回一條命,總算避免最糟的情況。但是身體的傷害至今尚未明朗,因此八重等人也一直無法安心。   
    於是到了現在。
    不安、祈禱、希冀、期望——小公主的雙親、小君、八重,各自心中情感激蕩之時,我的腦中激蕩著邏輯。
    除了推測她的傷勢之外,還有別的事。
    因為這樣的結論顯然太不自然。
    最基本的問題是小公王為什麼想要自殺?在午休時完全沒有類似的徵兆,這真是太不自然了。我們確實只認識三個月,我無法推測她的內心深處藏著什麼;從這方面來說,在她的內心深處有什麼資料,將大幅影響各種可能性。即使是這樣,前一刻還和朋友聊得很愉快,然後因為睡眠不足早退的人,有什麼跳樓自殺的必要嗎?這樣不合理的未來,無論我再怎麼運用我的運算能力,也幾乎推算不出如此可能——
    因此我針對某種可能開始思考。
    也就是說,這起事件……可能是間接針對我與主人。
    假設小公主的自殺是人為的,是用某種手段引發的事件——
    但是裡緒和主人每天早上的「監視」並未發現她。也就是說至少在今天早上,小公主與虛軸、固定劑都沒有關係。這樣一來又是怎麼回事?資料不足,無法推論。
    「……硝子?」
    一筆聽覺情報在此時插進我的思考回路,讓我抬起頭來。
    「怎麼了,八重?」
    「不好意思,麻煩你一下……」
    八重一邊開口一邊把手伸進身旁的包包裡,開始在裡面找些什麼。我察覺到她想做什麼,說了聲「沒關係。」阻止她。
    不愧是八重,這種時候仍然如此細心。
    我的背部離開牆壁,走向她輕聲說道:
    「我出就好……還請八重陪著小君。」
    「可是……」
    「要五人份吧。買點……甜的飲料好了。」
    因為甜味具有些許安定人心的效果。
    我往手術室的門看了一眼,似乎一時還沒有打開的跡象,於是轉身走開。
    ——無論任何人陷入慌亂都要保持冷靜,這是我的任務。
    我轉過走廊的轉角,同時思考——
    沒錯,我們每個人的任務已經固定。
    八重負責守護、整合團體裡的每個人:我隨時保持冷靜沉著:小君是縱情而為,時而嬉鬧、時而落淚的角色。   
    最後負責吐嘈,同時有時搞笑有時難過,在背地裡調整氣氛的人——就是小公主。
    我還不清楚她到底有什麼煩惱,或是受到主人所說的非日常攻擊。但是無論如何,這對我們來說都是無法容許的事。
    所以手術要儘快結束,才能解決問題。
穿過普通病房大樓,找到販賣部和設置在此處的自動販賣機後,我停下腳步。自動販賣機有紙杯裝和罐裝各一台。紙杯裝雖然比較便宜,但是我一個人拿不動,所以選擇罐裝。不能為了請大家喝飲料而犧牲家計,所以這筆費用就從主人的零用錢先行扣除。雖然是事後報備,不過他應該不會介意。
    向販賣部要了塑膠袋之後,站在販賣機面前。
    我判斷購買柳橙汁最無可非議,於是放入千元鈔票。
    「好……」當一切準備就緒,我正要按下按鈕時——
    「叩咚。」
    背後突然傳來聲音,同時還有一隻手從我的頭上伸過來,並且以指尖按下烤蕃薯沙瓦這種極度前衛的飲料選擇鈕。
    「咦……?」
    叩咚。販賣機發出與剛才的人聲一樣的聲響,掉下一個紅色罐子。
    我的思考暫時凍結,就在這個瞬間——
    「呼呼呼,你太大意羅?」
    按下販賣機按鈕的手縮回去,改從下方伸來,並且變成兩隻,順勢捉住我的身體。具體的說法是抓住我的胸部。
    「嘿嘿,大小還是這麼恰到好處。」
    我恢復一時凍結的思考,開始分析背後之人的行動模式。
    「好了,乖乖聽話吧……!」
    「你在這裡做什麼?」
    「這樣你馬上就會感到很舒服,你的身體也會變得不能沒有我……好吧……你果然不會被嚇到啊……硝子。」
    「因為會做這種事的人,就我所知只有一個。」
    甚至不用對照聲紋,只要十億分之一秒我就知道是誰。
    我任由對方抓住我的胸部,抬頭往上看: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一頭蓬鬆柔軟的頭髮和態意發笑的嘴唇映入視野。
    在無框眼鏡底下,一雙眼尾微微上揚的豹眼眯起。
    私立挾間學園三年一班學生,同時也是學生會的書記,舞鶴蜜的義姊。
    最重要的是,她也是挾問學園裡的四個虛軸之一。
    她就是形式名「鬧鐘」——速見殊子。
    「你問我為什麼嗎,硝子?」
    看到我在她懷中仰望她,於是咯咯笑了起來:
    「這個嘛……因為我的愛虐待天線,接收到硝子發出的捉弄我電波。」
    「……已經兩個星期不見,你的言行還是這麼脫序。建議你現在立刻搭上公車,過了三站之後下車,到高野舒療診所。」
    「這名字取得真糟,感覺好像精神科。」
    「不是感覺好像,就是精神科。」
    我們維持這個姿勢,雙方沉默無語。
    叮噹叮噹叮噹——配合這陣沉默,販賣機裡的零錢也因為等待時間結束,掉進找零口。
    叮噹聲響一停,殊子也嘟起嘴巴,鼓起臉頰開口:
    「你還是一樣,能夠面無表情說出狠毒的話。不過這也是你的可•愛•之•處。」
    「請你不要趁機揉我的胸部。」
    「嗯?有感覺了?」
    「沒有主詞的話語無法表達任何意義。」
    「唉,真是的。」
    一聲歎息之後,殊子的雙手終於離開我的胸部。
    「真是的。要是變形了,你打算怎麼辦?」
    我隔著制服調整底下的內衣,同時向殊子抗議。
    「唉呀?難道會害你被晶罵嗎?」
    「雖然不會挨駡,但是我的身體是主人的。」
    「呃,你不要一臉認真又光明正大地炫耀好嗎……不過……你剛才說的應該……不,絕對個是那個意思吧?」
    「你說得是哪個意思?我是主人的所有物,因此我不允許自己接受第二者造成的身體變化,舉凡負傷等等。殊子應該也知道吧?」
    「呵呵……」
    殊子笑了,只是笑中帶著苦笑與歎息:
    「你還是很好玩。」
    「我自己不覺得哪裡好玩。」
    「隨~~便~~我覺得好玩就好……來,還你。」   
    殊子自我滿足地揚起嘴角,從錢包裡掏出一張幹元鈔票遞過來,同時回收自動販賣機裡的零錢和烤蕃薯沙瓦。
    「那個真的好喝嗎?」   
    幹元鈔票我毫不客氣地收下,然後對飲料提出質疑,不過她沒有回答,反而從找回來的零錢當中拿出五百元硬幣,重新投進販賣機:
    「好啦,要買什麼快點按。」
    「……這筆錢已經在剛才歸殊子所有。」
    「我請客。」
    「瞭解。那麼……」
    於是我接受她的好意,按下柳橙汁的選擇鈕。
    「很好,這種不會客氣的個性也是你的可愛之處……呃、咦?等等,你怎麼一直按!?」
    一罐、兩罐、三罐,餘額只剩下五十元。
    「咦?等一下,我沒有說要請你這麼多……」
    「請不要斤斤計較,廢話少說,快點再拿出兩百五十元。」
    「要五罐!?」
    一聽到我這麼說,殊子忍不住發出驚叫,但是我不予理會,只顧著將飲料裝進塑膠袋。不過一罐果汁要價一百五十元,這家醫院的販賣機也太貴了。
    殊子嘴裡一邊嘀咕,還是把零錢投進去。我見狀也繼續買了兩罐。達到定額。
    「多謝招待。」
    我向她鞠躬道謝。
    「唉——算了,是我自己不好。」
    附帶一提——主人命令我在他不在時,見到殊子就要儘量找她麻煩,所以這不是我的意志。獲判無罪。
    無論如何,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
    我拿起裝有果汁的袋子面對她:
    「話說回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殊子雙手握在一起往前伸,笑著說道:
    「這個嘛,為什麼呢~~」
    「……容許廢話的時間已經結束。」
    「唉,真無聊。」
    她看到我一直盯著她,也回了我一個輕薄的媚眼:
    「那我就認真回答你好了。」
    接著伸出拇指,指向自己背後:
    「我想你們一定很傷腦筋,所以幫你們把她帶來了。」
    「……咦?」
    我反射性看向她指的方向——有個人影。

    「那是……」
    從體型判斷是名成年女性,而且身上穿著白袍。在醫院裡面穿成這樣可能會被誤會是醫生,但她也不管這裡是人來人往的走廊,就像小孩一樣並腿坐在地上,抱著膝蓋靠著牆,所以不但不會招來誤會,反而讓病患對她投以異樣的眼神。
    頭髮整齊綁在腦後,雙眼下方有著濃濃的陰影,簡直就像長期施用非法藥物的結果,兩者形成強烈的對比。
    「……好久不見了城島同學。真高興看到你這麼有精神……」
    這是她特有的說話方式。眼睛不看我,話說得又小聲又快。
    「佐伯……老師。」
    她是私立挾間學園的保健老師。
    同時也是虛軸「unknown」——佐伯妮雅老師。
    殊子拍拍我的頭,得意地挺起胸膛說道:
    「怎麼樣?再也沒有比這個更棒的禮物吧?」
    「……你說什麼禮物。不要把我當成東西看待,我會吐的……」
    「嗚哇,真是受不了你。」
    佐伯老師一副在對腳邊螞蟻說話似地發出不平之聲,殊子只能搔頭苦笑,但是佐伯老師並未就此甘休:
    「……我知道了速見同學……你一定是覺得……把我這種人渣當成東西看待恰如其份吧不對其實不要說當成東西你根本就是把我當成垃圾愛踢就踢愛踹就踹用看著髒東西的眼神蔑視我吧沒錯一定是這樣……」
    她最擅長的,就是這種不顧他人的自虐連珠炮。
    「不是的,才沒有那回事!」
    就連殊子也開始慌了,但是佐伯老師根本不加理會,痛苦地扭曲蒼白臉孔繼續說道:
    「……話說這家醫院都是老人。就不能多些小孩或美女嗎?我想看那種未來充滿希望的人患了不治之症的表情啊。他們原本應該面帶笑容走在陽光燦爛的戶外患病之後只能走在陰暗的油氈走廊上簡直就像一路走向地獄……嗚呼、呼呼、嗚呼呼呼呼呼呼呼……」
    她的表情看來對自己所說的話很滿意,露出介於少女與僵屍之間的笑容。
    剛才是她另一招擅長的招式:以念經的節奏吐出詛咒世界的話語。
    姑且不管繼續「死吧死吧」念念有詞的佐伯老師,轉頭看向殊子。
    「總之就是這樣,我帶著這個活醫藥箱,前來解救硝子的危機羅。」
    「……嗚呼呼呼呼城島同學?醫院裡的販賣部真是美好,這裡對病患來說可是唯一的綠洲喔。要是在這裡的糖果餅乾裡下毒,呼呼、嗚呼呼。會死人的。大家都會死掉死掉死掉死掉。看著大家都死掉最後我也會貪婪吃下那些糖果餅乾嗚呼呼呼呼……」
    兩名虛軸各自說著完全不同的事,對我露出笑容,這一幕就連我也招架不住:
    「這真是……太難應付了……」
    主人所說的,虛軸當中最難纏的性格脫序者,速見殊子。
    同樣也是主人說的,虛軸當中最陰鬱的言行脫序者,佐伯妮雅。
    同時應付她們兩個真的好累——我的腦內記憶體瞬間閃過主人發牢騷的模樣。
    但是考慮到小公主,這的確是最好的狀況。
    因為佐伯老師的「unknown」是最適合用來治療傷勢的能力。
    「但是……殊子,為什麼你知道我在這裡?」
    「喔、這個嘛,其實我不是來找你的。如果想知道詳情,可以用親一下來交換喔,如何?」
    「……哼。如果城島同學的唾液是王水還是什麼就好了……」
    「唉呀?佐伯老師,你這是在說我的吻足以匹敵黃金嗎?我會害羞的……不過這個譬喻好像有點沒有格調。」
    「……品格這種東西根本不存在於世界上。你仔細想想,就在我們交談的同時世界上的某個角落也有人在臥軌自殺。咯咯咯咯……」
    「不對不對,這個世界充滿品格喔。老師才應該仔細想想,自殺可是一種極具哲學性的優美死法,你不覺得沒有品格是辦不到的嗎?」
    「……也許你說的沒錯……內臟和腦漿和穢物在枕木濺得一塌糊塗真是美妙。啊啊真是太棒了。總有一天我也要變成那樣……」
    「你是指那個方面啊……算了,雖然觀點有點不同,不過大致上就是這種感覺。」   
    兩人似乎在超越邏輯的層次上達成共識,感情融洽地相視微笑。   
    更正——我開始懷疑這種狀況算不算最好。
    「兩位,我完全無法理解……這種感覺是什麼感覺?」
    根據我的判斷,我非得吐嘈不可的狀況,是個異常狀況。
    「總之別在意那些小事。」
    殊子面對停止行動的我,冷不防地露出認真的表情:
    「該切人正題了,硝子。聽說,有個女孩嘗試這種極具哲學性又優美,也是最差勁的死法……可以帶我們去找她嗎?不快一點手術就要結束了。」
    眼鏡下面看似貓科動物的眼睛提得更高,像是在生氣。
    「殊子?你認識小公主嗎?」
    「是啊,我認識……情人之間當然認識。」
    「咦?這麼說來,意思就是……」不會吧?
    速見殊子。我知道她「喜歡可愛的東西」也知道這種喜好的涵蓋範圍包括情欲,但是——她和小公主有「情人之間的認識」,是我所不知道的資訊——
    「因為姬想保密。沒辦法,以社會的普遍觀念來說是該保密。」
    殊子的嘴角在笑,可是眼神完全沒有笑意。她背後的佐伯老師搖搖晃晃站起來。
    「啊、往……這邊。」
    我的思考回路因為過度出乎預料的情報而凍結,身體卻半自動地踏出腳步,走向小公主正在動手術的急診大樓。
   
    夏天的白天特別長,尤其晴天更是如此。過了下午六點,目光所及的範圍還是像中午一樣明亮,而且天氣又悶熱。這麼說來今天是七夕,可以看星星。可是現在正值梅雨季,就算星星出來也不保證之後不會下雨,讓人有點不太放心。
    柿原裡緒一個人悠閒走在回家的路上。
    穿著學校體育服走在住宅區十分引人注目,但是本人並不在意。裡緒患有某種病,無法識別其他人的個體差異,一般定義為認知障凝。對她來說,無論他人的視線如何都沒有差別。一樣無法理解、一樣令她感到愉快、最重要的是一樣不在乎。
    她一邊走一邊盯著手機,同時嗶嗶嗶按著按鈕。掛在手機上的大量吊飾隨著走路的節奏搖擺,除此之外身無長物。因為她到學校也不會去上課,根本用不著其他東西。
    「今天好無聊。」
    裡緒歪著頭自言自語,看起來像是在對手機說話。
    手機螢幕上,顯示著今天上午傳來的簡訊:
    『抱歉,今天放學的行程取消。』
    內容簡潔有力,只是單純傳達事項。因此更強調傳達的功能。
    「晶也真是的,信中口氣就不能更體貼一點嗎?對不對,小町?」
    裡緒看著自己的腳邊說道。
    喵——和她走在一起的白貓叫了一聲,像是在回答她。
    「嗯,裡緒知道。晶就算在信裡不體貼,其實還是很溫柔體貼。」
    裡緒回應它的叫聲,露出笑容:
    「既冷淡又溫柔,雖然可靠卻也同樣卑鄙狡猾……這就是裡緒最喜歡的晶。所以這封信的確是晶寄來的。」
    嗯。她一面點頭肯定自己的話,一面儲存郵件。
    裡緒把好友——城島晶寄來的信全部儲存起來,打算存滿收件匣就買新手機。目前有七十九封,距離這只手機的儲存上限兩百封還很遠,不過裡緒很期待換新手機,還準備叫晶帶她去換。
    但是她暗自心想,晶今天一定很忙。
    聽說硝子的朋友受了重傷,而且那個朋友好像還是殊子的情人——雖然妮雅治好那個朋友,還是有很多零碎瑣事得處理。現在說不定正在和殊子溝通。因為晶最愛操心了。
    「這大概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對晶來說,虛軸就是敵人。」
    速見殊子。舞鶴蜜。佐伯妮雅。城島硝子。還有裡緒本身。
    對裡緒來說,她們幾個都是重要的朋友,但是對晶來說,她們是總有一天要消滅的敵人——據裡緒所知是這樣。雖然讓人難過,但是事實大概就是如此。
    「可是……對晶而言,虛軸雖是敵人,同時也是重要的存在。」
    因為儘管晶憎恨虛軸的心情已經進入深層意識——但是他本身也是虛軸。
    正確的說法,他是虛軸這種異世界要固定在這個世界時依附的存在,又稱固定劑。半個人已經和名為城島硝子的虛軸化為一體的人,那就是晶。
    裡緒在虛軸和固定劑之間找不到太大的差異。雖然裡緒本身也是虛軸小町固定劑,但她並不認為自己相她們一樣,這一點讓她覺得難過。
    但是包括晶心中的愛恨矛盾在內,柿原裡緒就是那麼喜歡城島晶。
    「小町,你知道嗎?」
    裡緒問菩定在身旁的貓:
    「總有一天,到了最後關頭,晶必須做出抉擇……等到晶想要守護的日常,已經毀壞到無藥可救的地步,必須在虛軸和實軸之中做出選擇。到時候不知道晶會選哪一邊?最重要的硝子,還有朋友裡緒,以及妮雅、蜜、殊子……晶會選擇虛軸?還是選擇晶過去擁有的日常?」   
    貓沒有回答。裡緒一開始就知道答案,所以不需要別人回答。
    然而——
    「……是啊,不知道那傢伙會選擇哪一邊。」   
    前方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一個不解風情的聲音,將裡緒不需要答案的問題拋回去。   
    「咦……?」
    裡緒不禁停下腳步,蓋上手機塞進口袋,面向前方。
    「嗨。」
    站在她前方的那個存在,親昵地舉起一隻手打招呼。
    「……誰?」
    裡緒患有認知障礙。但是嚴格說來,那不是一種病。
    在名為小町的虛軸選擇柿原裡緒做為依附存在,也就是侵蝕裡緒的存在時,讓裡緒失去了某些部分。也因為喪失這些部分,才讓小町得以入侵。
    其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分辨他人個體差異的感覺。
    裡緒將這種喪失感覺或感情的部分稱為「缺陷」。
    受到虛軸入侵的存在,在身心方面必定有所缺陷,毫無例外。裡緒雖然無法分辨他人的個體差異,卻能夠分辨這些缺陷。
    這也成為判別兩者的手段——判別有缺陷者與無缺陷者。
    裡緒緊盯眼前的存在。
    這是因為那並非不具個體差異的其他人,而是她能夠辨認的某人。
    「居然認得出我嗎?真不愧是『有識分體(分裂症)」
    有識分體——裡緒和小町身為虛軸的「形式名」。
    「報上名來。」
    裡緒擺出警戒的模樣。
    她看不出眼前這個人是帶著敵意還是友善,雖然裡緒不會區分是敵是友,不過如果對方帶有敵意——打算將她從這個世界排除,那又另當別論。
    「唉,別這麼提防我嘛。」
    那個人攤開雙手,試著緩和氣氛。
    「……報上名來。」
    「這麼想知道我的名字嗎?這也難怪……有識分體(分裂症)。由於自我與他人的區別極為薄弱,因此希望自己是唯一,也希望自己以外的存在是唯一的虛軸。所以看來唯一的我卻是不知名的存在,會讓你很不安吧?」
    「不准用『你』。不要用代名詞稱呼裡緒。」
    正如同那個人所說,唯一的存在不需要代名詞,沒有能夠套用在其他存在的名稱,也不能用這種名稱來稱呼。裡緒就是唯一,而且身為唯一正是她到這個世界——到相對「虛軸」而有「實軸」之名的這個世界的意義。
    「咯咯。」
    那個人笑了:
    「果然有意思,只比城島晶差一點。我至今找過、製造過、吸收過一大堆虛軸,但是……有識分體(分裂症),你在我所知道的虛軸裡面依然算是很有意思的。是第二有意思喔。」   
    「裡緒剛才說過不准用代名詞吧?再說一次裡緒就會攻擊了……還有一點剛才沒有講,是裡緒自己的錯……也不准排名次。」
    「唉呀唉呀,那真是對不起。」
    一點反省的意思也沒有,那個人笑著開口:
    「那我就報出我的名字,柿原裡緒……有識分體。」
    那個人以看起來真的很開心的模樣對裡緒投以微笑:
    「我的名字……形式名是……『無限回廊(eternal idle)就是柿原裡緒也很清楚的無限回廊(eternal idle)。」
    「……是嗎,果然沒錯。」
    「怎麼,原來已經心裡有數了?」
    「能夠製造虛軸、吸收虛軸的虛軸可沒有這麼多。」
    ——無限回廊
    這個名字。裡緒很清楚的這個名字——這個存在消除了城島晶的雙親•城島樹與城島鏡,對晶的日常造成無法彌補的缺陷,也是晶仇視所
有虛軸的原因。
    沒想到他居然來到裡緒身邊,讓她吃了一驚。
    「找裡緒有什麼事嗎?無限回廊應該是來打個招呼吧?」
    裡緒雖然吃驚,但也只是如此。
    「喔?為什麼笑了,有識分體?」
    「因為裡緒沒有理由與無限回廊(eternal idle)為敵。無限回廊(eternal idle)的確是晶的敵人,晶也視殺害鈕盤曠為大事,可是裡緒並不這麼想。」
    這對裡緒來說十分自然,在裡緒的觀念裡,並不會主動與某人為敵。
    晶當然是裡緒最重要的朋友,只要是晶的拜託,裡緒一定無所不為。如果晶拜託裡緒殺掉無限回廊,她也會使盡全力殺了對方。但晶想必不可能拜託裡緒這樣做,而且晶也沒有要求裡緒與無限回廊為敵。
    既然如此,那就沒有理由刻意樹敵。
    可是看著裡緒的無限回廊誇張地向後一仰,大笑起來:
    「哼哼……哈哈哈!是嗎?果然有意思!這種自我和他人的界線真是異常到了極點,簡直就是能夠接納一切的堅固屏障。」
    「是啊。可是無限回廊(eternal idle)……既然這樣,無限回廊(eternal idle)想怎麼做?無限回廊(eternal idle)之所以出現在裡緒面前,只是為了嘲弄裡緒嗎?如果無限回廊(eternal idle)想排除裡緒,就是裡緒的敵人,而且不管晶怎麼樣,裡緒還會殺掉無限回廊。」
    這是很單純的疑問。對於她的疑問,無限回廊回答:
    「當然,我也不打算刻意與有識分體為敵。」   
    「這樣啊……那麼為什麼來找裡緒?」
    「就是這樣。應該說剛好相反,有識分體(分裂症)……柿原裡緒。」
    「……相反是什麼意思?」
    他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開口:
    「柿原裡緒……要不要站到我這邊啊?」
    一邊說一邊露出輕薄又真摯的微笑。
    「咦……什麼意思?」
    裡緒搞不清楚他的問題含意,只能用食指抓抓臉頰。可是對方只是目中無人站在原處,不動聲色。
    「意思是要裡緒幫忙無限回廊嗎?」
    裡緒吸了一口氣之後,繼續問道:
    「還是要裡緒背叛晶?」
    「咯咯咯……原來柿原裡緒的問題在這裡。柿原裡緒喜歡哪一邊啊?」
    「要裡緒做出選擇就傷腦筋了。如果無限回廊要拜託裡緒幫忙……裡緒也會接受喔?因為裡緒沒有理由拒絕。」
    「也沒有接受的理由啊?」
    「接受拜託需要理由嗎?」
    「原來如此。還有這種道理啊……那還真是殘酷到了極點。」
    「或許是吧。可是如果可以,裡緒想和無限回廊當朋友喔。不過最重要的朋友還是晶……這樣很奇怪嗎?」
    「朋友啊……哼、也好。那麼柿原裡緒,和我做朋友好不好啊?」
    「好啊。」
    裡緒笑得很燦爛。這是當然的,既然沒有敵對的理由,當然想和對方成為朋友。
    畢競無限回廊也是——裡緒記得住長相的存在。
    「這樣啊。那可以接受我的拜託嗎?」
    「這就要看內容了。」
    「這樣啊……嗯……」
    說到這裡的無限回廊沉思了一陣子。用手抵著下巴,看起來相當煩惱。
    過了一會兒才放下手說道:
    「我有個問題。」
    「什麼?」
    「如果……我拜託柿原裡緒『背叛晶』呢?」
    「無限回廊,這件事裡緒做不到。」
    裡緒立刻回答:   
    「裡緒剛才說過了,晶是裡緒最重要的朋友。裡緒討厭背叛晶或是讓晶傷腦筋,那是裡緒最討厭的事。明白嗎?」
    裡緒說得很認真。
    「那麼我就傷腦筋了。」
    可是無限回廊(eternal idle)卻在此時笑了——笑得很有心機。
    「……傷腦筋?」
    「很不巧的,我的存在意義就是讓晶傷腦筋。我的目的就是透過各種直接、間接的手段讓晶傷腦筋。這樣的話,無論我拜託什麼,柿原裡緒都無法接受。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才成為朋友。」
    「也不完全是這樣。」
    儘管如此,裡緒還是維持原來的表情:
    「因為,比如說……如果無限回廊(eternal idle)和裡緒足朋友,在晶逮到無限回廊(eternal idle)時,裡緒就不會幫忙。當
然也不會妨凝晶,可是裡緒也不會出手。如此一來晶應該也能接受。因為裡緒的協助……對晶來說只不過就是這點程度罷了。」
    「竟然說是這點程度,柿原裡緒太看得起那個傢伙了。」
    「事實就是如此。所以……無限回廊打算怎麼辦?」
    「嗯……這個嘛……」
    無限回廊輕浮的表情依然不變。不僅不變,甚至還將嘴角更往上揚:
    「既然這樣……柿原裡緒,要不要試試看啊?試試看我究竟可不可能被那個傢伙逮到。試試看目前最強的虛軸『有識分體』和我,誰才會對城島晶造成傷害。試試看我被那個傢伙逮到時……你的協助會有多少份量。」
    這或許是種挑釁。
    也或許是個奸計。
    又或許只是嘗試。
    但是無論他的用意為何,或是以上皆非,對裡緒來說都不重要。
    「……這是第三次了,無限回廊。」
    她對站在她腳邊的小町輕輕使了一個眼色。
    於是那只白貓挺起身子,仿佛剛睡醒般伸個懶腰,傭懶地喵了一聲。
    「無限回廊知道嗎……晶自從遇見裡緒之後,就不曾用代名詞稱呼裡緒。很厲害吧?光憑裡緒的起源,晶就能夠理解裡緒的苦衷。」
    裡緒完全遵守自己的規則,因為那就是裡緒的存在意義。
    「三次了。無限回廊(eternal idle)……用代名詞叫了裡緒三次。裡緒已經拜託、已經說過不准用,無限回廊(eternal idle)還是不理。無限回廊(eternal idle)知道嗎?所謂的朋友……就是要確實接受朋友的拜託才行。」
    裡緒還沒下達指示,小町已經蓄勢待發。
    「抱歉了……裡緒沒有辦法和無限回廊做朋友。」
    眼前的那個傢伙笑得更開心了。   
    於是小町——虛軸「有識分體(分裂症)」在柏油路上用力一蹬,騰空而起。   
   
    翹掉第七堂課離開學校,用簡訊聯絡硝子之後,過了差不多三個小時。我和自己不想見的人在咖啡廳裡劍拔弩張討論了一陣子,好不容易才有結論,卻得一言不發在傍晚炎熱的路邊等人,真是讓人受不了。
    過了六點,我悶到受不了,正打算試著和這個全身上下散發敵意的女孩聊個幾句時——我們等待的人終於出現。我抬起原本低著的頭,歎了一口氣。
    原本靠著電線桿的舞鶴蜜,看見那個傢伙哼著歌轉過街角,又將她幾乎能夠殺人的眼神加強幾分,重重嘖了一聲:
    「你要我們等多久啊!」
    「唉呀?」
    那傢伙一看見我們就放下交疊的雙手,露出滿臉感興趣的笑容:
    「這個厲害,你們兩個竟然湊在一起,真是太少見了喵~~」
    「喵個頭!」
    舞鶴也很配合地吐嘈。
    我再次歎氣,語氣顯得特別故意:
    「你的心情很好嘛,學姊。」
    同時對那個人——速見殊子投以不耐煩的眼神。
    殊子見到我們兩人的表情如此認真,態度變得更加輕浮,繼續胡說八道:
    「嗯,這種狀況很少見。你們發生了什麼事嗎?該不會瞞著大姊姊,悄悄擦出愛的火花吧?」
    「怎麼可能!」
    舞鶴簡單中了她的挑釁,急得放聲大叫。
    我沒說話,反正速見殊子一直都是如此。雖然讓人心浮氣躁,但是舞鶴那種反應只會讓她更加高興,所以面對她就是廢話少說:

   「狀況如何?」
    「硝子沒告訴你嗎?」
    「沒有。」   
    我為了掌握主導權,所以故意說謊。   
    「那麼等你回家再問心愛的硝子就好羅?」
    ……沒有什麼效果。
    我不禁陷入沉思。跟她不是無法溝通——而是她可以看穿我的心思,然後巧妙岔開話題。真是夠了,所以我才討厭她。   
    「少來這套,快點說。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嗯——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
    就連我也忍不住皺起眉頭。姑且不論殊子說的話是真是假,她的表情還是一樣輕浮,好像隨時都會吹起口哨。
    不過有人搶先我一步。
    「……你不要再裝了。」
    受不了她的態度,舞鶴搶先發難:
    「不要以為人家靜靜聽你說話,你就可以胡說八道……」
    「『靜靜』?小蜜剛才不是說話了喵~~」
    「吵死了,給我閉嘴!」
    在悶熱的天氣等了三個小時,大概也助長她的怒氣。看到舞鶴怒氣衝衝的樣子,要是她能使用虛軸的能力,恐怕早就攻擊她了。
    「追根究底,都是你這個變態實在太過分……人家好心容忍你的異常癖好,結果竟然不知不覺黏上我的同班同學!」
    「咦?小蜜,你和姬很要好嗎?」
    「沒有,我根本沒跟她說過幾句話……不對……誰在跟你說這個了,我是要叫你別侵犯到我的周遭!難得我過得很好,現在怎麼咽得下這口氣!別開玩笑了,你這個『鬧鐘』!」   
    舞鶴用虛軸的形式名稱呼她的乾姊殊子,同時吊起眼睛瞪著她。   
    虛軸以形式名稱呼彼此時,其中的含意,多半是最深的親近之意,或是最強烈的敵意。沒有這種意思的大概只有裡緒——舞鶴很明顯是後
者。雖說沒有血緣關係,她們還是一家人,所以情感表現才會更加強烈。
    我不清楚她們之間有什麼過節,只知道她們沒住在一起,還有舞鶴對殊子恨之入骨。她們兩個大概一直都是這樣——不過看起來只是舞鶴被要得團團轉。
    「嗚哇!」
    故作驚訝的殊子聳聳肩:
    「你居然用形式名叫姊姊……姊姊好難過……」
    「哼!」
    見殊子依然不改滿不在乎的態度,舞鶴臉上浮現嘲笑之意。或許想從別的方向進攻。
    「最好是你會難過,不要鬼扯了,鬧鐘(忐忑不安)。反正不管人家怎麼對待你,你也沒有任何感覺吧?再說情人自殺未遂的現在你還笑得出來,就已經夠不正常了。」
    她的睥睨帶著輕蔑,可是又像偽裝出來。
    「不正常……啊……」
    「沒錯。你根本就是瘋子。你知道嗎?你的感情和態度完全搭不起來。你從以前就是這樣。在你變成『鬧鐘(忐忑不安)』以前……從更久以前就是這樣……殊子,就算是你操縱姬島姬去自殺,我也不會感到驚訝。」
    「喔——」
    舞鶴的話大概是刺激到殊子某個不可侵犯的領域——她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
    「你很敢說嘛。」
    聲音雖然輕快,眼神卻變得更加銳利。無框眼鏡下面那對仿佛貓科野獸的眼睛,變得像是準備要哼著歌咬死獵物。
    「那麼蜜,你又是為什麼這麼生氣?該不會是因為,姬是……直川君子的朋友吧?是你過去唯一的朋友……直川君子的朋友。」
    「……那又怎麼樣?」
    「沒什麼,我只是要說蜜的人真好,如此而已。」
    殊子的話鋒多了一絲銳利。
    明明只有這麼一點肉眼看不見的變化,卻不禁讓我背脊發涼。
    儘管言詞和語氣都夾雜著危險,殊子的態度卻毫無政變。她所散發的氣息依然平穩,連一絲殺氣也沒有。
    唯獨只有她的眼睛,好像要用眼神殺死舞鶴——
    我知道這就是殊子的本性。
    能夠侵蝕對方的自我界線,藉以強制施加深層催眠,這就是她的虛軸「鬧鐘」。明明想要怎麼胡鬧都行,殊子卻很少使用她的力量。譬如任意對周遭的人使用力量,建立自己的王國,或是隨意催眠所有人,將世界搞得一團亂。但是她沒有做出這種自私舉動。
    理由很簡單。因為她也和我—樣,深愛安定的日常。
    唯一不同的是愛的方式。
    我想要深入日常的內部,她卻只想留在日常的表面。
    喜歡跟人裝熟,卻只深入到某種程度。
    所以到頭來,一切都與她無關。因為她能夠侵蝕自我界線,隨時憑著一己所好改變人心,能夠隨心所欲操弄別人,才讓她對別人的內心沒多大興趣。不深入、不主動、不分同性異性公開表示「我就是喜歡可愛的東西」,只憑外表選擇,這也是因為她想怎樣改變對方的內在部行。
    因此殊子對於表達自己的感情一事,也覺得毫無意義。
    從來不把真正的心思表現出來,或是寫在臉上,裝出一副悠然的模樣默默接受世界,也在接受的同時保持距離。
    所以她才會有那種眼神。
    那種有如反覆無常的猛獸,把獵物當成玩具看待的眼神。
    我想——速見殊子二正能夠不帶殺氣,在分離情感與態度之後笑著殺人,就像和鄰居打招呼一樣輕鬆。甚至會在兩秒鐘之後,忘記她殺過人的事。
    就算是她的乾妹,只要有那個意思也一樣叮以——?
    「……該適可而止了。」
    我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
    「舞鶴,殊子……你們兩個都一樣。你們想在這裡當場打起來我是無所謂。不過……你們如果真要在這種地方開打,我就會視存活的一方為敵,並且會把存活的一方加以處理……你們最好要有這種心理準備。」
    舞鶴將矛頭轉向我,忍不住嗤笑一聲:
    「就憑你辦得到嗎?」
    「嗚哇,恐怖喔;」
    殊子只是一如往常,開玩笑地聳肩。
    氣氛瞬間變得相當緊張。
    「……開玩笑的。」
    紆解這種緊張的——正如我所料的是殊子。
    「我只是想捉弄她一下罷了。」
    只要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殊子並不希望和我們起爭執。並不是害怕世界毀壞,而是她也用自己的方式珍惜這個安定的日常。雖然不想深入,不過只在意表面好像也挺開心的。因為知道這一點,我才有辦法利用她。   
    「讓你們兩位等我那麼久,我也得好好回應你們的愛嘛。」
    ……但是沒有辦法百分之百肯定不是我受到她的操縱,這一點最讓我感到難過。
    「誰愛你了!」
    吐嘈殊子的玩笑話,已經成了舞鶴的反射動作。
    「嗯?可是我很愛小蜜耶?」
    殊子果然笑得很開心。
    「我才不管你呢!我……!」
    「真可愛。」
    趁著舞鶴氣得發抖時,殊子冷不防地靠過去。可怕的是完全無聲無息。
    一瞬間瞄準舞鶴的臉頰,以遊擊隊砍下敵人首級的速度「啾!」親了一下。
    「咦?」
    「多謝招待。」
    舞鶴一時反應不過來,殊子也栘開她的臉,露出十分開心的表情。
    舞鶴終於意識到發生什麼事,指尖輕輕摸過殊子嘴唇碰到的地方,臉也越來越紅,紅到讓我有點想笑。
    她一邊發抖,一邊氣衝衝地開口:
    「你、又、來、了……」
    「『又』?」
    「不、不是,我要說的不是那個意思……!」
    她連忙對我做出不必要的解釋,而且說得很快。同時紅潮也從臉頰爬到耳朵。未免太過慌張了吧?
    「小蜜,你的反應還是一樣可愛—」
    殊子見狀又開始逗弄舞鶴。
    「……!你這傢伙,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終於忍無可忍的舞鶴雙手握拳,放聲大叫。頭上那個冒出白煙的水壺大概不是我的幻覺。只見她蹲下腰舉起拳頭,擺出撲向殊子揍她一頓的姿勢。我覺得好像很有趣,有點想要放任她們不管,不是最後轉念一想,覺得這樣還是不行。
    ——真受不了她們。
    我一面歎氣,一面冷靜地用雙手制住正要衝出去的舞鶴。
    「唔、放手,不然我就殺了你!」
    「好了好了,冷靜一點,舞鶴。」   
    「就是說啊,小心晶的手碰到你的胸部喔?」
    「啥、咦、呀!你給我放手!」
    「所以我說你冷靜一點就沒事了。」
    「問題不在這裡!喂!?你剛才碰到了吧!?」
    「不、這都因為你……」
    「色狼!變態!我遇到危險了!快點醒來!『破碎萬花筒』!」
    「你也太誇張了!?」
    掙扎了大約五秒鐘,舞鶴終於安靜下來,只是嘴唇還是氣得發抖。
    大概是對她的反應感到滿意——正當我想著應該怎麼辦時,殊子笑著說道:
    「好了,小蜜和晶到底想問我什麼啊?」
    終於有點比較像樣的對話,正題現在才要開始。
    我歎了一口氣,暫且放著舞鶴不管,讓她繼續用充滿敵意和遷怒的眼神瞪視我們,對殊子慢慢開口:
    「這個嘛……先請你說明一下事情的經過吧。」
   
    鋪了柏油的巷子裡,堆滿染血的白貓屍體。
    一臉無所謂的柿原裡緒只是一直盯著面前的敵人。
    站在對面的無限回廊,單手拿著寒光森森的短刀。這不是普通的短刀,大概是從哪奪來的虛軸,每刺出一刀就會引發小規模的爆炸,是種詭異的武器。
    裡緒的腳邊有一大群分裂而成的「小町」,總數四十五隻。
    「真是厲害,無限回廊。」
    裡緒老實說出自己的感想。
    「你的那個也很難纏啊。」
    無限回廊也顯得很高興,做出回應。他從剛才就一直用代名詞稱呼裡緒,但是並沒有遭到抗議。因為對裡緒來說,那個傢伙是敵人。
    「哼……」
    無限回廊伸出手掌,一道淡藍色的光線瞬間從掌心射出。裡緒命令一隻小町跳起來加以抵擋,那只小盯在發出尖銳的叫聲之後便飛到一旁。
    『未滿搖籃的藍色長槍』……?」
    裡緒不禁脫口而出。那道光,很像一個月半前,裡緒對付過的虛軸所擁有的力量。
「這個才是原版的。我給她的是『劣化世界(junk parts)』。」
    「劣化世界?那是什麼?」
    「是用我的力量創造出來……從虛軸再度分歧的虛軸。我的力量連這種事都做得到,很有趣吧?真是很有趣吧?順便告訴你,我給她的必須射中要害才能吸收生命……但是這個可不一樣。」
    「從虛軸生出虛軸?太過分了。」
    無限回廊(eternal idle)講得很開心,裡緒卻皺起眉頭,叫幾隻小町撲上去。虛軸的世界原本就已經夠脆弱與不穩定,還從中創造更加脆弱的世界,這在裡緒的觀念裡面是難以想像的醜陋,令她感到不舒服。她非常討厭這樣。
    這種行為,簡直就像——以暴力侵犯末成年的少女,還讓她懷孕生子一樣。
    無限回廊用短刀輕鬆砍殺飛撲過來的白貓。短刀一砍傷小町,小町便無聲無息炸開。外露的內臟和骨頭散落四周,碎肉和紅色液體濺到無限回廊臉上。小町已經體驗過幾十次的「死亡」,可是依然不哭不叫,不停對敵人展開攻擊。
    裡緒的身上毫髮無傷,可是無限回廊的四肢卻有幾道細小的爪痕和齒痕。
    每道傷口都很小,但是裡緒的——有識分體的戰鬥方式就是這樣。以數量壓制敵人,對敵人造成幾十道、幾百道、幾千道小傷口,一點一滴殺死敵人。小町的數量無限,等到對手因疲勞或失血倒下,戰鬥也將就此結束。之後只要一擁而上,咬死對手就行了。
    「這樣遲早會撐不住的,無限回廊。」
    裡緒笑著說道:
    「無限回廊(eternal idle)是在保留實力?還是覺得還游刀有餘?這樣足絕對打不倒裡緒的。小町……有識分體(分裂症)的分裂可是沒有極限,只要裡緒有那個意思,就算想要佔據整個世界都可以喔?」
    她輕描淡寫地述說事實,同時也是警告。
    「咯咯。」
    但是無限回廊並不退縮:
    「既然如此,為何不這麼做?為何不佔據全世界?取代實軸不正是虛軸的夙願嗎?」
    「可別誤會了,無限回廊(eternal idle)。小町所在的虛軸就是因為那樣而滅亡喔?因為全部變成唯一,所以無法承受變化。而且……虛軸的目的不是取代實軸,而是在實軸取得棲身之地。」
    「在實軸取得棲身之地?沒錯,就是這樣,有識分體(分裂症)。就是這種想法會在世界上挖洞。就算只挖掉世界的一小塊,然後以空虛的物體填補,都會動搖實軸的基礎。少無聊了……為什麼沒有發現呢?」
    「無限回廊的說法好像晶。」
    裡緒歎了口氣,語氣中帶著寂寞:
    「可是無限回廊(eternal idle)和晶正好相反。虛軸會使世界變得空虛,所以晶要排除虛軸,但是無限回廊(eternal idle)卻是想要懷有很多很多虛軸,然後變成世界吧?想讓世界充滿大大小小的洞之後,就沒有地方可挖了吧?無限回廊不覺得……這樣會讓世界崩毀嗎?」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而且就算真的毀壞,我也無所謂。生而不受世界所望的我,還有你,還有這些傢伙……既然無論怎麼做世界都不認同我們,那就毀掉這個世界。弑親正是為人子的夙願,不是嗎?」
    「不准把裡緒和其他虛軸相提並論。也不准把別的虛軸,和其他虛軸相提並論。不准用『我們』這個詞……把不同的世界算在一起,無限回廊。」   
    「我們就是我們。」
    「這點和裡緒正好相反。無限回廊就是完全沒有把自己和他人區別開來,才會和裡緒沒有交集。可是……無限回廊是沒有勝算的。」
    「那就難說了。」
    說到這裡,無限回廊揚起嘴角,絲毫不在意包圍在他四周的小町:
    「出來吧,『卑微運算』。」
    才一眨眼的工夫,無限回廊身體表面的傷口都消失了。
    「這是在直川浩輔的劣化世界裡,再補上其他虛軸混和而成……還挺好用的。」
    從虛軸創造新的虛軸,再和別的虛軸融合——這已經不是強姦可以比擬了。對裡緒來說可是令人髮指的行徑,但無限回廊卻顯得相當驕傲:
    「該我反擊了。」
    還不僅這樣——
    「接下來是這個,『拒絕症候群』!來吧,你贏得了這傢伙嗎::」
    無限回廊(eternal idle)展開雙手,以挑釁的態度放聲大叫,身上冒出一陣墨綠色煙霧。
    「……小、町?」
    裡緒第一次看傻了眼。
    包圍無限回廊(eternal idle)的小町在接觸煙霧之後一一倒下。倒下之後還不住痙攣,口中吐出黏稠的泡沫,甚至連眼球都融化了,死狀甚慘。
    ——那是一陣毒霧。
    「這是個相當不錯的地獄,畢竟是無差別攻擊。擴散方式雖然不定……這可不是靠肉盾能夠擋下喔?好啦……你要怎麼辦,有識分體?」
    那陣墨綠色煙霧仿佛有意識一般,慢慢朝裡緒逼近。途徑上的小町也無計可施,就算想撲上去一博,也只會在碰到敵人之前陣亡。
    儘管如此,裡緒還是沒有後退——
    「是嗎?無限回廊……就這麼想與裡緒為敵嗎?」
    甚至重重歎了一口氣:
    「無限回廊(eternal idle)的確很強。可是這陣霧……『拒絕症候群(level 5)』並非最後的王牌吧?只要再認真一點,無限回廊甚至可以殺掉裡緒吧?」
    裡緒閉上眼睛,放鬆身體低著頭,輕輕晃動嬌小的身軀,俏麗的短髮也跟著搖曳,整個人像是小一圈——
    裡緒只是稍微弓起背部:
    「好吧……那麼裡緒就如無限回廊所願,讓無限回廊見識一下好了。」
    接著——
    「公平地瘋狂吧。」
    裡緒一出聲,所有的小町也一起消失,只留下腳邊的那只。
    「喔……」無限回廊張大眼睛,似乎很高興:
    「終於要來啦?」
    裡緒沒有理會,只是自顧自地念著:
    「……『怪夷』『逆界』『匈層』『猥境』
    念個不停——
    「『核壹(five)』,『等命(six)』,『死之(seven)』『膿療(eight)』」
    她念的是在這個世界裡,完全沒有意義的一串詞彙。
    「『髏尾』『個』『回』『績』』
    她念出彷佛搔弄腦髓的聲音,與流水一般輕快的韻律。
    「『湣』『菟』『肺』『削』……」
    念是一種儀式。是裡緒為了想起自己、想起自己的世界所需的儀式。
    「『轆』『邑』『摘』……』
    她在口中喃喃算數,那個音韻來自不同於這個世界的世界。
    「……豔戀、剝愛……」
    最後,裡緒睜開——
    「『小町(zero)打開虛界渦(under gate open)。」
    ——雙眼。
    「來吧,世界……『導致乖離之病』
    世界瞬間產生變化。
    在裡緒的目光所及之處,所有的顏色都消失了。除了無限回廊、裡緒,還有小町之外——柏油路面、牆壁、天空、房舍,全都變成黑白。
    那種某些事物變得截然不同的感覺還沒消失,就看見裡緒嫣然微笑:
    「無限回廊(eternal idle)已經如願見識了……這就是小町原本所在的世界,『有識分體(分裂症)』。」
    虛界渦。
    那是一種管道,能將虛軸之力召來實軸。
    那是最後的王牌,能將虛軸的力量發揮到極限。   
    那是一扇門,能將反映在虛軸身上,已經毀滅的世界賴以運行的法則,反映在部分的實軸上面。現在裡緒已經開啟這扇門。
    無限回廊出神地讚歎:

    「……太棒了。」
    「一點也不棒。」
    裡緒輕聲說道:
    「看著,無限回廊。看看小盯原本所在的世界……是多麼悲哀。」
    裡緒和小盯一起向前踏出一步,它的白在這個無色的世界,依然不變。
    無限回廊對裡緒放出墨綠色煙霧——「拒絕症候群」。細微的水滴籠罩裡緒的身體,她感覺自己吸入的空氣裡,帶有幾分苦味。
    然而這些已經沒有意義。
    「……嗯?」
   「行不通的,無限回廊。」
    裡緒露出微笑,遏止對方的驚愕聲音。
    「在這個世界裡……沒有所謂的個體差異。」
    沒錯,小町的世界是因為一切變成完全一樣的群體生命,所以才會滅亡。   
    在這個世界裡,不存在任何個體差異。   
    「小心了,無限回廊。在這裡……無限回廊和小町的強度是完全一樣的。」
    個體之間沒有任何優劣,無論誰怎麼努力,對世界的影響也無法超越其他人——
    小町一分為二。
    「……原來如此。」
    無限回廊笑了,但是笑容裡夾雜焦躁。   
    分裂成兩隻的小町,其中一隻朝著他撲過來。
    「唔!」
    無限回廊用手上的短刀迎擊。
    然而那把刀已經和之前不同,無法在傷害敵人之後加以引爆。因為小盯沒有這種能力,短刀一揮只有等同貓牙的殺傷力,貓牙也有等同短刀的破壞力。
    原本應該刺進腹部的刀刃,只能割下些許白色皮毛。
    小町嬌小的身軀撞上無限回廊。只不過是這樣,就讓他的身體大幅後仰,簡直像被體格相仿的人撞了一下。
    「厲害,這個厲害。太可怕了……!」
    無限回廊仍在讚歎,但是嘴角已經沒有笑意。
    「不管無限回廊有多少虛軸,都沒有意義。」
    面無表情的裡緒往前踏出一步:
    「無限回廊的力量是十,小叮的力量也是十,不管無限回廊擁有的虛軸多麼強大也毫無影響。如果……有個虛軸強大到有無限回廊的一半,也只能夠殺掉小盯的一半。在這個世界……在『導致乖離之病』之中就是這樣……如何?無限回廊覺得自己有勝算嗎?」
    聲音相當冷淡,只是道出原本的事實。
    「這個嘛……很難說。」
    無限回廊的聲音已經不帶餘裕。
    因為——
    「已經來不及了,無限回廊。」
    在他們對話的同時,小町仍然持續增殖。
    強度等同自己的敵人,正在無限增殖。
    這是建立在絕對平等基礎上的一對多戰鬥。
    「這樣應該夠了。要是太過逞強,裡緒和小町都會累的。」
    裡緒邊說邊環顧四周。
    一百二十八隻小盯映入眼簾,還有力量僅等於一隻小町的敵人。
    沒有任何人能夠打贏一百個自己。
    「好了,上吧……小町。」
    她連對手的遺言、辯解、不服輸的話都不想聽。
    裡緒舉起一隻手,所有的白貓一起朝著敵人跳去。
    從貓群的隙縫可以窺見無限回廊抵抗的身影,但是她當作沒看見。
    白色身影包圍敵人,它們的利爪、尖牙,撕裂、咬下、扯斷敵人的肉,不停蹂躪敵人。
    「咯咯……咯咯咯……」
    無限回廊發出誇張的笑聲,裡面甚至夾雜吐血聲。但是裡緒的疑惑也只是挑眉。無所謂,敵人在想什麼都和她無關。
    現在的狀況和剛才不一樣,小町的一爪就等於無限回廊的一拳。
    而且會同時從四面八方毫不問斷地進攻——
    眾在無限回廊身上的貓,堆成一座肉塔。
    偶爾有幾隻掉下來,又有幾隻補上去。
    它們的毛出現血跡,那座白色肉塔從裡面漸漸滲出紅色。
    剛才還看得到他在抵抗,不過還是徒勞無功。
    原本還在掙扎的塔,動作趨於緩慢。
    肉塔的中心有一道類似黑影的東西,從白貓之間飄出來。
    「嗯——」
    裡緒哼了一聲,似乎在表示佩服。
    那道影子,那道半透明黑色的影子——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難怪無限回廊這麼冷靜。」
    在空中飄蕩了一陣子,就如同煙霧一般散去。
    無限回廊的身體已經不再動彈,只剩下身上那群小町貪食血肉的動作,震盪巷子裡的空氣。
    又過了幾分鐘。
    裡緒關上「虛界渦」,讓世界回歸原有的樣貌。
    周圍恢復色彩,增殖的小盯也一口氣全部消失。
    不見無限回廊的屍體,地上連一滴血也沒有。
    看來虛軸「無限回廊」做為固定劑的身體,應該是在死亡之後,受到修正力的干涉而從世界上消失了。
    打開虛界渦造成的疲勞,讓裡緒步履蹣跚。
    她在空無一人的住宅區小巷裡自言自語:
    「……看樣子沒有晶還是不行。」
    說完之後咳丫一聲。
    「啊。」
    她嘴裡充滿一股暖意。
    ——對了,是「拒絕症候群」。
    化為平等的力量復原之後,殘留在體內的渣滓開始發威。
    裡緒原想分裂身體,將病灶栘出體外——但是好像太慢了。
    她緩緩從體育服口袋裡掏出手機。
    在裡緒向前撲倒,口中混著口水的血液溢出嘴角,滴落柏油路面的同時,努力維繫快要消失的意識,按下手機的按鈕。  
   
    我們不在醫院,而是在學校的保健室,共同擁有痛苦的沉默。
    時間已經來到晚上八點,學校裡還亮著燈光的地方就只有這裡。
    當我和舞鶴蜜正在逼問速見殊子時,電話剛好響起。
    接起電話只聽見裡緒用虛弱的聲音說了「救命」兩個字。由於這起突發狀況,我們也沒辦法從殊子口中問到什麼,便來到保健室。
    在這個飄著些許藥品氣味的房間裡面有我、硝子和殊子,舞鶴丟下一句「跟我無關」就走了。布簾後面還有佐伯妮雅陪著裡緒,但是裡緒睡著了,佐伯老師也是一言不發。
    唯一的聲響是靠著牆壁站立的殊子,偶爾啜飲罐裝咖啡的聲音。硝子坐在椅子上,我則是靠著桌子。
    「……原則上算是穩定下來了……」
    佐伯老師終於慢慢掀開布簾,露出屍體般蒼白的臉輕聲呢喃。那副患了重病的表情和眼睛底下的黑眼圈還是沒變,但總覺得比印象中還要嚴重,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情況怎樣?」
    我的臉色還是一樣凝重。
    「……就如同我剛才說的一樣……」
    「所以是怎樣?」
    「……內臟沒有嚴重損傷。不過只是這樣……」
    ——只是這樣?
    「……意識尚未恢復……燒也還沒退。」
    平常的我不在意佐伯妮雅有氣無力的聲音,但是現在聽起來格外刺耳。
    「這是什麼意思?」
    我不自覺地壓低聲音,她報以深沉的歎息:
    「……老實說……目前看來……我也不知道會不會好轉……」
    「毒的種類為何?」
    硝子也在這個時候插話。
    「……不清楚,以這個世界的物理法則查不出來。不知道是吸入的量不多,或是因為裡緒是在打開虛界渦時吸入,目前沒有很嚴重的破壞。所以只要裡緒醒過來……或許就能用『有識分體』的能力進行分裂,將毒排出身體……」
    她說話有如醫師,與原本的語氣截然不同。
    佐伯妮雅和裡緒很要好。看來這就是她嚴肅的態度。   
    「現在……沒有什麼我們能做的事嗎?」   
    不過我也一樣——我也不是沒有受到打擊。
    「裡緒真的會醒嗎?你有幾成把握?」
    聲音低沉到自己都嚇了一跳,我無法控制自己,而且心跳越來越快。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那個傢伙居然直接找裡緒——找我的朋友麻煩。
    「很遺憾……我不是醫生……」
    佐伯妮雅神經兮兮地撥弄瀏海:
    「……我所能做的……只有看清事象的因果。現在……裡緒並末沿著死亡階梯繼續往上爬……但是也沒走下來。就這麼停在上面……」
    具體說來,就是說她正在生死夾縫之間徘徊。
    「嘖……」
    我不禁咋了一下舌,低下視線,雙手握拳說道:
    「真是的……開什麼玩笑。」
    詳細經過得問裡緒才知道。但是裡緒還沒醒,現在正是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醒,甚至不知道會不會醒的緊要關頭。
    如果可以,我現在就想奪門而出,找到那個傢伙解決他。
    有一半是因為生自己的氣。
    我早知道那個傢伙總有一天會來,也做好心理準備。在某種程度上,我也曾經假設那個傢伙如果想要直接動手,可能會從裡緒下手。因為裡緒能從外表分辨虛軸,這對我來說是一大利多。
    我明明知道,可是心中卻認為裡緒有「有識分體(分裂症)」就沒問題。事實上,目前純粹以戰力來說,裡緒的確是比我們強。
    但是跟這件事沒關係。
    虛軸的「強弱」很容易受到戰術左右。就算裡緒比我們強,我能躲得過的危機,她卻不見得躲得過。
    我所採取的策略明明很被動,卻自以為在進攻。
    我真是太蠢、太大意了——
    咬著唇的我想到這裡,牙齒幾乎陷進嘴唇裡,這時半天沒說話的速見殊子開口了:
    「她的症狀沒有辦法用『unknown』的能力來處理嗎?」
    佐伯妮雅的虛軸在治療傷勢方面,能夠發揮強大的作用。
    然而佐伯老師遲遲無法回答。
    「……沒辦法……的……」
    「我問了個蠢問題,抱歉。」
    殊子也只能聳聳肩。
    unknown(搖搖晃晃)——佐伯妮雅的能力。
    她能夠讓已經收斂的波函數再次發散,藉此進行局部的時光倒流。也就是說,用在受傷的人身上,就可以恢復到受傷前的狀態。
    不過這只是暫時性的處置。
    為了改變波函數收斂的方向,必須在限制時間內將因果的根源——也就是受傷原因消除。舉例來說,傍晚在治療硝子的朋友姬島姬時,殊子已經事先前往她自殺的地方,對她撞上的路燈,還有摔落之後撞到的地面施以物理性破壞。所謂的消除因果就是這樣。如果她是用美工刀割腕自殺,治好之後就要破壞受傷的原因——也就是美工刀。否則波函數又會照原來的方式收斂,再次產生註定的結果,而且還會加重幾分。
    如果沒有消除原因,不只會恢復原本受的傷,還會變得更加嚴重。而裡緒受傷的原因——是那個傢伙,或是那個傢伙擁有的虛軸之一。在限制時間內找出那個傢伙本人的可能性趨近於零,根本無法消除。
    我自言自語詢問自己:
    「所以…現在只能看裡緒的狀況會不會穩定下來嗎?」
    這是我最擔心的問題。要是裡緒的狀況繼續惡化下去、要是她的笑容將永遠不再——那些我不願去想像的可能在腦海裡盤旋。
    見到我咬牙切齒,殊子跑來開我玩笑:
    「晶真是認真。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吧?」
    「是你太散漫了,學姊。」
    一句話激怒了我,我的聲音不知不覺激動起來:
    「再說你也不應該這麼悠哉吧?聽說姬島姬的意識還沒恢復不是嗎?不對……應該說你還沒幫她恢復。為什麼?」
    「嗯~~為什麼呢~~」
    殊子對於我的挖苦,絲毫無動於衷。
    「原因我也不太清楚耶。」
    她苦笑說道,聽起來像是想要岔開話題。然而接下來她所說的話,卻是難得的老實:
    「我是不知道那個傻女孩為什麼想要自殺,可是如果有什麼無法解決的問題,姬是在走投無路之下才選擇走上絕路……我應該沒有插手的道理吧?」
    「殊子,小公主不是傻女孩。」
    硝子也很難得提出反駁:
    「而且這有什麼好猶豫?只要我們拜託殊子,殊子都會毫不猶豫使用力量,不管物件是誰。然而……對於關係親密的小公主卻不這麼做,這又是為什麼?我希望你說明理由。」   
    不過殊子的老實只維持不到兩秒鐘。
    「激動的你真的好可愛。」
    一臉惡作劇的笑容,摸摸硝子的頭。   
    「你不打算說明嗎?」   
    「嗯——硝子要是肯親我,我就考慮考慮。」
    「硝子別理她。反正不管怎麼樣,她都不打算認真回答。」
    今天白天自殺未遂的姬島姬,是硝子的朋友,也是殊子的情人。
    她的傷勢原本非常嚴重,不過現在已經恢復九成以上,不過意識卻還沒有恢復。明明殊子已經對醫生、她的家人,還有硝子的朋友都進行催眠。
    最後只要讓姬島姬醒來就行了——
    連這麼嚴肅的事都可以講得那麼隨便,殊子的這種個性實在讓我感到很不耐煩。
    所以我才阻止硝子,不讓她繼續追問下去,並且對殊子說道:
    「學姊,你應該沒什麼理由留在這裡吧?差不多該回家了吧?」
    「唉呀?我在這裡礙到你們喵?」
    「我雖然有許多問題想要問你……不過這樣下去也是浪費時間,更何況在這裡爭論會吵到裡緒休息。既然你不打算認真回答我們,那就請你走吧。」
    「晶好壞喔。硝子跟他在一起也很辛苦吧?」
    「習慣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氣,硝子的反應也很冷淡。
    「是喔。算了,走就走,剩下的事明天再說。」
    「……唉呀,速見同學要回去了?我本來想沖咖啡的……這台機器很稀有的,聽說有三個人在磨豆子時,手指捲進機器裡絞斷了。我在網路上買的,很貴喔。多坐一會兒嘛……」
    佐伯老師剛才就一直待在保健室角落,不知道在偷偷摸摸弄些什麼。她又用回原本令人討厭的言詞,看來心情稍微乎複了一點吧?當然聽的人還是很受不了。
    「多謝你的好意,今天還是算了。有機會再暍。」
    殊子伸了一個懶腰,拎起放在地上的包包,隨口說聲「那我走了」就輕快向後一轉:
    「再見,晶,硝子。」
    「……再見,殊子。」
    在對硝子的回禮揮手致意的同時,殊子的手往保健室的門伸過去。
    「對了對了。」
    她忽然停下動作。
    「晶,我知道牽扯到『無限回廊』你就無法保持冷靜,不過還是要多給自己一些空間才能靈活思考喔?你明明是個很冷靜的人……可惜老是沖過頭。」
    我忍不住嘖了一聲:
    「不用你雞婆。」
    ——為什麼這個傢伙總是喜歡趁我放鬆的時候,突然說出這種直搗要害的話?
    殊子回頭繼續說道:
    「愛和憎其實沒什麼差別,太過深入只會被牽著鼻子走,距離太遠對方又會跑掉。該如何拿捏,就是你要掌握的地方。」
    我知道。
    殊子所說的顯然也包括裡緒。
    如果只想利用別人,就純粹當成道具看待:如果不是,就當成朋友關心……她想說的大概是這件事吧。如果假裝關心其實是在算計,或是假裝算計心裡卻很關心,這種半調子的行徑總有一天會毀了我。
    漂浮在口常的表面,保持一定距離,決不主動接近的殊子,說的話也很有她的風格。
    她的想法是正確的,而且的確切中要害。
    對於我這個——和裡緒交朋友,同時利用朋友的人來說。
    其實我並不懂。
    不懂自己體內這股可以稱為憤怒的情緒,到底是因何而起。是擔心裡緒的安危?還是因為道具不能用了?或是跟這些都無關,只是因為和那個傢伙有關,就讓我的殺意發作了——
    越想越討厭自己。
    殊子看著這樣的我,輕歎一口氣:
    「好吧,這只是年紀大一點的姊姊給你的忠告……就算你是這種人,我還是不討厭你喔?」
    說完之後便打開門,踏著瀟灑的腳步消失在走廊。
    我因為積壓下來的情緒無處發洩,只能呆呆站著。
    「那個女人……」
    我雖然嘴裡咒駡,但是心裡很清楚這只不過是遷怒。
    我之所以會對殊子說的話有所反抗,理由並非我討厭她,而是因為她看穿了我。
    虛軸與人類,日常與非日常。我懷抱著彼此對立的兩邊,然後設法讓兩邊折衷共存。殊子知道我這種絕對的矛盾——就是因為知道,才會給我忠告。
    她大概對如此矛盾的我,抱有某種程度的好感吧——就是因為自己感覺得到是這麼回事,更覺得被她玩弄於股掌之問。
    「……唉呀,真的走了……沒辦法。硝子、晶,我現在就去泡珍藏的咖啡給你們喝,喝完再走……喝起來可能會有手指的味道喔。呼呼……嗚呼……」
    「多謝老師的好意,不過我們不喝。還請老師一個人慢用。」
    「……我才不要,噁心死了。誰會泡那種咖啡給自己喝。」
    我咬著嘴唇,聽見佐伯妮雅和硝子在背後雞同鴨講。
    但是我實在提不起勁來吐嘈。
    聽著另一頭傳來裡緒輕輕的鼾聲,我也輕輕歎了口氣。
   
    大約在同一時間。   
鴛野在亞待在自己的房間裡,把臉埋在枕頭裡,想著白天在學校發生的事。
    一邊因呼吸困難而咬著嘴唇,一邊想著——
    自己為什麼這麼笨拙?
    她在回想今天第六堂自習課的情況。
    幾個同學聚在一起寫世界史的作業。事先寫好的只有在亞一個人,所以她負責結結巴巴回答同學的問題,也因為難得幫別人的忙,因此感到很得意。最重要的是在亞注意很久的「他」也找她幫忙,讓她非常開心。平常只要和他四目相望,就會因為緊張而畏縮,連話都沒有辦法好好說。原本還以為他討厭自己,沒想到他今天很自然地發問,在亞也回答得很不錯,不會太緊張。
    明知道他的心不會向著自己,在亞依然覺得無所謂。
    沒有想過要和他交往,因為她知道對方已經有喜歡的人,而且不是自己,她也無法想像自己和男生交往。「男女交往」對她來說,是一件高不可攀的事。
    所以能夠近距離和他說話,就已經是天大的幸福。像她這樣的人也能派上用場,自己也感到很高興。
    可是高興的感覺並不長久。
    從其中一個同學•城島晶離開之後,她的幻想就崩潰了。
    首先是在亞的朋友森町芹菜擔心晶出了什麼問題。正確來說應該是在擔心晶的堂妹城島硝子,不過這與在亞無關。問題是——自從芹菜開始漫不經心,在亞就發現自己的幸福不是真的。
    剛才相處得十分融洽,大家都願意向她詢問的氛圍,就在那個瞬間化為泡影。芹菜一旦不安,在場所有人也開始關心她。大家已經無心寫作業,芹菜立刻成為眾人的中心。
    這個時候在亞總算發現,剛才那陣以自己為中心的氣氛,並不是自己的功勞。
    仔細想想也是理所當然。
    從自習課開始到現在,在亞都不曾主動開口。在亞之所以有機會說話,都是因為在對話的關鍵時刻,芹菜都會把話題拉到她這邊。也就是說芹菜知道如果不管她,她也只會悶在那裡,因此才會不著痕跡地把她拉進這個圈子裡,如此而已。
    並不是自己派上用場,而是有人讓自己得以發揮——
    當芹菜無暇顧及在亞時,她就被趕到圈子外面。看著臉色凝重的芹菜喃喃說著不知道有沒有問題,她卻連一句鼓勵的話都說不出口,只是一直默默看著。
    這是當然的。芹菜一直站在圈子中心,自己只是依附著她存在,也只有這樣才能夠存在。從以前就是這樣,自己應該早就明白這一點。   
    升上國中之後,碰巧坐在隔壁而認識的第一個朋友——芹菜大概是這麼看待她吧?因此才會這麼重視她,關於這一點在亞也一樣。
    不同的是對在亞來說,芹菜不但是升上國中之後,還是有生以來第一個朋友,甚至到了現在,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好幾次聽到別人說:「她總是跟在森町同學身邊。」過去的她還可以充耳不聞,如今已經沒有辦法。因為今天的事讓她意識到自己沒有芹菜什麼都辦不到,只是芹菜的跟屁蟲。
    她好想變成芹菜那樣。
    個性爽朗,是所有人關心的物件,還有辦法顧慮自己這種不起眼的人,讓身邊的氣氛整個亮起來——她也好想變成這樣的女孩。
    就是因為知道不可能,所以更足這麼想。
    「像我這種人……」
    她不禁脫口而出。原本她的聲音就很小,壓著枕頭就更聽不到。
    「……最討厭了。」
    儘管如此,她還是說出口,說完之後更加討厭自己。
    嗶嗶嗶嗶嗶嗶嗶。
    就這此時,一個遠比她的聲音還要大的電子音,從書桌傳來。
    是手機。好像收到什麼訊息。不知道是誰寄來的,不過大概是芹菜,要不然就是電子報吧。
    就算沒有手機也沒關係——她一面抬起頭,心裡一面這麼想。
    沒有搞不好會比較快活。
    少有人連絡的熱線更是加深她的孤獨。
    不是芹菜,就是不明人士發的電子報,只有兩種可能,這兩者將她和世界連在一起。只要對方切斷連系,大概就結束了。她根本沒有辦法主動連系——
    不想就此切斷——在亞輸給這樣的不安,伸手拿起手機。
    打開手機確認收件匣的訊息。果然是如她所料的電子報。
    雖然對有點期待內容的自己感到失望,還是打開來閱讀。
    「咦……?」
    在亞一看到內容,思考瞬間凍結。
   
    回到家裡,兩個人洗過澡吃過飯之後,時間來到晚上九點半。
    「……所以我不是道歉了嗎?」
    我一邊歎氣一邊為自己辯解,但是硝子微微嘟起嘴巴:
    「所以我也說過,我並非要求道歉,主人。」
    「你什麼時候學會挖苦人了?」
    「我不是在挖苦你,只是在陳述事實。不過挖苦也是從主人身上學到的。」
    我和硝子在家裡的客廳裡,為了一點小事爭吵。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也不曉得。如果真的要怪罪誰,那麼大概就是我。
    「追根究底,主人待人處事有些地方太過隨便,所以才會導致這種狀況不是嗎?」
    「不對,我怎麼知道你會這麼堅持。」
    「不,我沒有所謂的執著。」
    原因——說來真的很蠢,是出在飯後的甜點上。
    「請你聽好,主人。儲存在冰箱裡的布丁耗盡,的確是我的疏失。是我自己沒有確實查看,所以這點我並不打算抱怨。但是……我之所以會省下確認的工夫是因為昨天主人說布丁還有我將此判斷為事實因此其中出現不屬實的情況完全是主人的疏失我想這個需要爭辯也很明顯……」
    聽著硝子乎淡的指責,我指向餐桌上的霜淇淋。這是我從冷凍庫裡拿出來的,而且事情一開始也是因為硝子對這個有所怨言。
    「這跟布丁還不是差不多。」
    「布丁口味霜淇淋和卡士達布丁完全不同。」
    硝子嚴詞厲色地說道:
    「主人該不會是看著這個的品名『布丁百匯霜淇淋』,然後告訴我還有布丁吧?」
    「並不是…:」
    事實上是這樣沒錯,但是現在的氣氛實在說不出口,只好閃爍其詞。
    我在昨天晚上睡覺以前打開冰箱,裡面能夠稱為甜點的,只有這個「布丁百匯霜淇淋」。飯後會吃甜點的人只有硝子,食材方面也不缺,為了買甜點特地跑一趟超市或便利商店也很麻煩,所以當她問我還有沒有布丁時,我就隨口說聲「還有」。
    就算是食物,只要牽扯到喜歡、討厭之類和感情有關的字眼,硝子總是一概否認,卻不知道為何對布丁有著強烈的依戀。關於這點我很清楚。
    但是沒想到她居然執著到了這種程度——這還是我們相處六年以來第一次發現。
    硝子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繼續說下去:
    「主人,就算飯後沒有吃甜點,我也不會因此導致活動停止,而且甜點也沒有非布丁不可的道理。我的問題是……為什麼昨天我在詢問時,主人給我不實的回答?」
    「……怎麼看都是因為布丁沒了,所以才在不高興。」
    「你說什麼?」
    「沒有,我不是一直跟你說,我只是不小心搞錯了,也一直向你道歉了嗎?」
    「證據都擺在眼前了,你還想抵賴嗎?」
    「……你那是什麼警匪片的高潮情節會出現的臺詞。又是週二推理懸疑劇場?」
    「不,是週六的兩小時推理劇。」
    「你也該適可而止,不要老是從電視學一些沒用的怪東西……」
    「既然有使用的機會,我判斷這並非無益。」   
    基本上硝子沒有所謂的表情,她也主張自己沒有感情,因此對她而言,表情是刻意做出來的。因此當硝子出現一些喜怒哀樂的小動作時,就表示她在演戲。
    但是反過來說,像現在這樣面無表情、語氣平淡時,最能夠窺見硝子無意識裡尚未成熟的感情。像現在隱約顯露出來的情緒,就是在生氣。
    「還有剛才的道歉夾雜演戲和自暴自棄,你有什麼好辯解的?主人……你在笑什麼?」
    「喔,沒有。」
    看來我因為硝子露出感情而感到高興,甚至喜形於色。
    「總之我明天會幫你買回來……今天就先吃那個吧,再不吃會融化喔。」
    「Yes,master.我要求你未來要改善態度……啊、日前上市的『蘿露牧場的絹絲布丁』尚未試吃,請你明天一起買回來。」
    「我知道了,快吃!」
    「我開動了。」
    看到硝於終於拿起湯匙打開蓋子,我也聳了聳肩。之後才發現自己剛才的動作,和速見殊子的習慣動作一樣,讓我有點後悔。
    話說回來,今天真是夠累了。
    首先是硝子的朋友姬島姬自殺未遂,碰巧她又是速見殊子的情人。
    還有裡緒受到那個傢伙襲擊,更是讓我無法保持平靜。
    我不禁心想,兩件事情同時發生真的很麻煩。
    姬島姬自殺的原因至今不明,我也想過和虛軸有關的可能性,但從殊子不願意恢復她的意識這點來看,也有可能只是兩人的感情出了問題。我不太懂同性之間的交往會有什麼問題,但是至少要搞清楚和虛軸有沒有關係,所以必須再次逼問殊子。
    另一方面是裡緒的事。雖然不知道那個傢伙試圖接觸裡緒有什麼打算,但是他會直接對我身邊的人下手,對我而言就是很大的失算。即使不知道詳細情況,但是從我斷斷續績得到的情報來看,至少裡緒已經擊退那個傢伙。只不過就算破壞他暫時做為固定劑的身體,也無法消滅那個傢伙。只是他既然失去固定劑,應該還需要幾天才能行動——從這點來看,姬島姬的事件很可能與那個傢伙無關。雖然情況不樂觀,但是把兩件事分開來會比較容易處理。
    不過最麻煩的,還是裡緒現在臥病在床。
    真不知道她的狀況會突然變糟,或是慢慢好轉。
    就只有裡緒這件事,我無法冷靜下來計算。假如那個傢伙真的打算排除裡緒——如果不設法處理,裡緒很有可能會死。
    想著想著,我又開始著急起來。   
    「……冷靜一點。」
    我忍不住自言自語,雙手握拳。現在的情況並不算糟,雖然目前還在昏睡,但是只要醒過來,就有可能靠著有識分體的能力,避過虛軸造成的病症。
    我瞄了正在吃霜淇淋的硝子一眼,她的表情沒有變化。
    不過她也一樣——她的朋友突然自殺未遂。
    說不定她受到的打擊比我還嚴重。就算本人不承認,但在我看來,她的感情的確是隨著成長一起萌芽。
    仔細想想,剛才關於布丁的事也是如此。恐怕是因為難堪再加上遷怒吧?她雖然經常說些莫名奇妙的話,但是剛才明顯和平常不同。一定是受到影響——
    「如何?好吃嗎?」
    為了逃避自己的難堪,於是對硝子提出問題。
    「以焦糖、蛋黃、乳脂肪與香料製成類似布丁的口味。當然吃起來完全是霜淇淋的口感,並不是布丁。」
    雖然有不少怨言,還是一口一門吃個不停,看起來並不討厭。
    硝子拿著湯匙挖霜淇淋送進嘴裡的手停下來:
    「……你要吃嗎?」
    才剛說聲「不用了」她就挖了一匙遞到我的面前。
    我不由得面露苦笑,張開嘴巴……還真的被當成小孩子餵食。
    硝子把湯匙從我閉上的嘴裡抽出來,問我一句:
    「如何?」
    「裡面還有餅乾啊。」
    看來布丁口味的部分只有上面,我吃到的是香草口味。
    「吃吧。」我一吞下,她又挖了一匙遞過來。沒辦法的我只好吃了。
    「吃吧。」我一吞下,她又挖了一匙遞過來。沒辦法的我只好吃了。
    「吃吧。」我一吞下,她又挖了一匙遞過來。沒辦法的我只好吃了。
    「吃吧。」
    等一下。
    「吃啊?」
    「幹嘛一直給我吃?」
    「味道如何?」
    「嗯,是不難吃……我要問的不是這個。」
    「布丁口味的部分已經沒了。」

    「不想吃就直接說!」
    總覺得這樣鬧下去沒完沒了,我從硝子手中把霜淇淋和湯匙搶過來。
    「真足夠了……」
    即使被我搶走,硝子好像也不已為意。我對她露出憤慨之色,然後吃起霜淇淋。這傢伙該不會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吃,對我不好意思吧?應該不會,她有這麼乖嗎?   
    快要溶化的霜淇淋一下子就沒了,看見我把紙盒放到桌上,硝子說了一聲:   
    「主人……甜食能夠立刻消除疲勞。」
    「嗯?」
    「另外大腦在接收到甜味情報時,也會分泌腦內啡,具有消除壓力的作用。還有蛋裡面的色胺酸到了大腦裡面會產生血清素,足一種鎮定情緒的神經傳導物質,而吸收色胺酸需要葡萄糖。」
    很像硝子會說的話。簡單來說,她想說「吃甜食可以讓人放鬆」吧?
    「那又……」我說到一半才發現,這就是她特地喂我吃霜淇淋的理由。
    「真是的……」
    我歎了門氣——既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那就不要管我,顧好自己就好了。
    「不……這就表示我的思慮不如你周密……吧?」
    「你說什麼?」
    「自言自語。」我站了起來。
    如果她只想到自己,我還比較放心。
    我一面這麼想,一面走到對面的硝子身邊,輕輕撫摸她的頭。
    「……主人?」
    「你真是了不起。」
    「……我無法判斷你的意思。」
    我對著栘開視線的硝子繼續說道:
    「可是你應該更重視自己的感情……是我不好。」
    「主人……我沒有感情。」
    「好吧,你再把自己的優先順序往前栘,先不用管我和裡緒的事。」
    隨著我摸頭的動作,綁在後腦勺的緞帶有如蝴蝶飛舞般晃動。
    「這是命令嗎?」
    「對,是命令。」
    「……Yes,master.』
    端坐的硝子放鬆在膝上緊握的小拳頭。
    「小公主……到底會不會醒過來?」
    我回答她的自言自語:
    「會的。就算殊子不出手,她也會醒來。」
    硝子的嘴角、不帶表情的雙唇似乎泛出些許笑意。
    我把手拿開硝子的頭頂,拿起紙盒和湯匙走向廚房。
    我大略收好碗盤,回到客廳正想打開電視時——我的手機傳出鈴聲,開始震動。
    這個旋律是「魔彈射手」注:Der Freischutz,德國音樂家創作的古典歌劇),表示來電的人不在我的通訊錄裡。  
    「嗯?」
    我看著螢幕,上面顯示「不明來電」。
    「主人……?」
    「會是誰呢……?」
    看了有所反應的硝子一眼,我的心裡有種莫名的不祥預感。在這個節骨眼、這個時間點有一通不明來電,是我多心了嗎?
    我按下按鈕接通電話,慢慢出聲:
    「喂,哪位?」
    『啊、你好。』
    傳回來的是個落落大方,我沒聽過的聲音,這讓我的心臟狂跳不已。
    電話那頭的人接著說道:
    『呃,你是城島晶嗎?』
    這種話中有話的說話方式,讓我的意識頓時停止。
    難道真的是……!
    「你是誰!?」
    『你是城島晶嗎?是的話麻煩回答一下。』
    「主人,這是……」
    「我問你是誰,快說!」
    察覺到我的變化,硝子也站起來,但是我根本顧不了她。聲音聽起來是個年輕男性,應該和我差不多。
    『嗚哇!你用不著這麼生氣吧?我也只是受人所托。』
    「受人所托?」
    受誰所托?不……我早已經知道答案。
    受人所托,透過第三者傳話。
    會用這種不乾不脆的手段——
    「也只有那個傢伙吧……?」
    不祥的預感……成真了。
    電話那頭的人聽見我壓低聲調,聲音開始發抖,戰戰兢兢地說道:
    『這不是惡作劇電話,只是有人請我幫忙傳話而已。』
    但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個傢伙是拜託完全不知情的人打電話嗎?還是打電話來的這個人,和那個傢伙不算沒有關係呢?搞不懂,我的思考無法好好運作。自以為保持冷靜,拿著電話的手卻在顫抖。我在心裡叫自己鎮定下來,電話那頭不是那個傢伙,所以不要這麼激動——
    『那我再確認一次,你是城島晶吧?』
    「是。」
    我用空著的那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盡可能冷靜回答。
    『喔喔,那就好。』
    聲音聽起來放心多了。
    『我還以為打錯了。』
    「所以……你要傳什麼話?是誰拜託你的?內容呢?」
    『啊、嗯,對了對了。』
    對方並不顯得特別緊張,也沒有其他反應。
    這表示內容並不危險,或者只是一般人看不懂。
    『對方說不用報上名來,你也知道他是誰……』
    「沒錯,你可以不用說。繼續說下去。」
    『好。然後傳話的內容是……你等一下。』   
    電話那頭的聲音突然中斷,我馬上集中精神仔細傾聽。電話那頭可以聽到細微的滑鼠點擊聲。對方坐在電腦前面嗎?沒有其他雜音,大概是在房間裡。
    『呃、你準備好了嗎?要不要拿個紙筆寫一下?』
    「不用了,說吧。」   
    『好,那我要念了。』  
    「念」——也就是說,是用電子郵件聯絡的。
    我屏住呼吸,對方也吸了一口氣。
    電話那頭的人以斷斷續續、毫無抑揚頓挫的語氣念完內容。
    「……你說……什麼?」
    不過他說的話也讓我的思考完全停擺。
    我承受不了,腦筋一片空白。
    我——
    『喂?你有在聽嗎?要不要再念一次?可是這是什麼?是在說網路遊戲上的恩恩怨怨嗎?』
    我朦朧的腦袋暗自心想,這個人恐怕什麼都不知道吧?
    大概是從電子郵件收到我的電話號碼相傳話內容,然後照做而已。
    「……酬勞呢?」
    於是我也加以確認。
    『喔、已經匯進來了。對方要我順便告訴你,叫你不用擔心。』
    「是嗎……」
    不過這已經是極限了。
    沒有辦法思考,頭好痛。
    「就是這麼一回事……」
    幾秒鐘前聽到的那句話,還在我的腦裡重播。
    電話那頭傳來的——大概是那傢伙透過網路傳給對方,要他轉告我的留言。
    那個傢伙是這麼說——
    『呃……他說:「傷害裡緒的虛軸,我交給其他人了。總有一天會過去。」』
    我緊握手機,咬住嘴唇。不知不覺咬得太用力,甚至把嘴唇咬破了。   
    「主人……?」
    硝子一臉訝異看著我,但是我無法反應。
    「是嗎……原來是這麼回事……」
    我不由得在口中念念有詞,忍不住笑了起來。
    「主人,到底怎麼了!?主人!」
    硝子抓著我的肩膀用力搖晃,但是我才沒空理她。
    我在笑,笑個不停。
    好啊,原來是這樣。
    也就是說,這是那個傢伙——是無限回廊挑起的遊戲第二幕。
    他把裡緒、把我的朋友捲進來當成籌碼,就是這麼回事。
    「很好,那我就接受你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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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10 11:52 PM

chapter 3:
擊墜記號與死後之戀
(I hate my existence,like your absence)


    梅雨季尚未結束的濕氣和熱氣依然存在,但是從七夕到現在都沒下過雨。
    距離七月七日——姬島姬自殺未遂,裡緒和那個傢伙打了一場的那天,已經過了三天。七月十日。   
    圍繞在我們周遭的狀況依然沒有進展。   
    裡緒依然沒有好轉,還是處於昏睡狀態。根據佐伯妮雅的說法,她正在一點一滴恢復,但是要恢復到能用「有識分體(分裂症)」完全逼出病灶,還需要一段時間,目前最大的關鍵就在裡緒的體力能否維持到那時。
    三天前的那通電話,我沒向任何人提起。
    那個傢伙說,他把傷害裡緒的虛軸交給別人——接下來就看我先找出對方,或是等對方來找我麻煩。總之只要殺了那個人,就可以救裡緒。不過我認為這種遊戲般的攻防,還是暫時先對其他人保密比較好。
    原因是……速見殊子。
    姬島姬也還沒醒來。正確的說法是速見殊子還沒有加以處理,而且說什麼她都不肯。這正是我決定保密的原因。
    事實上,我正在懷疑殊子。
    我想有可能是珠子為了某種目的,操縱姬島姬去自殺。假如殊子在我不知道時和無限回廊有了掛勾——就能夠解釋姬島姬的自殺和對裡緒的攻擊行動為什麼會同時發生,殊子不想讓她醒來也很合理。
    只是這種可能性也未免太低了。
    如果是殊子想讓她自殺,根本不可能僅止於未遂。再加上我對殊子的瞭解,以她的個性也不會用這種拐彎抹角的方式下手。
    總之姬島那邊有硝子每天過去探望,萬一有什麼問題,她應該也會發現。
    在還沒掌握無限回廊的行蹤之前,根本無法採取任何行動。
    萬一殊子和那個傢伙真的有所掛勾,也不太可能突然有所行動。但是那個傢伙究竟有什麼打算——是想趁虛而入,還是只想試試我能不能找出敵人——關於這點我不知道。
    目前能做的只有監視姬島姬,這讓我感到有點焦慮。
    「我真是沒用……」
    我坐在游泳池畔,輕聲自言自語。
    現在正在上體育課——上課內容是游泳。
    游泳課相當輕鬆,老師也只是在一旁看著學生。游泳池單趟二十五公尺,每個人在各自的水道游來遊去。不想遊的人就像我一樣在池裡玩水,只要別鬧得太誇張,老師也不會多管閒事。老實說,我很感謝這種上課方式。現在的我沒有游泳玩樂的心情,希望能夠儘量把時間用在思考上——因為不知道裡緒還能平安多久,不禁為之著急。
    我的附近揚起一陣水花,一個曬得很黑的大個子浮出水面。   
    「……噗哈!」
    是良司,他靠在游泳池畔大口喘氣,然後問我:
    「喂、晶!你有沒有看到!?」
    我將自己的意識拉回來,反問他一句:
    「看到什麼?」
    「喂……你沒在看嗎1?我剛才閉氣遊了五十公尺耶!」
    良司的肩膀因為喘氣而上下移動,頭髮也在滴水,看起來很像哪裡來的妖怪。而且……
    「五十公尺?」
    這裡可是二十五公尺的游泳池。
    「對啊!我沒有換氣就能夠來回。」
    我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望著這個濕答答的大個子。
    二十五公尺就算了,我還可以理解,雖然覺得這樣已經很難了,不過還在理解範圍之內。可是……你跟我說遊了二十五公尺的兩倍?
    「良司……」
    「幹嘛?我優秀的體能嚇到你了?」
    「等一下請你吃小黃瓜。」
    「啥?」
    「我就覺得你很像某種生物,看到你的髮型就更加肯定……頭上的盤子藏哪去了?」
    「晶,你這個傢伙……」
「你一定是從小就發揮基因裡的相撲本能,用來學習柔道吧?」
    「原來如此,你就這麼想死啊。」
    我調侃了半天,他終於有了反應,臉部肌肉開始抽搐。既然課業成績這麼好,我還希望他的反應能夠更快一點。
    「你的死因就是溺斃!」
    良司在游泳池畔抓住我的腳,就在我心想不妙之時……
    「……噗哈!」
    剛才的情景又重演一遍——只不過這次換成隔壁的水道,浮出水面的人變成身材高姚的女生。她抹掉臉上的水,拿下泳帽,露出綁在後腦勺的長髮,一面喘著氣一面環顧四周。
    「嘿、城島!你有沒有看到!?」
    找到我的芹菜在水裡對我大喊,看起來十分高興:
    「我潛水遊了二十五公尺!」
    「……這裡又一隻。」
    「什麼?你有沒有看到?有沒有嘛?我很厲害吧?」   
    看到她自豪地在水裡跳動,良司不由得僵硬動彈不得。看來是身穿泳裝的模樣對他太過刺激了吧?雖然是學校的制式泳裝。我趁著這個好機會甩開他的手,對著芹菜說道:
    「看來得請第二根小黃瓜了。」
    「什麼,你在說什麼啊?」   
    大概是發現我沒在注意,芹菜的雙手搭在池邊,用力撐起身體,騰空轉身坐上來:   

    「呼……累死我了。」
    良司一聲不響蹬牆遊出去,這次是自由式。八成是因為害羞而逃跑,一點也不像高二男生。再怎麼晚熟,也不應該這麼誇張吧?
    「這個季節就屬這堂課最讓人期待了——」
    不知道是不是遊累了,芹菜就坐在我身旁,腳浸在水裡打水,仰頭看著天空。
    我側目看了她一眼——好像稍微能夠體會良司的心情。大概是因為上課的獨特氣氛,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城島,你不遊嗎?」
    「喔……是啊。」
    「為什麼?你會遊吧?」
    「因為游泳會很累,很麻煩。」
    「什麼嘛,又不是老頭子。」   
    芹菜放聲大笑,不過立刻眉頭深鎖。
    「嗯?怎麼了?」
    聽我這麼一問,芹菜一臉有點想虧我,又有點生氣地說:
    「你該不會……一直在看女生的泳裝吧?」   
    「啊……』  
    她的一句話,讓我反射性地看了一下芹菜。
    不知道是因為原本沒注意,還是因為平常身邊的人都是嬌小的硝子……該怎麼說,就是……這樣打量她的泳裝打扮,總覺得……
    「森町……」
    「怎、怎麼了?」
    我為了掩飾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刻意轉過頭小聲說道:
    「不知不覺……你也長大了。」
    身旁的氣氛一變,我也做好心理準備。接下來芹菜應該會紅著臉罵我笨蛋,然後把我踢到游泳池裡。這是我的預測,而且這麼一來也可以解決這個場面,只是雙方有點難為情。
    然而我的身旁卻傳來——一聲輕輕的落水聲。
    「咦……?」
    我回頭一看,芹菜已經跳到游泳池裡。不是把我推下水,反而像是要隱藏自己,雙手還護在胸前。
    「笨蛋……」
    聲音小到被水聲蓋過。
    「啊……咦?」
    芹菜就這樣潛入水中,鑽過分界浮繩,遊到隔壁的水道。
    浮出水面回頭看了我一眼,這才一臉尷尬地轉過頭,游著自由式離開。
    「呃……」
    這下子我該如何是好?
    我只能抓抓頭,不知道該怎麼辦。這該說我判斷錯誤?還是見識淺薄?
    「喂、你還是不遊啊?」
    又來回了一趟的良司拾起頭問我。
    「是啊……今天不打算遊。」
    嘴巴雖然這麼回答,但我也知道自己心不在焉。
    「這樣啊。」
    良司沒有發現我的奇妙態度,只是放鬆身體,浮在水裡休息。
    「天氣明明這麼熱,你真是怪胎。難道你不會游泳?」
    「不、我會遊。」
    「可是……你也太白了。多曬點太陽吧。」   
    有人能夠閒聊真是太好了。於是我也轉換心情,對著良司露出笑容:
    「是你太黑了。你真的是黃種人嗎?」
    「這個嘛……其實混了一半別的血統。」
    「咦?真的假的?」
    「假的。」
    很好——恢復到原來的狀況了。
    我用腳把褐色肌肉棒子踩到水裡。良司連忙抓住邊緣,嘴裡叫著「喂、白癡,快住手!」我們鬧了一陣子之後,良司的視線又停在二十五公尺外的對面。
    我跟著看過去,看見上岸的芹菜和穿著體育服的鴛野在亞。
    ……良司幹嘛看過去,害我又想起芹菜剛才的表情。我為了將腦中影像甩開,忍不住低下頭來。見到我低頭,良司的臉上又是一陣抽搐,一定是在想被我發現他正在偷看芹菜。
    ——現場顯得很尷尬。
    「你、你看!」
    良司打破沉默:
    「鴛野沒有游泳,會不會是身體不舒服啊?」
    他的視線還是固定在芹菜身上,嘴巴卻顧左右而言他。大概是在情急之下,突然想要掩飾自己的難為情吧?
    但是這句話也讓我渾身無力。
    「喂、良司。」
    「嗯?怎麼?」
    「你是國中生嗎?」
    不對,竟然說出這種話,已經比國中生還慘了。
    「啊……」
    良司終於發現自己說錯話,這次真的完全僵硬。
    「白癡……」
    「……………………抱歉。」
    這下子真是傷腦筋,無計可施的我只好越過良司跳進水中。
    真是的,我本來不打算遊的。
   

    七月十日。天氣和往年差不多,不適指數超過標準值。
悶熱的空氣在中午過後變得更加嚴重。儘管我沒有感情,這種黏在肌膚上的潮濕感覺,以及稍微一動就很容易流汗的狀況,對我的活動還是有不良影響。再加上三天前主人接到的電話——這讓我在上課之中開始思考其他事。
    小公主還沒醒來。
    儘管如此,同班同學還是過著一如往常的日常生活,八重和小君也沒有特地請假。
    這也當然,她們的記憶都經過殊子竄改。小公主並不是自殺,而是出車禍受傷。雖然意識尚未恢復,但是傷勢很輕,也沒有撞到頭——八重和小君都認為她住院的原因是這樣。
    因此她們只在每天放學之後過去探病。我一起過去除了采病,也因為主人推測小公主有遭到虛軸附身的可能,所以順便監視。
    話雖如此,小公主的意識尚未恢復仍是事實。
    光是這樣就足以令她們意志消沉——即使目前是午休時間,我們之間卻沒有對話。從前天開始就是如此。
    「唉……」
    吃完午餐的小君望著窗外,重重歎了口氣。
    平常的此時,應該是小公主會開口說些「君子,我昨天借你的漫畫看了嗎?」之類的話,轉移小君的注意力。
    現在的她沒辦法說,八重也沉默不語。
    我和八重都不是有人沮喪時會出聲關切的人。就連這種日常對話也必須依靠小公主才行。
    「小君。」
    我試著代理她的工作。
    「……什麼事——?」
    「第五、六堂的音樂課要考直笛。你有練習嗎?」
    「嗯……算是有啦——」
    她最擅長以無關緊要的話題轉移注意力。沒問題,我記得她的招式,應該行得通。
    「硝子呢——?」
    「我沒問題。我才不像小君那麼笨拙。」
    「嗯……說得也是……」
    可是小君的回答卻很心不在焉。
    依照平常的步驟,這個時候應該要反抗我的說詞,但是她沒有這麼做。
    「硝子……」
    不發一語的八重叫了我的名字。
    「你不用勉強也沒關係。」
    勉強——對我來說太過勉強嗎?
    一定是這樣。
    因為我沒有所謂的感情,無法體會人心的微妙之處。
    這是溝通失調,希望小君沒有因為我的話受傷。   
    「說得……也是。」
    我開始思考。像這樣溝通失敗時,伸出援手的人一定是小公主。
    「什麼嘛!君子,我可是練了很久喔?硝子的演奏的確很精准,不過就是有點機械。聽過我的藝術演奏,一定讓你為之震撼!」聽到她這麼說,小君的心情就會好一點,回她一句:「嗯——可是小公主是前衛藝術吧——」於是小公主就會噘起嘴巴:「你這是什麼意思?」最後再由八重冷靜地小聲補上一句:「就是亂吹。」—— 如此一來就算順利完成對話。
    我重新認識我們原本的關係有多麼均衡。
    只用三個月再多一點的時間所建立的人際關係,對我來說應該沒有太大的意義。在我原本的認知中,這只是為了度過不習慣的日常而建立的暫時關係:只是主人為了對身為虛軸、身為機械的我植入感情所準備的拼湊虛構——
    然而這些成員並不在主人的準備當中。
    八重、小君、小公主。雖然促成的契機只是形勢所趨,但僅有十六名的女學生裡,卻自然形成我們這個小團體。
    這三個人並不是主人挑選,而是我自己的選擇,進而成為朋友。
    這可能是第一次。
    是我第一次自己做選擇,不是主人的給予。
    是身為被動式機械的我,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首次王動建立的事物。
    「八重,小君……」
    我近乎反射性地開口:
    「真希望……小公主可以快點回來。」
    這句話對機械來說,實在太過抽象、太像人類。
    「就是啊。」
    但是小君緊緊握住我的手。
    「嗯……」
    八重也輕拍我的頭。
    就像對人類、對朋友會做的動作。
    我、在這個身體裡的本體「全一」——
    忽然針對她們所觸碰的實軸活動體,也就是這個少女的身體,開始思考。
    這個身體和這個世界的人類並沒有太大差別,主要成分都是蛋白質和水。
    這是我這部機械在前來實軸之際取得的肉體,同時——也是製造出我的虛軸世界,最後一個人類的身體。
    我問過她——
    你在這個時候會想些什麼?   
    她沒有回答,但是她一定會這麼說。   
    ——這點小事你自己想吧。
    「……沒錯。」
    「嗯。她一定馬上就會回來——」   
    聽見我的回答,小君也回答我。   
    我的嘴巴不由得露出緩和的弧度。
   

    過了下午五點,教室裡面沒有半個人。在校的學生大概都去參加社團活動,而且現在距離考試還很久,不會有人特地留在教室裡念書。再說八月以前學校不會開冷氣,還不如回到自己的家裡比較涼快。
    因此現在的教室,是最適合找人聊秘密的地方。
    「我實在不太有興趣。」
    「……你給我閉嘴聽好。」
    放學之後,我把速見殊子叫到二年三班的教室,找她談論那件事。
    「所以你把我叫到這裡……到底有什麼事啊,晶?」
    殊子以粗魯姿勢坐在桌上抓頭,一副嫌麻煩的樣子。看到她如此放鬆,我的表情並沒有跟著鬆懈,而是瞪著她:
    「老實說,我在懷疑你。」
    我對著眼前的速見殊子攤牌。
    這是我思考三天的結論。
    三天前——那次對裡緒的攻擊,對我來說是趁我不備所發生的事。
    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全是因為我的思慮淺薄。
    裡緒、殊子、佐伯妮雅,甚至是過去曾經與我為敵的舞鶴——我無意之間把她們排除在思考之外。在內心的某個角落,我的確是把她們和無限回廊加以切割。然後在這樣的基礎上,把她們當成自己能夠掌控的異己,當成自己手中的棋子。
    明知道這麼做在那個傢伙攻擊裡緒等人時,會削弱我的力量。
    明知道如果她們和那個傢伙聯手,將會對我造成重大的威脅。
    在這樣的前提之下,三天前的一連串事件將會呈現完全不同的面貌。
    無限回廊攻擊裡緒。
    還有同一天發生的姬島姬自殺未遂事件。
    我也想過觀察一陣子再說,但是與其那樣心有芥蒂提防她,倒不如直接跟她確認。而且這樣也能當成一種牽制。
    「唉呀呀。」
    殊子不為所動。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來有所動搖。
    「……我有幾個理由。」
    我看著她的表情和動作,小心選擇我的用字:
    「首先是姬島姬自殺未遂和裡緒的那件事,發生在同一天。」
    殊子的個性的確難以捉摸,但是我至少還能看出她在面對問題有什麼反應、有什麼變化。
    「接下來姬島姬是你的情人,更是硝子的朋友。要是她出了什麼事,可以造成硝子的混亂……進而造成我們的混亂。」
    「喔——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是為了加害硝子才和她交往?」
    雖然殊子大可對我發脾氣,不過她還是笑著應付。
    「你要這麼想也無所謂。」
    我繼續說下去:
    「然後是……最後一個疑點。你為什麼不將姬島姬復原?」
    殊子像平常一樣聳肩說道:
    「我昨天不是說過了嗎?我也有自己的想法。如果遇到意外就算了……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尋死,不過若是硬把她帶回現實,會讓她……」
「……我再說得明白一點,『鬧鐘(忐忑不安)』。」
    即使我打斷她的話,她的態度依然沒有改變。
    「你能夠操控人心。」
    繼續講下去只會變成鬧劇。
    「那又……怎樣?」
    所以我用虛軸的形式名叫她,而不是她的姓名。這下子她總算收起笑容。
    所以我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然後直接說道:
    「你有這種能力•就算是你設計姬島姬自殺,我也不會感到意外。而且……如果有人為了攻擊我們而拜託你這樣做,你也真的照做,那麼
對我來說……就是非常嚴重的障礙。」
    「呼。」
    過了半晌,殊子終於長歎一口氣:
    「我還真是不受信任。算了,這大概也是沒辦法的事。」
    「……你說什麼?沒辦法的事?」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由得皺起眉頭。
    然而——
    「嗯。因為……晶相信我嘛。」
    「……你說什麼?」
    她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而且接下來的話語和臉上的笑容,又恢復平常的她:   
    「因為你相信我,所以不想被我背叛。我知道的,城島晶……你還以為自己只是在巧妙利用我們。你是這樣分析自己的感情吧?」
    聽她的說法,我的思考為之停頓。
    「可是我認為你在對自己說謊。」
    她對著沉默不語的我咧嘴一笑:   
    「晶,你……喜歡我吧?」
    「這……!?」
    這個女人在說什麼?
    「唉呀,我是逗你的。」
    殊子還是一臉膽大無畏的笑容:
    「我要說的不只我。也就是說,你一方面不把我們當成自己人,一方面又喜歡上我們吧?即使總有一天非得殺了我們,可是……在你心裡卻不這麼想。因為你的定位和我們很相近,無意識間渴望理解我們。而且……也把我們當成朋友一樣喜歡。」
    她依然坐在桌上,一隻手比成手槍的形狀,對著我「碰!」開槍:
    「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懷疑我。也是因為這樣,才會直接找我確認。」
    不對——
    才沒有這回事,這傢伙在說什麼?
    我只是為了利用這些傢伙,才把她們放在自己看得見的範圍。裡緒的確是我重要的朋友,但那只是例外。珠子、舞鶴、佐伯——我可不記得有把她們當成朋友,才沒有這回事。
    我是計算過她們背叛的可能性之後,才會巧妙利用她們。
    考慮過她們的背叛之後,認為利益大於風險才選擇「相信」。
    我應該是這種人。
    可是我的心裡雖然這麼想,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裡緒還以為你已經徹底不正常……但是我的見解完全不同,城島晶。你正常得很。你還堅守身為人的底線,否則也無法公然說出守護日常這種傻話。你聽好了,對我們虛軸來說……日常早就已經結束,就像飲料喝完之後剩下的空罐一樣,根本沒什麼好堅持。而你卻對那種只能當成垃圾的東西有興趣、執著於那種東西……這就是你還是人的證據。」
    「你……」
    面對笑容可掬的殊子,我終於擠出一句話:
    「你的情況又該怎麼說,速見殊子?你的日常……比如說姬島姬好了,對你來說……也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嗎?」
    「這個嘛……晶,你看過《歲月的泡沫》嗎?」
    不予理會的殊子雖然改變話題,實際上還是延續原本的話題。
    「伯里斯•維昂的?」
    「沒錯。你覺得故事裡面,當柯嫘的肺部長出蓮花時……高蘭到底希不希望柯嫘好起來呢?」  
    她把姬島姬比喻成受到病魔侵蝕的柯嫘,把自己當成她的情人高蘭嗎?
    我一面思考這個謎題的含意,一面回答:
    「我不知道。不過至少柯嫘如果沒有生病,他們會過得很幸福。」   
    「就是這樣。這個『幸福』……就是我的缺陷。」   
    缺陷。
    殊子望著窗外,說得相當曖昧:
    「我愛上柯嫘,但是就算柯嫘的肺部長出蓮花,我也不認為有多不幸。我是很難過,為了柯嫘我可以培育槍械,也願意去做事先告知死者的工作。可是……就算這樣,我也不想找回以前的幸福。因為我已經是脫離日常的人。該怎麼說……假設隔天的死者名單出現柯嫘的名字……但是只要不通知她的家人就不會死,你覺得高蘭會怎麼做?」
    肺部長出蓮花,危在旦夕的柯螺,也是高蘭的情人。
    錢全部花在治療上面,最後高蘭做起報喪的工作,去通知隔天將死之人的家屬。終於有一天,高蘭在死亡預定名單當中,發現柯嫘的名字——她現在的意思是說,如果在滅亡途中能夠停住時間,應該怎麼做嗎?如果能將臥病在床的情人留在自己身邊,又應該怎麼做?
    滅亡無法倒回,但是能夠停止——這就是殊子想說的話嗎?
    「可是啊。」
    正當我在沉思之時,一臉開心的殊子笑了。她從桌上跳下來,拍拍裙子之後就忽然往我身邊靠過來——
    「晶。  」
    「……咦?」

    趁我還在發愣的時候,用細長的手指撫摸我的下巴,嘴唇之間的距離就像即將接吻——然後眯上貓科野獸一般的眼眸,在我耳邊細語:
    「其實我有一點想讓你的胸口開出蓮花喔?」
    「你……!」
    我察覺到她的言下之意,不禁一陣慌亂。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呵呵,真可愛……我就是喜歡你這樣。」
    我不由得往後一退,揮開殊子的手,但是她不為所動。
    「不過我還是覺得你小心一點比較好。」
    我們的近距離接觸,不到一秒鐘就結束了。
    離開的殊子一個轉身,直接朝教室外面走出去。
    「等……」
    我的話還沒說完,她就搶先說道:
    「要是太過在意別的事物,小心你重要的人……肺裡也會開出蓮花喔。」   
    一句充滿譬喻與教訓意味,但是恐怕沒有任何意義的話。
    情急之下,我也用同樣的語氣朝著背對我的殊子開口:
    「你才應該小心,學姊。柯嫘……至少柯嫘本人想要恢復健康,這點我敢肯定。」
    「我會銘記在心的。」
    她離開了教室。
    經歷一場充滿隱晦、欺瞞、詭辯的唇槍舌戰,最後我還是沒有得到確實答案——不過我隱約覺得,或許可以相信殊子。
    「唉……真是的。」
    我用力歎了一口氣。
    我完全被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話雖如此——我還是成功制止她的行動。就算速見殊子真的和無限回廊勾結,現在也知道我在提防她,如此一來就能夠限制她的行動。
    我一面這麼想,一面拿起書包準備過去探望裡緒。就在這個時候——
    「啊、那、我……」
    隨著小到快要聽不見的人聲,響起微弱的碰撞聲。在殊子離開的反方向,也就是教室前方的
    門口,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影。
    我瞬間緊張起來。仔細一看,背光站立的人影是我認識的人。   
    她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芹菜的好友——
    「鴛野?」
    鴛野在亞。   
    「你……怎麼了?」
    我稍微保持警戒,怕她聽見剛才的對話。當然我和殊子說話的音量沒有大到會傳到教室外面,而且內容就算被聽見也無所謂。
    「啊、那個……」
    但是她看起來異常慌張。
    不——這大概是她正常的表現。於是我若無其事地發問:
    「鴛野有東西忘記拿嗎?」
    「啊、那個、呃、喔,對!」
    她挺起瑟縮的背脊,又慢慢縮起來:
    「我的課本、好像、放在櫃子裡……」
    低著頭的她,雙手慢慢握在胸前,手指動個不停。
    我無法立即判斷話中的真假。
    話雖如此——應該不用過於戒備。這一個月以來,裡緒至少確認了學校裡面九成的學生,其中也包括她。她不是虛軸。
    「這樣啊……窗戶都鎖好了,東西拿了就可以直接回去。」
    一臉笑容的我朝著她所在的教室門口走去。不知為何,她看起來還是十分緊張。
    我剛才和殊子交談的過程,該不會真的都被她看到了吧——?
    我一邊在心裡咂舌,一邊定過欲言又止的鴛野身邊,來到走廊上。
    「啊……」
    我的視野出現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物,讓我停下腳步。
    「啊、那……那個……」
    鴛野似乎想要出聲解釋什麼,但是我無法回應。
    前方大約十五公尺的地方,有一個人影飛也似地從走廊轉角沖下樓梯。
    那個將頭髮在頭頂綁成一束的高個子身影,我絕對不會認錯——
    我不禁開始苦惱:
    「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那、那個……我們不是故意忌偷看……的……」
    「嗯,沒關係。」
    我自認說得很平淡,不過自己也知道現在有多麼狼狽。
    沒察覺到她們的氣息,是我自己的錯。
    「呃、那個,城島……同……」
    我獨自邁開腳步,就算聽見鴛野在我背後打算說些什麼,也只是舉手示意,便快步追趕離去的人影。從二樓走下樓梯來到一樓,走到校舍門口終於看見她在鞋櫃前方,正打算伸手拿出鞋子,於是悄悄站到她的身邊。
    「你、你怎麼……沒事,你、你現在才要回家?」
    她——森町芹菜看見我,顯得十分驚慌失措。
    「喔……對啊。」
    我說完之後才突然想到,就算追上又如何?
    情急之下只顧著追在芹菜身後,可是我只不過是她的青梅竹馬。我原本想要跟她解釋清楚,解開她的誤會,但是即使解釋又能怎樣?
    或許芹菜的確看見我和速見殊子對話,但是這對她來說,到底有什麼意義?我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
    但是——
    剛才教室那裡只有鴛野在亞,感覺像是來不及逃跑。
    也就是說芹菜把鴛野丟在原地,一個人跑走。如果是這樣,就表示芹菜根本顧不了鴛野,這表示她——
    「剛才……我好像在二樓走廊上看到你。」
    即使想了這麼多,脫口而出的內容還是這麼直接。
    「咦……?你看錯了吧?」
    芹菜的回答卻是如此疏遠。她明顯是在說謊,甚至沒想到她把鴛野一個人丟在那裡。
    我無意間回想起來——今天游泳課時,我所看見那個完全不像她的舉動。
    加上現在這副狼狽的表情,也很不像她。
    該不會……儘管我在心裡否定,還是想著那個萬一的可能性。
    於是我下定決心開口:
    「剛才那個只是我認識的學姊。那傢伙很喜歡跟人裝熟,對誰都是一樣。」
    芹菜立刻反問:
    「你都用『那傢伙』來稱呼學姊嗎?」
    「啊、不,不是那樣……」
    「你剛才說看到我,真的是認錯人了。」
    見到我支吾其詞,芹菜又補上一句。從她平常的模樣很難想像她會有這麼陰鬱的聲音。她別過視線,似乎有點生氣。
    「我不可能認錯森町。」
    「咦?你的意思是……」
    我的這句話讓她的聲音開朗起來,只是維持不了多久又開始自言自語:
    「啊……因為我們是青梅竹馬……」
    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恐怕是無意識之間脫口而出。
    芹菜忽然露出刻意的笑容「啊哈哈!」笑了幾聲:
    「說得也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就算不願意也會記得我。」
    「啊……不。」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並且在心裡想著不是這樣。
    這是因為我——一直看著芹菜。
    沒錯,一開始或許是因為我們從小就在一起。但是當年的我並不是因為芹菜一直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才會看著她。
    在硝子還沒來我家以前。硝子還沒出現在我面前,我還沒成為固定劑之前。
    有一段時期,我的確很在意她的笑容、動作、頭髮、一舉一動,我的視線一直追著她。如今這些只剩下記憶,當時的感情已經完全從我心中消失——已經在我成為硝子的固定劑之後,成為我的缺陷。不過我還是記得過去只是看著她,就會心跳加速的事實。
    我無法喚回當時的心跳,但是依然記得。
    所以我決定就算失去當時的感情,也要珍惜那段往事。
    因為芹菜是我僅剩的日常,是我唯一賴以與日常相系的細線——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原本打算這麼說:
    我能夠一眼認出她的背影,並不只是因為相處的時間很久。
    然而我的理性卻不讓我說。
    說不出口。
    她對我很重要。雖然這句話的含意已經和過去不同,我還是想著一定要保護她。
    但是話雖如此,我卻不能和她太過親密,必須保持應有的距離。
    已經脫離日常的我,就連接近芹菜也不行。
    「算了,這也沒什麼不好吧?」
    臉上若無其事的笑容足裝出來的。
    我一眼就能看穿,只看她的臉就知道。
    「我知道那位學姊不是你的女朋友。因為小晶不會為了這種事情說謊吧?而且這跟我也沒多大關係……」
    芹菜說得很落寞。
    關係可大了——我好想這麼說,但是這句話絕對不能說出口。
    的確沒關係——我應該這麼說,但是我連這句話都說不出口。
    我知道了,從她剛才體育課露出的表情,到現在的舉動。
    不,不對。
    我大概打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   
    察覺到芹菜對我的感覺。   
    我這個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人,對她來說不只是青梅竹馬——
    「那我走了,我還有社團活動呢。明天見!」
    芹菜說得很有精神,用力對我揮手。   
    她還是沒想起鴛野。再怎麼不願意,我都看得出來她在硬撐。   
    「嗯。」
    我硬是擺出笑容,舉起手回應她。
    全部都是假的,雙方都很清楚對方是假的。
    這大概是種體貼的虛假,也因此更為殘酷。
    等到芹菜離開我的視線,我將球鞋拋向玄關。
    球鞋空轉了幾圈,鞋底朝上停了下來。
   

    前來更換點滴的護士說聲「探病時間快結束了」我們才發現時間已經接近結束時刻。我一面察覺到自己將體內時鐘置於認知範圍之外的功能缺陷,一面站起來。
我和八重、小君三個人一起走出病房,前往醫院前的公車站牌。
    這裡是我們的解散地點。小君家是在市郊的公寓,八重家是學校附近的住宅區,我家和八重家同一個方向,平常會一起搭公車,不過今晚八重說她有事。
    我偷偷問她是不是要去約會,她便漲得滿臉通紅。最近八重忙著來看小公主,好像沒見到什麼面,聽說今天是為了補償對方,兩個人約在外面吃飯。因為看她在醫院換上便服我就猜到了,所以只給了她一句忠告,要她注意別太晚,以免遇上輔導處分。
    我搭的車最晚到,所以現在的我是一個人。
    我坐在長椅上確認目前時刻。晚問七點四十一分,公車將在五分鐘之後到站。
    在這段期間遭受無限回廊,或是與之親近的虛軸攻擊的可能性並不是零。因此我繼續對四周保持警戒,專心等待五分鐘過去。
    話說回來,待在病房看著尚未清醒的小公主,在這段時間裡無疑對八重和小君造成壓力——從這方面來說,這三天不能算是沒有問題。
    為什麼小公主會自殺?員警只有第一天來過病房,因此我也不清楚警方的搜查是否有進展。與虛軸有關,進而與無限回廊有關的可能性也不小,所以我也研究過是否應該詢問小公主的雙親。但是基於倫理和他們兩位不穩定的精神狀況,結果我還是無法詢問。
    像這個時候,請殊子出馬是最有效率的做法——但是她最麻煩的地方,就是不見得會依照我們的期望行動。我曾經提出用「親一下」作為交換,還是被她蒙混過去。當然,我沒有告訴主人這件事。
    追根究柢,小公主為什麼會想要自殺?
    根據我收集的情報,組織並未看見的現場影像在腦中播放。
    小公主獨自一人站在樓頂。
    她穿著制服,走在水泥地上。
    四下無人,孤獨的她跨上圍牆。
    一個人從大樓樓頂掉到柏油路上——
    ——雖然串成一段影像,但是不具任何真實性。
    根據我得到的小公主人格資料,和自殺這種概念有所衝突。
    更別說是理山,我根本無法推測。
    正當我想著這些的同時,察覺有個人影從我背後走近。體型、舉止都和我的已知資料相符,於是我頭也不回地問道:
    「……有什麼事嗎?」
    「我還以為你疏於防備,沒想到還是沒有可乘之機。」
    我的問題換來一句自以為是的話,接著舞鶴蜜便繞過長椅,站在我的面前:
    「不愧是機械娃娃,該不會連背後也有眼睛吧?」
    「我的三度空間熱源感應,不需藉助有機體的視覺也能夠進行確認。由於效率不彰,平常很少使用……但是現在處於警戒狀態。」
    「因為無限回廊可能出現?」
    「是的……你特地前來有什麼事嗎?」
    她的住處距離醫院不算近。看她身上穿著制服,應該還沒回家。
    「天色晚了,你的父母會擔心。」
    「哼、不需要你多管閒事……再說他們也不會擔心。」
    蜜露出嘲諷的笑容,坐在我的身邊。
    「你最好也要提高警覺,舞鶴蜜……時間差不多了,無限回廊得到新固定劑的可能性很高。」
    「沒有固定劑還能存在好幾天,真是亂七八糟的存在。」
    「詳細情形不明,但是主人的定義如此。」
    蜜輕聲說句「原來如此。」當然沒有忘記用鼻子哼了一聲——她和無限回廊有掛勾的可能性也不是零,所以我加強了有機體和本體之間的連結,以便隨時逃跑。
    「不用提防我,我不可能和那種莫名其妙的傢伙聯手。」
    面對著這樣的我,蜜以一種彆扭卻又莫名老實的語氣說道:
    「我來是想給你一個小忠告。」
    「你太過老實了。該不會是發燒了吧,舞鶴蜜?」
    「你真是沒禮貌!」
    「不,因為這種可能性不低,所以……」
    「你還是趁著朋友還沒跑光之前,多學學遺詞用字的微妙之處。」
    「沒有朋友的你,說這種話好像不太對。」   
    「少羅唆!小心我殺了你,機械娃娃!」   
    蜜雖然臉色一沉,但是沒有顯露平常的殺氣。
    過了一會兒蜜才忿忿丟出一句:「我沒時間陪你搞笑。」然後轉過頭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要說的是殊子的事。」
    「殊子?」
    「沒錯。你的主人好像在懷疑那個女人。實在是太愚蠢了,害得我看不下去……那個傢伙不會和無限回廊聯手。」
    她的聲音雖小,但是很肯定。
    「有證據嗎?」
    「沒有具體的物證。」
    「那麼你為什麼會這麼說?」
    「因為那個傢伙不是會和別人聯手的人。」
    蜜的聲音充滿自信:
    「她會幫你們的忙幾乎可以算是例外。那個傢伙本來就是這樣,對任何人都裝熟,卻又不接近任何人。希望和世界……和除了自己以外的世界連系,可是絕對不會介入。就像雲一樣……她從以前就是這樣。」
    「所以……你才這麼肯定?」
    她對我的疑問,報以類似嘲諷的語氣:
    「她和你的固定劑很像•城島晶總是在修補日常,明知道自己不見容於日常,卻千方百計想要融人其中。像只硬是要把刺藏起來的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10 11:53 PM

Chapter 4
少女病,進而帶出死亡與謊言與荊棘
(Feel,feel,feel your lies and truth)


    「……小心一點,晶……」
    佐伯妮雅像是在自言自語的說話聲,回蕩在深夜的保健室裡:
    「……時間限制六十分鐘。如果超過這個時間仍然無法排除因果,你的傷口就會變回原樣,並且在反作用力之下變得更嚴重。到時候就完了,從傷勢來看你一定會死……」
    我、硝子和殊子,三個人都聽到她的話。
    完全稱不上嚴肅的病態嗓音,更是助長「死」的概念。
    「……我的『unknown』……唯一無法抵抗的就是『死』。你知道吧……?」
    「嗯,我知道。」我點頭表示知道。
她的虛軸「unknown」能力是倒轉因果,暫時讓波函數再次發散,使已經發生的事回到「尚未發生」。所以我的手臂接回來了,身體也能夠活動。
    但是她的虛軸並非萬能,這種能力基本上只對生命體有用,對於生命岡果律最後的歸結——「死」更是無可奈何。
    「……波函數的類比再發散終究只是欺騙世界。六十分鐘就是世界發現這個謊言所需的時間。超過這個時間……世界就會拆穿謊言,讓修正力發揮作用。所以無論我做什麼都沒有意義,都是白費功夫…………我還真是沒用啊反正我這種敗類根本無法影響世界晶一定也覺得這麼沒用的傢伙怎麼還不死吧一定是這樣沒錯……」
    「不,才沒有這回事,多謝你的幫忙。」
    見到佐伯妮雅又一臉陰鬱地進入平常的自虐模式,我只好苦笑。
    古怪的言行與個性都出自她的能力,因為她對世界的干涉只是暫時,所以她才會認為自己「終歸只是沒有意義的存在」而討厭自己。
    同時也對「無法挽回」的事特別執著。嘴邊老是掛著屍體如何如何、所有人都死算之類不祥的字眼,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根據裡緒的說法,她是「未來有了缺陷」——
    「……不用對我說這種假好心的話。你定這麼想吧?想說像我這種垃圾怎麼不乾脆死一死。可是既然要死我比較喜歡看到大家都死了之後再死所以我現在才活著啊垃圾也是有垃圾的生存方式也會拚命像個垃圾一樣活下去……一
    ……可是如果任由她說,她就會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話。
    「我不是說『多謝你的幫忙』嗎?」
    考慮到她治好我的傷,總是得說幾句好話……
    「而且晶的手臂真的接得很漂亮,真不愧是會走路的急救箱。」
    「……是啊……沒錯……我只不過是個急救箱,而且還是裝滿過期藥品的急救箱。不愧是殊子說得真好啊……呼呼、嗚呼呼、嗚呼呼呼呼呼。」
    「殊子!都是你害得我前面都白說了……!」
    「沒關係的,佐伯老師。藥品包裝上面的保存期限,只不過是藥廠保證品質的期限。事實上只要不要超過太久,還是可以期待藥效。」
    「硝子!你這更不算是好話!?」
    傷治好雖然很好,可是現場只有我一個正常人,實在是有點傷腦筋。
    「好了,總之只要在六十分鐘以內消滅晶受傷的原因,讓謊言成真就行了。這樣就可以一直欺騙世界……欺騙世界可是你的專長喔,晶?」
    「殊子,你說錯了,主人絕對不是擅長欺騙世界,而是擅長敷衍別人。」
    「都跟你說過這不是好話了!」
    我一時惱怒,稍微提高聲量。
    「……小聲一點,晶。裡緒還在睡……」
    「就是說啊。晶,你真的很粗心。」
    「主人,我不得不說你剛才的行動實在太過輕率。」
    不對,為什麼是我被罵?
    「好了……現在沒有時間說這些閒話,得馬上動身才行。」
    「看吧,主人又想敷衍過去。」
    就叫你別鬧了,硝子。
    佐伯老師問我:
    「……知道要去哪裡嗎……?」
    「嗯。對方很貼心地指定地點……是體育館。」
    「對手的底細也知道了?」
    「我的思緒已經很清楚了。」
    聽到殊子的問題,我握起拳頭:
    「沒想到是我的同班同學。」
    當時從背後傳來的聲音,雖然語氣截然不同,但是絕對不會錯。
    而且語氣不同,就表示個性也變了。
    「無論如何,總是得做個了結。傷了裡緒的虛軸恐怕也在對方手上。雖然一直挨打讓我很不爽,不過一次可以解決所有問題還算省事。」
    那個傢伙的攻擊比上一次還要直接。
    其實現在的我已經輸了一回,情況很糟——但是還來得及,還追得回來。無論毀壞到什麼程度,只要能夠修復就算我們贏。
    因為我所選擇的就是這種戰鬥。
    我面對殊子問了一聲:
    「殊子學姊,你有什麼打算?」
    「喵?我?」
    「這件事跟你的女朋友……跟姬島姬可能沒有直接關係。」
    「主人,你……」
    硝子打算插嘴,但是我制止她。
    我在說謊。根據目前的情況推測,這件事不可能和姬島姬無關。
    「對你來說很有風險,所以你不跟來也無所謂。」
    我刻意說得很冷漠。因為我覺得她還是不來為妙,要是我的預測正確,她一定會後悔。
    「唉呀呀。」
    聽我這麼說的殊子只是聳聳肩,以看透一切的語氣笑著說道:
    「真難得啊,你居然會為我著想。」
    「……你已經知道了嗎?」
    「我沒有晶那麼聰明,情報也不夠。但是要比直覺,我可不會輸給你喔……結果會讓我難過,對不對?」
    聽到殊子這麼一說,我也說不出話來。於是她以看開一切的聲音說道:
    「晶,你不用那麼關心我的啦。像平常一樣巧妙利用我嘛。」
    「『的啦』是怎麼樣……」
    我果然很怕她,而且也不討厭她。
    至少速見殊子對待世界的態度雖然搖擺不定又不肯深入,但是很真摯。
    「我知道了,殊子。那就照例……來幫我吧。」
    「親一下。」
    「事成之後再說。」
    看到我的笑容,殊子「啐!」了一聲嘟起嘴巴,不過立刻態度一轉,拍拍我的肩膀,眼睛也在眼鏡底下眯成一條線:
    「好吧,至少你意外地關心我,我也放心了一點。這表示你已經恢復平常心。」
    但是我否定她的話:
    「不……這不是什麼平常心。」
    沒錯——
    別開玩笑了,我怎麼可能保持平常心。
    裡緒受了傷,甚至就連芹菜都被抓走。對方毫不客氣地踏入我的日常與非日常的領域。面對這種傢伙,我怎麼能夠保持平常心?
    我還沒有那麼有人性。
    「我要把她碎屍萬段。」
    我笑著說道:
    「沒錯,對方是我的同班同學,我們也認識很久了。但是既然和那個傢伙有關係,我就管不了這麼多了。我會盡全力讓對方後悔踏進我的領域。非殺不可……」
    「這樣啊……」   
    殊子見到我的樣子,稍微皺起眉頭:
    「老實說,城島晶,我打從心裡覺得這樣的你很可怕。」
    「所以呢?害怕的話你可以不要來喔?」
    「不了。」
    珠子不理會我的挑釁,逕自站起來:
    「我也不能放任失去冷靜的晶不管,而且……這樣的局面也是因為我的猶豫而起。好吧,我就免費幫你一次。」
    我、殊子,還有硝子對著佐伯老師打聲招呼之後就轉身準備離開。
    「佐伯老師,裡緒就拜託你了。」
    目的地是體育館,花不了幾分鐘。
    「學長,地點又是學校。」
    我剛邁出步伐,站在身旁的硝子突然冒出這句話。
    「上次也是學校。這是巧合嗎?還是……」
    「這不是巧合。」
    我繼續說下去:
    「這所學校就是我的日常基礎。設計這一切的是那個傢伙,那個傢伙覬覦我的日常。所以……那個傢伙會用這裡當成舞臺,也是理所當然吧?」
    硝子沒有回答,而是用她的手,和我的手十指交握。
   

    燈火通明的體育館裡面有座舞臺。
    鴛野在亞就在舞臺上,看見對面的門敞開。
    她忍不住站穩腳步,不過內心既不緊張也不激動。她心想如果是昨天以前的自己,八成光是一個人站在這裡,就會嚇到什麼事也做不成。
    ——但是那已經過去了。
    在亞變了,光是今天就變了兩次。
    第一次是去見那個人,第二次就在剛才。
    所以她一點也不怕。而且她已經不是獨自一人,已經和世界有所連系。
    打開門的人影慢慢朝她走過來。有三個人。
    城島晶和城島硝子,還有另外一個人。
    那是今天放學之後,和城島晶親昵說話的女生。但是現在的在亞看見她,已經不會有這種聯想,已經知道她是什麼人。
    「歡迎。」
    堅定的聲音響徹體育館。從來沒有這麼大聲說話,原來感覺如此舒暢。
    「你終於來了,城島同學。」
    對方沒有回應,只是默不作聲繼續定,到了距離她十公尺左右的地方止步開口:
    「你很敢說嘛……鴛野在亞。」
    他的語氣像是在說:你已經不是從前的你了。不過這句話對現在的在亞來說是讚美。
    「是啊……城島同學,我變了。」
    「因為得到虛假的世界嗎?」
    即使話中帶刺,在亞仍然不予理會,笑著說道:
    「你的傷已經好了啊。」
    就是這樣。對話的主導權不在晶於上,而是操之在我。
    過去從未體會的感覺,令在亞心跳加速。這種感覺……真舒服。
    「托你的福。」
    晶帶著苦笑開口:
    「我應該稱讚你一下。這可能定我第一次像那樣無法動彈。」
    「無法動彈,啊、對了,聽說城島同學感覺不到痛。那……到底是什麼感覺?沒有痛覺不會讓你的身體過於操勞而不自覺嗎?」
    俯瞰晶的自己,還有仰望自己的晶——在亞確定此時此刻的中心就是自己。
    「你錯了……我的缺陷不是痛覺,而是痛楚。觸覺完全正常,所以受傷生病還是會覺得不適,只要專心感受,還是感覺得到身體的異常。」
    「喔—是嗎?真厲害,簡直就是怪物。」
    「閉嘴。」
    「不,你就是怪物。就和那位……」
    看向晶身旁的速見殊子時,在亞的心揪了一蔔。想到要利用她,讓在亞的一部分感到罪惡。但是這件事不能讓他們發現。
    「……速見殊子一樣。她就是今天下午和你一起待在教室裡的人吧?你們的感情好像很好。你們在交往吧?兩個怪物……應該很合得來吧?」
    「廢話少說……鴛野,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八卦?」
    「你以為……自己很瞭解我嗎?」
    晶的聲音讓在亞不禁動怒。
    冷靜的態度令她不高興。這個當下、這個世界足以她為中心,然而他卻好像完全不在乎。
    ——這裡是我的地盤,你憑什麼這麼旁若無人?
    所以非得瓦解他高傲的態度:
    「沒錯……你根本對我一無所知。不只是我……就連一直和你在一起的芹菜,你也一點都不瞭解。像你這種人,憑什麼這麼自以為是?」
    當她提到芹菜的名字,晶的表情變得僵硬。
    芹菜在她的手上,所以她佔有絕對優勢。
    「你說我不瞭解森町?」
    「是啊,沒錯,你根本不瞭解她。她明明是你最親近的人……你自以為應對得當,但是世界和你的連系卻薄弱到這種地步!」
    「……我絕對比你瞭解她,鴛野在亞。」
    晶中了她的挑釁,滔滔說個不停:
    「小芹的事……我全部都知道。至少比你這種自以為是小芹的朋友,卻不顧她的心情,這麼輕易背叛她的人還要瞭解。」
    這是她的安排,他掉進陷阱裡了。
    這種對話的攻防過去一向與她無緣,但是現在卻能夠巧妙應對,令她為之一振:
    「你說你瞭解她?是嗎……城島同學,原來你是這種人。」
    「……你想說什麼?」
    在亞吸了一口氣,盡可能以從容不迫的聲音大喊:
    「你瞭解她,你知道芹菜的心情,而且一清二楚,然而……你不但沒有回應她,還和那個學姊這麼親熱!?」
    為了讓她聽見,讓她聽得清楚。
    「你就是這種不是人的東西!芹菜一直……一直以來都被你忽視、被你背叛!你根本在我背叛芹菜之前,就已經背叛她了!」
    「你……」
    晶的表情變了。
    看來他原本八成以為她還在昏睡吧?但是已經太遲了。
    在亞轉過頭,朝著舞臺旁邊打個暗號:
    「現在你知道了吧,芹菜!知道這個傢伙是怎麼樣的人了!」
    她一下達暗號,雙手被綁在身後,嘴巴也被塞住的芹菜也從舞臺旁邊現身。
    被一名少年拖上舞臺。
    把芹菜拖出來的少年,是那個人借給在亞的棋子。
    「啐……」
    她聽見城島晶嘖舌的聲音,大概是事情出乎他的意料,讓他動怒了。
    這下子更加確定狀況掌握在她手上。今晚的一切,打從一開始就是由在亞掌控。
    蹺家。手機打不通。擔心的爸媽先打電話到女兒的好友家裡。如此一來好友就會出來找她。雖然芹菜去找城島晶是一種賭注,不過她也賭贏了。總之無論如何,在亞都在芹菜家附近監視她的行動,所以她去不去都無所謂。
    芹菜以驚恐的眼神看著城島晶。
    在亞走到她的身邊,默默解開塞住嘴巴的布條。
    「小晶!」   
    她的嘴巴一恢復自由,便立刻叫出城島晶的名字。
    老實說,她有點嫉妒。因為她希望芹菜能夠先喊她的名字。
    但是不論這個——她的聲音,已經不像在呼喚前來搭救自己的青梅竹馬。
    她的聲音帶著疏遠,帶著不信任。
    「到底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
    芹菜接著望向在亞:
    「在亞也是……你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做出這種事……!不懂……我搞不懂……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做?在亞,告訴我!」
    芹菜的聲音和回聲夾雜在一起,刺痛她的耳朵。這是遭到背叛的痛,是被她——被好朋友背叛的失望與悲傷。她們從國中就在一起,所以她很清楚。
    「回答我!」
    真的受傷的她,為了排解悲傷與無法理解的心情,就會用接近生氣、接近哭喊的模樣大叫:
    「回答我啊,在……」
    「芹菜——」
    但是在亞仿佛是要撫慰她的悲傷,似乎是要矇騙她一般溫柔低語:
    「我只是想讓芹菜知道真相。」
    「在……亞?」
    「剛才那些話你也聽到了吧?你的青梅竹馬……城島同學根本就是背叛你,所以我才認為一定要讓你知道才行。」
    這是為了將城島晶逼人絕境。
    同時也是為了從森盯芹菜的心裡,將名為城島晶的幻想趕出去的儀式。
    「這是、什麼意思……」
    她一定聽不懂吧。口中念念有詞的芹菜雙腳一軟,當場癱坐下來。這是當然的,因為在亞沒告訴她任何有關虛軸的事。
    斜眼看了一下晶——一臉咬牙切齒的模樣。這也是當然的。
    波及芹菜的不只是在亞和他之問的爭執,更是城島晶的非日常。
    因為芹菜一直在晶的身邊,所以現在才會被綁起來、被在亞抓住。他一定感到相當自責——果然不出所料,他以無力的眼神看向速見殊子:
    「……拜託你了。」
    「好吧,老實說……我也有點看不下去了。」
    點頭答應的她對著芹菜舉起手掌。
    可是在亞知道。原本雖然不知道,但是現在的她已經掌握相關情報。
鬧鐘的能力,就是侵蝕自我界線,進行強制催眠。
    「你休想。」
    所以她擋到芹菜身前,可是殊子不為所動:
    「沒用的,我雖然不知道你想做什麼……」
    「不。」
    但是鴛野對著她輕輕搖頭。
    看見殊子讓她感到心痛,不過儘管如此,她也不能就此罷手。
    「我不是那個意思。」
    殊子一臉疑惑偏著頭:
    「你說不是那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
    「殊子學姊……」
    在亞似乎想要吐出心中的痛楚,叫了記憶中她的名字。
    然後舉起左手,緩緩往後拉起袖子。

    「……什、麼?」
    左手手腕有一片鮮紅的傷口。
    傷口還很新,不過血已經止了。但是傷口很深,深可見骨。
    這是用割腕不足以形容的致命傷。
    綁在左手小指上的紅線,隨著重力飄落。
    鴛野在亞用不是鴛野在亞的聲音開口:
    「你知道嗎?」
    她露出溫柔的微笑,說出留在染血絲線當中——她的話語。
    「一開始是大石路子和廣瀨幸。她們用錐子刺穿彼此對方的喉嚨。」
    她的語氣仿佛只是淡淡訴說事實。
    「接著是活下來的廣瀨幸和高江江見。用鋸子扯開彼此的脖子。」
    同時又帶著一點感傷。
    「接下來是活下來的高江江見和杉原嶋子。朝路上的砂石車沖出去。」
    像是想要忘卻百感交集的一切。
    「再來是活下來的杉原嶋子,和姬島姬一起跳樓。」
    那些憎恨和悲傷,似乎都成為過去的回憶。
    「最後是活下來的姬島姬——」
    她切身體會過去的回憶。
    「——和我,鴛野在亞……割腕自殺。」
    一滴眼淚無意識地從右眼流出。
  

    當鴛野在亞的自白震盪我的思考時,我用力撐住發抖的雙腳。
    鴛野在說什麼?我知道姬島姬自殺未遂,但是卻不曾聽說行人陪她一起——我搞不懂她在說什麼。
    「相約自殺之後,活下來的人又和別人一起自殺……?」
    我在記憶中搜尋這種異常的事件——在報紙、新聞,還有網路,都沒有記錄。不——
    「該不會……」
    想到這裡,我終於發現了。
    沒有記錄,也就是不存在於人們的記憶裡。
    剛才她砍斷我的手臂時——
    硝子正在打電話,向她的朋友皆春八重確認姬島姬的安危。然而她卻說出『你說的小公主到底是誰?』讓我和硝子做出結論,認為姬島姬已經受到虛軸侵蝕,並且很行可能已經死亡。
    但是當時的我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就是姬島的死因。
    不過如果剛才鴛野所言屬實,那麼答案就很明顯——
    「主、人……」
    硝子輕輕握住我的手,看來她也得到與我相同的結論了。
    「沒錯。」
    鴛野在亞點點頭,像是在肯定我的推測:
    「沒有任何紀錄……與虛軸有關的人,死後會被修正力抹滅……這點你們應該最清楚吧?」
    一開始姬島姬就不是一個人自殺,但是沒有人知道和她一起自殺的人是誰。如果從樓頂摔下來死亡的瞬間,她的屍體和相關的記憶就此消失,那麼誰也不會知道。
    如此顯示一件事:附在姬島姬身上的是反覆找人一起自殺,藉以傳染的虛軸——
    「姬島姬和我在大約三十分鐘之前,割開彼此的手腕自殺。」
    她將傷口連同染血的左手,還有從小指上垂落的血紅絲線往前伸,像是要展示給我們看:
    「就和其他人一樣,用絲線綁著彼此的小指一起死……不,死的只有姬島。她的血和混在血中的虛軸,便沿著絲線由我接收。現在的我是固定劑,是那個人……無限回廊創造出來的虛軸——『有限圓環』的固定劑。之前自殺的那些女孩,都在剛才和這個虛軸一起,來到我的身上。」
    她說的恐怕是事實,但是有一點我還是不明白。
    修正力——將虛軸引發的不自然現象「化為烏有」的力量。這股力量原則上只在虛軸死亡或
是消滅時發揮作用,抹滅有關虛軸的記錄。如此一來,就表示鴛野在亞持有的虛軸——存在少女血液裡的「有限圓環(結緣紅線)」會隨著持有的少女一起死亡。這有可能嗎?
    不過如果是無限回廊創造的虛軸——如果是我和硝子之外,唯一能夠任意分離虛軸與固定劑的那個傢伙,或許……
    鴛野在亞見我一臉疑惑看著她,給了我一個答案:   
    「這個虛軸……是那個人、是無限回廊自己的『劣化世界』。」
    劣化世界……?
    「那個人的能力是任意創造虛軸,而且還可以從虛軸再分出虛軸……這個『有限圓環』就是那個人從自己身上分出來的。他原本一直讓它在那些少女之間自由行動……現在讓給了我。」
    「為什麼,鴛野?為什麼……你要收下那麼麻煩的虛軸?」
    我不知道那個傢伙還有這種能力,的確是讓我大吃一驚。
    不過至少從修正力的作用來看,這個虛軸每次在固定劑之間傳遞時,就必須殺害原本的固定劑,與之分離。假如這就是虛軸的性質,那麼這種虛軸簡直就像控制宿主的寄生蟲,在固定劑的意識裡植入自殺的衝動,不斷找人一起自殺更換新的固定劑。總有一天,鴛野在亞也會受到那股衝動驅使。
    於是我問她:
    「既然這樣……你總有一天也會想要自殺吧?」
    「沒關係。」   
    面對我的疑問,在亞笑得很開心,說得相當肯定:   
    「因為……有了這股力量,我才能得到這麼多人的存在。」
    她的雙手抱胸,陶醉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一直很想改變。你也知道以前的我……直到不久以前的我是什麼樣子吧,城島同學?畏畏縮縮,連話都說不好,一直躲在芹菜背後,不敢直視別人的眼睛。不懂得如何待人接物,所以芹菜願意帶著我,我就成了她的跟班……就連有了喜歡的人,也沒有辦法表達自己的愛意。你覺得我喜歡這樣的自己嗎?我討厭自己,最討厭自己了。厭惡到快要受不了!」
    自我陶醉的獨白變成歇斯底里的尖叫。
    可是立刻換上自傲的笑容:
    「可是,我可以改變……將來的我要擺脫過去那個不知道該怎麼和別人說話,無趣的自己。我要擺脫那個想不到該說什麼,支支吾吾半天之後就什麼也不說的笨女孩。擺脫那個偷偷躲在別人後面的形象。我要變成一個敢對喜歡的人表白,可以交到很多朋友,不會擔心害怕地躲在別人背後的女孩!」
    鴛野似乎很開心,原地轉了一圈之後閉上眼睛。
    面對這樣的她,一直沉默不語的殊子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
    「……得到存在?」
    「是啊。」
    鴛野點頭稱是。
    「什麼意思?該不會……」
    她的聲音發抖,顯得驚慌失措。無論碰上什麼事都能保持悠然自得的態度,從容不迫的速見殊子,在我所知的範圍之內,頭一次難掩動搖之色。
    這是當然,殊子也沒預料到這種狀況。
    她或許已經隱約感覺到姬島死了,可能也覺得自己應該負責。但是如今演變成這樣,可能比對方因為自己而死感到自責,來得更加棘手。
    陶醉其中的鴛野在亞,悲傷的臉上閃過一抹笑容,對著抑鬱的殊子說道:
    「是啊。就是這樣……殊子學姊。我現在對你也很瞭解。你會溫柔親吻我的額頭,但是你的那種溫柔,有時候又會變得好冷淡。你願意接受我,卻不肯依賴我。你是我最喜歡、過去最喜歡的人……你懂嗎?殊子學姊。」
    然後露出開心的可怕表情,說出極為殘酷的事實:
    「我……也是姬喔。」
    「你是、姬?」
    聽到她這麼一說,殊子臉上失去表情,佇立不動。
    一直悠然飄蕩在世界表面的她,好像有人在水面下拉住她的腳。
    我不禁感到有點驚訝。
    「那個人給了我好多東西。」
    像是算准時刻的鴛野突然冒出一句話,讓我的思考瞬間停擺。
    「你知道嗎?最近有一份電子報,不只在挾問學園……也在挾問市內的青少年之間相當流行。那是個必須有人邀請才能加入的封閉社群……你應該知道這表示什麼吧?」
    也就是說鴛野加入那個社群——不對。
    這表示那個社群是那個傢伙建立的——為了對付我而建立……?
    「然後……這就是那個人找上柿原裡緒的目的!」
    抓准我思考時露出的破綻,鴛野在亞對著背後一名陌生少年打了暗號。
    他沒有點頭,直接從舞臺跳到體育館的地板。
    著地的瞬間立刻分裂。
    「什麼……!」
    「有識分體的劣化世界……『缺陷群體』。」
    一個人變成兩個人,兩個人變成四個人,四個人變成八個人。八個人變成十六個人,然後變成三十二個人。一眨眼的工夫,他們就變成相當一個班級的群眾,無聲無息包圍我們。
    「主人!」
    硝子出聲大喊,像是在催促我。
    「唔……!」
    但是已經慢了一步——就差這麼一點。
    分裂的少年往呆站在原地的我們撲過來,我連忙想要把硝子抱起來,但是他們輕而易舉就阻止我。面對純粹的數量暴力,光靠反射神經是無法應付的。
    「主人……!」
    我回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只看見一模一樣的陌生臉孔。
    一群人抓住我的手、腿、腰,把我壓在體育館的地上。雖然我拚命掙扎想要反抗他們,但是接踵而至的人群緊緊壓住我,讓我動彈不得。
    我太大意了……
    有人踩在我背上所造成的呼吸困難,隨著後悔一起出現。硝子呢?殊子又怎麼了?右邊和背後似乎也有人在反抗,這表示她們和我一樣被人抓住。
    「噫……」
    我想要大叫,但是喉嚨只能發出類似哨音的呼吸聲。
    雙手、雙腳、脖子、頭、背、腰部毫無遺漏地被人壓制,這下子真的動彈不得。
    「主人!」
    硝子第三次叫我。
    從聲音的方向和音量判斷,她是站著被人抓住。
    「我很清楚。」
    舞臺上傳來鴛野在亞得意的聲音:
    「你的……『全一』的弱點。你只要沒有建構武器就無法作戰,建構出來的武器也無法維持太久。所以你們沒辦法在過來之前就先製造武器,而且只要兩個人分開就沒輒。你們非常強,卻又非常弱……你該不會是忘了吧?還是因為有殊子學姊就大意了?」   
    鴛野的話聽起來很刺耳。她說的一點也沒錯,我的確沒有料到會變成這樣。   
    「他是我們的男朋友之一。」
    鴛野對著咬牙切齒的我發出嘲笑:
    「說得精確一點,就是大石路子的男朋友。然後……」
    我往上一看,只見舞臺旁邊緩緩定出兩名少年。
    「他們兩個是廣瀨幸和高江江見的男朋友。」
    加上會分裂的這傢伙,總共三個人。
    他們沒有開口,抓住我們的少年也是。雖然對我們發動攻擊,但卻感覺不到殺氣或敵意,甚至連自我意識都沒有。
    「這就是那個人給我的,從我的願望所誕生的世界……『操夢者』。聯繫自己與他人的力量,以我為起點伸向世界,我專屬的熱線。」
    不善與人來往的鴛野在亞,她的心願就是想要與別人接觸、與別人連系——無限回廊藉此引發這樣的虛軸。
    「你……只要這種虛偽的連系就滿足了嗎」——我不禁想要這麼說。
    可是壓在我身上的力量瞬間增強,壓垮我的聲音。
    鴛野俯視這樣的我,以沒有任何不安的表情轉過頭去。
    她的視線停在依然被綁著,因為跟不上狀況而茫然若失的芹菜——小芹身上。
    鴛野開心地說聲:
    「好了,城島同學。接下來……我要切斷你的熱線。」
    「你……說什麼?」
   

    城島晶被人按倒在體育館的地上。
    背後的城島硝子雙手被人往後拉,動彈不得。
    速見殊子也和晶一樣,被人壓在地上。
    分出勝負的在亞從舞臺上看了他們一眼,慢慢把視線栘到芹菜身上。
    看到殊子和硝子時,所擁有的姬島姬記憶和感情讓她有點心痛。她使盡全力壓抑那陣心痛,硬是裝出笑容。這種程度的痛楚根本不算什麼。
    之前那些女孩的記憶和感情雖然存在於在亞心中,其實相當模糊。
    在亞透過姬島姬,將虛軸「有限圓環」連同她的生命一起接收,但是這並不表示她完全繼承死者的個體資訊。交接過來的只有些許人格還有若干的記憶。而且時間越久就會越淡。
    「有限圓環」是以保全自我為第一優先的虛軸,固定劑對它來說只是延續生命的食糧。人格和記憶的轉移,不過是一種副作用。
    但是對在亞來說,這樣就夠了。背叛原本的情人、朋友的心痛,只是更讓她意識到她的自我變革,讓她更加舒暢。
    沒錯——
    只要吞噬他人做為自己的食糧,能夠趕出討厭的自己就好了。
    只要將他人納為已有,能夠讓自己和世界之間的連系更加深厚就好——
    而且在亞還沒有達到她的最後目的。
    「芹菜。」
    為了達到目的,她準備開始進行最後的步驟,走向發呆的芹菜。
    「咦……」
    兩個人四目相對,芹菜立刻露出極度害怕的表情,轉頭不敢看在亞。
    這也理所當然的。舞臺下方的光景完全脫離芹菜的常識,不可能叫她不要害怕。
    但是光看到芹菜沒有昏倒,就知道她有多堅強。
    堅強又剛毅,不管吸納任何其他人,自己也不可能變成那樣。
    「沒事的,芹菜。」
    在亞盡可能將聲音放得輕柔,慢慢露出微笑。
    「噫……」
    她堵住芹菜即將尖叫的嘴巴,抓住她的臉頰:
    「看著我……」
    將她的臉、她的視線轉向自己:
    「沒事對吧?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啊……」
    大石路子邀請廣瀨幸。廣瀨幸邀請高江江見。高江江見邀請杉原嶋子。
    然後杉原嶋子邀請姬島姬,姬島姬邀請她。
    「沒事的,聽我的話。」
    虛軸「有限圓環」擁有甜美誘人的永恆夢境——
    在亞輕輕在芹菜的唇上吻了一吻。
    「唔、嗯……」
    嘴唇相觸的柔軟感受,讓在亞的心跳稍微加快。
    芹菜的眼睛也逐漸浮現安心。
    這是在血液傳遞之前進行的衝動傳染。
    兩人的雙唇分開。芹菜恍惚地眯起雙眼,看著在亞。
    接下來只要推她一把,兩人的界線就會消失。
    「芹菜。」
    在亞委身難以壓抑的衝動,對著她輕聲耳語。
    「什……麼?」
    「要不要跟我一起死……?」
    芹菜回答:
    「好啊。」
    相約自殺,藉以轉移自己的記憶到他人身上的能力。
    能夠讓她變成崇拜物件的能力。
    ——這就是鴛野在亞的目的。
    「鴛野……在亞!」
    舞臺下的城島晶發出裂帛般的大吼。
    在亞一面以「操夢者」下達命令,一面轉過頭來:
    「不可以喔,城島同學。不要妨礙我們,你是在舞臺之外的人……接下來我會讓你欣賞一出最扣人心弦的悲劇。那是一幅美麗的好友相約自殺場面。在安可聲響起時現身的人不是我,也不是芹菜,而是重獲新生的……你熟悉卻又陌生的森盯芹菜。」
    彷佛真的在演戲,她誇張地伸出雙手,念出一長串臺詞。在亞沉浸在那種舒服的陶醉之中,露出微笑。
    這是當然的,無論自殺或是相約自殺——都得要進入某種沉醉狀態才辦得到。
    「來吧,芹菜。」
    她一邊呼喚好友,一邊從懷中掏出線——純白的棉線。
    她拉起芹菜的手,在她的左手小指上用線打個結。
    咬斷棉線的她說聲:
    「換你幫我綁。」
    「嗯……」
    芹菜的表情看似下定決心,又好像搞不清楚狀況似地拿起棉線,依樣在她的手指打結。
    左手小指代表信賴、服從,以及變化。血紅的命運連接兩根手指。
    在亞從裙子口袋裡拿出美工刀,用右手拿好。
    再來只要交換血液——將白線染成紅色就算完成。
    「好了,一切結束了,城島同學。」
    在亞再次看向俯臥在舞臺下的他。
    她的目的馬上就能達成。事到如今,她對城島晶已經沒有任何執念。不過她覺得非得殺了他不可。在她轉移到芹菜身上之後,不能讓芹菜還掛念著他。所以在芹菜變成虛軸之前,必須先殺掉他。   
    如此一來,在修正力的作用之下,芹菜就會完全忘記城島晶。
    「在我們死前,得先把你殺掉才行。」
    要殺城島硝子和速見殊子有點於心不忍,但是他非殺不可。
    在亞在腦中對一旁待命的兩名傀儡下令,他們立刻毫不遲疑地從舞臺跳到體育館的地上。兩人的右手都發出黯淡的紅光,形狀有如細長的劍。
    這就是剛才刺穿城島晶的身體,砍下手臂的虛軸「knocking on(Heaven's door)」。
    這也是無限回廊給她的。
    「最後……有沒有什麼話要對他說的,芹菜?」
    在亞一面讓兩人接近受到壓制的晶,一面詢問身邊把手綁在一起的好友。
    「沒有。」
    芹菜露出平靜的微笑,失落地俯視著晶:
    「BYEBYE,小晶。抱歉了,我……決定要死了。」
    平常的森盯芹菜,大概不會說出這種話吧。
    晶低著頭,一動也不動——大概是不想聽吧。
    「也對……你現在能做的,頂多就是這樣逃避現實。」
    所以在亞命令站在他面前的兩名傀儡:
    「殺了他。」
    開口說話的同時,兩把紅色劍尖有如受到懸絲操控,舉到城島晶的頭上——
    「哼、哼……」
    情況也在此時產生變化。
    「呵呵……呵呵。」
    舞臺下突然傳出笑聲。
    「什麼……?」
    在亞不由得命令傀儡暫停動作。
    「實在太可笑了……鴛野在亞。」
    那是城島晶像是在鄙視在亞的聲音——
    真不懂為什麼他要說這種話。這個倒在舞臺下的觀眾、動彈不得的少年、接下來就要失去青梅竹馬與生命的少年,為什麼可以笑得好像看到什麼可笑至極的事物?
    「你說我逃避現實?」
    但是晶完全無視在亞的想法,繼續說下去:
    「先否定現實、逃避現實的人明明是你,還對我……居然還敢說我逃避。所以我才說你可笑啊,鴛野。你現在要做的是什麼?不就是捨棄自己的身體,逃到小芹的身體裡嗎?」   
    「你說、什麼……!」
    在亞氣得眼前一紅。她不想聽到這些。不,她不是在逃避,是要改變過去的自己,變成嶄新的自己。   
    「都一樣。」
    城島晶仿佛聽見在亞的心聲,抬起頭放聲大笑,笑得一副大失所望的樣子:   
    「用自己的虛軸不夠,還想用那個傢伙、用第三者給你的虛軸……用別人的幻想、別人的世界滿足自己的心願?你以為自己得到的是現實嗎?別鬧了。別說是現實了,就算要稱之為虛構,也只是仿造的虛構。不……說是仿造還太抬舉你,那只不過是粗劣的失敗作……連樹脂模型都比不上的黏土玩具。」
    在亞無法反駁。
    不,不是無法反駁。
    城島晶嗤笑的表情、聲音,像是毫不留情地剝奪自己心中最重要的部分——所以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很遺憾的……我沒有那個閒工夫再陪你演這出鬧劇。我可是有時間限制,接下來得加快腳步解決你才行。」
    他的態度、語氣、表現,他的一切都和在亞知道的城島晶不同。
    「殊子!」
    儘管他還是趴在地上,分裂出來的少年也按著他的手腳,讓他像條蠕蟲一樣,晶的聲音還是沒有任何遲滯,也不顯得困頓。
    「我在這裡。」
    在晶身邊兩公尺的地方,速見殊子同樣受到「缺陷群體(躁鬱障礙)」束縛,但是她的回答聽起來一副沒事的樣子。
    「沒問題吧?」
    「這個嘛……還可以。可是這次真的有點大意。」
    「別說了,我自己也很後悔。實在很丟臉……我好像一時失去冷靜。」
    「是因為那個女孩的關係?那個青梅竹馬。」
    聽殊子笑著開他玩笑,晶哼了一聲:
    「我只是因為看見她,所以遲疑了一下……但是已經無所謂了。」
    「這樣啊。那麼準備工作就交給我吧。」
    「你們想做什麼……!」
    擺出應對姿勢的在亞相當驚慌。情急之下的她,打算命令體育館裡的傀儡殺了城島晶。
    「姬……該怎麼說呢?」
    有點難為情的速見殊子抓著臉頰開口。
    「咦……?」
    仔細一看才發現應該被傀儡制伏的她,竟然站起來了。
    「我跟你說,姬。」
    原本應該制住她的「缺陷群體」就待在殊子附近,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離開她的身邊發呆。
    該不會——!?
    速見殊子的「鬧鐘」有強制催眠、控制他人的能力。她只是聽那個人提過,所以沒特別注意。只是沒想到在那種狀態也能使用——
    「你喜歡的我……大概是個無時無刻待在世界的表面,從來不深入……討人厭的女人吧?」
    殊子對一臉驚慌的在亞開口,姬島姬的記憶忽然出現在她的腦裡。
    對,我害怕這個人。
    我很喜歡她,卻又一直害怕她。
    雖然她一直都非常溫柔……可是我一直懷疑她是不是真的喜歡我,是不是真的在乎我。
    「對吧。」
    殊子的笑容似乎看穿這段記憶,雖然笑得有點落寞,裡面也有更多的冷漠:
    「既然如此……死別之後才突然改變態度,對你也很失禮。」
    「學姊……!?」
    殊子的視線立刻一變。
    在此同時向上伸出手,掌心浮現出一個深灰色的——名符其實的「鐘」。
    看起來像個沒有鏈子的懷錶,大小比硬幣大一點。
    那個「鐘」——不只浮在她的掌心,也浮在每個分裂的「缺陷群體」頭上,模糊的外表有如幽靈。
    「就算你知道,應該也是第一次看見吧?用這個侵蝕對方的自我界線——刻畫充滿虛假的淩亂時間,這就是我的……『鬧鐘』的能力。」
    其中一人頭上的鐘無聲無息,像是從內部毀壞一般炸開。
    那個人也把自己的手伸進嘴裡,使盡全力扯斷自己的舌頭。
    「姬,我啊——」
    又一個爆炸,當事人隨即像發瘋似地拉出自己的舌頭。
    幾乎沒有出血,可是反而更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說真的……其實我根本不在乎,不在乎一切。」
    她的話一說出口,浮現在他們頭上的炸彈也跟著逐一啟動。
    「世界、情人、家人、學校、朋友、青春,一切的一切。」
    他們隨著炸開的鐘停下動作,把手伸進嘴裡,抓住舌頭扯下來,一扯斷舌頭便同時倒地。
    「我確實喜歡你,也很在乎你。即使知道不會長久,還是想在兩個人分手之前,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時間。」
    殊子的表情完全沒變,也沒有任何動作。
    「可是呢,姬。」   
    只有她的眼睛——那雙有如貓科野獸的眼睛,目光銳利卻又同時帶著笑意。
    感覺像在玩著逗貓棒,又彷佛隨時都會咬死老鼠——   
    露出這種眼神的殊子看都不看受她操控的少年,只是盯著在亞說道:   
    「就連喜歡你的心情,其實我也不在乎。」
    「怎麼會……」
    在亞渾身打顫。
    別開玩笑了,她也有操控人心的能力,就是能將對方當成傀儡的「操夢者」。從這個角度來看,她和殊子的能力種類算是極為相近。
    但是這種行徑、這種只是讓對方毫無意義地自殺的力量。
    如此可怕的深淵,在亞的虛軸簡直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好了。」
    盯著臺上的姬,無視一一倒下的少年,看著因為恐懼後退幾步的在亞,殊子「呼!」歎了口氣,露出落寞的笑容,轉開視線說道:
    「準備結束了,城島晶。不……『全一』。」
    「啊……」
    當在亞發現時,已經太遲了。
    「缺陷群體」——分裂出來的少年已經全部死光,無一倖免。
    「多謝了……『鬧鐘』」
    台下只剩堆積的屍體,以及擺脫束縛,恢復自由的少年少女。

  
    「好了……」
    我用眼角餘光看著「缺陷群體」全滅之後,屍體在修正力的作用之下逐漸消失的場面,重新站好姿勢。
    我不會讓鴛野在亞有時間重新振作。
    「硝子。」
    聽到我的聲音,她也回到我身邊——於是我抱住她纖瘦的肩膀。
    我忽然想到。
    看在硝子眼中,鴛野是怎麼樣的人?
    是殺了她的朋友、奪取她的存在的敵人?
    還是吸收朋友的存在,無法以邏輯定義的人?
    或是與她的朋友同義,對她正在萌芽的感情造成極大刺激的存在?
    面對這樣的她,硝子抱持的態度是殺意?憐憫?哀悼?還是猶豫?
    然而在這個時候,我是硝子的——「全一」的所有者,硝子是我的所有物。
    剛才一時大意,行動受到封鎖時,我便做好心理準備。
    現在該做的不是顧慮硝子。
    那種事等到一切結束之後再來煩惱也不遲。後悔也是事後再說。
    在這個時候後悔,讓應該保護的人陷入困境——我不會再犯這麼愚蠢的錯。
    「……可以嗎?」
    不是把她當人,而是當成虛軸詢問。
    硝子理解這一切——理解我的想法,所以微微閉上眼睛。
    『Yes.』
    並且點頭說道:
    「不需要顧慮我。能夠在你身邊讓你擁入懷裡,我面前就沒有所謂的敵人或朋友……只有製造武器,製造出適用於你所定義的破壞物件的武器,才是賦予我的唯一存在意義!」
    「是嗎……那就拜託你了。」
    「Yes,Master……請讓我活躍於……無情的殺戮之中。」
    我帶著感謝與歉意,回應她說的話。
    「啟動不定量子回路。(start system "all in one")」
    「遵命,優先於一切的,我的主人。」
    我從腦中對硝子的本體下達命令。
    透過猜測觀望,對不定量子回路施加作用。
    她的身體能讓波函數收縮為任何狀態,配合我的「武器」意象,建構我要的武器。能夠配合觀望者的意志與期望,決定薛丁格的貓生死——這就是「全一」的能力。
    隨著我的觀望,硝子也點點頭:
    「瞭解。確認猜測觀望。形狀,槍劍。於回路開始建構……結束。」
    硝子的本體開始在體內的空間建構武器。
    我不打算浪費時間,於是站到硝子身前,將鴛野——將姬島從她的視線隔開。
    「好了……也該落幕了。」
    我看見芹菜在「有限圓環」的誘惑囚禁之下,茫然看著我。
    鴛野抱住芹菜,以憎恨的眼神瞪著我。
    剩下的兩名少年無聲無息擋到我們之問,守護鴛野。
    他們的一舉一動、我所看見的一切,我都已經不在乎了。
    眼前的敵人拿著細長似劍的武器,散發黯淡的紅色磷光。
    「還沒!」
    像是要甩開什麼東西,鴛野對著他們大叫:
    「我想你應該知道,被這個傷到將會動彈不得。所以你不能受任何傷……就算只是細如髮絲的傷也一樣!你不可能辦得到!」
    「哼……」    :
    但是我不理會她的虛張聲勢,只是朝著背後開口:
    「準備好了嗎(Are you ready?),我的所有物(my lady)?」
    硝子也回應我:
    「沒問題,我的主人——請擁抱我。」
    硝子輕輕從背後伸出雙手,環抱我的腰。
    從右邊伸來的手,慢慢撫上我的胸口。
    我伸出左手,和她十指相扣,緊緊握住。
    兩個人的手握在一起——於是我拉住她的手,開始扭轉。
    「嗯……」
    硝子吐出的熱氣,濕潤了我的背。
    但是我毫不在意地加強力道,像是要擰斷她的手腕。
    隨著我的力量增強,硝子的手腕出現一圈裂痕。
    硝子一聲不吭,只要屏息用剩下的左手用力抓住我的上衣。
    「啊……嗯。」
    裂痕逐漸擴大。
    但是裂痕底下不是血、不是肉、不是骨。
    而足以齒輪、螺絲、螺旋盤、螺栓、釘子、夾鉗和絕緣線路組成的機械。
    我一邊握住她的手,慢慢把她的手拔出來。
    手腕和手臂已經分離,逐漸露出裡面的機械。
    機械裝置從硝子的手臂延伸而出,有如刀劍出鞘。
    從背後抱著我的硝子似乎在忍耐什麼,咬著嘴唇,呼吸也十分急促:
    「嗯……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隨著金屬摩擦的聲音響起,硝子的手腕終於完全與身體分離。
    我將拔出來的東西水下舉起。
    與我十指交握的手就是握把,從手腕的斷面露出一堆扭曲零件組合而成的,一把細長帶有機械風格的——劍。
    「嗯……哈……啊。」
    硝子抱著我的身體,無力的雙腳慢慢坐下去。   
    我舉起建構完成的劍一揮——   
    握柄是硝子的手,刀刀長度大約八十公分。因為是由金屬零件拼湊而成,沒有什麼刀刃的感覺,反而像是細長的機械棍棒——不過只要是我定義的東西,便是為了切割而存在。
    於是我從坐倒在地的硝子身邊邁出一步:
    「話先說在前頭……鴛野在亞,就算你是小芹的朋友,我也不在乎。」
    提著那把劍——
    「站在那邊的兩個人也是。我不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以什麼心情、經過什麼過程得到虛軸、成了你的傀儡。現在的我一點都不在乎。」
    握住我手中硝子的手,確認觸感。
    「我要殺。殺掉站在面前的你們。連同你們的悲傷憎恨憤怒喜悅回憶記憶感情,過去未來的一切,完全殺個乾淨。輕描淡寫、瞬間解決、不帶任何感慨、不帶任何後悔、不帶任何猶豫、不帶任何躊躇,有如機械依循程式程式邏輯,就像剛才的殊子一樣……殺。」
    然後丟下我要說的話:
    「來吧,我的敵人。我要將你們的整個存在……一如往常加以否決。」
    在我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兩名手握紅色磷光的少年,對鴛野倒吸一口氣產生反應,從臺上向我撲過來。
   

    化為傀儡的兩名少年,一前一後包圍他們唯一的敵人。
    只要造成任何傷口就結束。我會贏。城島晶沒有任何勝算。在亞想要這麼想,而且這種演變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是她的腳在發抖、心跳加快、背脊發涼、不能自已。
    為什麼?為什麼我這麼害怕城島晶?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城島晶在兩名手持武器的敵人包夾之下,還是看著我——?
    目不轉睛不發一語,連眼睛都沒眨過一下,晶一直盯著鴛野的眼睛。
    現在晶的表情相當詭異。
    沒有殺氣、沒有敵意,又不像在觀察她,準備伺機而動。她只能感覺對準她的視線。
    比野獸還要惡質,比爬蟲類更加無機。
    簡直就像機械一樣……不,簡直就像看著屍體的昆蟲——無機無色沒有意志的眼睛。
    沒有任何前兆,晶突然有了動作。

    朝著左邊高舉紅劍準備揮下的人發動攻擊。
    那個人是在亞的傀儡,沒有自己的意志。在亞對他的命令,只是純粹將身為固定劑的超常爆發力與反射神經發揮到極限,不顧自身安危,毫不猶豫地攻擊,只求讓晶受傷。   
    面對晶揮下的劍,他冷靜地一個墊步躲開,然後趁著晶的劍揮向地面無法行動的破綻,使出一記橫砍。晶勉強側身避開,但是背後的傀儡已經揮劍由下往上—砍,準備殺掉晶。
    晶跳到旁邊逃過一劫,可是先發難的傀儡已經準備再度出擊。
    「上啊!」
    在亞忍不住大喊。
    就是這樣,只要在他身上劃出一道傷口就贏了,根本不需要著急。
    讓他們夾攻他,就算受傷也沒關係。一個從右邊攻擊,另一個慢一拍從左邊攻擊:一個由上往下砍,一個從下往上揮——這樣一來他就上下左右無處可逃。
    受到在亞控制的兩人採取精確有如機械的殺人行動。如果是普通人,是具有感情的人,根本無法加以對抗。
    晶隨手將武器往背後一舉,擋住一記攻擊。
    那麼一來,應該躲不掉來自前方的攻擊——在亞屏息以待。
    但是看著在亞的晶開口了:
    「動作太過精確了……這樣是不行的。」
    並還想用自己的手抵擋來自斜仁的斬擊——
    「你想做什麼……!?」
    朝那把劍伸出去——對著只要輕輕一劃就能夠封鎖行動的武器,伸出自己的手。
    就算是迫不得已,這個方法也太蠢了。負傷的晶將會當場倒地。在亞覺得只有這種可能性,也應該會變成這樣。然而——
    「咦?」
    劍被彈開,失去平衡的傀儡腳步不穩地往晶的背後踏出幾步。
    晶若無其事地對他展開追擊。
    視線還是盯著在亞,完全不打算看向面對的敵人。
    手臂沒有受傷,連擦傷都沒有。在亞心想這是怎麼回事,不過立刻察覺真相。   
    讓不定量子對實軸反彈,藉此產生力場——只要虛軸和固定劑都會,是種相當累人卻發揮不了多少效果的小把戲。在亞也知道這招,可是效率實在太差,就算用了也沒有意義。
    晶就是在劍碰到手臂之前,從手臂擴展這種微弱的力場,藉此當成盾牌。
    就連這種東西、這點小把戲,城島晶都能夠提升到技巧的領域嗎——?
    「啊……」
    在她發愣的同時,一記斬擊就將其中一個傀儡的頭,毫不費力、毫不猶豫地砍下來。
    晶維持原本的姿勢往後退一步,看也不看從身後攻來的另外一名對手,視線持續望著在亞,然後朝後方剌出扭曲的武器。
    接著一面盯著在亞,一面用沒拿武器的手輕鬆接住打算橫砍的少年手臂,順勢一個轉身——在看著在亞的同時,用剌在心臟附近那把扭曲零件組成的「劍」,將他的身體劃開。
    動作比那些傀儡還要流暢。
    第二個傀儡一樣三兩下就倒地不起,並且消失。
    晶慢條斯理地調整姿勢,眼睛看向在亞。
    不,他一直看著在亞。
    「噫……」
    在亞雙腳的顫抖達到極點。
    那些行動有如機械的傀儡,竟然如此輕描淡寫地像幾塊破布般遭到殺害、消失,這件事固然讓在亞感到害怕,可是她真正恐懼的不是他的動作。
    最恐怖的是——
    在用沒有任何浪費的動作殺害兩個人的過程當中,城島晶有如昆蟲的視線,完全沒有離開她的身上。
    「什麼……你在看什麼!?」
    她不禁大叫出聲:
    「你為什麼能擺出那種表情!?為什麼可以那樣戰鬥!?為什麼要一直看著我……為什麼……不要看……不要看我……怪物!」
    「怪物嗎……」
    晶的嘴巴回答在亞的疑問:
    「那你最好記住……我現在這個樣子——就是所謂踏進非日常。」
    他的聲音裡,完全找不到這個世界上任何感情。
    「你以為自己是要逃向樂園嗎,鴛野在亞?」
    光是被他叫到名字,就讓人忍不住雙腳打顫。
    「你以為離開此岸逃到彼岸就能解決所有問題嗎……鴛野在亞?」
    別說了。求求你別說了。
    「你就是連游泳渡河的心理準備都沒有,便想摘下彼岸花朵才會這樣,鴛野……在亞。」
    別再用那種毫無感情的聲音,像是朗誦公式的聲音叫我的名字——
    「啊……啊……」
    在亞反射性地發出尖叫,好像突然發病一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uml;」
    她推開懷中的芹菜,心想自己要被殺了。
    她不覺得自己逃得了,但是卻受不了死亡,以及要被他殺掉的事實。要被那種怪物不帶任何感傷地殺掉,就像被口Delete鍵刪掉的檔案一般從這個世界消失,她無法接受。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無法忍受!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現在顧不了這麼多了。
    那個人——無限回廊給她的力量——
    以血液傳遞存在的「有限圓環」。
    柿原裡緒的劣化世界「缺陷群體」。
    出自在亞心願的「操夢者」。
    靠著傷害就能讓對手無法行動的「knocking on」。
    還有一個,還有留到最後的一個。
    『拒絕症候群』……殺掉那個傢伙!!」
    她從體內深處使力,叫出那個虛軸。
    身上瞬間冒出綠色霧氣——只要對方吸入就會從內部破壞對方身體的毒霧。
    「別過來!你一靠近……一碰到這些霧就會死!」
    那個人給她這個虛軸時,她沒有用的意思,而且也不打算用。但是現在的狀況已經不容許她說不了。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不對,要是讓他靠近我,我就必死無疑。  
    「原來……」   
    城島晶突然冒出這麼一句,打斷在亞的思緒。
    「那就是讓裡緒受苦的虛軸嗎……很適合你啊,鴛野在亞。」
    「咦?」   
    他說適合我?  
    「毒殺靠近你的人?那又要怎麼和別人接觸?你想接觸的人將會全部死光,就連想接觸你的人都會被你殺了。你只是一個人,你和世界……已經無法連系。」
    內容雖然憐憫,但是晶的聲音完全不帶任何感情。
    不過還是讓在亞一時茫然。正因為沒有感情,更讓她心裡一沉。
    他說的正是在亞不想使用這種力量的理由——
    「硝子,還剩下多少時間?」
    「Yes……還剩下三十二分十二秒,主人。」
    不顧大受打擊的在亞,晶問了背後的城島硝子。這大概是由佐伯妮雅治療傷勢隨之而來的限制時間。
    「真是太充裕了。鴛野在亞……這就是我和你的差距。」
    不是諷刺、挖苦、憐憫,晶的語氣只是陳述事實。
    「三十二分鐘。你的覺悟就是少了這些。既無法忘懷日常,又無法踏進非日常。」
    她原本想說服自己,這只是他的詭辯。
    但是從晶的口中說出來,聽起來純粹只是陳述資料上的事實。
    「噫……」
    事實擺在眼前,讓在亞直打哆嗦,牙齒咯咯作響。
    在她十公尺以外的地方,晶舉起手中的劍,將劍尖指向她:
    「我命令硝子建構的是『槍劍』。」
    他沿著刀身,在那把機械聚合的棒狀武器中間握住一個零件,並且把它抽出來:
    「這個東西和實物相比,概念上雖然有點改變,但是……」
    握著手中的部分轉了一下。喀喳一聲,劍尖和刀身的一半從那把劍上分離。
    「這把武器既是能夠斬斷世界的劍……」
    拿著那個部分的手動了一下,輕輕發出「喀!」一聲。
    細長的棒狀,由機械零件組成L字形的武器。
    晶拿著從劍上分離的某種武器,指向在亞。
    從武器的形狀和他的動作來看,應該是——
    「……也是能夠觸及孤立世界的槍。」
    話語一落,原本是劍尖的零件激射而出——瞬間傳來貫穿頭部的刺痛。
    在亞根本無法抵抗,子彈在命中瞬間就有如玻璃破成碎片。
    在亞腦中孤獨的世界遭到破壞。
    「啊……」
    綠色的霧氣跟著散去,茫然若失的在亞當場坐倒。
    她渾身無力,心中充滿深刻的恐懼與同等的失落。
    城島晶面無表情的臉孔映入眼簾——那是始終盯著她看,一雙有如無底深淵的眼睛。
    還有面無表情在他背後待命的城島硝子。
    三十二分鐘的差距。
    看著眼前這些人,親身體會其中的含意,在亞朦朧地思考:
    這三十二分鐘的差距裡,恐怕存在比在亞自己那幾個如夢似幻的世界更加恐怖,比惡夢還要可怕的地獄。
    我沒有變成這種怪物,或許是件好事。
   

    「硝子,關閉不定量子回路。」
    「Yes.」
    我對著平淡的聲音來源點頭,切斷「全一」的運作。
    握在主人手中的手也隨之消失。確認手腕回到手臂原本位置之後,這才看向主人的臉。
    在他的臉上找不到任何感情。
    理由恐怕是——承受不了。
    芹菜學姊是他千方百計想要守護的人,卻依然陷入危機。還有面對和這次事件無關,只是遭到波及的無辜人們,還是必須排除他們。
    這樣的狀況,讓主人下定決心。
    確實有不殺那些少年的方法。
    我的武器根據破壞物件的定義,可以只消滅虛軸,讓固定劑不受任何傷害。因此只要主人對我下達這種命令,那兩名少年應該還是能夠保住一條命。
    但是主人卻殺了他們。
    關於這點,對我來說並沒有提出疑問的必要——打從一開始就沒有。
    是我的武器殺了他們,是主人下的手。主人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因此主人背負的重擔也落在我的肩上,沒有任何要素能夠匯出不合理。如果主人要殺人,那麼我也會殺。
    即使沒有任何人會原諒這樣的行為。
    可是主人沒有殺她——鴛野在亞,我無法推測這是因為決心不夠還是同情。
    主人站在鴛野在亞的身前,一語不發低頭看著她。
    「硝子。」
    姿勢不變的主人叫出我的名字。
    「殊子。」
    接著也叫了殊子學姊。
    「是。」「有事嗎?」
    聽到我們兩個同時回答,主人以有點感傷的聲音說道:   
    「接下來……是你們的問題,所以由你們來選擇。」
    「啊。」
    殊子輕叫一聲,我們看向不住發抖,涕淚縱橫,坐在地上爬不起來的鴛野在亞。
    「噫……」
    在三個人的注視之下,鴛野學姊——「有限圓環」的眼淚一顆一顆落下。
    「我……不要……」
    她的聲音相當虛弱,而且說話方式讓人隱約想起小公主。
    她以近乎懇求的聲音說道:
    「不要、不要……我不要。我不想……死。」
    我看向主人,發現他只是面無表情低著頭。
    但是他不像剛才那樣壓抑所有的感情,反而……比較像是因為混雜太多不同的感情,才會這麼面無表情。
    「『有限圓環』。」
    我轉頭看著她問道:
    「小公王……已經……死了嗎?」
    她只是一邊發抖,一邊緩緩搖頭。反倒是靠著體育館牆壁的殊子出聲:
    「這很難說啊,硝子。」
    「很難說……是什麼意思?」
    站起來的殊子腳步看來有點疲倦,還是輕快地朝著我走過來:
    「我猜姬的記憶應該有一部分留在她的心裡。可是……姬的身體已經死了,不會回來了。就算消滅她也沒辦法復原。修正力已經產生作用,那個名叫姬島姬的女孩……已經不存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記憶對我來說,就是存在腦中的資訊。
    這種資訊——只要經過精密的數位化就可以重現和複製——可是如果只有一部分,真的能夠代表個體嗎?
    這是足以用來論斷生死的因素嗎?
    所以我開始思考,運用藏在體內的本體運算能力,使盡全力思考。
    但是出現錯誤……我的體內發生許多無預期的錯誤。正當運算結果即將出現時,我停止運算,將工作專案強制結束。   
    我提出一個問題:
    「殊子覺得怎麼樣?」
    但這只是把問題拉開,由他人負責匯出結論而已。
    「這個嘛……」
    殊子的手扶著舞臺邊緣,「喲!」的一聲爬上與我一樣高的舞臺。   
    「我記得剛才說過了。」
    她慢慢抬起頭來回答:
    「我根本並不在乎——無論是姬,還是我自己。所以……姬是不是活在她的心中,對我來說根本無所謂。講得明白一點,我也不在乎到底要『怎麼定義活著』。我很過分吧……所以硝子決定就行了,看你要拿她怎麼樣。」   
    殊子笑了,把視線從鴛野在亞身上栘開。
    她的表情和平常完全一樣,就連身為機械的我也找不出差異。
    輕薄的微笑也和平常一樣,就像在世界表面飄蕩——
    「殊子。」
    所以我將視線轉向殊子:
    「請不要說謊。」
    「啊?你說我說謊嗎?」
    「是的……表情很完美,但是……聲音不對。」
    只有一點點差異。
   「而且殊子沒有看著鴛野。無論何時,殊子在說話時總是凝視對方的眼睛,像是要看穿對方的思緒……」
    她平常總是正面迎上對方的視線,可是剛才卻沒這麼做。也就是說——
    「殊子是怕……鴛野看穿你的內心吧?」
    雖然我提出質問,回答我的卻是沉默。
    就這樣過了幾秒鐘,一語不發的殊子總算開口:
    「敗給你了。」
    她看著旁邊,說得好像跟自己無關:
    「其實啊……我很在乎……我沒有辦法自己作主……硝子,可以請你幫我決定嗎?我……真的沒辦法。」
    她的語氣還是和平常一樣輕薄,但是表情很認真。
    聽到她這麼說,我的心臟開始以超乎預期的速度跳動。
    決定延後的結論最後回到我這邊。
    因為這樣,只是因為這樣——為什麼會讓應該是機械的我,產生這種反應?
    「主人……」
    我對著不知何時爬上舞臺的主人詢問意見。
    可是主人卻對我搖頭,表情不像剛才一樣毫無感情,而是一如往常的普通。
    「殊子都這麼說了,就由你決定吧……硝子。」
    「咦?」   
    由我決定?   
    主人在說什麼?
    主人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我的存在意義就是遵從主人的所有命令,不帶任何感情。所以他只要命令我就行了。看是要殺她,或是饒她一命,只要他一聲令下,我就會立刻毫不遲疑地奉命行事——
    可是我又想到。
    主人是對我「下達自行決定的命令」。
    主人的意志就是我的意志,兩者之間是以等號連結的相等關係。沒有邏輯上的矛盾,沒有任何雜質介入的完整方程式。
    既然如此,我的意志又是怎麼樣——?
    我往鴛野走過去。光是這個動作就令她感到害怕,坐在地上用無力的雙腳往後退。
    我不顧她的恐懼,坐在她的面前,與她四日相望。
    「你……」
    接下來我要說的是——
    「啊……」
    渾身發抖的她牙齒不住打顫,甚至哭了出來。
    我——我原本打算叫她一聲,但是我辦不到。
    我應該怎麼稱呼她?
    我不知道。
    思考領域產生錯誤,等了十億分之一秒還不見起色。我的三次元活動體,這個有機體的腦幹神經系統大幅度的延遲。我要說的話突然中斷。
    就在此時。
    「硝……子……」
    一個細微的顫抖聲音從她的喉嚨裡傳出。
    她發出兩個音。那兩個音代表——我的名字。
    ——喂,你叫什麼名字?
那是剛入學時的事。
    坐在我隔壁兩個座位的人,就是小公主。
    入學之後第一個找我說話的人,就是小公主。
    我面無表情地告訴她,我叫城島硝子。
    但是她卻對這樣的我,露出最棒的微笑——
    城島……硝子……你叫硝子啊。請多指教。
    她也說出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是姬,姬島姬。這個名字很怪吧?
    不,沒有這回事——我這麼回答她。
    於是她笑了,再次露出開心的笑容。那個表情是身為機械的我做不出來的。
    面對第一次見面的我,親密地問我——我可以叫你硝子嗎?
    「主人——」
    我的眼睛看著她,嘴巴呼喚主人:
    「主人,我……我……」
    他沒有說話,所以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不要,主人……我不要……消滅……小公主。」
    我的聲音很小,無法確認他是否聽見。
    但是主人只同了一句「我知道了」並且對殊子說聲「拜託你了」。
    所以我站起來,背對著她——背對小公主,回到主人身邊。
    和我擦身而過的殊子悄悄對我說聲:
    「……謝謝你,硝子。」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就這樣低著頭繼續走。
    走到主人身邊,把臉埋在主人的胸前。
    主人什麼也沒說,默默撫摸我的頭。
    這次我並沒有要求他給我獎勵——
    但是這次和上次不同,我的確很需要摸摸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10 11:54 PM

epilogue-1st:
IDIOTEQUE
(because she doesn't have emotional mind……but yet)
      

    事情結束已經過了兩個禮拜。
    令人訝異的是這個世界完全沒有變化。
    我每天早上七點半到校,和康復的裡緒一起和之前一樣,在樓頂確認學校裡的人。速見殊子在事情隔天就恢復平常的口吻和態度,每次在走廊或是上下學的路上遇見她,她就會出手撥弄我的安定,態意擾亂這片日常。
    硝子就讀的一年九班似乎也一樣。
    姬島姬存在的痕跡消失之後,她們班上並沒有發生任何不協調,一樣充斥著期待暑假到來的散漫氣氛。
    至於硝子——表面上看來也沒有變化。
    每逢星期二還是看她的推理懸疑劇場看得入神,每天晚上還是面無表情吃她的布丁,早上還是會來把我打醒,每天都過得相當順利——看起來過得相當順利。
    不過還是有些地方變得不一樣。
    就是鴛野在亞。
    她在透過虛軸「有限圓環」擁有姬島姬等五個人的記憶和人格之後,個性就變得十分積極,讓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在學校裡也不再躲在芹菜背後,會主動找同學說話,說話的時候也不會支支吾吾,大家都說簡直就是改頭換面。
    幾天前她還邀良司和我和芹菜一起去海邊玩。雖然我的反應是苦笑,不過另外兩個倒是很想去的樣子,所以我也不好說不去。
    那一天,速見殊子對鴛野在亞加以催眠。
    殊子封印住虛軸的欲求——也就是自殺的衝動,同時也讓在亞感覺不到體內幾個人的記憶。她已經完全不記得自己吸收了五個人,還有自己是虛軸的固定劑等事。
    內情只有我們知道。只要我們不說,謊言總有一天會成真……雖然無法成為真正的事實。
    姬島姬究競能不能說是活著,還是應該說是死亡,我自己也不知道。她的人格的確有一部分反映在鴛野的某些地方,從這層意義上來說或許算是活著,但這也只是主觀與意識的問題。但是殊子和硝子什麼都沒說,所以我也不打算說什麼。
    不知道她們兩個有沒有結論?
    但是她毫無疑問是個虛軸,而且還是那個傢伙的——無限回廊的劣化世界。
在這層意義上,我的確有在注意她。那個傢伙不知道會不會哪一天心血來潮,把「有限圓環」從她身上收回去。老實說,我現在就像抱著一顆炸彈,同時擁有不安與亢奮的感覺。不安是因為她的存在隨時有可能會讓我們的日常瓦解,亢奮是因為或許能把她當成餌,吸引無限回廊上鉤。
    我實在太冷酷了。但是我已經踏進那個領域。
    就算現在洗心革面,也絕對無法挽回任何事,更沒有辦法補償。
    兩個人。
    我殺了兩個人。對於這件事我完全無法辯解,無論怎樣掙扎都洗不掉我的罪惡。光是這麼一想,就讓我幾乎快要崩潰,心臟時常冷不防地就加速跳動。
    我這種人怎麼可能得到完好如初的日常?
    既然如此,我就只能更加冷酷,吏深謀遠慮。
    ——要比那個傢伙更冷酷、更狡猾。
    沒錯。
    因為我最後的精神堡壘,也已經有了補丁。
    未來無論再裂開幾次,我也只能設法還原。即使整個表面塗上一層接著劑、即使外觀多麼扭曲、即使不成原形,我還是得加以修復。
    那天晚上——
    殊子封印了鴛野在亞的記憶之後,我為了讓芹菜從「有限圓環」造成的恍惚狀態恢復,站到她的面前。
    坐著的她一動也不動,只是一臉茫然。我甩了她一巴掌,讓她失焦的視線復原。
    再來就是請殊子封住她的記憶,然後帶她回家就結束了——我原本是這麼想。
    芹菜——小芹在挨打之後才眨了幾下眼睛,望著趴在地上的鴛野。
    然後終於看往我的方向,於是我問她:
    「你還好吧?有沒有哪裡會痛?」
    要是鴛野弄傷她,還得請佐伯妮雅幫她治好才行。
    小芹一臉還沒睡醒的樣子,只是梢梢偏著頭,嘴巴微微張開。
    我期待聽到她的聲音,聽到我的名字——聽到她叫「小晶」。
    「噫……」
    可是她一看見我,眼中立刻流露出害怕的眼神。
    「小……芹?」
    我伸出手想對她說聲「沒事了。」可是直到下一秒鐘我才發現,這個舉動實在太過天真,根本沒有認清事實。
    「啪!」
    直到我伸出去的手,被她揮開之後——
    「噫……不要。」
    「咦……?」
    小芹低聲說了一句:
    「不要過來。」
    「小……芹——」
    「不要啊!」
    我的關心遭到她的尖叫拒絕。
    「你……你是什麼……」
    嗚咽當中夾雜恐懼、困惑,還有厭惡。
    「不要碰我!」
    她甩開我之後,拚命向後退。
    喔,對了——直到此時我才想到,小芹都看到了。
    雖然恍惚的她無法判斷當時的狀況,還是自始至終全部看到了——看到那副異常的狀況。
    「是嗎?我……已經……」
    還有——我殺了人。
    「還給我……」
    不過她還是堅強地站起來:
    「你……不是小晶。」
    又帶著點依賴。
    「你不是小晶……你不是小晶,你不是!」
    依賴著我。
    「還給我……」
    但不是現在的我。
    「把小晶……還給我!我的……晶……小晶……!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還給我啊……你這個怪物!!」
    而是對小芹熟悉的城島晶求救。
    「嗚……不……不要……不要啊……不要啊……!」
    她將視線從我身上別開,蹲了下來。為了逃避現實,為了逃回她的現實,像個小孩子一樣,像小時候一樣哭了。
    可是我已經不再是她的我,不能摟著她的肩膀,只能傻傻看著——
    距離那天晚上兩個禮拜之後。
    這天是星期六,天氣也差不多熱到極限,再過三天就要放暑假了。
    時間來到傍晚,森町芹菜邀我去散步。
    當我開著冷氣在房裡看書時,門鈐響了。一開門才發現是芹菜,而且難得打扮像個女孩子。
    「我們去散個步吧。」
    她這麼邀我,所以我稍微想了一下,點頭同意。
    到客廳跟看電視的硝子說一聲之後,我換上運動鞋和芹菜一起出門。
    住宅區的柏油路散發熱氣,讓室外相當悶熱,感覺走沒幾步就會開始流汗。芹菜一臉若無其事地走著,可是對我這個室內活動派的人來說,這種熱氣相當難受。
    「告訴你喔……」
    原本芹菜只是默默走著,但在離開住宅區之後突然開口:
    「在亞昨天……告白了。」
    「跟誰告白?」
    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讓我忍不住追問下去。
    「就是……聽了你一定會嚇到。」
    「……誰啊?」
    芹菜故意吊我胃口,所以我也故意裝出一副沒興趣的樣子。
    真是的,你就這麼沒有興趣嗎——她稍微抗議了一下才輕聲說道:
    「是敷戶。在亞一直很喜歡敷戶。」
    是嗎?
    然後良司喜歡芹菜,芹菜喜歡我——
    所以那個時候,她才想讓芹菜否定我,然後和芹菜合而為一。她大概是想讓自己的生命和芹菜合而為一,然後將自己無法表達的心意、說不出口的話語說出來吧。
    我想起她變成虛軸之後,在體育館裡說的話——「就連有了喜歡的人,也沒辦法表達自己的愛意。」如此貶低過去的自己。
    我不知道她的行為是否正確。
    她的心意值不值得犧牲五個人來傳達,接收別人的人格才能提起,到底算不算自己的勇氣?我不打算提出這種問題。我也殺了兩個人,所以沒有資格過問,這和人數多寡無關。
    只是——
    「然後他怎麼回答?」
    「還沒。她說敷戶要她等到第二學期。」
    大人都說十幾歲談的戀愛,只是一時沖昏了頭——但是這樣的戀愛還是可以讓人殺人、讓人改變自己。我想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們在附近晃來晃去時,芹菜還是不斷表示很佩服鴛野。
    一下子說她好厲害、一下子說她表面上很膽小,其實比我還要堅強。
    一下子說自己也應該學學她——
    我什麼也說不出口。讓芹菜如此心無芥蒂表示敬意的好友,事實上曾經背叛了她,差點帶著她一起自殺。但是我又能對她說什麼?
    不是嗎?
    我帶給小芹的絕望更大於鴛野,我還能說什麼?
    我想起兩個禮拜前的情景,不禁咬著嘴唇。
    「嗯……小晶,你怎麼了?」
    忘記一切的小芹,看著我的眼神還足和以前一樣,臉上的笑容有點擔心。
    「沒什麼。」
    我也收起自己的表情回答她。
    我們的腳步自然而然帶著我們走向流過本地中心的大河,來到堤防上。
    此時的我已經察覺,她為什麼會邀我來散步。   
    察覺到喜歡我的小芹,到底想要做什麼。
   

    主人和芹菜學姊出門散步之後,我也提著購物籃,帶著錢包出門買東西。
    目標是商店街的超級市場,要準備今天晚餐的材料。
    已經過了兩個星期,無限回廊沒有什麼大動作,但這並不構成怠忽戒備的理由。因此我在提升熱源感應的敏感度之後,才鎖好門走出住宅區。
    我一邊走一邊保持警戒,同時利用思考回路的一角,進行漫無目的的運算。
    事情結束之後——我還是一直想著小公主的事。
    在修正力將關於她存在的記憶從世界與人心當中消去之後,已經過了兩個星期,我周遭的日常還是過得很安定。和八重及小公主兩人之間的交友關係毫無窒礙。對我來說偶爾還是有些不順暢,但是她們兩個並不覺得有什麼不自然,世界就在這麼不合理的狀態下運行。
    小公主的存在,或許是有部分留在鴛野在亞身上,但是那些部分已經被殊子封印起來,恐怕不會再有機會接觸了。那麼對我來說,小公主能算是活著嗎?我還沒做出結論。
    人類的生與死,生命是什麼?
    存在需透過被觀測才能成立。即使存在物理的實體,只要未受人觀測、沒有人認知,就無法說是存在。
    那麼小公主的存在究竟在哪裡?
    面對如此哲學性的問題,機械的思考回路性能不足。
    然而當時的我確實說了。
    我說「不要」。我說出不像機械、帶有感情的言語。
    對於那個可能稱不上是存在的小公主記憶——
    我在思考的同時,沿著巷子往右轉,在前方二十公尺左右的十字路口右轉,就會進入住宅區狹窄的道路。再走大約兩百公尺,就會來到車流量較多的路口,到了那裡人也會變得比較多。我將步行速度提升為原來的一•三倍。
    就在這時,我在感應前方熱源而停下腳步。性別是女性,年齡推測為十四到十八歲。
    對方正準備以低於平均值的速度,通過前方的十字路口。
    因此我決定用肉眼確認那個人。如果她直直走過去就不予理會,等到轉過來這邊再保持警戒,等她走過去就沒問題了。
    最後那個熱源——那個女生走到十字路口附近,開始往我這邊走來。
    我放慢步行速度,轉過視線,準備確認那名女生的容貌。
    「咦……?」
    就在這個瞬間,我的思考回路停止。   
    她身上的T恤是常見的款式,寬鬆的設計不會很貼身,下半身的牛仔褲是緊身的七分褲類型,腳上穿著紅色運動鞋。綜合起來可以說是很普遍、沒有特別突出的休閒打扮。
    年紀大約十六歲,及胸的長髮綁成兩邊。膚色很健康,見不到任何疾病的徵兆。頭髮是標準的日本人發色——略帶茶色的黑。
    她直盯著我,以略慢的步調朝我走來:
    「好久不見了。」
    我說不出話來,可是她繼續說道:
    「單獨外出好像有點不夠小心喔?」
    站在我的面前,對著我說話。
    臉上掛著我很熟悉的——笑容。
    「可是你放心,我現在還不打算對付你。」
    她的長相、聲音,還有說話方式。
    就在兩個禮拜前,還是我幾乎每天都會看見、聽見的她。
    我的本體自動開始比對資料。我反射性送出停止的請求,但是因為沒有邏輯的問題,運算仍繼續進行。
    結果為九十九•九%——判斷是本人。
    「你怎麼這麼驚訝啊……硝子?」
    「為什麼……」
    在我尚未算出解答之時,小公主叫了我的名字。
    這是假的。
    邏輯上有問題,我無法承認這樣的事實。
    我的本體「全一」的運算功能這麼告訴我。
    姬島姬已經死了,所以不可能會在這裡——
    「很奇怪嗎?你一定覺得很奇怪吧。對了,硝子也會有很奇怪的感覺嗎?」
    儘管我的思考回路開始失控,眼前的她卻以小公主的臉孔、小公主的聲音、小公主的語氣對我說話:
    「怎麼了?還是想不通嗎?硝子也沒什麼了不起嘛。」
    我開始摸索所有想得到的可能性,依可能性由高到低排列,一一斟酌,並且與資料對比……不行,整理不出結論,速度降低到平常的二%。
    「為……什麼、無法……解析。」
    就在思考回路的混亂終於影響有機體,呼吸和脈搏開始加速時,她對我說道:
    「還是說……你就快要擁有感情了……『全一』?」   
    此話一出,她的表情立刻呈現異於資料的變化。   
    不、不只是表情,就連臉孔、聲音、舉動,還有說話方式也是——   
    「問你一個問題,城島硝子。」
    擁有小公主外型的她對我露出笑容:
    「一個人的人格——不,應該說是究竟存在哪裡?排除靈魂這種無形的概念之後,還是很難定義對吧?」
    該不會是——
    「假設有一筆完整的資料,包含記錄在腦細胞裡的記憶、感情等等。如果這筆資料被駭客入侵,產生些許的扭曲,那麼人們會……不,你會認定這筆產生錯誤的資料,就是原本的資料嗎?」
    但是這樣的推論太過——
    「還是要我換個問法?我想想……假設有液體裝在杯子裡。有一天杯子破了,裡面的部分液體流到別的杯子裡,然後你將那一部分的液體定義為『原本液體的殘渣』,把它當成原本的液體。這時候你以為原本的杯子已經破了、碎了,那麼……如果有人把你以為已經破掉的容器修好,而且原本的大部分液體都遺留在裡面呢? 只不過留在裡面的液體在修理杯子的過程中,已經混入雜質。要是這杯東西出現在這裡……你會如何理解、如何定義啊?」
    這的確是最合乎邏輯的可能,但是——
    「混入雜質的資料。備份資料遺失,無人辨識的資料。但是那筆資料只不過足沒有和世界連結……卻毫無疑問的存在。」
    我不得不承認,但是我的體內有什麼在拒絕承認。
    至於那是什麼……我無法解析。
    「好了,問題來了,『全一』。」
    可是我不得不承認。
    她是——
    「進入姬島姬已死的身體裡,吸納留在腦中的姬島姬的記憶與人格的我……到底應該定義為什麼人呢?」
    「無限……回廊……」
    我的思考回路變成一片黑。
    將小公主——朋友的身體當成固定劑,吸收朋友人格的無限回廊——把與她本人截然不同的微笑與話語——呈現在我面前。
    「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你問為什麼嗎,城島硝子?很簡單,答案再簡單也不過。」
    「為什麼……!」
    「為了讓你傷腦筋。」
    我無法正常呼吸。明知道這樣會危及生命,有機體的肌肉卻沒有反應。面臨存亡的危機,卻連警告訊息都沒有顯示。眼瞼違反我的意識,漸漸閉起來。就像我的回路正在拒絕聽覺以外的一切資訊。
    「我說『全一』,虛軸之中最頑強最巨大,對世界來說最兇惡的禍害、最下流的罪惡、最可怕的災難。為了讓我……讓無限回廊……和城島晶玩得更加盡興,必須讓你這個機械產生感情才行。懂嗎?」
    我沒有開口,無限回廊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打算暫時用這副模樣試著影響你。別擔心,你的寶貝朋友,這個身體的主人還沒被我完全吸收,不然這個遊戲就玩不起來。所以還是可以硬是把我和她拆散……不,應該說只有你,只有你和城島晶才能拆散我們……對吧?」
    我沒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緊閉的雙眼看不見任何東西。
    儘管如此,無限回廊還是說得很開心:
    「以你們的力量分離『無限回廊』,用速見殊子的力量彌補『姬島姬』的缺陷,你的朋友就會的的確確、完完全全……回到你身邊。」
    應該說什麼,應該做出怎樣的表情,我得不到結論。
    正因為這樣,無限回廊對閉著眼睛的我,說得很開心:
    「對我來說,『全一』……在你面對我、與姬島姬為敵,為了把這個傢伙搶回去的過程,你所萌生的感情才是重點……在你體內那種無法運算的不確定性,才是一切的關鍵啊,『全一』。」
    隱約帶著悲傷——
    「將類比資料分割到最小極限,以數位方式完全理解之後——又會在分割之間出現隨機的波動誤差。當身為機械的你能夠容許這種誤差時,就會對世界形成更大的波動,讓世界進入新的階段。真是讓人期待。唉,真是讓人太期待了!」
    但又說得更加高興——
    「所以,把我……從我的手中搶回去吧……『全一』。」
    最後這句話,是在我耳邊的耳語。
    我反射性地以超越思考回路的速度,睜開眼睛抬起頭。
    所以我看見——小公主離去的背影。
    她舉起一隻手,像是在對交情很好的朋友打招呼。
    無限回廊以悠閒的緩慢腳步,轉回她原本走來的路。
    留在原地的我,身體不顧本體的命令,依然抑制不了些微的顫抖,只能默默目送她離開,無法採取任何行動。
    電線桿上的蟬,在黃昏放聲鳴叫。
    太陽沒人西邊天際,東方的天空開始轉為深藍色。
    「我……」
    身體的顫抖,是我在設定日後行動的最重要目標時,伴隨而來的些微錯誤。
    這是因為我有我的……不,是僅限於我的「理由」,因此產生些許的排斥反應。
    不是為了主人,而是為了自我狀況所設定的行動目的。
    這是發生在身為道具的我身上,關鍵性的矛盾
    或許很有可能會將我的存在改變,而且有別於現狀。
    儘管如此——
    「主人……」
    感受咬住嘴唇帶來的疼痛,我抬頭仰望天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dymoon 發表於 2009-1-10 11:56 PM

後記

    在此送上《虛軸少女(Resin Cast Milk)》第二集。不知道各位覺得好不好看?不好看的話我先說聲抱歉,還請各位不要拋棄我。哪有人這樣開頭的啊?我是藤原佑。
    就是這樣,這次是讓速見殊子和佐伯妮雅兩個上一集只有出現名字的角色出場的故事。有很多讀者都表示對她們是什麼角色很感興趣,所以我寫起來有點膽戰心驚……希望各位會喜歡。
    順道一提,這兩個角色也是請插畫家椋本老師在我寫本文之前,就先畫出草稿,然後進行細部的個性設定。我先設定大致的走向,然後再根據她的人物設定修改語氣相態度等細節部分。從製作的角度來說,算是很新鮮的方式,做起來非常有趣。其實人設的部分,兩個角色都有兩種不同走向的草稿。速見殊子的部分大家的意見倒是很一致,所以馬上就通過;不過佐伯妮雅的部分大家就猶豫再三……最後是因為現在採用的方式,是過去椋本老師不曾做過的嘗試,所以才會決定這麼做。
    如果各位在閱讀之時可以注意到這一點,或許會讓本文多出一些樂趣。
    啊、還有二OO五年十二月出刊的《電擊了hp Vol.39》上,也刊登了這部作品的短篇。內容和第二集稍微有點關連,還沒看過的讀者也可以看一下,無論先看哪邊都可以。而且最驚人的是,那是一篇內容很溫馨的故事。我努力寫出那種故事,還請各位有機會一定要看。只要有心我也是辦得到的……!
    本篇我也會繼續努力寫下去。順利的話第三集大概會在初夏出版,請各位再等一下。(注:以上時間為日本地區的出版進度)
    下次的故事將以「破碎萬花筒」舞鶴蜜為中心,當然晶和硝子也會出場。他們究竟能不能達成各自的目的呢?敬請期待。
    我竟然這麼積極宣傳,就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只要銷售量不是差到很離譜,或是作者沒有因為厭世跑去玉川上水(注:日本作家太宰治自殺的地方)就一定會出,請大家多多指教。
    最後是依照慣例的答謝。
    感謝佐藤編輯與插畫的椋本老師,辛苦你們了。下次我會繼續努力,讓我們一起加油吧。非得努力不可。
    感謝美術設計、校對人員、編輯部、營業部、出版部的各位,給你們添了很多麻煩,今後也
請多多指數。
    還有看了上一集之後,給我許多建議的各位同行,真的很感謝你們。特別是おかゆまさき老師(注:輕小說《撲殺天使朵庫蘿》的作者)、長谷川啟介老師(注:輕小說穴死神的歌謠》的作者)、成田良悟老師,感謝你們的多方支持。
    另外還要特別感謝有沢老師所提供的創意,成為我寫出本篇的發展當中,相當重要的一個環節,真是謝謝。
    最重要的是感謝閱讀這篇故事的各位讀者。
    我誠摯地希望能夠寫出讓各位一讀再讀的好作品。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每天都會努力不懈,未來還請各位多多支持。
    那麼下集見了。我現在就用這台打「下集」會直接出現「嚇極」的電腦寫第三集。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藤原  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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