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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tasyagain 發表於 2009-1-11 07:48 PM

岩井恭平 -【蟲之歌bug‧六】戀夢的罪人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1-12 01:36 AM 編輯


日文書名:ムシウタbug 6th.            夢戀する咎人
  日本文庫:角川Sneaker文庫  
  簡介

《蟲之歌》外傳第六集堂堂登場!

在好友死後,銀色夢幻月光蝶就一直依附在一之黑亞梨子身上。為了查明這個謎團,亞梨子一直在尋找『第三隻』,但依然無法掌握其行蹤。不過根據C的情報,『第三隻』跟HARUKIYO在被火光籠罩的青播磨島上曾經有所接觸。為了跟HARUKIYO見面,亞梨子前往了赤瀨川集團的私立圖書館,在那裡出現了一個自稱是他同伴的「司書」,把亞梨子帶到了異空間的司書室——!?

當女孩遇上女孩,最美麗又最惡劣的故事又一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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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內彩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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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ntasyagain 發表於 2009-1-11 11:58 PM

21.揭夢的司書

  「那麼——」

  在亮起了燭光的黑暗中.浮現出三個少女的容貌。

  「現在,我們開始召開第一次亞梨子會議。」

  作出如此宣言的人,是一之黑亞梨子。

  那一本正經的表情自不用說,連聲音也小得好像在說「要是吹動了燭光就會死」一樣。平時總是晃來晃去的馬尾辮一動不動,身上穿著重視運動性多於外觀的短褲這一點,在其他人看來也許會覺得非常罕見。

  啪啪啪啪——不,如果要用擬聲詞的話,或許應該用「噗噗噗噗」比較合適——響起了一陣輕微的鼓掌聲。

  「……」

  一臉沒睡醒的模樣、嘴裡銜著包子的人,是夜森寧子。她本來應該比升上了初中三年級的亞梨子還要年長,但是外表上卻沒有任何說服力。她身上穿著印有華麗LOGO的T恤和綁帶褲,是一種頹廢派風格的打扮。

  還有一個既非認真也非冷靜、對把她請來這裡甚至感到有點不安的金髮女人。

  「一大早點什麼蠟燭?開燈啊。怎麼能不用,這是文明的利器。沒辦法,就讓我來開燈吧。嗚噢,看不見——好痛,到底是誰把日本娃娃放在這裡.這麼可怕,還很痛!仔細一看還繫著掛繩,這是遊戲中心夾娃娃機的獎品啊!就算不去夾其他別的,一般來說也不會夾這種東西吧!」

  一個人在那裡大吵大嚷的,是御岳安妮麗潔。所有人之所以不會以原名而是以〈霞王〉來稱呼她,恐怕都是對她的外表和名字都高貴得有點多餘的抗議吧。

  「議題是——」

  「…………」

  「要說有什麼難以置信的事,就是我自己竟然開始覺得這東西有點可愛!這難道是什麼詛咒嗎?好可怕!」

  寧子一邊咕嗯咕嗯地吃著東西一邊繼續拍手,〈霞王〉則一直盯著那個日本娃娃。

  兩人看起來都不像是在聽亞梨子說話。

  「第一次亞梨子會議的議題是——」

  亞梨子抽搐著嘴角,準備重複一遍自己的話——

  但是,周圍卻忽然亮了起來。

  緊閉著的房門,被一位身穿睡袍的少年打開了。

  「亞梨子!把愛理衣帶到家裡來的就是你吧——唔,怎麼了,這個房間好黑!啊!為什麼連〈霞王〉和〈寧寧〉也……」

  說到這裡就劇烈咳嗽起來的人,正是跟亞梨子同住的藥屋大助。他的臉紅紅的,聲音也有點沙啞。

  「<郭公>,哈囉……」

  「噢,最強的附蟲者大人因為感冒臥病在床這件事,原來是真的嗎。『笨蛋不會感冒』這句日本諺語原來是騙人的啊。唔,你難道是在向從沒感冒過的我挑釁嗎!喂喂!」

  「別裝模作樣地向著包子問候好不好,〈寧寧〉!〈霞王〉也是,我明明什麼都沒說,你就別過來把人家抓住好不好……!」

  在大助和〈霞王〉開始揪扯起來之前。還保持著整齊乾淨的亞梨子的房間。

  本來應該有朝陽射進來的窗戶被關得緊緊的,蠟燭也熄滅了。

  而身為同居者的藥屋大助,也由於極其罕見的感冒發燒而倒下了。

  然後還有幾位來客。

  僅僅是這樣跟往常沒多大分別的、見怪不怪的一之黑家邸的風景。

  但是——不,正因為是這樣,亞梨子才開始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亞梨子獨自擺出正襟危坐的姿態,開口說道:

  「議題是——」

  可是又有一個人——又出現了一位小個子的少女。

  支撐著可愛臉蛋的脖子,就算把小學生年齡考慮在內,也顯得太纖細了。樣子嬌弱得每節體育課都只能在旁邊看的這位少女,正是堀內愛理衣。在她的花邊胸衣和髮夾上,描繪著一個心形圖案。

  「〈郭公〉,明明在發燒,可不能這樣子到處亂跑呀。見到這麼多人來就興奮起來,真是小孩子呢。」

  「誰會興奮!在發燒的時候,就算是我也想好好睡一會兒啊!」

  堀內愛理衣也同樣是亞梨子找來的其中一人。但是她一聽說大助病倒了,就主動提出要去照料他。雖然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是友好的相遇,但是不知為什麼,愛理衣總是跟他很親近。

  「小〈C〉……你衣服的帶子,有一邊解開了……」

  「啊啊,這個嗎?因為我剛打算脫衣服。」

  「別說得這麼若無其事。〈霞王〉也別用『終於下手了嗎』的表情看著我!光是探病有什麼必要脫衣服啁!」

  「叫〈奏奏〉的人說,如果脫衣服的話〈郭公〉就會高興的……」

  「而且還想要舔我的臉!」

  「〈KORORO〉說如果舔你的話就會高興的。」

  「明明是自己做的,卻說什麼『請、請不要這樣,〈郭公〉……』之類的話——」

  「是那邊的〈寧寧〉小姐說,如果勉強做一些自己討厭的舉動,〈郭公〉就會非常高興。」

  「已經夠了,不要再說,我已經開始想死了……明明不是我的錯,為什麼要覺得這麼難受。而且本來就是你們——嗚咕!」

  〈霞王〉無言地揮出的拳頭.擊中了大助的腹部。一下子變得渾身無力的少年,被金髮少女一下子扛了起來。

  「因為太吵嚷了,我去把他扔到別的地方吧。」

  〈霞王〉以憂雅的表情如此說道。寧子和愛理衣馬上湧到了她身邊,興高采烈地說著「在那之前要亂塗亂畫一下……」還有「趁現在換衣服」之類的話。

  如此和睦的氣氛,卻被響徹房間的一聲巨響徹底吹散了。

  原來是亞梨子用手雙猛力拍了一下蓆子。

  三位少女這才終於把視線集中到亞梨於身上。

  「你們知不知道?今天讓大家集中到這裡,是有一件事要跟你們商量。」

  亞梨子注視著被自己召集過來的眾人——〈霞王〉、寧子——暈了過去的大助先暫時無視——還有愛理子。

  在靜謐的室內,飛進一隻蝴蝶。

  那是閃耀著銀色光輝的夢幻月光蝶。

  那並不是單純的昆蟲。依附在青春期少年少女的身上、啃食宿主的夢想和希望等東西的超常存在——它被人們喚作〈蟲〉,而被〈蟲〉所寄生的人們則被稱為附蟲者。

  然而,〈蟲〉的存在雖然作為傳聞和謠言在人們中傳播,不過政府的官方見解卻依然將其定義為不存在的東西。

  另一方面,國家還建立了一個名為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的組織,它擔負著〈蟲〉的捕捉、隱蔽、研究等等方面的任務。該機關通過對捕獲的附蟲者進行訓練和統制,讓他們去捕捉其他未知的附蟲者。

  在這個房間裡的人,除了亞梨子之外,全員都是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特環的局員。

  「要商量的內容是——」

  亞梨子站了起來,宣言道:

  「生出附蟲者的〈原始三隻〉……把其中之一的〈第三隻〉找出來的方法……」

  1

  赤牧市的中心,是一條辦公樓街道。

  不僅國家的主要機關都密集地分佈在這裡,而且作為交通和通貨的流通經路,這裡也可以說是擔負著國家規模的中心職能的區域。當然,市內肯定也有娛樂設施和住宅街,不過因為遠寓中心街道.而且也不像旁邊的黑菱市和冰炮市那種擁有衛星都市機能的墟市那麼豐富。

  一旦遠寓車站的話,供中學生利用的店子就少得可憐。最多大概也只能找到快餐店而已吧。

  在這種情況下,置身於大型國道的高級意大利料理店對面的自己幾個人,到底從第三者角度看來是怎麼樣的呢?亞梨子不禁對此感到有點在意。

  雖然也曾經跟有大量資產家子女就讀的霍露斯聖城學園的同學們一起去過類似的店子,但是卻從來不會特意到只能看見政府辦公樓的煞風景飯店吃飯。雖然因為沒有進入店裡而是坐到了露天席位上,看樣子也不是太引入注目。

  「我說啊。」

  因為家裡有大助在而不能靜下心來談話,所以她們就決定到街上一邊吃午餐一邊進行會議。至於為什麼選擇這樣的店子,則是因為有人提出了「讓我吃點貴的東西」這個要求的緣故。

  提出要求的人——〈霞王〉在吃完第三碟意大利通心粉後,就用手指著愛理衣。

  而愛理衣則有禮貌地低頭說了一句「謝謝款待」。

  「這個小鬼,是誰?」

  「太遲了!」

  除了金髮少女之外的三人都同時發出

  「我不是剛開始就介紹過了嗎?這是堀內愛理衣,十歲。是新成為我們同伴的孩子哦。」

  「不,光是這樣的說明就接受下來的話,〈寧寧〉你也太厲害了吧……我差點以為是你親戚家的孩子呢。不過身為附蟲者這一點,我光從氣味上就發現了。」

  「那也是你其中一種能力嗎?身為過度的戰鬥狂、至今依然作為無指定被晾在一邊的〈霞王〉。」

  「還突然向我挑釁起來了!那好,石頭還是布就隨你選吧,臭小鬼。」

  「別這樣啦……她一定是沒有惡意的……」

  「非常感謝你庇護我。在任務中光會搖頭晃腦而被喚作『會唱歌的稻草人』,同樣是無指定的〈寧寧〉小姐。」

  「……石頭和布,你喜歡哪個……?」

  「我被賦予了〈C〉這個代號。雖然只是剛完成訓練的年輕新人,還請各位多多指教。另外我隸屬於情報班,號指定是五號。」

  愛理衣禮儀端正地低頭說道。

  「怎麼突然間就五號指定了啊……」〈霞王〉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真了不起呢,愛理衣。好好問候過了呀。說話用詞也變得非常有禮貌。」

  「根本沒有好好問候,而且明顯是瞧不起人吧。看來你也不怎麼正常啊……」

  亞梨子微笑著撫摸著愛理衣的腦袋,愛理衣的肩膀猛地顫抖了一下。她以水靈靈的眼睛抬頭看著亞梨子。

  「是的,是一位優秀的教官溫柔地教會了我。我一說什麼囂張的話,她就會用曲棍球棒把我揍到哭。」

  「……咦?」

  「就算哭了她也不停手。不過教官真的太棒了。教官好強,教官好帥,教官好可愛。」

  「愛理衣?你振作點,愛理衣!」

  「啊啊,那傢伙當了教官嗎……就因為那雨衣女的關係,中央本部現在正流行著雨衣恐懼症啊。」

  「雨衣好可怕……雨衣好可怕……」

  不知為什麼,連寧子也抱著頭發起抖來。

  雖然不明白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的事情,不過看來裡面有一個非常恐怖的指導員。

  為了讓害怕起來的愛理衣和寧子回過神來,亞梨子勉強把話題轉了回來。

  「大、大家都吃完了吧?那麼,我們開始對議題進行討論吧。」

  說完,亞梨子就抬頭看著飄在頭上的夢幻月光蝶。

  「為了知道摩理的事情,就有必要跟應該知道她有關事情的〈第三隻〉見面。我希望大家在這件事上協助我一下。」

  花城摩理。

  身為附蟲者的那位少女,正是亞梨子跟〈蟲〉、附蟲者以及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發生牽連的原因製造者。

  銀色的夢幻月光蝶,是過去寄生在摩理身上的〈蟲〉。可是在摩理因病去世之後,它卻開始緊貼在身為好友的亞梨子周圍。

  〈蟲〉將會隨宿主的死亡而消滅——跟這個基本前提完全矛盾的不規則存在,那就是夢幻月光蝶,以及能操縱其能力的一之黑亞梨子了。

  以某次事件為契機被特環發現的亞梨子,雖然沒有遭到捕獲,但是卻被賦予了必須讓藥屋大助這名監視者留在身邊的義務。

  「而且,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就算你說〈原始三隻〉,我們也根本不會比一號指定的〈郭公〉知道得更多啊!」

  〈霞王〉所說的〈郭公〉,正是藥屋大助的代號。

  「那當然是因為終於得到了擅長收集情報的愛理衣這個同伴啦。而且我還得到了這個呢。」

  亞梨子笑了笑,把一根銀色的棒子放到了桌面上。

  看樣子雖然是折疊式雨傘般長短的棒子,但是聽大助說,這是專門為亞梨子製作的武器。表面上雖然密密麻麻的刻印著許多紋樣,但是一眼看去的話基本上看不出來。

  「很厲害的哦。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總之就是一種力量升級。可以使用夢幻月光蝶的新能力之類的東西呢。雖然我自己是不怎麼明白這種力量……不過有這個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能應付了。」

  「我可沒問你這個。我現在是問你,為什麼要選擇〈郭公〉不在的時候把我們召集過來。」

  亞梨子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沒有打算撒謊。

  在爰理衣成為夥伴、自己得到強大武器的這個時候,大助患上感冒純粹是個偶然。

  但是自己的確沒有等待他的狀態恢復過來,就把〈霞王〉她們召集過來了。

  其中的理由,就連自己也不怎麼清楚。

  不過要舉出一個根據的話——

  亞梨子撅起了嘴巴,挪開視線說道:

  「因為……大助一說起〈第三隻〉的事,就好像在隱瞞著什麼的樣子嘛。」

  「啊!你們是什麼樣的友好關係啊。那傢伙是你的好友?還是戀人?他只不過是個監視者罷了。光是隱瞞著你一點事就鬧彆扭了嗎?」

  「真是小孩子呢。從過去的任務成功率來說,沒有〈郭公〉在的話,無論是什麼任務都會成功率劇減。而且如果〈霞王〉和〈寧寧〉小姐都加入作戰的話,我只能認為你沒有達成任務的意思。」

  「……就是就是.我們在一起的話反而會拖後腿……唔,喂喂……」

  「不、不管怎樣!在大助不在的期間先進行調查,我想也不是多餘的吧!如果能調查到連大助也不知道的事,大家也就可以在他面前擺擺架子了吧?」

  雖然是迫不得已找來的藉口,但是卻得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三位特環局員的表情頓時有了反應。

  第一個表現出幹勁的是愛理衣。她從掛在椅子上的包袱裡拿出了一點什麼。

  「如果是這樣的話,還是讓我先來說說比較好呢。身為情報斑五號指定的我,應該是可以得到最多情報的啦。」

  「什麼,那是?遊戲機?」

  「……是遊戲機改造成的東西。雖然也可以用在有線網絡入侵方面,但因為現在是無線狀態,所以只不過是純粹的記憶裝置。啊,當然也可以玩遊戲。處理能力和分辨率特別高,要問有多厲害的話……啊,現在〈霞王〉說我是御宅族!我才不是御宅嘛!」

  「那個沒有大人氣概的人就先別管,你繼續說吧,愛理衣……」

  愛理衣瞪著金髮少女,繼續說道:

  「從結論上來說,有關〈原始三隻〉就只能獲得非常一般性的情報。特環、由名叫利菜的附蟲者率領的集團、以及HARUKIYO和他的夥伴等等,凡是隸屬於某個組織的人都會知道那些情報。」

  也就是說——愛理衣停頓了一下。

  「生成分離型附蟲者的〈暴食〉擁有跟人類女性同樣的外表,將會把回答了某個問題的人變成附蟲者;還有生成特殊型附蟲者的〈浸父〉有著身穿長袍的老人這種外貌,在隔離現實的空間〈教會〉內把渴望力量的人變成附蟲者……就是這兩方面。關於〈浸父〉的話,我們也是親身體會過了。」

  除了亞梨子之外的其他三人,都全部是特殊型的附蟲者。金髮少女抱著雙臂哼了哼鼻子,年長的少女則一動不動。

  「我作為情報班的成員,則獲得了更詳細的資料。不過最多也只是出沒地點、時間等等的記錄數據而已。無論哪一方都是隨機的,對於其毫無規則性的特點,已經通過計算證實過。」

  「關於〈第三隻〉的話,又怎麼樣?」

  亞梨子一問到話題點上,愛理衣就露出了跟年幼少女不相符的苦澀神色。

  「被認為能生成同化型附蟲者的〈第三隻〉……就只有用完全是個謎來形容了。外表、能力、怎麼樣把對方變成附中者……所有的細節都不明確。我想〈郭公〉應該也告訴過你了,被誰、在什麼時候變成了附蟲者,就連自己也不知道。」

  亞梨子咬緊了嘴唇。該說是果然如此,還是理所當然呢。愛理衣的說明,只不過是把大助所說的內容重複了一遍而已。

  「五號指定的我,最多就只能瞭解到這個地步。其中當然也有機密,也許很難得到你的相信……只是——」

  愛理衣提高了語調。快要喪氣得低下頭的亞梨子,馬上又抬起頭來。

  「因為我自己成了特環的局員,所以也成功地從內部入侵到了數據庫中更深層的位置。那是連一號指定的<郭公>也無法調查的……支部長助理以上職位的人才允許閱覽的情報。」

  「……?」

  「特環過去曾經跟〈第三隻〉發生過接觸。」

  亞梨子倒吸了一口氣。寧子也罕見地瞪大了眼睛,可是就只有〈霞王〉一個露出了異常平靜的神色。

  「雖然不知道經過和結果,但是我可以感覺到那是以殲滅為最優先的行動。畢竟那次好像還投入了通常兵器——也就是國家規模的兵器。當然,特環也派出了少數局員參與作戰,所以數據庫中還留下了參加過的局員名單和前住目的地的關鍵字。」

  愛理衣盯著〈霞王〉說道:

  「<霞王>——你也參加了吧?在『青播磨島』殲滅〈第三隻〉的那次任務。」

  「……!」

  蹦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名字。亞梨子頓時轉眼看向金髮少女。

  「……我根本就沒有出場機會。雖然莫名其妙地組成了戰鬥力優先的小隊,可是戰場早就是一片火海。別說什麼目睹〈第三隻〉的尊容,當時我只是看到了一幕令人很不爽的畫面而已。」

  「為什麼你一直沒說嘛,〈霞王〉!」

  「你是傻瓜嗎!怎麼能把機密隨便說出來啊!」

  「遵守命令什麼的,根本就不像你的作風嘛!」

  「我到底被你想成是什麼任性傲慢的傢伙了!啊啊,不過我乾脆就說了吧!遵守命令什麼的根本就不像我的風格嘛!雖然莫名其妙這一點是的確沒錯的——我想,那傢伙也在戰場啊!」

  「那傢伙?」

  「HARUKIYO。」

  面對瞪大了眼睛的亞梨手,〈霞王〉一臉沒趣地說道。

  「我還記得,的確是看見了那傢伙的火焰。那個大概是——正在戰鬥吧。以包括特環在內的那幫傢伙為對手。」

  「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我只看到火焰.也沒看到本人。大概是一時心血來潮吧?」

  怎麼可能那樣——任何人都無法用這句話下定論,這恐怕是因為HARUKIYO在各種意義上都是個超越想像的人吧。

  「不過,如果是那樣的話——」

  亞梨子無意識地握緊了事頭——

  「果然HARUKIYO是知道有關〈第三隻〉的事情呢!既然這樣,只要找HAKUKIYO問清楚的話……!」

  幹勁十足地看向愛理衣。想到把收集情報的人才拉攏為同伴這個主意,也都是由於「既然不能找到〈第三隻〉,就乾脆跟HARUKIYO取得聯絡」這個想法。

  愛理衣以微笑回應了亞梨子的期待。

  「嗯,跟〈原始三隻〉不一樣,HARUKIYO總是很引入注目。關於他的所在地,我也掌握了某個線索。」

  「好厲害!真不愧是愛理衣!跟那個流氓附蟲者就是不一樣!」

  「你在說我嗎!你這混蛋,小心我把你殺掉!」

  「只是,在那之前——因為我沒有碰到過跟花城摩理相關的事件,所以重新對本人進行了調查……但我實在不得不抱有某個疑問。」

  愛理衣操作著手裡的遊戲機,突然露出了認真的表情。亞梨子不解地歪起了腦袋。

  「花城摩理……她真的是附蟲者嗎?」

  「……咦?」

  不由自主地發出了愚蠢的聲音。

  亞梨子完全沒想到,事到如今竟然會被提出這樣一個問題。

  「是、是啊,摩理說把夢想托付給我,等到她去世之後,夢幻月光就跟著我。

  關是這樣就把她稱為附蟲者的話,這也只能說是大膽了。一般來說,這可以認為只是亞梨子小姐在好友死去之後變成了附蟲者。」

  「可、可是!」

  「對,依靠著這個薄弱的根據,亞梨子小姐一直行動到今天。而且通過<KORORO)使用窺視過去能力時發生的人格交換——也就是花城摩理的人格表面化,這一點也逐步得到了證實。」

  「就、就是這樣吧?我一直以來費了這麼大工夫。明明這樣,你到現在還說——」

  「——看起來好像是這樣。」

  亞梨子的身體再次僵直了。

  愛理衣平淡地繼續說道:

  「花城摩理,享年十三歲。在入學霍露斯聖城學園初中部後,連一天也沒有出席過。她住院的醫院裡就只存在著電子病歷上的單調數據——就是這麼多。」

  「就是這麼多……?」

  「嗯,就是這麼多,沒了。只有這些。人的證言就只有主治醫師的『是個可憐的孩子』這種最常見的話。家人完全沒有發表意見。至於

  同學方面,就連目擊證言也沒有。」

  「…………」

  「關於〈獵人〉這個人物,在特環裡也殘留著記錄。寄宿著夢幻月光蝶的銀槍使用者……過去曾經多次確認過該人物的戰鬥行為。」

  「咦……?」

  「……有關花城摩理小姐的數據,不是沒有留在特環嗎……?」

  寧子不可思議地向亞梨子看去。

  「啊,嗯,而且還讓大助幫忙調查過——」

  「關於花城摩理的情報的確是沒有留下——亞梨子和〈郭公〉,都似乎在前提上弄錯了呢。特環還沒有確信『花城摩理=〈獵人〉』這個等式。因此,有關花城摩理的數據上,並不包含〈獵人〉的情報。」

  亞梨子也無話可說了,的確是正如愛理衣所說的那樣。

  「你明白嗎?也就是說能夠特定花城摩理這個人物的情報實在太少了——說得明白一點,這很異常。就算殘留在記錄上,也沒有殘留在『記憶』中……說真的.殘留下來的記錄,都全是我可以在這裡立刻進行竄改的東西。」

  在無言以對的亞梨子旁邊,〈霞王〉扭曲了表情。

  「你到底想說什麼啊,臭小鬼。別說那麼拐彎抹角的話好不好。」

  「如果你不喜歡我的說話方式,那真的很抱歉。不過作為第三者調查了這一連串事件的結果就是這樣。而在此基礎上,我作為第三者的代表想說的是……」

  愛理衣咬住了下唇,看樣子的確是感到相當躊躇,不過後來還是下定決心問道:

  「花城摩理這個人物……真是實際存在的嗎?」

  「……咦……?」

  從喉嚨深處漏出了驚叫聲。對於這過於出乎意料的問題,亞梨子完全無法正常發出聲音。

  愛理衣繼續連珠炮似的說道:

  「因為……『記憶』著花城摩理小姐的人,就只有亞梨子小姐而已。而進一步考慮到〈獵人〉如果不是花城摩理的話……實際上亞梨子小姐就是〈獵人〉這個假說也可以成立。反而是這個說法更有說服力。」

  「以〈KORORO〉的能力看到的過去又怎麼解釋啊?當時是看到了花城摩理跟似乎是〈第三隻〉的傢伙之間的對話,還有她作為〈獵人〉的影像吧?」

  「也有可能是〈KORORO〉在說謊——也許只是看到了跟亞梨子小姐在一起的人,又或者看到了亞梨子小姐變成〈獵人〉時的樣子。」

  「……亞梨子在使用能力時會出現的、那個花城摩理小姐的人格呢……?」

  「那種事光用演技也能做到,也許只是純粹的多重人格患者也說不定。」

  「最近的小鬼還真是多疑啊,你的意思是全都是假的嗎?」

  「如果說偽裝是可能還是不可能的話,那就是可能的——我只是這個意思。懷疑一個人的存在這種事,本來是不可能的……不過對花城摩理小姐來說,就存在這個可能!——而且!」

  大概是因為遭到了集中性的非難而激動起來了吧,愛理衣繼續說道:

  「有人把<蟲>寄宿到別人身上這種事……看起來更像是騙人的。」

  沒有人能反駁她這句話。

  〈霞王〉和寧寧的視線接著轉移到了亞梨子身上,這也恐怕是理所當然的吧。

  可能是等待著亞梨子堅持主張摩理的實際存在——也可能是連她們都開始對此抱有疑惑了。

  但是亞梨子卻無法作出回答。

  放在桌子上的手正在微微顫抖著。

  「你說,摩理她……不存在嗎?」

  她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沙啞聲音。

  好害怕。

  比一切都更令人害怕的是——聽到別人說也許摩理並不存在之後,就連亞梨子本身也開始拚命在記憶中搜尋。

  她在。毫無疑問,好友是的確生存過的。

  但是至今也依然記得花城摩理這位少女的人,就只有亞梨子一個了。

  如果沒有任何人同意自己的話,那麼亞梨子最後到底能不能清楚地斷言好友的實際存在呢?

  是嗎——

  想起來了。

  摩理留下來的夢幻月光蝶,只對自己生氣過一次。那就是亞梨子想要忘記摩理的時候——

  明明確實生存過,卻快要被人忘記的恐懼感.到底是怎麼樣的呢?

  如果作為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東西,沒有殘留在任何人的記憶中的話——那恐怕就會產生一種難以想像的絕望感吧?

  「我完全沒有打算一直堅持這個存在否定說法。我也曾經從存在過這個立場上去思考……如果那樣的話,問題就在於花城摩理是不是有意地把〈蟲〉留給亞梨子小姐了。」

  彷彿對自己引起的沉默感到難以承受似的,愛理衣以苦澀的表情說道。

  「對花城摩理小姐來說,這應該是個非常殘酷的選擇。如果不留下〈蟲〉的話,就只會留下作為亞梨子小姐的好友這個記憶而死去……不過。」

  「……」

  「如果把〈蟲〉留下,從而佔據亞梨子小姐的身體的話,也許還能繼續活下去——不過如果作為好友的亞梨子小姐的人格消失的話,花城摩理生存過的唯一『記憶』就會從世上徹底消失。而花城摩理將會以亞梨子小姐的身份生存下去……那就等於是說花城摩理這個人,是一個完全『沒有存在過』的人了。」

  愛理衣抬頭看著夢幻月光蝶。

  「這簡直是天使和惡魔的誘惑。是作為花城摩理死去,還是作為另一個人生存下去呢……竟然會有不得不作出這種選擇的附蟲者,這實在太過可悲了。如果這樣的話,乾脆把這一切全部當作亞梨子小姐的自編自演還好一點。因為——假如實際上真的存在過,現在這裡既然有夢幻月光蝶在……那就是說生前的花城摩理選擇了——」

  「……不要,再說了。」

  三位少女的視線都同時集中到亞梨子身上。

  「我曾經想像過,也曾經為這樣那樣的想法煩惱不已。所以接下來,我決定總之還是要先採取行動。」

  只有亞梨子。

  就只有亞梨子一個,還記得摩理的事。

  真的——是這樣嗎?

  「摩理她,的確是生存過的。所以我必須在證明這一點的同時,對摩理把〈蟲〉留下來的理由進行確認——就算是為了這個,我也必須要去跟其他應該還記得摩理的人見面。」

  「你的意思是,那就是〈第三隻〉了?」

  聽了愛理衣的詢問,亞梨子點頭答道:

  「現在你怎麼想摩理的事,我都不會介意的。不過我必須要跟〈第三隻〉見面——可以幫我的忙嗎,爰理衣?」

  愛理衣露出了微笑。或許,她是在考驗亞梨子也說不定。

  「如果相信〈KORORO〉的窺視過去能力的話……花城摩理小姐是稱呼〈第三隻〉為〈醫生〉的。」

  「不過,那個醫院的醫生——」

  「對,醫師都是一些極其普通的人,特環也調查過了。從出生到所有經歷都進行過嚴密的取證。對,不僅僅是〈醫生〉,就連看護師和研修醫也包括在內。」

  愛理衣繼續說道。

  「從花城摩理小姐這方面能得到的有關〈第三隻〉的線索,就只有這些了。〈醫生〉這個關鍵詞我覺得還是先記住比較好——所以,還是……」

  「是HARUKIYO吧。」

  亞梨子明確地說道。

  能夠瞭解摩理的線索,現在還沒有斷絕。雖然就像要抓住一條細細的絲線一樣令人覺得漠然而不可靠,但是只要還有可能性,亞梨子就會盡全力去抓住它。

  「嗯,我也覺得——只有這樣做了。」

  把便攜遊戲機收回到包袱裡面,小個子的小學生站了起來。

  「那麼,就讓我們去找HAKUKIYO問清楚吧。」

  2

  在愛理衣的帶領下來到的地方,是位於郊外的一座奇妙的建築物。

  就算說是國立的美術館也應該說得過去吧。區域中凌亂地林立著許多立方體狀的建築物,中央還聳立著一個半圓形的裝飾建築。鋪設在草坪上的磚砌通道正敞開大門,看樣子似乎什麼人都可以進去。

  相對於巨大的門扉,貼在上面的銘牌卻顯得相當小。在一塊金屬製的牌子上,刻著「赤瀨川集團私立圖書館」幾個字。

  「私立圖書館……?」

  面對這座現代化的建築物,亞梨子不禁覺得很不可思議。因為她潛意識中一直認為圖書館是一種公共機關,所以面對這種私有地的圖書館總覺得有點不自然。

  「HAKUKIYO就在這裡嗎?」

  〈霞王〉和寧子以疑惑的眼神看向愛理衣。

  「這個嘛,要看看才知道。」

  「嗯?嗯?是我記錯了嗎?剛才你應該說過要來找HARUKIYO的吧,臭小鬼?」

  「這個地方——恐怕是包括HARUKIYO在內的聯繫網絡的中心部分。」

  愛理衣冷靜地說了句「我們走吧」,然後就徑直向著建築物的入口走去。

  「這是怎麼回事?」

  「最近,特環捕獲了好幾名HARUKIYO的同伴。一個是名叫〈強盜〉的裝備強奪者,還有監視西中央支部的人物——這個是被名叫〈斬首〉的新人在入局之前變成了缺陷者的人……在捕獲之後,特環就對他們的持有物品進行了調查。

  臉長得這麼可愛,可是嘴裡卻若無其事地說出強盜和斬首之類的血腥味極濃的詞句。兩者都是亞梨子沒有聽說過的名字。

  「那些手機和終端之類的東西,殘留著以一定時間間隔發送某種信息的痕跡。雖然經路偽裝得很巧妙,可是只要由我來調查的話,雙方都是在向著同一服務器發送情報。而那個服務器大概就是在……這個圖書館裡面了。」

  「雖然我不太明白……不過你是說這裡是HARUKIYO和他同伴的據點嗎?」

  「是情報的據點。他們本人實際上會不會在這裡集中就不知道了。」

  「……不過既然小〈C〉調查了這些事……特環也應該調查過了吧……」

  聽了寧子的話,愛理衣卻鼓起了臉頰。

  「聽我這個新人突然說出:我發現了HARUKIYO的聯繫網絡,這種話,他們都沒有一個願意相信。我想如果是優秀的情報班前輩們的話,應該會馬上發現這一點是正確的吧……在一年之後。」

  「愛理衣也很辛苦呢……」

  在撫摸著走在前頭的愛理衣腦袋的期間,眾人就來到了建築物的入口。

  自動門一打開,就出現了一個寬闊的休息間。在打磨得平整無比的地板和天花板之間,可以看到沙發和椅子,以及顯示著館內地圖的台架。

  在休息間入口的地方,有一列類似車站檢票口一樣的機械。上面有卡片的投人口,還有被鐵棒擋住的通道。

  「從這裡開始就是敵陣了,大家要小心一點。」

  愛理衣以凝重的表情說著,然後規規矩矩地把硬幣投進了售票機裡。「就算說是敵陣……也沒多大說服力吧。」

  〈霞王〉一邊排隊等著買票一邊沉吟道。

  深有同感。

  在館內的人並不僅僅是亞梨子她們幾個。一些彷彿在說「我是來自習室溫習功課」的學生,還有把沙發當作聊天陣地的老人等等,展開著一片和氣悠閒的風景。

  「我說,愛理衣……」

  「怎、怎麼了!大家都用這種眼光看著我……這是真的嘛!絕對就是這裡沒錯!」

  以溫暖的目光注視著據理力爭的少女,亞梨子她們穿過檢票口進入了館內。

  即使在踏進圖書館裡面之後.也當然沒有發生什麼事。反而如果真的有敵人突然發動襲擊還更乾脆一點。

  不管怎樣,亞梨子先察看了一下館內地圖。

  「那所謂的服務器……真的在這裡嗎?」

  「只要讓負責肉體勞動的各位,在館內四處奔走找出來不就行了嗎~?」

  她終於開始耍脾氣了。

  「還、還是應該找個工作人員來問問好一點呢。如果有什麼要隱瞞的事,也應該會有相應的反應吧。」

  亞梨子的提議被採納了。在按照藏書類型劃分成多個區間的圖書館內部,她們沿著走廊毫無目的地尋找了起來。

  沒過多久,她們就察覺到了異常。

  「找到了?」

  「……不……」

  「沒有啊。」

  「不在呢。」

  分頭在館內走了一圈,亞梨於她們又在休息間碰頭了。

  「沒有、管理員……?」

  任何地方都見不到類似圖書館相關人員的人物,竟然連一個都沒有。

  這個私立圖書館.似乎並不存在借書還書的系統。雖然藏書數量很多,但基本上都只能在這裡閱讀。每個區間都設有檢票口,似乎根據在人口處購買的卡片種類不同,能通過的區間也有所不同。

  「這樣的話,已經不是HARUKIYO在不在這裡的問題了……真沒想到除了客人之外什麼人都沒有。」

  「好啦,這麼麻煩,不如回去吧。」

  「〈寧寧〉小姐,你在做什麼呢?」

  寧子無言地操作著館內地圖。台架上似乎附帶有檢索藏書用的機能,上面有一個觸摸式的液晶屏幕。

  「反正都來了……我就打算什麼都調查一下……比如HARUKIYO,〈原始三隻〉,還有青播磨島之類的……」

  「……那個,〈寧寧〉小姐,那種東西是不會記載在普通的情報庫裡面的。就連青播磨島這個固有名詞,也基本上被從記錄上抹消了。畢竟特環裡有一個擁有情報檢索和蠕蟲能力的附蟲者——」

  「好像有啊……」

  「被那種蠕蟲病毒感染的情報都會被徹底破壞——咦———?」

  發出驚訝聲音的人,並不僅僅是愛理衣一個。就連亞梨子和〈霞王〉也同樣探出身來看著那塊面板。

  檢索用語,「HARUKIYO」。

  檢索結果,「檢索到的特定藏書有三冊,請遵從管理員的指引」。

  的確——上面就是這麼顯示的。

  「有嗎?我說,真的有嗎?還有三冊?」

  「不,不對,我想可能是檢索到別的東西了吧……比如說什麼營養飲品之類的。」

  「我可不想喝那種東西。其他也檢索一下吧,其他的。」

  寧子輸人了〈原始三隻〉幾個字。

  跟剛才一樣,上面顯示出了檢索到的特定藏書有十二冊什麼的內客。

  「好多!寧子小姐,青播磨島呢?」

  上面顯示出特定藏書有八十七冊。

  眾人的視線自然而然地集中到了愛理衣身上。

  「請、請別用那種眼神看著我!這、這個太奇怪了嘛!我可沒有說謊啊!——〈寧寧〉小姐,現在按下什麼了嗎?」

  「不知怎的……因為有『召喚』的按鈕,我就按下去了……」

  「到、到底會有什麼出來呢?」「那個還用問,既然是圖書館的話——」

  喀噠!傳來了一下鞋子的響聲。

  對那個聲音作出反應,亞梨子她們同時向著通往二樓的階梯看去。

  「館內請各位盡量保持安靜。」

  以平靜的、不由分說的口吻說出這句話的人,是一位身材纖細的少女。

  細長的橢圓形眼鏡,短短的黑髮——不,好像在脖子後面束成了兩條辮子.一直垂到腰間位置。腋下夾著一本書,身上穿著一件長及腳尖的連衣裙,看起來就像拿著聖經的修女一樣。雖然是個美女,但要說是管理員的話,也顯得太年輕了。大概是跟寧子同齡吧。

  「就是幾位檢索了特定藏書吧,請過來這邊。我帶你們到書庫去。」

  少女以憂雅的口吻說完,然後不自然地挑起了一邊嘴唇。

  「嘻嘻。」

  等到發現那原來是她的笑聲的時候——已經是當場僵直了好幾秒鐘後的事了。

  3

  眾人跟在後面一直走,那位看似工作人員的少女以滴水般的細小聲音嘀咕道:

  「我的周圍有很多美少女……嘻嘻。」

  不知為什麼,脊背突然掠過了一陣寒意。大概是冷氣開得太厲害了吧。

  「那個……你是工作人員,沒錯吧?」

  「你們可以叫我做〈司書〉(註:意為圖書管理員),雖然只是兼職的。」

  〈司書〉轉過頭來,以平靜的口吻說道。

  「……啊。」

  亞梨子轉頭看向其他人,只見〈霞王〉她們同時動起嘴巴和手來演起了啞劇。解讀了一下,原來她們正在拚命地表達著「絕對腦子有問題!」「看樣子不像管理員……」「感覺很噁心」等等這些想法。

  自己也大體上有同樣的感覺。雖然是第一次見她,不過這位自稱〈司書〉的少女的確是有一種非常獨特的氛圍。

  「如果是美少年的話……看似首領的人和金髮的襯托配角是最基本的搭配呢,嘻嘻。」

  「…………」

  在不停地嘀嘀咕咕的少女帶領下,眾人來到了一個沒有任何銘牌的區間。

  打開門,走進了裡面。

  裡面一個寬敞的藏書庫。正如其作用一樣,彷彿在強調它「書的倉庫」這個特徵似的,裡面整然有序地排列著大量書架和無數的藏書。

  亞梨子察覺到某種異樣感,然後馬上想到其中的理由。

  這看起來恐怕有幾萬冊的藏書,其裝訂的樣式是完全一樣的。相同顏色、相同大小、相同形狀的書本整齊地排列在那裡——

  〈司書〉操作著入口旁的機械,把從裡面彈出來的卡片交給了亞梨子。

  「這是您查詢的書籍所在的書架號碼和標題。書架上也有標記著同樣數字的銘牌,如果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事,就請跟我說吧。」

  在把卡片遞過來的時候,亞梨子和〈司書〉的手指尖稍微觸碰了一下。

  「……嘻嘻。」

  扭曲了美麗面容的笑容,難道是這麼噁心的東西嗎?留下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沉恐怖感,〈司書〉就繞過咨詢櫃檯坐到了裡面的椅子上。

  亞梨子她們馬上就擺開了圓陣。

  「第、第二次亞梨子會議!怎、怎麼樣,哪個?是HARUKIYO的同伴?應該是這樣吧,因為她好噁心耶!」

  「現在有兩個選擇——是去找這本藏書,還是去追問她?……這個標題是怎麼回事啊。《HARUKIYO危機一發》,簡直是在開玩笑吧。我反而想把書找出來撕破扔掉。」

  「如果要追問的話,就由你來吧。我可不想說話,不想跟她對話。」

  「她又在自己一個人說些什麼了……」

  亞梨子把視線轉向咨詢櫃檯,只見〈司書〉正拿著筆寫著些什麼。她一邊寫,還一邊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道:

  「小孩子大概是溫暖型或者凌辱型的吧……吵死了,別妨礙我,我差不多快要寫出傑作了。……啊?為什麼你要對我的愛好插嘴啊——嗯,那個題材我要了。咦?討厭啦,我只不過是個管理員吧。什麼叫守護人嘛,給我閉嘴一會兒好不好。別拉著我,小心我把你踩死。」

  她就這樣一直說個不停。

  「為什麼會這樣嘛。我是不擅長戰鬥的室內派人士,我想躲起來,我想窩在屋裡不出去……嘻嘻——喂喂,快把那個題材的後續部分告訴我嘛。什麼啊,知道啦。是如果她們主動跟我說的話才會幹的哦?我可不會主動去幹。」

  說到這裡,她才終於發現了亞梨子她們的視線。她立刻醒悟過來,馬上恢復了無表情狀態。

  「啊,是要腳架嗎?」

  「…………」

  因為基本上都設置了滑動式的階梯,所以就請先試試那個吧。在登上去的時候請別忘了扣上定位鎖……」

  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她平淡地進行了一番事務性的說明。

  如果可以的話還真的不想深入去問,不過不問也還是不行的。

  「你……認識HARUKIYO嗎?」

  〈司書〉很明顯地皺起了眉頭。

  「會不會是HARUKIYO的同伴……之類的呢?」

  雖然對她那出乎意料的厭惡表情感到有所疑慮,但亞梨子還是再問了一遍。

  眼鏡少女深深地、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了啦。」——她不知跟誰說了這麼一句話.然後抬起恢復了冷靜的臉。

  「誰是那個變態的同伴——好痛!……嗯,我的確是受到了他的關照。」

  雖然有點舉動可疑,但結果還是老實承認了。這實在令眾人感到有點意外。

  雖說如此,圖書館內有HARUKIYO的同伴這件事她們也早就知道。亞梨子她們馬上開始對眼睛少女提高了警惕。

  「我聽說這裡是HARUKIYO和他的同伴們的據點,是真的嗎?」

  「嗯……也算是吧。如果是指包括HARUKIYO在內的少數附蟲者進行互相聯絡用的網絡的話,就是由這裡提供的。因為在數字化系統方面只是稍微懂得一點皮毛知識——所以好像已經被特環發現了呢。」

  〈司書〉向愛理衣瞥了一眼,發出了「嘻嘻」的笑聲。愛理衣的肩膀頓時震動了一下。

  愛理衣是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的人,她似乎已經知道了。

  但是,卻完全沒有動搖。

  她這麼爽快地回答著自己提出的問題,雖說正合自己心意,但也實在太詭異了。

  「只是,如果讓我說句多管閒事的話,『HAKUKIYO的同伴』這個稱呼還是盡量別用的好。」

  「……?」

  「就讓我來舉個非常易懂的例子吧。特環發現了強力的附蟲者,那是完全不需要群聚和躲藏的強力附蟲者。『HARUKIYO是誰?不如乾脆去找他吧』——這樣子歸屬到我的網絡來的附蟲者就有好幾個。」

  聽到她突然擺出這樣的話題,亞梨子不禁皺起了眉頭。

  「我們只是為了自己的目的而互相利用,互相炫耀自己的愛好,互相玩樂尋開心。單純只是因為最強最引入注目的那個人是HARUKIYO,僅此而已。」

  嘻嘻——〈司書〉笑了起來。

  「『HAKUKIYO的同伴』——如果說被這樣稱呼的附蟲者集團正在逐步實現的話,那都是因為懷抱著這個幻想的特環造成的,請不要忘記這一點。」

  「也就是說,實際上,你們根本就不是HARUKIYO的同伴嗎……?」

  「這都是因時間和場合而異的——順便說句,作為對我提供網絡服務的回報,他就會給我提供目前還沒有暴露於世間的事情,或者就要被人抹消的情報。也就是說我正在進行著對『瀕臨滅絕的珍貴情報』的保護和管理工作。」

  說完,〈司書〉就向這個煞風景的書庫看了一眼。

  「書真的很好哦。有手感,有氣味,更重要的是有感情。只要管理得好,就不會失去,也不會被盜取。請你們務必讀一下書哦,閱覽是自由的。對,特別是像你這樣的小孩子。」

  又被她瞥了一眼,愛理衣不禁鼓起了兩腮。大概是對被看成孩子感到不爽吧,她反駁道:

  「現在是數字時代了,只要有電子情報的話,根本就不需要這些模擬性質的媒介。」

  「嘻嘻……我沒有斷定孰優孰劣的打算。只不過數字化的情報太純粹了,因為沒有感情,所以很容易產生錯誤——我們管理情報的人.一直都是接受著這一類挑戰的,請你不要忘記。一旦讀解錯誤的話……就會讓所有的一切都發生扭曲。」

  「……」

  「就算現在無法理解,在一年後、或者兩年後……也請你一定要明白過來哦。如果美少女發生扭曲的話就太浪費了,嘻嘻。」

  〈司書〉在臉上浮現出噁心的笑容,然後戴上了白色的手套。她把剛才還在寫著什麼的筆記本合起來,一邊在嘴裡說「那麼」,一邊捧起了一本書。

  「你們是特環的手下,我就是『HARUKIYO的同伴』了——哇~要被逮捕了~好可怕呀!」

  「咦?」

  突如其來的,〈司書〉說出了毫無感情起伏的台詞。

  「哎呀,沒有地方逃耶——下次該去哪兒呢?去舊書店更好吧?或者反過來去大書店也不錯——啊啊,不過在那之前,我要把眼前的敵人幹掉才行。」

  「稍、稍等一下……!我們並沒有要跟你戰鬥的打算——」

  「不過要一下子對付全員的話也很麻煩呢。好,就一個一個來,確實地把她們全部殺掉吧。」

  嘴裡說著不負責任的台詞,〈司書〉翻開了手上拿的書。就在這一瞬間——

  「……!」

  本來就在身邊的那排書架,就像在滑動似的急速遠去。

  驚訝地回頭一看,只見〈霞王〉她們正以飛快的速度遠離自己。雖然她們向亞梨子伸出手來叫嚷著一些什麼,但很快就聽不見聲音了。不僅僅是書架。就連〈司書〉取出卡片的那台機械和咨詢用的櫃檯,都滑動到了遙遠的彼方。

  「咦——」

  牆壁消失了,天花板消失了,就連地板也消失了。腳下變得不安定起來,一陣急劇的下墜感襲向亞梨子全身。

  「呀啊——」

  在剛要發出悲鳴的亞梨子頭頂,突然碰到了什麼東西。反射性地抬頭一看,原來從頭頂上方掉下了大量的書本。就向雨一樣,就像霧一樣,那些古舊的書籍一直不停往下掉。

  足以填滿視野的書本,越過了下墜中的亞梨子,不斷堆積在腳下——

  「歡迎來到我的〈司書室〉。」

  回過神來的時候,亞梨子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由書本組成的絨毯上。

  本來應該在身邊的〈霞王〉她們,已經完全見不到影蹤了。存在於書本海洋裡的人,就只有亞梨子和〈司書〉兩人而已。

  「擴大領域的隔離空間,你是第一次見到嗎?不過能做到這種事的.恐怕除了〈原始三隻〉之一的〈浸父〉之外,就沒有多少個了。」

  不知道是從哪裡拿出來的,只見〈司書〉正拿著一張木製的椅子。

  「雖然我也覺得自己的能力相當強,不過其他還有不依靠媒體把一座高樓變成自己領域的怪物哦?看來你跟真正強大附蟲者的戰鬥經驗比較少呢。」

  彷彿在閒話家常似的,〈司書〉如此說道。她把椅子放在書海上,然後坐了上去。

  「那麼——」

  她以優雅的姿態翻開膝蓋上的書本,拿出了一支帶羽毛的鋼筆。

  「我們來戰鬥吧。要是不留神的話,可是會死的哦。」

  鋼筆在書本上劃動了幾下。

  瞬間——轟隆聲和地鳴聲同時響起。

  亞梨子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頓時驚訝得瞪大了眼睛。

  本來明明是在書海之中,可是卻不知為何湧出了大量的水波,逐漸向自己逼近。

  巨大的海嘯正在向亞梨子湧來。

  「什麼——」

  有什麼東西敲打了一下僵直的亞梨子的頭部。

  原來是銀色的夢幻月光蝶。它散發出耀眼的光輝,很焦急似的在

  頭頂上飛來飛去。

  亞梨子立刻回過神來,取出了銀色的棒子。

  「原來如此。那個……就是〈強盜〉跟蹤的道具店主人製作的武器嗎?」

  亞梨子已經沒有餘力去聽〈司書〉的自言自語了。

  夢幻月光蝶飄落在手中伸長了數倍的銀棒上。

  蝴蝶的身體彷彿發生了爆炸似的變形成觸手,刺進了銀棒與其同化為一體。刻印在表面上的微細紋樣開始發光.整根銀棒都同時放射出磷光。

  「可惡……!」

  彷彿等不及銀槍完成似的,亞梨子向著巨浪揮起了手中的銀棒。

  瞬間的靜寂。

  然後——散發出銀光的鱗粉開始四處飛散。

  巨大的水流被一分為二地劈開,伴隨著巨大的響聲從亞梨子身邊湧過。

  「你聽我說話好不好!我沒有打算跟你戰鬥!只是想知道HARUKIYO在哪裡——」

  水滴不斷從頭髮上滴落,亞梨子正對著〈司書〉說道。

  但是回望著她的,卻是散發出冰冷光芒的一把左輪手槍的槍口。

  「『那時候,我在確認著左輪手槍的堅硬觸感的同時,扣下了扳機』——」

  嘀嘀咕咕地說著話的〈司書〉,另一隻手竟然握著一柄左輪手槍。

  槍聲響起了。

  從夢幻月光蝶的銀槍中噴灑出銀色的鱗粉。由此生成的鱗粉之壁,在命中亞梨子之前就把子彈反彈出去了。

  「『左輪手槍是不行的,我換上了機槍』。」

  眼睛少女手中的手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握起了一把巨大機關鎗。

  「都叫你聽我說了嘛!」

  亞梨子叫喊道,同時把槍揮向〈司書〉的腳下。「『使槍者的攻擊躲開我衝了過去』。」

  鱗粉的暴風在〈司書〉面前突然改變了走向,向著不著邊際的方向衝了過去。填滿了腳下的書本盡數飛起,到處都飛散著紙片。

  彷彿要報復似的,機槍的子彈立刻向著亞梨子身上射來。然而銀色鱗粉依然是一顆不漏地把子彈反彈了回去。

  「大量的媒體——正因為被作為我〈蟲〉的媒體的書本包圍在內,才能創造出這個隔離空間……而在這裡,我寫下的東西都會變成現實。但是因為無法直接去寫對方的狀態,說白了就是我的速寫和你的攻擊的速度較量呢。」

  〈司書〉一邊射出子彈,一邊以事務性的口吻說道。

  「只要你能攻擊到我、活著拿到這本書的話.那就是你贏了哦。」

  「你適可而止吧!我都說了根本沒有戰鬥的打算——」

  「雖然你沒有,但是我有。我覺得只不過是這麼一回事吧。難道你從來沒有跟說不通道理的對手戰鬥過?」

  〈司書〉以訝異的神色側起了腦袋。

  「還是說,你以為無論什麼對手,都可以用講道理來解決?真是奇怪呢,你所尋找的HARUKIYO……可是比我更難以正常對話的對手啊。」

  「……!」

  看到咬緊了牙關的亞梨子,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嘻嘻」地笑了笑。

  「還是說作為一個慣例,應該由我說出來才對呢——如果能戰勝我的話,就告訴你HARUKIYO的所在地吧。」

  「……你是說真的嗎?」

  「嘻嘻,嘻嘻——這種老實相信敵人說話的純真性格,還真棒呢。現在,已經變成真的了。」

  「…………」

  「說真的,我很不擅長戰鬥——因為一開始寫就停不下來了。你要好好努力,可別死了哦。」

  「好,我就跟你幹一場……好了……」

  當亞梨子下定決心,正要向〈司書〉奔出去的時候——

  只見在那裡的,是一頭體格比亞梨子要高大好幾倍的怪物。綠色的身體長著兩根超長的手臂,頭上長著角,嘴巴上還有著殺氣騰騰的

  「描畫架空的物體雖然要花很長的時間……不過多虧了你陪我談話,讓我得以拖延時間。嗯,畫得挺不錯。第二隻該畫成什麼樣子好呢?」

  亞梨子向旁跳開,才勉強躲過了怪物揮下來的拳頭。拳頭捶打在腳下造成的衝擊,讓無數的書本高高飛上了天空。

  「這、這是什麼啊……!」

  在動搖的同時,亞梨子以躲避攻擊的姿勢站了起來。

  沒想到在自己人生中,竟然會有要跟真正怪物戰鬥的時候。

  在躲開怪物攻擊的同時,成功地以銀槍的反擊將其一邊的手臂砍斷。

  但是在此期間,另一個姿態相異的怪物又再誕生了。

  接著終於把怪物的兩根手臂砍斷,可是與此同時,又出現了另一隻怪物。

  在打倒一隻怪物的期間,又新誕生了兩隻怪物——在不斷重複這個過程的期間,亞梨子光是躲避攻擊已經很勉強了。這樣一來,怪獸的數量就只會一直增加下去。

  沒完沒了。

  不。不用過多久,亞梨子就必然會變得無法應付怪物的攻擊。

  怪物群同時向亞梨子發起了襲擊。

  「……!」

  在心中響起了某個聲音。

  ——亞梨子……

  那是自己曾經聽過的,已故好友的聲音。

  至今為止,每當亞梨子陷入危機的時候,都會被摩理的意識奪走自我。

  只要換成摩理的意識,這種敵人簡直就不費吹灰之力吧。就像同為同化型的大助一樣,無論什麼敵人都應該能一掃而空,以壓倒性的力量取得勝利。

  但是亞梨子卻咬緊了牙關。

  向握槍的手臂注入力量。

  「可……惡!」

  從下段揮出的銀槍噴射出鱗粉。衝擊的漩渦頓時吞沒了三隻怪獸。

  儘管喘著粗氣,亞梨自還是揮走了依賴摩理的念頭。

  正如〈司書〉所說的那樣。

  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對手是HARUKIYO和〈原始三隻〉,而且說不定還會跟特環對立,那些都是需要以強大力量去應付更甚於講道理的對手。

  而需要把他們找出來、尋求他們協助的人並不是摩理。

  並非別人,正是亞梨子自身,需要變得更強。

  「嘻嘻。」

  亞梨子朝著從遠方發出笑聲的〈司書〉奔去。

  打倒逼近的怪物,躲開攻擊,在腳下的書本上滾過怪物的跨間猛然向著〈司書〉直奔而去。

  但是在來到離〈司書〉很近的地方,卻被幾隻怪物擋住了。完全找不到可以穿過去的路線。

  她沉痛地感受到——現在的自己,做到這一步已經是極限了。

  所以——有必要借用夢幻月光蝶的力量。

  「借給我力量吧……!之前你不是有一種莫名奇妙的力量嗎!」

  一邊奔跑,一邊向手中的銀槍呼喚道。

  但是銀色的槍卻依舊無言。

  敵人也同樣向著亞梨於奔了過來。

  「力量——」

  亞梨子盯著銀槍。

  同時還努力地——

  無比努力地保持著自己的心。

  「——把力量借給我吧!」

  亞梨子掙開眼睛,向著銀槍宣言道。

  夢幻月光蝶的反應,在平靜間來臨了。

  整根銀棒都被一種柔和的光芒所包裹。

  雖然只有凝神去看才能看到,但是的確有極微小的光芒在其表面上的紋路中循環著。

  第一次使用這個武器的時候也是這樣。

  從增加了光芒的棒子中,洩露出了鱗粉。與其說是噴出來,倒不如說是彷彿浸透周圍似的擴散開來更恰當——「嘻嘻,這次可是大傢伙哦,我畫出了傑作呢。」

  絲毫沒有察覺到填滿了〈司書室〉的鱗粉,眼鏡少女笑道。

  靜寂。

  什麼也沒有出現。

  「……嘻嘻?」

  總算察覺到異變的〈司書〉,從書本上抬起了臉。看到眼前的光景,她不禁愣住了。

  只見被鱗粉包裹著的怪物們,都像凍僵了似的一動不動。

  穿過變成了不動雕像的怪物們,亞梨於筆直地向著〈司書〉走去。

  〈司書〉第一次顯露出動搖的神色。

  「怎麼會……我的領域被覆蓋了?不,如果是那樣的話,〈司書室〉本身也應該會消失才對。我的〈蟲〉並沒有受到攻擊,能力被封住了……不對!如果被封住的話,〈司書室〉也還是應該會消失才對……既然是這樣,就用真功夫吧!」

  她握著羽毛筆用力地在書上畫了起來。

  「能力,沒有發動……這個……是〈蟲〉……正在『沉睡』?」

  夢幻月光蝶的新能力——不,說不定這就是原本的能力吧?

  即使不知道真相,但是亞梨子還是成功地把眼前的敵人逼近了絕境。

  槍尖抵在一臉愕然的〈司書〉額頭上。

  「呼……呼……是我贏了,對吧?沒錯吧?」

  〈司書〉彷彿大吃一驚似的抬起臉來——同時立刻看了看手錶。

  「嗯,也足夠了吧。」

  「……?」

  「我投降了。真不愧是同化型的附蟲者。我這點小伎倆果然是無法抵敵。」

  這實在是相當乾脆利落的敗北宣言。眼鏡少女高舉雙手,笑著說了句「YouWin!」。

  「可以請你把這槍放下來嗎?這樣下去的話……雖然你可能覺得很奇怪——我就連自己的能力也無法……解除了。」

  「…………」

  亞梨子無言地放下了銀槍。大概是領悟了主人的意思吧,夢幻月光蝶也跟槍分離開來,恢復成蝴蝶形態飛舞在頭頂上。

  「嘻嘻,還真是純真呢,一下子就相信了敵人說的話。」

  「就算再來一次,我也能贏。」

  「的確沒錯,就是這種氣勢!」

  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就是這種氣勢」,少女再次「嘻嘻」地笑了笑,然後就好像倒放著的錄像帶似的,腳邊的書本都同時向上空飛了起來。

  「……!」

  等到填滿視野的書本全部消失之後,似曾相識的書架和咨詢用的櫃檯又出現了。彷彿一塊塊重新砌好的拼圖一樣,圖書館以超高的速度恢復了原狀。

  然後——

  「啊,你這傢伙!亞梨子!」

  也不知道到底在找些什麼,只見正在房間角落裡盯著垃圾箱的〈霞王〉猛然回過頭來。

  大概是聽到了她的聲音吧,寧子和愛理衣分別從書架裡和通道那邊現出了身姿。

  「亞梨子……」

  「你到底去哪裡了呀,亞梨子小姐!」

  看來大家都在尋找著亞梨子。少女們都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已經把事情談妥了哦,她說會告訴我們HARUKIYO的所在地。」

  讓銀棒恢復到原來長度後,亞梨子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我說的沒錯吧,〈司書〉小姐?」

  「能把那斷定為『談妥』嗎?嘻嘻。嗯,我就告訴你們吧,畢竟已經約定了。」

  回到咨詢用的桌子上,〈司書〉指了指自己的腳下。

  「就是『這裡』。」

  以平穩的語氣、乾脆利落地說道。

  「啊?」

  亞梨子她們的聲音都重疊了起來。

  〈司書〉依然沒有半點愧疚地繼續說道:

  「本來是在這裡的,到剛才為止。真的是剛剛走的。在幾分鐘之前,就抱腿蹲在這裡。」剛開始,亞梨子先是愣了一會兒——

  「……!」

  然後彷彿飛撲過去似的,看了看咨詢櫃檯的另一面。原來如此,那裡的確是有著足以讓一個人藏進去的空間。可是裡面卻看不到任何人在。

  〈司書〉摀住了眼角。看她隔著眼鏡來捂的樣子,那裡根本就沒有掉出眼淚。

  「真的非常抱歉。其實我是受了他的威脅,要是不用戰鬥來幫他拖延逃走的時間,就要殺掉我。就是被那個簡直等同於邪惡代名詞的魔人啊。所以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

  沒有那回事。至少亞梨子能想起來,即使最初〈司書〉那段奇妙的自言自語是跟HARUKIYO之間的對話,從那愉快的內容來推測,那肯定不是什麼威脅。

  「……!」

  轉頭向〈霞王〉、寧子和愛理衣看去,只見三人都很難為情地別過了臉。

  「抱歉,我一直在找垃圾箱和花瓶。」

  「我想會不會在裡面的黑暗處……就一直在那裡……」

  「我以外面的漫畫專欄為重點進行搜索……」

  「沒有幹勁、純粹想休息和轉移注意力,你們這些想法全都暴露得一清二楚,我真是大受打擊!你們也該認真點找我吧!就因為這樣給HARUKIYO逃掉了!——不,比起這個……」

  亞梨於再次轉向〈司書〉問道:

  「為什麼那傢伙會在這種地方啊!」

  「雖然他經常會明明沒事卻出現在這裡,但是這次看樣子好像有點不一樣呢。」

  放棄了假裝哭泣的樣子,〈司書〉說道。

  「他好像在調查有關〈原始三隻〉的事情呢,他這麼認真還真少見。」

  「……!」

  「另外還查了跟過去的附蟲者有關的資料……結果還是一臉焦急的樣子說什麼『一個個該不會都是在騙我吧!』之類的話,胡亂地把書扔了出去,於是我就賞了他兩三巴掌。」

  「HARUKIYO也在找〈第三隻〉……?」

  曾經和摩理說過「要較量一下看誰能先找出來」的人,就是HARUKIYO。

  而知道有關〈第三隻〉線索的他自己,卻為什麼要——

  雖然有這樣的疑問,但也同時湧起了一股焦躁感。

  「就算是這樣……為什麼要逃避我們嘛!之前明明沒有叫他,他卻自己跑到我們面前啊!」

  「他當時裝帥地說什麼『怎麼能跟想向敵人請教事情的天真傢伙見面!』之類的話呢,用抱腿坐地的姿勢。」

  「那個男人……是打算自己一個跟〈第三隻〉見面,然後把摩理的事情問出來吧!」

  「那個——不是不可能的事嗎?」

  亞梨子的話,被〈司書〉一口否定了。然後她還補充了一句「雖然這不是我應該插嘴的事情」,繼續說道:

  「〈醫生〉已經不在了——」

  亞梨子瞪大了眼睛。

  「因為他是這麼說的——他在這裡找的是有關〈暴食〉和——某些特定的附蟲者的資料。比如〈不死〉什麼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

  「有關〈原始三隻〉的事情,因為我也在收集相關情報,所以也曾

  經要求HARUKIYO說明一下〈第三隻〉的來龍去脈,可是他卻完全保持沉默。所以如果你們能保證能從他口中套出有關〈第三隻〉的情報,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好,如果能幫我問出來的話……」

  面對沉默不語的亞梨子等人,〈司書〉說道:

  「我可以通過『HARUKIYO的同伴』們找出他的所在地,然後聯絡你們哦。」

  在即將抓到手裡的線索快要斷開的時候——

  就在離絕望還差一步之遙的地方。

  在無聲佇立的亞梨子的視野中。

  「嘻嘻。」

  戴眼鏡的少女,浮現出了詭異莫名的笑容。

  4

  走進昏暗的房間裡,耳邊馬上就傳來了安穩的熟睡呼吸聲。

  在煞風景的房間中央的床鋪上,正睡著藥屋大助。

  正當亞梨子靜靜地坐到他身邊時,熟睡的呼吸聲停止了。

  「……我說,你的臉比我還更像病人啊。」

  也不知道他是還沒睡著、還是因為亞梨子的動靜醒了過來,少年以沙啞的聲音說道。

  「是嗎?」

  亞梨子從大助額頭上拿下毛巾,放到洗臉盆中泡了泡,又重新放到了少年的額頭上。

  「不……你也該扭幹一下吧……」

  沒有理會他平靜的抗議聲,亞梨子低聲呢喃道:

  「大家都說,『摩理會不會根本不存在』啊。」

  「…………」

  「沒有人知道有關摩理的事情。」

  「…………」

  「本來應該認識摩理的〈老師〉,也可能已經不在了……」

  出現了一陣短暫的沉默。

  終於開口說話的少年,其回答卻非常冷淡。

  「然後呢?」

  亞梨子鼓起兩腮呻吟了起來。

  可是因為無法反駁,只有繼續不說話。

  然後,又是一段沉默。

  大助一邊咳嗽,一邊呻吟道:

  「……把我感冒的事情告訴〈KORORO〉的人,就是你吧……」

  「嗯……」

  「我真佩服你竟然打算讓那傢伙來照料我……剛才因為逃來逃去的關係,我連轉身的力氣也沒有了……」

  「嗯……」

  「不,我說你那毛巾要扭一下才行……枕頭也被弄得濕漉漉的……你根本不打算讓我病好吧……」

  「嗯……」

  「到你感冒的時候,你給我等著瞧。」

  大助懷著殺意呻吟了一句,然後又歎了口氣。

  「我絕對會盡快解決掉的,這種任務……治好感冒之後,我馬上就會回到調查花城摩理的事情上來。」

  亞梨子露出了微笑。

  「……嗯。」

  「等仔細調查完花城摩理的事之後,我就盡快回到櫻架市去……」

  面對發出類似詛咒呻吟聲的大助,懷著「但願他早日治好感冒,然後一起繼續調查摩理的事」這個願望——

  亞梨子把不斷滴著水的毛巾放到了少年的額頭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antasyagain 發表於 2009-1-12 12:11 AM

22.求夢的訪客

  「〈不死〉的附蟲者這個關鍵咕嘎哇啊!」

  霍露斯聖城學園初中部三年級的教室,一如往常地充滿了熱鬧的喧嘩聲。

  雖然還是早上的回校時間,教室裡也只能見到半數左右的學生,但是同學們卻好像連放下書包的時間也不捨得似的,正興高采烈地跟好友談笑。

  不愧是資產家子女眾多的私立學校,窗外看到的景色也是一片整然。在每天都有專人護理的林蔭道那邊,還可以看到向安全系統舉起認證卡穿過校門的學生們。

  一之黑亞梨子保持著手機緊貼耳朵的姿勢,把書包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

  「一下子就咬到舌頭了吧。」

  「不、不要緊!〈舞舞〉什麼事都沒有地繼續哼小曲!啦啦啦,哼哼哼~」

  亞梨子聽著那吵鬧過度的少女聲音,同時察覺到校門口停著一輛從沒見過的車子。

  那是一輛白色的高級轎車。

  而且看樣子還好像是國賓級別的VIP所乘坐的、有著長長車身的轎車。即使對高級車送迎並不罕見的這所學校來說,那也是完全不同級別的存在。

  停在那裡的轎車上,似乎沒有誰要下車的樣子.這一點讓亞梨子感到很在意。車窗上的磨砂玻璃一直保持著半開的狀態,也沒有要開車的跡象。

  「〈不死〉的附蟲者這個關鍵詞,並不存在於特環的數據庫內!就算尋找其他各方面的資料,都完全沒有與此相關的任何項目!」

  「是嗎……因為愛理衣說什麼都不知道,所以我才拜託你的。」

  到底、那是什麼人呢——

  正當她被那輛從沒見過的高級車吸引著注意力的時候,彷彿嫉妒似的,有某個身影掠過了亞梨子的視野。

  那正是閃耀著銀光的夢幻月光蝶。

  它一邊揮灑著帶光澤的鱗粉,一邊輕輕飄舞在窗外。——有著四條觸角的它,是跟通常的昆蟲有所不同的存在。

  〈蟲〉——依附在青春期的少年少女身上,啃食宿主的夢想和希望的超常生命體。

  「愛理衣,就是中央本部的〈C〉嗎!我可不會輸給那種小女孩的!我馬上就來幹勁了!啟動永不放棄模式!繼續進行調查——」

  「啊!」

  聽到教室入口處傳來的聲音,亞梨子不禁馬上回過頭來。

  徑直向著亞梨子邁步走來的人,正是名叫藥屋大助的少年。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有著不起眼的髮型和毫無特徵的外貌。可以說只有臉上貼著的止血貼就是他的唯一個性了。

  「怪不得一大早就找不到我的手機,原來是你帶走了嗎!」

  以周圍人聽不見的低聲抱怨了一句,大助一手從亞梨子手上搶過來了手機。

  「到底在跟誰說——」

  「我開始燃燒了,〈舞舞〉!我要大喊一聲!嗚噢——!」

  「喂喂,怎麼是〈舞舞〉啊!你跟不是局員的亞梨子到底在說些什麼!」

  「亞梨子小姐說〈郭公〉想知道有關那所謂的〈不死〉附蟲者的情報呀!還說要是拒絕的話就要被添來添去!〈舞舞〉面臨著貞操的危機!討厭啦~!」

  「你別被那種謊話騙到好不好!你難道真的以為我會對你做那種——原來你也會有沉默不語的時候嗎?好啦好啦,等我回去櫻架市之後就全力把你弄哭。」

  一邊咒罵著一邊切斷了通話的大助,盯著亞梨子說道:

  「你啊……到底在想些什麼?你那不知什麼時候就跟別人拉上交情的壞習慣,快想辦法改一改吧。」

  即是亞梨子的同班同學也是她的同居人的大助,其立場卻遠遠跟他那平凡的外表有著天壤之別。

  〈蟲〉以及被其附身的附蟲者這種存在,在世上是基於某種微妙的平衡性而存在的東西。儘管頻繁出現在傳聞謠言中,可是在國家的正式發表中卻被定義為不存在的東西。

  另一方面,存在著一個秘密捕獲附蟲者、並將其加以隱蔽的政府機關。那就是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被略稱為特環的組織。特環對捕捉回來的附蟲者進行訓練和統制,然後讓他們去捕捉新的附蟲者。

  「什麼嘛,既然都認識了,稍微讓人家幫點忙有什麼打緊的。」

  「那麼你至少該限制在管轄這個城市的中央本部吧。東中央支部中被捲入花城摩理這件事的人.光我一個就已經夠了。」

  花城摩理——

  作為亞梨子的好友,在一年多前因病去世的附蟲者少女。

  本來應該是摩理的〈蟲〉的夢幻月光蝶,在宿主死後,卻不知為何依附在亞梨子身上。為了調查這種異例事態、作為監視員從特環派遣過來的並非別人,正是眼前這位名叫藥屋大助的少年。

  花城摩理,還有銀色的夢幻月光蝶。

  〈蟲〉和附蟲者,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和藥屋大助。

  接受了這些闖入自己日常生活的存在,為了解決問題而發誓要做自己能做的事——這些都是最近才有的想法。

  「我說,大助。既然是〈不死〉的話,那就是不會死的意思吧?——那樣的附蟲者,真的會存在嗎?」

  聽了亞梨子的問題.大助恢復了認真的表情。他搔著腦袋,正要開口——

  「亞梨子!」

  卻被衝過來的少女一下子撞開了。

  那正是亞梨子的同班同學——西園寺惠那。在同班同學中也顯得特別活潑的她,最明顯的特徵就是短髮和短裙。不知為什麼,她的眼角冒出了淚珠。

  「我真是對你太失望了!還以為你把我當作朋友呢!」

  「咦……什、什麼嘛,突然間這麼說?」

  「聽說在休息的期間,藥屋同學犯感冒了啊?為什麼你不告訴我嘛!這明明是可以藉著探病的名堂來做這樣和那樣的事的好機會耶!——啊啊,沒事吧,藥屋同學?已經治好感冒了嗎?」

  「……除了剛才被西園寺同學撞飛時碰在桌子上的鼻子之外,都完全治好了啊。托您的福。」

  「哼!」

  「嗚哇,那麼露骨的咂舌還真是第一次見!——啊,早上好,九條同學。因為西園寺同學很可怕.我希望你能幫忙想個辦法。可是你為什麼從教室裡走出去了呢?」

  同樣是亞梨子的同班同學——九條多賀子出現在教室裡。——但是,在優雅地問候了一句後,她卻又回到走廊越走越遠了。大助不由得想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句俗語。

  「也對呢,我的確是做得很不對。大助,你馬上跳進游泳池吧。」

  「開什麼玩笑,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喂,剛才路過走廊的那個金髮貓眼人!為什麼要用看著髒東西的眼光來看我!我可是受害者——不,等一下.西園寺同學!游泳池是不可能的!」

  惠那以跟她的外表毫不相符的強大臂力拖走了大助.亞梨子則微笑著看著這一幕場面。

  惠那和多賀子都是自己重要的好友。對由於跟〈蟲〉和附沖者發生關聯而開始逐漸遠離日常的亞梨子來說,她們是讓自己會想起正場學校生活的存在。

  只要兩位同班同學一直作為普通的女孩子存在於自己身邊,亞梨子也就可以作為普通女孩於而存在——

  「如果摩裡也能這樣子跟我們一起生活就好了……」

  一邊在桌子上支著腮幫,一邊看著飛舞在窗外的夢幻月光蝶。

  在逐漸飛上空中的銀色蝴蝶那邊,白色轎車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校門。

  1

  「我說,亞梨子。車站前開了一家新的糕點店哦,你知道不?待會兒——」

  一到放學時間,惠那就踩著輕快的步伐走到亞梨子身邊。

  亞梨子把教科書塞進書包裡,苦笑著說道:

  「抱歉,今天因為有別的事情要辦。」

  「咦?又來了嗎?」

  從撅其嘴巴的惠那身後,多賀子慢慢走了過來。她似乎很失望似的側著腦袋說道:

  「最近亞梨子小姐好像很忙呢。」

  多賀子知道亞梨子的夢幻月光蝶和大助的真正身份。所以她也不會過分深入追問這方面的事情,不過看樣子似乎很擔心。

  「就是嘛,真是的,整天都不陪人家……哈,難道你要躲起來對藥屋同學做這樣那樣的——」.

  「才不會呢。」

  另一方面,惠那卻並不知道亞梨子和大助跟附蟲者的關聯。因為過去被捲入了某種麻煩事,所以她一直很討厭附蟲者。

  亞梨子之所以什麼都沒有對她和多賀子說,也都是因為不希望把她們捲入麻煩事之中。

  現在雖然什麼都不能說——但是等到有一天自己能回到日常生活的時候,亞梨子很希望她們能一如既往地迎接自己。

  「到了什麼時候,才可以一起玩呢?」

  圍繞著摩理留下的夢幻月光蝶發生的事件,正一天天地把越來越多的人捲入其中。她也很明白對於擁有不安定力量的它,特別環警保全事務局也逐漸開始重視其危險性。

  瞭解已故好友遺志的時間,恐怕不會剩下太多吧。在沙漏中的沙子全部落下之前.亞梨子必須找出答案。

  「很快就可以了。」

  看到亞梨子笑著回答的樣子,惠那露出了鬆一口氣的表情。然後,她回頭看向肩膀上掛著運動包走過來這邊的大助。

  「到時候,藥屋同學也會跟我們一起玩吧?」

  大助一時間愣住了。但是很快,他就露出了優等生的笑容。

  「那當然啦。」

  「嗯,那麼我等著你們哦。」

  恢復了好心情的惠那露出了會心微笑。

  「到下次可以一起玩的時候,我就不會再讓你們逃了。永遠要四個人一起玩,你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哦。」

  最近——

  惠那的笑容,似乎跟以前有點不一樣。剛相識的時候,給人感覺是一種有點冷淡和寂寞印象的笑容。大概是她那種什麼都比別人能幹的才能使然吧。

  可是跟亞梨子和多賀子認識之後,惠那就一點點地——而到了大助出現的時候,她的變化就更為明顯了。

  「啊~真令人期待啊。要拿藥屋同學怎麼玩好呢~」

  「啊哈哈,討厭啦,西園寺同學。應該是要『跟』我怎麼玩才對吧,你總是經常弄錯。」

  惠那邁著輕鬆的步伐離開了教室。多賀子也說了句「祝你們心情愉快」就跟著惠那離去了。

  等到兩位好友的身影都完全消失之後.亞梨於就以「亞梨子鐵拳」捶了一下大助的胸口。

  「好痛!幹什麼啊。」

  「總覺得看見你的臉就火大耶。」

  「那好,我就以同樣的理由來揍你一下,你可別抱怨我。」

  「你別那麼輕鬆地笑著撒謊好不好。」

  剛打算舉起拳頭的大助,動作頓時停了下來。

  如果亞梨子能再次回到日常生活的話,就只可能是圓滿解決夢幻月光蝶這件事的時候。

  那也就意味著,為監視亞梨子而置身此地的大助將會完成任務而離開這個械市。就連他自己,也整天說著想要盡快回到當地去。

  「事到如今還說這個。」

  大助若無其事地說完,然後把亞梨子捶在自己胸前的拳頭推開。

  「我從以前開始,就一直都在對那傢伙說謊啊。」

  「真是一點也不可愛。至少也該稍微躊躇一下吧……難道你沒有罪惡感?」

  「你在生什麼氣?我只不過是個轉校生,總有一天要轉到別的學校去——那樣就好了吧。」

  「才不好呢。竟然對那麼傾慕自己的女孩子說謊,還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就是不喜歡你這種地方嘛。」

  那種態度,就好像把對方看成朋友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似的——之所以有這樣的感覺,是不是因為大助和摩理都同樣是同化型附蟲者的緣故呢?本來以為是好朋友的摩理,直到最後也沒有對亞梨子表明自己是附蟲者的事實——

  「那叫做傾慕我嗎……?唔,不過。」

  大助搔了搔腦袋,一臉鬱悶地歎息道:

  「如果不是西園寺同學的話,可能我會更隨便地敷衍過去呢。」

  那是什麼意思嘛——

  正當莫名其妙的亞梨子打算反問的時候,有兩位個性十足的人物出現教室裡。

  「又在這裡吵架了嗎?人家常說越吵架就越要好,你們倆還真是都親密無間呢。」

  「越吵架就越……?郭、〈郭公〉你這個笨蛋~!」

  不知什麼時候,亞梨子的同學們都一個不剩地離開了學校。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金髮少女,以及另一個看上去明顯不是初中部學生的、身穿便服的年幼女孩。

  亞梨子大吃一驚,連忙回頭一看。

  「先不說〈霞王〉……連愛理衣也是,怎麼會來這裡呢?」

  「是我在那裡撿回來的。」

  穿著跟亞梨子相同的霍露斯聖墟學園校服的金髮少女,正是被喚作〈霞王〉的人物,其原名為御岳安娜麗澤。

  「這種學校的安全措施什麼的,在我看來簡直就形如玩具。」

  得意地挺起胸膛的十歲少女,則是堀內愛理衣。她馬上就被大助抓住了腦袋,「剛見面就叫人家笨蛋嗎!」「好痛好痛好痛,對不起!」地大聲叫嚷著。

  「哼。你們啊,又被亞梨子拜託來幫忙了嗎?」

  放開愛理衣後,大助就一臉厭煩地皺起了眉頭。亞梨子馬上否定道:

  「今天我沒有拜託耶。」

  「我是對花城摩理這個人,和寄宿在別人身上的〈蟲〉有興趣。既然發生了關聯,我就很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那樣的東西。啊,〈霞王〉只是因為被晾在一邊閒著沒事幹。」

  「我才沒有被晾在一邊!只不過是唯獨我一個被司令官們推來推去而已!」

  「謝謝你們倆。」

  聽著亞梨子笑著這麼說道,〈霞王〉就「哼!」地把臉扭過一邊。愛理衣則是在偷瞧著大助的臉色。

  三個少女和一個少年,分別懷著各自的想法在鴉雀無聲的教室裡坐了下來。相對於在中間面對面坐下的少女們,大助則坐到了靠窗邊的座位上。

  窗外傳來了放學回家的學生們的聲音。

  「〈司書〉的聯絡,還沒有接到嗎?」

  「嗯,雖然約定了一找到HARUKIYO就告訴我,不過看來還是不能那麼快就找到呢。」

  「她該不是逃之天天了吧?那傢伙也是HARUKlYO的同伴啊?那麼相信她才是傻瓜嘛。」

  「據她本人所說,那跟同伴有點不一樣……而且她還說有些情報想要從HARUKIYO口中問出來。她拜託我們也的確能得到好處。只不過,在可信度方面就只有五成左右了……」

  所謂的〈司書〉,是在尋找HARUKIYO這個人物的過程中認識的附蟲者。

  HARUKIYO曾經跟把花城摩理變成附蟲者的原蟲指定——〈第三隻〉直接見過面。如果能詳細瞭解這件事的話,大概應該會成為瞭解花城摩理的線索吧。

  「我說啊。」

  〈霞王〉把雙手合起來抱在腦後,同時傾斜著椅子。她一邊保持著微妙的平衡性搖晃著椅子,一邊說道:

  「就算實際上把HARUKIYO找了出來,那傢伙難道會老實回答我們的問題嗎?從之前他在圖書館溜走這一點看來,他根本就絲毫沒有協助的意思吧?」

  「我有一個想法。」

  眺望著窗外的景色,大助開口說道。

  「借助〈KOKORO〉的力量。」

  「…………」

  「……要是不馬上改變那種視線的話,小心我把你們的眉心射穿……」

  瞪視著互相把臉湊近低聲說著「是舔來舔去嗎」「就是舔來舔去啦」「原來是舔來舔去」這些話的少女們,大助把手伸向腰間。

  「如果HARUKIYO不打算說的話,那只要讓他的〈蟲〉來說就行了。使用〈KORORO〉的窺視過去能力,直接去看HARUKIYO的〈蟲〉的記憶吧!」

  原來如此,想來的確是有效的手段。

  如果HARUKIYO真的曾經見過〈第三隻〉的話,那麼他的〈蟲〉也應該回記住當時的場面。而且那也將會作為毫無虛假的情報被提取出來吧。

  「但、但是——」

  發出聲音的是愛理衣。

  「我並不認為HARUKIYO會老實接受〈KORORO〉的〈蟲〉。如果真的要實行的話,就只能把HARUKIYO——把那個單身闖入中央本部並造成了毀滅性損害的那個魔人打敗,讓他處於無抵抗的狀況下。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打敗他。」

  把手從腰間挪開,大助轉眼看向窗外。

  「那就是我的職責。」

  如此平淡地說出這句話的側臉,正是屬於特環中最強的附蟲者〈郭公〉的表情。

  「……是的。」

  愛理衣露出了微笑。

  「那樣的話就沒有任何問題,我只需要進行後方支援就好了。」

  「哼,那個火焰混蛋,在那之前恐怕會被我殺掉呢。」

  面露笑容的〈霞王〉,也同樣擁有著毫不遜色於大助的戰鬥力。實際上一旦進入跟HARUKIYO戰鬥的狀況,大概也必須借助她的力量吧。

  大助、愛理衣,還有〈霞王〉——各自都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

  既然如此,自己又如何呢?

  既不像大助和〈霞王〉那麼強大,也不像愛理衣那麼擅長調查。即便是這樣的亞梨子,是不是也有著自己獨一無二的職責呢?

  「HARUKIYO的事情就先等待〈司書〉那邊的反應吧……但是還出現了另一個值得注意的關鍵詞呢。」

  注視著猛然回過神來的亞梨子,愛理衣以認真的表情說道。

  「〈不死〉的附蟲者。」

  教室一瞬間靜了下來。

  「HARUKIYO執著於花城摩理這件事已經很明確了。既然他正在調查這個,那麼跟花城摩理有關的可能性也就非常高。聽亞梨子小姐這麼說,我也嘗試調查過一下,但是特環的數據庫裡並沒有類似的情報。」

  「我的話……是有的。」

  視線立刻集中到亞梨子身上。

  「在〈KORORO〉的過去窺視中看到的夢幻月光蝶的記憶中,摩理曾經說過。好像是……『我的話,也許能打敗〈不死〉的附蟲者』。」

  「明明不會死,還要打倒?那是怎麼回事?難道是腦筋急轉彎?」

  「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看到的摩理,似乎正在尋找著那個附蟲者……嗯,跟〈醫生〉對話的時候,也是在談著這件事呢。」

  「也就是說,這跟花城摩理打敗眾多附蟲者而得到了〈獵人〉稱號的事有關嗎?不過擁有〈不死〉這種特徵的附蟲者,特環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吧……〈郭公〉你知道什麼嗎?」

  「…………」

  「大助?」

  少女們回頭看向沉默不語的少年。

  「不——我不知道。」

  亞梨子皺起了眉頭。雖然那種冷淡的態度跟往常無異,可是大助的否定聲音卻似乎顯得比平時更僵硬。

  「不過,如果真的有那樣的附蟲者——」

  彷彿要掩飾自身的不自然感似的,大助馬上就接著說道:

  「看來也有必要對他的〈蟲〉使用〈KORORO〉的過去窺視能力了。那樣或許就能知道花城摩理的事——說不定還能知道其他更多的事。」

  「也對呢。與其說是謎團越來越多,倒不如認為這是線索越來越多吧。」

  愛理衣的語氣完全跟年齡不相符,聽起來相當成熟。

  「不過,讓〈KORORO〉答應幫忙的事情,我想還是先確定下來好一點。已經跟她說過了嗎?」

  「不,還沒——」

  「嘟嚕嚕嚕,卡嚓。喂喂?」

  「香魚游?那個,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喂,那邊的笨蛋!幹嗎隨便亂打電話!」

  大助正想要把亞梨子的手機搶走,可是〈霞王〉卻立刻阻止了他。

  趁著愛理衣和〈霞王〉阻攔著他的期間,亞梨子跟〈KORORO〉——也就是狗狸阪香魚游——的交涉已經完成了。

  「嘿嘿嘿,我明白啦。那麼就按照這個條件。嘿嘿嘿。」

  「嗯,拜託了。」

  「別撇開我來談!你們肯定是不會提出什麼好條件的——」

  「那麼,走吧.大助。總之這次就決定把你作為第一次活供品獻出去啦。」

  「第一次是什麼,什麼叫第一次!」

  亞梨子她們拖著大助走出了教室。

  「要不盡快完成調查的話就會受不了壓力死掉的……等我全部收拾掉之後就一個個把你們狠揍一頓,你們這幫變態給我好好記住!」

  「真是沒有男子漢氣概呢,只不過是身體而已嘛.就乾脆老實點獻出來——啊?」

  正要走出校舍正門的時候,亞梨子不由得發出了聲音。

  「怎麼了呢,亞梨子小姐?」

  「那輛車……」

  不僅僅是大助,〈霞王〉和愛理衣也尋著亞梨子的視線看去。

  只見一輛轎車就停在學校的正門旁邊。那罕見的特長車身,吸引了不少路人回頭去看它。

  「那是什麼,要長也該有個限度吧。」

  「因為今天早上也停在那裡,我就一直感到很在意……是不是跟學校有關係的人呢?」

  「我們在教室的時候,它也一直停在哪裡啊。」

  走出校門的亞梨子等人,正準備像其他路人一樣從轎車旁邊走過。

  但是,車門立刻打開,從轎車裡走下來一個全身穿著黑衣的魁梧男人,他以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打開了後面的車門。

  「……?」

  亞梨子她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只見從轎車裡走出了一個人。

  那是一位看起來跟亞梨子她們同齡的少女。本來還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大小姐坐在上面,可是她身上穿的卻好像是某所學校的校服,感覺就像一個非常可愛的中學生。她的手拿著一根彷彿把英文字母「J」倒轉過來似的手杖。

  「初次見面,一之黑亞梨子小姐。」

  少女低頭行了一禮。

  她知道亞梨子的名字——

  在對這件事感到驚訝之前,亞梨子就察覺到了某種異樣感。

  第一句話就是「初次見面」的這位少女——她的容貌,她的聲音,自己都似乎曾經有過印象。

  到底,是在哪裡見過呢?

  正當亞梨子要在記憶中搜尋的時候,少女就挪開了視線。

  「呀哈哈。」

  少女看著空中,發出了細小的笑聲。

  位於她視線前方的,是一隻銀色的蝴蝶——那是已故好友留下來的夢幻月光蝶。

  「你……是附蟲者吧?」

  少女一邊轉動著手杖,一邊指著飛舞在空中的蝴蝶。

  亞梨子瞪大了眼睛。

  ——你,覺得〈蟲〉是什麼呢?迴響在腦海裡的,是一位儘管渾身是傷卻依然面露笑容的附蟲者說過的話。

  把那個附蟲者稱為「溫柔的魔法師」的摩理,已經不在了。

  沒能成為魔法師的附蟲者,也由於出乎意料的事故而在亞梨子面前死去。

  本來還以為可悲的魔法師故事已經到此結束了——

  「可以告訴我嗎?」

  魔法師竭力守護著的少女,露出了微笑。

  「成為附蟲者的方法。」

  2

  轎車的車內,比想像中的還要寬敞。

  安放在超長車身兩側的座位非常柔軟,中間的桌子上還擺放著盛滿飲料的細頸水瓶和空玻璃杯。

  一隻黑貓在地上蜷縮著身體。跟高級的豪華轎車形成鮮明對照,那是毛色並不怎麼好的,充滿野性的描。

  具有反光功能的車窗玻璃,從車內看出去卻能鮮明地映照出不斷後退的街道風景。紅彤彤的夕陽,以比車頂的照明燈更明亮的光芒照耀著亞梨子等人的臉龐。

  「突然向你們搭話,真的非常抱歉。」

  身穿校服的少女有禮貌地低頭行了一禮。

  跟少女面對面坐著的,是亞梨子和大助兩人。〈霞王〉坐在稍遠一點的位置上,正抓著細頸水瓶直接往嘴裡灌著飲料。愛理衣則坐在〈霞王〉身邊,靜靜地觀察著這邊的狀況。

  「我的名字,叫赤瀨川七那。」

  黑貓慢慢爬起身子,來到正在作自我介紹的少女腳下,又蜷縮了起來。七那輕輕伸出手,撫摸著描的脊背。

  發出驚訝聲音的是愛理衣。

  「赤瀨川七那……?難道,就是赤瀨川集團的新會長嗎?」

  「你知道嗎,愛理衣?」

  赤瀨川集團這個名字,亞梨子也聽說過。那應該是把眾多企業收歸旗下的大財團。

  「最近的新聞經常會報道。說在那個赤瀨川集團的會長突然離奇死亡——」

  愛理衣剛說到一半,看到七那的臉就馬上閉上了嘴巴。察覺到少女的臉色沒有變化後,她才重新開口說道:

  「——去世之後,就由他的孫女擔任會長職位……同時因為其職員和組織體系也煥然一新的緣故,給經濟界也帶來了不少影響。那個新會長的名字,好像就是赤瀨川七那……」

  「我直到最近也只是個普通的初中生,這只是形式上的會長職位而已——現在,暫時是這樣。」

  七那再次抬起了落在黑描身上的視線,默默地注視著亞梨子。

  「而且就算有多大影響力也好,說到底也只不過是暴發戶一族而已,無論如何也比不上有著悠久歷史傳統的一之黑家。」

  「…………」

  「從向你搭話時的反應看來,我就覺得你應該是曾經見過我的。不過如果不是在新聞裡看到過的話,那又是從哪裡瞭解到我的事情呢?」

  亞梨子的心臟猛烈地跳動了一下。

  ——唯獨在她心中,永遠可以作為溫柔的魔法師而存在……

  亞梨子看到七那的時候,是在市內的空中庭園上。因為當時是跟身旁的附蟲者少女一起單方面地看著七那,所以她本人應該不知道亞梨子的事才對。

  回想起為了守護七那而死去的附蟲者,亞梨子的內心傳來了一陣劇痛。

  「你才是……為什麼會知道我的事?」

  聽了亞梨子的反問,七那露出了微笑。她骨碌碌地轉動著手杖,然後指著窗外——停在倒後鏡上、在風中晃動著翊膀的夢幻月光蝶。

  「那只蝴蝶,並不是普通的昆蟲吧。那個種類並不存在於地球上的任何地方——偶然,我看到它飛在上學途中的你身邊,所以很抱歉,我就進行了各方面的調查。」

  默默地聽著這些話的大助不禁暗自咂嘴。雖然他平常經常提醒亞梨子要把月光蝶藏起來,可是那本來就不是自己的〈蟲〉,亞梨子自然是不可能隨心所欲地把它鼓起來了。

  「那就是〈蟲〉吧?」

  七那注視著亞梨子的雙眼,以不由分說的口吻說道:

  「那麼隨身帶著它的你,也就是附蟲者了。」

  「哼,什麼〈蟲〉什麼附蟲者的……你以為真的有那樣的東西——」

  「啊啊,那個就不必說了。我實際上也跟附蟲者見過許多次面,也得到了對方的幫助。事到如今,我沒有打算對其存在與否進行爭論。」

  對於想要對此付之一笑的大助,七那卻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亞梨子咬緊了嘴唇。

  七那所說的附蟲者,除了那位魔法師之外恐怕就沒有別人了吧。由於跟七那相遇而成了附蟲者的那位女性.之後也頻繁地跟七那見面,一直保護著她。

  「而且,從剛才的樣子看來……除了亞梨子小姐之外的各位的身份,我也能猜得到。是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的人吧?」

  「……!」

  「在調查附蟲者有關事情的時候,總是會介入妨礙的人們。雖然調查員每次都會受到警告,不過我自己直接見面還是第一次。」

  即使面對目光變得凌厲起來的大助等人,七那也絲毫沒有畏怯。

  「我想跟亞梨子小姐談一談,可以請你們安靜一會兒嗎?」

  「叫我閉嘴?喂喂,你以為自己在跟哪裡的誰說話?」

  「你是哪裡來的流氓啊,〈霞王〉——嗚,一股酒臭味!」

  「當然了,如果你們也是附蟲者的話,那就另當別論。」

  七那微微一笑,重新轉向亞梨子說道:

  「我想知道的是成為附蟲者的方法。如果能告訴我這個的話……我也打算給你們準備相應的回禮。我可以答應你們,在相當廣的範圍內滿足你們的需要哦。」

  無視從身旁傳來的「那麼就把肉食戰隊的限定手機掛繩送給我,混蛋!」「〈郭公〉,因為太丟人了,我可以先把這個人弄得老實一點嗎?」等等聲音,亞梨子發問道:

  「你知道那種事,有什麼用呢?」

  「當然是把我自己變成附蟲者了。」

  面對作出如此宣言的七那,大助他們幾個附蟲者都僵住了。

  「我想成為附蟲者。」

  明確地說出這句話的七那,依然面露笑容。

  亞梨子之所以感到脊背掠過一陣寒意——大概是因為大助、〈霞王〉和愛理衣看著七那的眼神都同時發生了變化吧。

  大概對霎時間充滿車內的沉重氣氛有所反應吧,黑貓一下子坐起了身子。

  「喂,你這傢伙——」

  傳來了打破玻璃的聲音。瞪大了藍色眼睛的〈霞王〉,用黑色的霞霧把手上的細頸水瓶捏成粉碎。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七那眼前頓時一亮,拍起了手掌。

  「呀哈哈!你也是附蟲者吧?你是怎麼成為附蟲者的,可以告訴我嗎?」

  「——」

  「我已經知道〈原始三隻〉可以把我變成附蟲者這件事!但是要怎麼做,才能遇到他們呢?」

  這句話似乎觸動了〈霞王〉的逆鱗。金髮少女緩緩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想要向七那伸出纏繞著霞霧的手。

  「等,等一下,〈霞王〉!快、快阻止她,愛理衣!大助也是!」

  「是、是的……!」

  亞梨子和愛理衣兩人一齊阻攔著〈霞王〉。但是讓馬上就想把七那撕成碎片的〈霞王〉停下動作的,卻是大助以平靜語氣提出的一個問題。

  「為什麼,你想要成為附蟲者這種東西?」

  冷靜地環抱著雙臂的少年,注視著面露笑容的七那。

  「如果根據傳聞瞭解過附蟲者的事,就不應該想變成那樣的東西。因為那只是被怪物附身,被不斷啃食夢想,最後只有死路一條而已。」

  「不過,可以使用魔法一樣的力量吧?」

  七那的回答沒有半分猶豫。

  「竟然獨佔那樣方便的東西.不是太狡猾了嗎!我也想用一下那樣的力量!」

  大助的眼神馬上發生了變化。愛理衣也同樣瞪大了眼睛,放開了扣著〈霞王〉兩肩的雙手。〈霞王〉探出身子說道:

  「你這混蛋,竟然把這種力量說成是魔法的力量——」

  一陣清脆的響聲,令坐在地上的描耳朵動了一下。

  一巴掌扇在七那臉頰上的人,並不是在場的任何一個附蟲者。

  「……!」

  臉頰被打得紅起來的七那,以呆愣的表情注視著亞梨子。

  那並不是盛怒之下的衝動之舉。發怒的話,應該是身為附蟲者的大助他們的事吧。

  並非附蟲者的亞梨子所懷抱的——則是難以宣洩的悲哀。

  「你——」

  曾經有個附蟲者,把眼前這個發呆的七那說成是自己的恩人。

  那位女性,為了保護七那而使用著她的力量。最後——她作為七那的替身而死,對亞梨子來說,這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的結果。

  受到她這種保護的少女自身,卻如此輕易地把「想成為附蟲者」這種話掛在嘴上——

  「對於保護著自己的附蟲者,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只不過是一個能使用方便力量的存在……你難道就是這樣看待她的嗎!」

  七那皺起了眉頭。她彷彿賭氣似的鼓起了臉頰。

  「難道不是嗎?」

  「……!」

  「讓我們下車。」

  彷彿要制止再次舉起手來的亞梨子一般,大助按下了設置在車壁上的按鈕。大概是把話音傳遞到隔壁玻璃另一側的駕駛員那邊的裝置吧。

  駕駛員看了看倒後鏡。

  「……小氣鬼。」

  嘴裡吐出一句極其不滿的台詞,七那向著倒後鏡輕輕點了點頭。

  以送各人回家的名義純粹在街上兜圈的轎車,此時無聲無息地停了下來。助手席上的男人先一步走下車,從外面打開了後座的車門。

  〈霞王〉以嚴峻的目光瞪視著七那,愛理衣則拚命地把她拉往外面。

  「如果想知道成為附蟲者的方法——」

  大助在下車前的瞬間,只回頭看了七那一眼。

  「那就去問幫助過你的那個附蟲者怎麼樣?」

  「……!」

  捂著臉頰的七那,第一次出現了動搖的神色。跟裝成天真無邪的表情不一樣,那是一張完全暴露出內心不安的真實表情。

  「啊!」

  在準備下車的大助和亞梨子中間,掠過了一個黑影。

  「小黑!」

  黑描奔出了轎車,一直衝向街上。「小黑」大概是描的名字吧,七那輕聲叫喚著它,撞開了亞梨子她們,一直追趕著黑描。

  「…………」

  「亞梨子?」

  雖然猶豫了一會兒,不過亞梨子還是決定去追趕七那。她橫穿過馬路,向著夕陽照不到的小路直奔而去。

  就這樣跟七那分別雖然是很簡單的事情,但是目睹了守護著她的魔法師最後去世情景的卻並非別人,正是亞梨子。

  亞梨子還沒有把重要的事情轉告給七那。

  在小路的出口,她終於發現了站在不斷嗚叫著的黑貓旁邊的七那。在巷子外面,可以看到汽車川流不息的馬路。

  怦怦!心臟開始了劇烈的跳動。

  飛舞在頭上的夢幻月光蝶,似乎稍微增強了光芒。

  這是隨處處可見的、非常骯髒的一條里巷。對亞梨子來說,這是第一次來的地方。

  明明如此——不知為什麼,心跳卻變得越來越快。

  「這裡是……?」

  「也許,是小黑原來的家。」

  七那並沒有強行把黑貓帶回去,而是在旁邊彎下腰,溫柔地撫摸著它的腦袋。

  「小黑是這個城市的孩子。在每次來到赤牧市的時候,我都會跟著它跑……它會帶我去各種各樣的地方哦。雖然這個地方,我是第一次來到。」

  「…………」

  「你是改變了主意,想要告訴我成為附蟲者的方法嗎?」

  七那回過頭來,微笑著問道。

  亞梨子調整了一下呼吸,反問了一句:

  「為什麼你要來赤牧市這麼多次呢?」

  「因為我最喜歡的附蟲者,就在這個城市裡。第一次被叫來——可是她已經不在那裡了……在這麼長的時間裡,她還是第一次沒有給我聯絡……既然把我叫來的話,她是不可能不在這裡的。」

  「…………」

  「想變成跟最喜歡的人一樣,這麼想難道是不對的嗎?」

  看到七那的天真笑容,亞梨子終於察覺了。

  七那,就跟她撫摸著的黑描一樣。失去了唯一的肉親,寄予全面信賴的附蟲者也完全消失了影蹤。

  現在,亞梨子並不知道七那是處在什麼立場上,也完全無法想像不希望得到的地位給她帶來了什麼。

  可是本來應該支持著只剩下孤身一人的她的魔法師.已經不在了——

  「假如我是附蟲者,是一直守護著你的附蟲者的話——」

  緊握的拳頭顫抖了起來。

  亞梨子並不是附蟲者,也不是守護著七那的人。那樣的自己,是不是有資格說出真實的話呢——

  「我應該是不會希望讓你也成為附蟲者的……」

  「呀哈哈。」

  七那以天真的——就像面具一樣一成不變的表情,從喉嚨裡擠出了笑聲。那時更適合用在朋友之間談笑的、輕鬆的笑聲。

  「你又會知道些什麼?」

  她知道。

  傾注自己的人生來守護七那的附蟲者,亞梨子是知道的。她的記憶和生平,亞梨子也接受了下來。

  正因為這樣,她無法把真相告訴現在的七那。

  她無法從一個拚命想要找到依靠者的少女手裡,搶走作為她最後支柱的附蟲者的存在——

  「我想要的,是成為附蟲者的方法……也就是要怎麼樣才能見到〈原始三隻〉的方法。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的話,我可以給你任何想要的東西哦?」

  「你真的——」

  想成為附蟲者嗎?

  七那所渴求的並不是那樣的東西,而是獨一無二的那位附蟲者吧——想到這裡,正準備開口的時候。

  亞梨子忽然感覺到背後有人接近,於是回過頭來。

  看來他們是追趕著亞梨子來到這裡的。帶著〈霞王〉和愛理衣的大助,皺起眉頭環視了一下周圍。

  「大助?」

  「這個地方是……」

  少年的表情很奇怪。「這個牆壁的亂塗亂畫,還有電線桿的傷痕——」他用手摸了摸牆壁,又在骯髒的地面上蹲下來,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難道——是花城摩理跟〈不死〉的附蟲者談話的地方……?」

  驚訝得瞪大眼睛的人,不僅僅是亞梨子一個。〈霞王〉和愛理衣也都以驚訝的表情看著大助。唯獨只有七那露出了不解的疑惑表情。

  「咦……?是、是怎麼回事?」

  「在〈KORORO〉的窺視過去映像中看到的地方,跟這裡一樣。在這裡,花城摩理正在向某人提出是不是真的不會死的問題……那個,一定是——」

  「請、請等一下,〈郭公〉!也就是說花城摩理找到了〈不死〉的附蟲者嗎?而且還在這個赤牧市裡?」

  「喂喂,〈不死〉的附蟲者到底在這個城市的哪裡啊?」

  「我可是第一次聽說啊!為什麼一直都不說出來嘛,大助!」

  狗狸阪香魚游展現出來的過去映像的後半部分,並不存在於亞梨子的記憶中。那是因為她途中被某種類似睡意的感覺奪走了意識。

  即使被亞梨子揪著衣服,大助也還是在茫然地思考著什麼。

  「難道真的是那傢伙……?怎麼可能……就算再怎麼說,那樣也太——」

  「到底是怎麼回事,〈郭公〉?如果你早點告訴我們,就可以有更好的調查方法了啊!」

  「不——不要再調查了。」

  聽了大助的這句話,亞梨子她們的表情都僵住了。

  「關於〈不死〉的附蟲者的事,都先全部忘記吧。搞不好的話……那可能比我們想像中要糟糕得多。」

  「到底、你在說什麼呀……?糟糕,到底是什麼——」

  亞梨子正準備追問大助,可是接下來卻發現七那的樣子很奇怪。

  她茫然地注視著亞梨子等人的背後,眼角還浮現出了淚珠。

  在亞梨子之後,大助等人也察覺到了異變。

  昏暗的巷子裡,正飄舞著紫色的磷光。

  「終於,來到這裡了嗎……」

  七那的纖細聲音中滲透著歡喜的色彩。

  「也對呢。因為,我是這麼渴望著成為附蟲者呀——」

  亞梨子的脊背頓時掠過一陣寒意。不祥的預感,就像電擊一樣從腦髓流動到腳尖。

  「騙人的吧,喂……」

  〈霞王〉發出了沙啞的聲音。愛理衣連聲音也發不出,只是以驚愕的眼神注視著巷子那邊。

  亞梨子和大助緩緩地回過頭來。

  在視線的前方,可以看到穿梭於大馬路上的人潮。

  「————」

  首先映入亞梨干視野的,是—雙在圓形墨鏡裡面晃動著的、彩虹色的眼眸。

  即使置身於人潮之中,她的高挑身影和鮮紅色的長大衣也明顯散發著異彩。明明如此,對於這位打扮完全不合季節的女性,來往的路人們卻沒有一個回頭去看她。

  散發著紫色光芒的鱗粉,從大馬路向亞梨子她們這邊流動。

  「〈暴食〉——」亞梨子小聲沉吟道。

  那是〈原始三隻〉的其中之一——

  生成分離型附蟲者的原蟲——

  被喚作〈暴食〉的存在,以悠然的態度向亞梨子她們露出了笑容。

  「是要把我,變成附蟲者呀。」

  在呆立不動的亞梨子她們面前,七那的淚水從眼眶中滑落。

  3

  屬於〈原始三隻〉其中之一的〈暴食〉——她是擁有跟人類女性相同外表的原蟲指定,能夠生成分離型附蟲者。

  「圓形墨鏡和鮮紅色的大衣,彩虹色的眼睛……簡直就跟傳聞中一樣!你是來把我變成附蟲者的吧?」

  正當七那要跑過去的時候,〈暴食〉卻甩動著長髮轉過身去。她留下紫色的磷光,混入人潮中越走越遠了。

  「咦……為、為什麼、要走呢?等一下!」

  把手杖和貓都留在原地,七那踩著蹣跚的腳步奔了出去。

  亞梨子馬上回過神來。

  「不行……!」

  追趕著七那,剛跑到大馬路上的時候,亞梨子就撞上了什麼人。

  「好痛!——亞梨子?」

  「咦?」

  撞到的人,竟然是同斑同學的西園寺惠那。遲了一步趕到的大助也大吃一驚。

  「西園寺同學?」

  「為什麼在這種地方呢,亞梨子?藥屋同學也是……」

  「對不起,惠那!現在我很趕時間!」

  雖然對不起惠那,但是現在可沒時間理會路上偶然碰到的同學。亞梨子扔下了呆愣著站在原地的少女,繼續追趕著七那。

  七那似乎也很拚命。在亞梨子她們撞到同學的期間,已經跑得很遠很遠了。為了不讓她的背影離開視野,亞梨子她們也拚命奔跑著。

  「沒想到〈暴食〉竟然會出現……難道真的打算把七那變成附蟲者……?」

  穿插於人潮中的亞梨子等人,一邊喘著氣,一邊追趕著七那。

  「那並不是沒有可能的。也就是說,想成為附蟲者的願望,已經強烈到這個地步了嗎……!」

  「喂,〈郭公〉。這一次——不正是好機會嗎?」

  亞梨子和大助的視線,都投向了飄舞著美麗金髮一直往前奔的〈霞王〉。

  「雖然那樣的小鬼頭怎麼都無所謂……不過原本不知什麼時候才會現身的〈暴食〉,現在卻出現在特環最強的你和我兩人面前啊?」

  〈霞王〉露出了詭譎的笑容。

  「我們不是可以把那〈暴食〉打敗嗎?」

  「……!」

  「反過來說,如果連我們倆都無法打敗她的話,那麼其他的傢伙就更不可能做到了吧。」

  「我、我也要戰鬥……!」

  亞梨子拿出了銀色的棒子,可是〈霞王〉卻冷冷地看著她說道:

  「你就呆在一邊看吧,沒你出場的份。」

  「什麼——」

  「就算力量再怎麼強,連戰鬥方法也不懂的傢伙就只會成為累贅。對吧,〈郭公〉?」

  「如果一旦進入戰鬥的話,我們就沒有餘力去救你。」

  並肩向前奔跑著的大助,連看也沒有看亞梨子一眼。他只是注視著前方,同時拉開了掛在肩上的運動背包。看來他並不打算等待被拋在後頭的愛理衣。

  「之後的責任全由我來負,除了對人的傷害之外,什麼都不需要

  考慮——一旦追上〈暴食〉,就使出全力幹掉她吧,〈霞王〉!」

  「你果然很清楚什麼時候該決一勝負呢,我會痛快地大展身手的!」

  以平淡的語氣說話的大助,以及幹勁十足的〈霞王〉。看到這兩位戰鬥員的樣子,亞梨子不禁咬緊了嘴唇。

  正如大助和〈霞王〉所說,自己恐怕沒有出場的機會吧。一旦這兩人使出真本領的話,就完全無法想像他們有敗北的可能性。

  但是,到底為什麼呢?

  跟亞梨子自身的意志相反,她的內心湧現出某種類似預感的東西。就好像不同於亞梨子的另一個人在向她發出強烈警告似的——那種漠然的不安感一直揮之不去。

  「那個叫七那的女人就交給你保護了,亞梨子。」

  「啊,嗯……」

  跑在前頭的七那,從大馬路轉進了一條側路。雖然從亞梨子她們的角度看不見,但是從她毫不放慢腳步的樣子看來,應該是還能看見〈暴食〉的身影吧。

  就這樣追趕著七那,映入眼簾的是綠色的風景和一列高大的圍欄。穿過圍欄之後,就來到了雜木林中的一條散步小路。

  穿過小路後,視野立刻變得開闊起來。寬闊的區域內,有著大型停車場和建造成圓形的巨大牆壁。

  亞梨子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那就是由赤牧市運營的市民運動場。

  但是因為現在正處於改建期間,一般人應該是禁止出入的。在封鎖入口的圍欄上,可以看到七那跨越圍欄的身影。

  「等一下!很危險!」

  無視了亞梨子的制止,七那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人口中。

  大助一邊跑,一邊小聲說道:「真奇怪。」

  「嗯?身麼啊。」

  「就算是為了吃掉那個七那的夢想而出現,她又有什麼必要逃進這樣的地方?」

  「就是為了逃脫我們的追蹤,然後再慢慢吃那傢伙的夢想吧,雖然不會讓她得逞的。」

  大助雖然還有點放不下心來,但最後還是決定集中精神對付眼前的敵人。他從背包中拿出了漆黑的長大衣和防風眼鏡,並將它們裝備在身上。

  〈霞王〉也從抱著的包袱中取出白色大衣和防風眼睛。裝備好之後,就把空包隨手扔掉。

  「…………」

  不祥的預感還是沒有消失。即使如此,亞梨子還是跟隨著兩人,把銀色棒子變長。

  大助從後腰拔出手槍,綠色的郭公蟲隨即停在上面。它把身軀變化為觸手,刺進了大助的全身,跟他同化為一體。

  〈霞王〉的周圍也噴湧出沒有實體的黑色霞霧。覆蓋著少女的一部分霞霧發生凝固,化作了銳利的勾瓜。

  「就在這裡收拾掉!」

  「喝啊!」

  大助揮出的拳頭和〈霞王〉舞動的霞霧之爪,把柵欄連根摧毀了。

  衝進運動場的入口,逕直奔往昏暗的通道中。在穿過迂迴曲折的通道後,視野被染成了一片橙色。

  亞梨子她們穿過了觀眾席,跳到了競技用的寬廣操場上。

  田徑競技用的圓形場地中心,在晚霞之下面對面站著的兩個人影,映人了眾人的視野。

  纏繞著紫色磷光的〈暴食〉,面帶微笑地回頭看著亞梨子她們。

  「七那!」

  站在〈暴食〉身旁的七那,卻絲毫沒有理會亞梨子的叫喚聲。

  「我說,你就是生成附蟲者的那個名叫〈暴食〉的人吧……?」

  「快從〈暴食〉身邊離開,七那……!」

  「把我變成附蟲者吧!你就是為了這個,才出現在我面前的吧?」

  亞梨子咬緊嘴唇,舉起了銀色的長棒。頭頂上的月光蝶飛舞而下,把身體變形為觸手並跟銀棒發生同化。

  當亞梨子架起散發出銀光的長槍,正要向七那奔過去的瞬間——

  「……!」

  強烈的紫色光輝在運動場內捲起了暴風。鱗粉風暴把亞梨子她們都推了回去。

  「——呵呵。」

  〈暴食〉似乎很開心似的瞇起了彩虹色的眼眸。位於她視線前方的並非別人,正是七那。

  風中飄舞著的七那,表情充滿了期待的光輝。但是——

  「咦……?」

  少女瞪大了眼睛。

  〈暴食〉彷彿毫無興趣似的,把視線從七那身上挪開了。她抬頭向著街道那邊看去,以妖艷的口吻輕聲說道。

  「到成熟為止,還需要花一段時間呢……不過,似乎是很美味的夢想。」

  大吃一驚的人,不僅僅是七那。就連亞梨子她們都一臉愕然地呆住了。

  「你、你不是來吃我的夢想的嗎……?你不是來把我變成附蟲者的嗎?」

  她並不是為了啃食七那的夢想而出現的——

  那麼,到底是打算啃食誰的夢想呢?

  在〈暴食〉出現的時候,街道上有成千上萬的人潮。要在那麼多人之中特定某個人,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快把我變成附蟲者啊!」

  但是七那卻沒有放棄,向〈暴食〉發出了悲痛的喊叫聲。

  〈暴食〉再次俯視著七那。

  「呵呵……」

  一臉高興的七那,在下一瞬間,卻被狂暴的紫色磷光整個擊飛了。

  「七那!」

  七那滾落在草地上動彈不得,亞梨子馬上奔了過去。

  那就是戰鬥開始的信號。

  大助向著〈暴食〉舉起了跟郭公蟲同化為一體的大型手槍。隨著震耳的轟隆聲響起,手槍射出了燃燒著旺盛火焰的子彈。

  撕裂了紫色鱗粉,挖空了地面,包裹著地獄之火的子彈直逼〈暴食〉。

  「呵呵……」

  面露微笑的〈暴食〉向大助彈了一下食指——麗人面前瞬時迸射

  出光芒,集中起來的鱗粉生成了許多小小的〈蟲〉。

  那些輪廓不鮮明的〈蟲〉表面像鏡子一樣放射出光芒,映照出來襲的子彈。

  瞬間——

  子彈命中了鏡子狀的〈蟲〉,方向發生了變化,被反彈回大助所在的方向。

  地鳴聲震撼了整個市民運動場。

  地面被挖出深深的痕跡,觀眾席的一部分也被削掉崩塌了。在緊急關頭向旁躲開的大助.落到了較遠的地方。

  在翻湧飛舞的煙塵中衝出來的人是〈霞王〉。以堅固的霞霧鎧甲包裹著身體的金髮少女,在衝破紫色鱗粉的同時急速逼近〈暴食〉。

  〈暴食〉悠哉游哉地攤開了雙手。充滿運動場的鱗粉盡數凝固,出現了足以填滿整個視野的無數只〈蟲〉。

  「喝啊啊啊啊!」

  〈霞王〉的霞霧發生了爆炸。無數的勾爪把群聚過來的〈蟲〉一隻不剩地全部撕裂,其餘在地面上劃出了放射狀的傷痕。

  毫無防備的〈暴食〉,〈霞王〉將其鎖定在射程範圍內,發起了襲擊。

  一陣垂直衝擊搖撼了整個運動場。

  「這麼有精神的孩子,還是第一次見呢。」

  妖艷的聲音從虛空中響起。大概是在命中前躲開了攻擊吧,纏繞著紫色鱗粉的〈暴食〉正漂浮在空中。

  閃爍著光輝的鱗粉向四處散開。

  不計其數的〈蟲〉又再次包裹著〈暴食〉。

  「快給我下來,混蛋!」

  在凹陷地形的底部,〈霞王〉發出了吼叫。她用勾爪刺進了作為操場根基部分的水泥上,使勁把它扯出來,對準〈暴食〉扔了過去。

  巨大的水泥塊擊落了鱗粉化成的〈蟲〉,急速逼近〈暴食〉。

  〈暴食〉留下紫色的殘像,同時彷彿滑翔似的在空中移動。水泥塊瞬間掠過了麗人原來所在的空間。

  「呵呵——」

  正當〈暴食〉想要生成新的〈蟲〉的時候,黑色的惡魔卻貼近了她的背後。

  「……!」

  〈暴食〉猛然回頭一看。

  然而在這個時候,全身閃爍著光輝紋樣的大助已經揮起了拳頭——原來他是以〈霞王〉投出的水泥塊為掩護,憑著超乎常人的跳躍力。從死角接近了〈暴食〉。

  「噢噢噢——!」

  凝聚了大助渾身力量的一擊,貫穿了〈暴食〉的胸口。如同隕石墜落一般,〈暴食〉被以猛烈的速度擊落到地面上。

  而且大助還沒等她著地,就以手槍向地上的原蟲發起追擊。

  巨響和地鳴聲搖撼了地面。

  「——」

  亞梨子無法動彈,呆呆地注視著這一幕——正如〈霞王〉所說,這種超乎想像的戰鬥根本沒有亞梨子介入的餘地。

  「最後一擊了,〈霞王〉!」

  「噢噢!」

  大助和〈霞王〉同時向著揚起的煙塵直衝而去,但是在下一瞬間,大助他們卻被猛烈的紫色鱗粉風暴攔住了腳步。

  把煙塵盡數吹飛,被閃光的鱗粉包裹在內的人影,正慢慢地站起身來。

  「……!」

  目睹了這一幕光景,亞梨子不禁感到戰慄。

  〈暴食〉原來的美麗外表,已經被破壞得不似入形。左臂被擊飛,相當於人類心臟部分的左胸也被整個挖空了。墨鏡被打碎,臉的半邊皮膚因為燒傷而變得腐爛。

  但是相對於〈暴食〉外表的巨大變化,眼前卻出現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

  從〈暴食〉的身體內部,湧出了無數的黑色甲蟲。它們在一瞬間內就覆蓋到受傷的部位上,逐漸改變形狀,逐漸同化為她的身體。

  「我還以為妨礙我的人,就只有大助他一個……」

  不用幾秒鐘,〈暴食〉就再次恢復成原來的美麗姿態。就連墨鏡也修復如初的麗人,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微笑著說道:

  「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吧。妨礙我用餐的行為,你們應該知道是毫無意義的。」

  在面露妖艷微笑的〈暴食〉面前,大量的鱗粉正逐漸集中起來,並

  慢慢形成了一隻巨大的〈蟲〉。

  「咦——」

  看到逐漸成型的〈蟲〉,亞梨子不由得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怎麼會——」

  至於大助,則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僵直在原地。就像亞梨子一樣,他大概也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吧。

  「那只〈蟲〉是——」

  那是沒有輪廓,只是以鱗粉形成的〈蟲〉。

  可是浮現在半球形巨大軀體表面上的七個斑點,是絕對無法忘記的。亞梨子過去曾經遇到過一個擁有完全相同的〈蟲〉的附蟲者。

  「利菜的,瓢蟲——」

  巨大的七星瓢蟲,隨著咆哮聲展開了翅膀。

  「——快逃開!亞梨子!〈霞王〉!」

  大助在舉起手槍的同時大喊道。

  聽到他的聲音才回過神來的〈霞王〉,把所有的霞霧集中過來進行防禦。梨子手上握著的銀槍,也同樣彷彿突然醒悟過來似的噴出了銀色鱗粉,形成一道障壁。

  「呵呵——」

  發出嗤笑聲的〈暴食〉的身影,消失在洶湧而來的衝擊巨浪的另一側。

  4

  大助佇立在被破壞得殘破不堪的運動場上。地面碎裂,連水泥地和草坪的界線也分不清了。如果沒有從全方位包圍著運動場的觀眾席作為防波堤的話,恐怕連運動場外都會受到損傷吧。

  「…………」

  額頭上流著血的大助,無力地低垂著握著手槍的手臂呆站在那裡。如果不是以子彈抵消衝擊波的威力,恐怕就算是大助也不可能安然無事。

  〈暴食〉突然間消失了影蹤。

  那是當然的。她是為了讓大助知道跟自己戰鬥只是白費力氣,才特意在這裡跟他戰鬥的吧——而實現了這個目的的〈暴食〉,當然也沒有留在這裡的意義。

  「這傢伙……不是太糟糕了嗎?」

  坐在瓦礫上的〈霞王〉低聲呻吟道。因為在防禦力上優於大助,所以外表上的傷並不多。

  「這樣——你們就明白了吧。」

  在視野一角,束著馬尾辮子的少女慢慢站起身來。因為以鱗粉障壁緩和了衝擊,她跟倒在地上的七那都沒有受到外傷。

  「〈暴食〉她……可以使用自己生成的附蟲者的力量。」

  無力地笑著的這位少女,一看就可以知道並不是一之黑亞梨子。她的表情和語調,都完全跟亞梨子沾不上邊。

  花城摩理,殘留在夢幻月光蝶中的、已故附蟲者的殘留意志,正在借用亞梨子的身體來說話。

  「而〈不死〉的附蟲者……是由〈暴食〉生成的附蟲者——藥屋大助,你也應該見過他吧?」

  的確見過。

  那時候,因為亞梨子和摩理交換了人格,所以應該不記得吧。

  在修學旅行中出現的那個附蟲者,沒想到竟然是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的——

  「分離型的附蟲者,正在守護著〈暴食〉……而〈暴食〉以後也將會繼續生成附蟲者……」

  「…………」

  「真的是,沒有任何挽救的辦法呢。」

  摩理呵呵地笑了笑。這時候,大助終於把視線投向她:

  「你——為什麼要尋找〈不死〉的附蟲者……?」

  這次就輪到摩理沉默了下來。

  「你為什麼,要狩獵附蟲者啊……?」

  「到底……是為什麼呢。」

  摩理以無力的聲音呢喃著.然後挪開了視線。

  「難道是想盡量多找一個人陪葬嗎?」

  「陪葬……也對呢,我的確經常有這樣的想法——嗯。」

  摩理面露微笑,再次注視著大助。

  「我想起來了。我是要讓他們為我陪葬……因為,我知道我是無法活下來的。」

  「…………」

  「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就只有我一個什麼都不能留下,就這樣消失……而且。」

  摩理聲音越來越小了。

  「〈醫生〉也說過,就這樣做好了。」

  「……!」

  大助瞪大了眼睛。

  「我記得,他曾經這麼對我……說過……」

  摩理上的表情,就像溶化掉了似的消失無蹤。「匡當」的一聲,銀色棒子人脫力的手中滑落到地上。

  「〈霞王〉——」

  大助沒有回頭,就這樣向金髮少女說道:

  「關於〈暴食〉的這種能力,你不要對任何人說。剛才在這裡聽到的花城摩裡的話,也是一樣……」

  「……這種事,怎麼能說嘛。」

  〈霞王〉大概也理解到事情的重要性了吧。她滿懷焦躁地說道。

  「不過,我可不管那〈不死〉附蟲者什麼的——要是〈暴食〉再出現的話,我也會毫不擾豫地打倒她。」

  那樣就好了。不斷追求力量的這位名叫〈霞王〉的少女,遲早也會有需要她力量的一天吧。然而大助——

  「…………」

  卻抬頭注視著飄舞在空中的夢幻月光蝶。

  〈原始三隻〉,〈不死〉的附蟲者。

  然後,還有至今依然來歷不明的銀色月光蝶——

  面對這些錯綜複雜的事情,他開始對自己到底能做些什麼產生了懷疑。

  「嗯——」

  手機的來電音樂,在完全變了樣的運動場上響起。兩位少女對聲音作出了反應。

  「好痛……大助……?」

  被可以隱藏表情的防風眼鏡救了一命。這樣的話,就可以面對恢復自我的亞梨子,以形式上的笑容隱瞞內心。

  就跟在教室裡向惠那說謊時一樣,大助向亞梨子笑著說道:

  「抱歉,讓〈暴食〉給逃了。」

  亞梨子愣了愣,但很快就在他的帶動下回以笑容。

  「是嗎……嗯,不過也沒辦法了。」

  兩人交換了無奈的微笑。

  七那也同樣因為來電音樂恢復了意識。她保持著在地上蜷縮著身體的狀態,從口袋裡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小光——」

  大概是跟電話那邊說的吧,她以柔弱的聲音說起話來。在乾燥的瓦礫上,滴落了一滴滴淚珠。

  「我……沒有能成為附蟲者。如果成了附蟲者的話——如果有魔法力量的話,我想就能把魔法師姐姐找出來了啊……」

  在大助等人的注視下,七那突然改變了表情。

  「咦……?魔法師姐蛆,已經不會再出現了——是怎麼回事?」

  七那擦掉眼淚,坐起了身子。

  「等一下,我馬上到你那邊去。」

  看來是跟朋友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亞梨子向著準備轉身離去的七那伸出手來。

  「等一下!魔法師她已經——」

  「我不會放棄的。」

  七那回過頭來宣言道。

  「我一定會變成附蟲者給你們看。」

  那就是她道別的話語。

  大概是受傷了吧,七那踩著蹣跚的步伐跑著離開了。

  雖然亞梨子彷彿想說些什麼似的注視著少女的背影,可是最後也只有歎了口氣,轉眼向大助看去。

  「結果,〈暴食〉到底是為了把誰變成附蟲者才出現的呢……?」

  「誰知道。在那麼多人的街道上,根本不可能進行特定吧——雖然要是能特定的話,就可以跟在那個人身邊伏擊了。」

  亞梨子扶著同樣歎了口氣的大助,說道:

  「真是渾身傷痕呢。接下來還要去香魚游那裡,真的沒問題嗎?」

  「咦……?」

  「就讓她好好治癒一下你吧,我可要回去了。」

  三人在完全變了樣的運動場上邁出腳步。照耀著他們的夕陽,慢慢地沒入到觀眾席的彼方。...<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antasyagain 發表於 2009-1-12 12:36 AM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1-12 01:33 AM 編輯

23.行夢的蝸牛

  霍露斯聖城學園初中部的校舍,響起了放學的鈴聲。

  「你覺得好像有誰在盯著你看?」

  正在把教科書塞進書包裡的一之黑亞梨子抬起頭說道。作為她標誌的馬尾辮子輕輕晃動了一下。

  「嗯,只是最近偶然會有啦。」

  坐在亞梨子旁邊的桌子上,擺動著充滿健康活力的雙腳的人,正是她的同班同學西園寺惠那。在班裡也顯得特別活潑的這位少女,現在卻紅起臉害羞地說道:

  「藥屋同學真是的,也太害羞了呀。就算不這樣子從遠處看著我,只要他說出來我就什麼都給他看了嘛。」

  「……我先跟你說明了,今天他本人不在,沒有人會反駁你的。」

  「哼。」

  「唉,感冒復發還真是辛苦呢。」

  坐在惠那身旁、以可愛的動作用手捂著臉頰的人,是亞梨子的同班同學九條多賀子。一頭短而整齊的頭髮,光是稍微傾斜一下腦袋,就柔軟得動了起來。

  惠那所說的藥屋同學——也就是藥屋大助,是因為某個原因而寄居在亞梨子家裡的同齡少年。那除了貼在臉上的止血貼就沒有任何特徵的不起眼容貌,此時浮現在亞梨子的腦海中。

  雖然大助平時是亞梨子的同班同學,但是今天他卻缺席了。所謂的感冒都是騙人的,實際上是他說有事情要確認一下,於是暫時回到他本來所屬的機關去了。

  「竟然連探病也不允許,對朋友來說真是太過分了。這明明是對虛弱的藥屋同學做各種卑鄙惡作劇得好機會呀……唉,唉……」

  「我現在才知道朋友是變態,真是大受打擊。」

  「被誰盯著看的事,是真的嗎?」

  聽了多賀子的問題,惠那沉默了下來。她一邊擺動著桌上的雙腳,一邊向窗外看去。

  一瞬間——在她的視線前方,掠過了一縷逐漸被吸入晴空的銀色光輝。

  擁有銀色翊膀的夢幻月光蝶。那只蝴蝶,其實並不是普通的昆蟲。

  〈蟲〉。

  那是依附在青春期少年少女身上,通過啃食宿主的「渴望變成這樣」之類的願望和夢想而成長的超常存在。因為大多數擁有跟昆蟲相類似的外表,所以就被冠以這樣的稱呼。

  現在被〈蟲〉附身的人們——也就是附蟲者們的存在,並沒有被公諸於世。可是由於眾多的目擊情報形成了傳聞和謠言,附蟲者就成了人們恐懼和厭惡的對象。

  「嗯,雖然說是被盯著看,但也只是無意中感覺到某種視線——」

  銀色的夢幻月光蝶,是過去依附在亞梨子的好友——名叫花城摩理的少女身上的〈蟲〉。可是在摩理因病去世後,不知為什麼卻繼承到了亞梨於身上。

  依附在宿主以外的人身上的〈蟲〉——鑒於這種極端罕見的案例,由政府以監視的名目從機關派遣過來的人,就是如今不在這裡的藥屋大助了。

  「跟蹤者……就是這麼回事嗎?應該跟警察說會好一點吧?」

  「不過,回頭看的時候卻根本沒有人呀。」

  看到亞梨子和多賀子一臉擔心的樣子,惠那馬上回過神來笑道:

  「我想一定是錯覺啦。如果再感覺到視線的話,我就當成是被藥屋同學偷看,隨便妄想一下啦。」

  那也太亂來了。

  大概是自己從多方面擔心著惠那的心情表現在臉上了吧。

  正當亞梨子一個人走出校門想要回家的時候,金髮的少女已經在那裡等著她了。

  「你在擔心什麼呢?一之黑小姐。」

  她就是被分到另一個班的御岳安娜麗澤——〈霞王〉了。這位身為德日混血兒的少女,跟亞梨子並肩走了起來。

  「嗯,同班的一個同學,好像被跟蹤者盯上了呢。」

  「哎呀,那還真是糟糕呢~對了,那麼今晚的晚餐就拜託你來個特級燒肉啦。」

  「就算是演技也好,至少也該稍微表示點興趣嘛……啊,不過今天你是打算代替大助到我家來過夜吧。平時要你監視我的話,明明在中途就溜掉了。」

  「無論什麼時候,我都那麼忠於自己的任務,也為此而自豪哦。」

  大言不慚地露出了優雅微笑的〈霞王〉,跟大助是同屬一個機關的人。

  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略稱特環的這個政府機關,聽說是為了隱蔽〈蟲〉的存在而設立的組織。他們對附蟲者實行秘密捕捉,並將其訓練成局員加以統制,從而讓他們去捕獲新的附蟲者。

  「那麼,今天要怎麼辦好呢?如果要繼續尋找HARUKIYO的話,就只能再找寧子小姐和愛理衣幫忙了。」

  「什麼都別做。」

  「……咦?」

  「在〈郭公〉回來之前,總之就老實呆著吧。」

  〈霞王〉一邊向著校門走去,一邊微笑著說道。所謂的〈郭公〉,就是大助在恃環的代號。

  「一之黑小姐什麼都不要干,光把肉拿給我吃就行了,還要讓我吃壽司。除此之外就不要擅自去幹任何事。」

  「這是怎麼回事……?」

  對一直以來不管亞梨子做什麼都放任不理的她來說,這實在是非比尋常的發言。而且還附帶著多餘的條件。

  「突然間怎麼了嘛——說起來,大助之前也說過,在運動場看到的一切都不能說出來……可是,那個——〈暴食〉的能力不是應該盡快告訴大家——」

  「——吵死了。要是你再說這說那的話,我就用暴力讓你躺下來,然後再扔回家裡去。」

  〈霞王〉突然暴露出本性,以銳利的目光瞪了過來。亞梨子發出

  「嗚嗚」的呻吟聲。

  為什麼呢?

  自從不久前、在市內運動場上跟〈暴食〉——能生成分離型附蟲者的原蟲戰鬥過之後,大助和〈霞王〉都變得非常敏感。

  「吃~肉~、吃~肉~肉~,我要吃肉~」

  「什麼嘛,這滿是腥臭味的歌……」

  「這是肉食戰隊的新主題歌哦。吃~肉~、吃~肉~肉~、雞素燒~!」

  恢復了優雅笑容的〈霞王〉,和鼓著兩腮的亞梨子,穿過了配備有安全認證系統的校門,離開了校區。

  既然無法展開對已故好友的調查的話,那麼對今天好友的擔心就自然而然地湧上心頭了。

  「惠那,她到底有沒有事呢?雖然今天聽說為了慎重起見派車來送回家去……」

  「而且,跟蹤者到底是什麼啊?難道是好吃的東西?」

  「……開玩笑吧?不管怎麼說這也是開玩笑的吧,〈霞王〉?所謂的跟蹤者,比如說就是回頭一看,就看見在那裡——」

  亞梨子不經意地回頭看向校門。

  唔——!

  沒想到那裡果真站著兩個反應極其露骨的人物。

  一個是看起來比亞梨子稍微年長的少年,另一個是外表比她稍微年幼的女孩子。

  「…………」

  正當亞梨子和〈霞王〉默默注視著他們的時候,那位少女突然回過神來。

  首先映入視野的,是女孩子戴著的眼罩。就好像海盜眼罩一樣遮擋著一邊眼睛的那個革制眼罩,上面用粗線描繪著一個漩渦狀的標誌。另外還戴著一頂圓圓鼓起的帽子,那長長的腰帶一直拖到地上,這也是令人在意的。從卷在脖子上的項圈懸垂到懷裡的,是一條形如細小電線般的東西。

  「…………」

  為了逃脫少女的視線,亞梨子嘗試著左右移動了一下。

  可是少女卻似乎正確地對亞梨子產生了反應。只見她把雙手和手指伸向前方,不停地左右搖晃著身體。接著她又跟從校門走出來的其他學生撞上、摔倒,然後馬上爬起來,不停地低頭道歉。

  「是你認識的人嗎?」

  「不……在不知不覺間,是不是連我也被跟蹤者盯上了呢?」

  聽了亞梨子的話,少女似乎受到了極大打擊。她表現出彷彿在說「我的天啊」似的反應,提心吊膽地慢慢向這邊走近。

  戴著圓圓的帽子,雙手伸向前方,一邊拖著皮帶,一邊向著亞梨子這邊走來。她的樣子,簡直就是——在梅雨天過後可以看見的蝸牛。

  「還是別扯上關係的好呢……」

  正當亞梨子想要逃跑的時候,其他學生卻發出了「是舞舞呀!」的叫聲。

  「咦……」

  其他學生立刻同時轉過頭來。看到那可疑的少女,他們都紛紛叫嚷著「真的是本人嗎?」「讓我看看舞舞體操!」之類的話,逐漸集中過去。

  「舞舞……?」

  難道是錯覺嗎?這個名字,亞梨子感覺到好像似曾相識。

  正當亞梨子想回憶起來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就響起了來電音樂。

  「喂喂?」

  「請、請救救我,亞梨子小姐!〈舞舞〉正面臨重大危機嘎嗚!——我、我沒有咬到舌頭哦!只差一點點,沒事!」

  聽到電話裡的聲音,亞梨子想起來了。

  「對對,就是〈舞舞〉呀。正好是現在,我看到一個跟你名字一樣的可疑人物……」

  「嗚哇啊啊啊!到底是誰摸了我的胸部!我反對性騷擾!而且摸了的那個人還露出失望的表情!不要緊,〈舞舞〉!現在雖然還不成熟,但是一定還有光輝的未來在前面——」

  雖然是只聽過聲音的少女〈舞舞〉打來的電話——可是亞梨子卻感到有點不對勁。

  「光、光是在那裡看著,完全沒有要幫忙的樣子!我並沒有被放著不管會覺得高興的癖好!明明看準了可怕的〈郭公〉不在的時候才來見你的,這種對待真是太過分了!」

  「咦……難、難道……」

  向亞梨子伸出手來的少女,跟電話聲音的動作,竟然完全吻合,要說是偶然的話,這也太過巧合了點。

  可是少女——非但沒有用手機,甚至連嘴巴也沒動一下。

  「你是〈舞舞〉嗎?真的?」

  「YES!一Oh,No~~!對不起,除了在網站之外,我不能讓你們觀看舞舞體操,請大家轉告其他人……咕啊!」

  〈舞舞〉——之前曾經聽說過,她本來是負責管轄別的城市,是大助的同僚。雖然曾經進行過多次聯絡,但是跟她見面還真是第一次。

  「那麼,這個男人是……?」

  跟〈舞舞〉同時出現的少年,身上穿著胸口敞開的襯衣,戴著寬鬆的領帶。在頭髮一劁懸垂著小小的辮子,胸前的口袋裡還掛著一副墨鏡。以一句話來形容的話,那就是類似年輕接客員的樣貌。

  「嗯?」

  彷彿事不關己似的觀察著〈舞舞〉的少年,察覺到亞梨子的視線,於是轉而看向這邊。那微微陰笑的嘴角,就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

  「那個人,是不認識的人!只不過是路入A而已!還給了我糖吃!」

  「怎麼啦,連我也不記得了嗎?記憶力還真差勁啊。」

  若無其事地說了句失禮的話,少年戴上了墨鏡。看到左右鏡片顏色不同的那副墨鏡,亞梨子不禁瞪大了眼睛。

  「就讓我來猜猜你現在想些什麼吧。是『又能見到帥氣的紳士,真是令我心動不已』。」

  那種不遜的態度,以及跟外表年齡毫不相稱的大人口吻,再有就是那幅極具特徵的墨鏡——想起來了。順便一提,他剛才所猜的那句話,亞梨子根本就沒想過。

  「花城摩裡的亡靈,還好吧?」

  在修學旅行的目的地相遇,之後從大助口中聽說了他身份的人物。

  他就是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中央本部的本部長——一玖皇嵩。

  「亞梨子小姐!請快點救救我!當然,我不會要你白幫我的!」

  通過依然貼在耳旁的手機,聽到了眼前少女的叫喊聲。

  「我會把你帶去HARUKIYO所在的地方的!」

  被學生們當成了玩具的眼罩少女,以及戴著鏡片顏色各異的墨鏡的少年。

  飛舞在頭上的月光蝶,悠然地注視著這一幕情景。

  1

  在比大廈還高的樹木茂盛生長的叢林中,兩頭霸王龍正向著天空發出咆哮。恐龍向這邊奔跑時產生的震動,搖撼了整個大地。

  頭頂上傳來展翊飛翔的翼龍的鳴叫聲,遠方的天空被噴火中的火山染成了一片艷紅。

  「〈舞舞〉,現在面臨危機!不過我不害怕!我還有最終兵器火箭炮——沒有了!已經全部用光!」

  〈舞舞〉坐在吉普車的後座上,拿著機槍到處亂射。因為她的聲音會通過插在手機裡的耳機直接傳到耳膜上,實在是吵鬧刺耳得要命。

  「…………」

  亞梨子露出滿臉不解的表情,坐在眼罩少女的身旁射著霰彈槍。

  「如果不集中精神的話,就會被幹掉的。」

  坐在助手席上的一玖皇嵩催促道。作為他武器的手槍,正搭在座位上伸直的雙腳上。

  為了逃脫緊追而來的兩頭霸王龍,亞梨子她們乘坐的吉普車正全力在叢林中飛馳。但是最後終於被追上,長著尖牙的巨大嘴巴咬上了吉普車。

  GAME OVER

  背對著大畫面上顯示出來的幾個巨大英文字母,一臉滿足的〈舞舞〉從吉普車上走了下來。明明沒有流汗,她卻裝模作樣地做出了擦汗的動作。

  「呼,真是非常壯烈的戰鬥!完全沒有任何遺憾!因為沒有人知道,後半部分其實都是亞梨子小姐一個人在戰鬥!」

  「我說,〈舞舞〉。」

  亞梨子也一邊從吉普車上走下來,一邊向眼罩少女投以溫暖的視線。

  剛才亞梨子所在的地方,當然並不是白堊紀的密林,而且乘坐的車也並不是真車。那是配備了大型液晶畫面、仿吉普車造型的附帶震動功能的座位、以及全方位的大音量揚聲器的射擊遊戲。

  除了亞梨子她們玩的機體之外,還有大量填滿了視野的各種遊戲機。

  亞梨子她們來到的是赤牧市的大型娛樂公園。

  至於負責監視亞梨於的〈霞王〉,大概是被命令「不要跟著來」吧,在跟一玖皇嵩說了一兩句話之後就咂著嘴自己回去了。

  「啊!你是在擔心我沒有藏起自己的臉吧!我是在小學和初中生,以超高人氣的舞舞體操轟動一時的網絡偶像舞舞,這件事對特環也是個秘密哦!」

  眼罩少女把兩手伸向前方,身體開始左右搖晃起來。

  少女似乎在向自己披露她的舞舞體操。亞梨子微笑著說道:

  「那還真是厲害呢。不過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說吧。」

  「原來如此,你是對我怎麼說話這一點很感興趣嗎!我因為某種原因不能出聲,所以用項圈感應食道發聲,通過數碼轉換到手機裡放出來哦!被人知道了少女的秘密,我真有點害羞呢!」

  「是嗎,真是厲害的能力呢。不過你冷靜點聽我說.我想問的是——」

  「啊,是關於那邊那個人的事嗎?」

  彷彿蝸牛的觸角似的伸向前方的手臂,忽然轉向了走在亞梨子身後的少年。

  亞梨子向他瞥了一眼,少年就「嗯?」地抬起了那張若無其事的臉,現在他已經摘掉了墨鏡,雙手也插進了褲袋裡。

  「請不用擔心!本來只是偶然遇到的路人A,沒想到竟然是本部長!知道這件事,我也一樣大吃了一驚哦!面對高高在上的人真是很緊張呢!對了,本部長大人,我會給你錢的,請你把我提升到比〈郭公〉更高的指定吧!」

  「哼,就算沒有耳機,我也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要多點糖果是吧!好,給你。」

  「難道我的樣子就長得這麼貪心嗎?很可惜,你完全沒有猜中,不過既然你給的話我就收下吧!不可思議的味道,真好吃!」

  「這可是西中央支部送來的試製品,因為是專門給某個局員準備的,所以包含大量鐵成分。現在正進行著普通人吃後會有幾人出現中毒症狀的實驗。」

  「哈啊啊啊!不、不要緊!〈舞舞〉!就算腦袋昏頭轉向,也不會失去光輝的未來!小於五個的話還勉強在安全線內!」

  「還有啊,什麼網絡偶像的,完全就是違反規定。要降級。」

  「No——!這是大家的偶像——舞舞的大危機呀!」

  在到處是遊戲效果音的場內,少女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往前走。亞梨子一把抓住她的後腦:

  「我說,〈舞舞〉?你不是說要把我帶到HARUKIYO那裡去的嗎?」

  「哇啊啊!我感覺到亞梨子小姐身上有著類似〈郭公〉的殺氣呀!」

  「明明這樣,你卻把我拉到這種地方玩,這不是太奇怪了嗎。太奇怪了吧?」

  旁邊傳來了喀鏘的聲音。大概是對互相爭持不休的亞梨子她們沒有興趣吧,一玖正在自動販售機那裡買咖啡。他掀開拉蓋,就把罐子抵在嘴上。

  他似乎完全不在乎什麼禮儀風度。只聽見一玖把整罐咖啡一口氣倒進嘴裡的聲音迴響在四周。

  一秒鐘後,等到少年「呼啊」地舒了口氣的時候,咖啡罐裡面已經空空如也了。他一手把空罐扔進了垃圾箱,然後察覺到了亞梨子的視線。

  「『自己一個人喝,也太狡猾了吧』,你的表情好像在這麼說啊。不用擔心,我會請你喝的。」

  「我是被你那吸塵器一樣的喝法嚇了一跳耶……」

  亞梨子皺起了眉頭。「請給我蘋果茶!」「好,給你!」「小豆冰果!這根本連飲料也算不上呀!」——至於兩人的這些對話,現在已經無關重要了。

  「之所以把你請到這裡來,是因為這裡有HARUKIYO的目擊情報啊!剛才的射擊遊戲也是.最高紀錄者的名字就是HARUKIYO呢!」

  「咦?」

  回頭一看,只見恐龍正在橫衝直撞的大型顯示屏上,正顯示出至今為止的遊戲者的分數排行榜。的確,在頭一名位置上寫著他的名字。

  「這裡肯定就是他的主要活動地點了!所以只要在這裡等的話,他就一定會出現!而且通過玩遊戲體驗他的心情,就可以自然理解到他的行動心理……啊,那邊也有他的名字,要突擊啦!」

  〈舞舞〉甩開了亞梨子的手,向著別的遊戲機走去。但是,她伸出兩手拖著皮帶的走路速度卻非常緩慢。

  少女突然停了下來,回頭說道:

  「本部長大人也要好好看著我的活躍哦!這是最好的自我表現機會!」

  想知道已故好友——花城摩理把夢幻月光蝶托付給自己的理由。懷著這個願望,亞梨子至今已經認識了許許多多的附蟲者。

  HARUKIYO也同樣是其中的一人。身為強大無比的附蟲者、幾乎可以稱為魔人的他,聽說也同樣在調查著摩理的事情。

  如果只要呆在這裡就能見到HARUKIYO的話,那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但是——

  「真的會那麼順利嗎……」

  「怎麼可能會順利嘛。」

  耳邊又傳來了類似吸塵器的聲音。

  喝光了第二罐咖啡的一玖,捏扁了手中的罐子。

  「不可能順利……是怎麼回事?」

  「就憑那樣的小鬼頭,怎麼可能找得到他。」

  一玖皇嵩說完,就坐到了自動販售機旁的長椅上,蹺起二郎腿,還拿出了香煙。

  HARUKIYO同時也是受到特環通緝的人。一玖的話,也許是意味著對HARUKIYO有著相當高的評價吧。或者說,他可能只是並不覺得〈舞舞〉是個有能力的人。

  「嗚哦——!嘿呀~!我是不會輸給像〈C〉那樣的小丫頭的!」

  大概是熱心地玩著什麼遊戲吧,從連著手機的耳機裡傳來一陣吶喊聲。

  〈舞舞〉突然出現在亞梨子面前的理由。

  那大概是因為,對中央本部備受期待的新人〈C〉——名為堀內愛理衣的少女燃起了競爭心理吧。

  作為同樣擅長於收集情報的附蟲者,關於〈舞舞〉這方面還是可以這樣理解的。

  但是毫無前兆地出現在亞梨子面前的人,並不僅僅是〈舞舞〉一個人。

  「嗯?想跟我一起玩嗎?這種年紀還不能自己一個人玩?」

  「……我是在懷疑你耶。」

  亞梨子叉著手站在長椅面前。

  「你到底為什麼要出現在我面前?」

  眼前的少年——一玖皇嵩無論怎麼看,都好像跟亞梨子差不多年紀。下巴尖尖的臉型給人感覺很清爽,從敞開胸口的襯衣中隱約透出的體格也顯得非常纖細。如果沒有掛在胸前的奇特墨鏡和辮子,把頭發放下來的話——對,如果打扮得再平淡一點,可能就會跟他很相配……從不同於大助的角度來看的話。

  「怎麼都無所謂吧,那種事情。你別在意,只要把我當成空氣就行了。」

  亞梨子鼓起兩腮沉吟道:

  「說到底你也是站在公務員的立場上,明明未成年還抽煙,真的沒問題嗎?」

  「我不是未成年,已經超過二十歲了。」

  「……咦?」

  「一個統括組織的人,怎麼可能那麼年輕?拜託你用常識想想吧。」

  仔細再打量了他一遍,但是再怎麼看也還是個少年。如果他說得沒錯的話,他看起來就不應該是少年,而是青年才對。

  「我才不想被你這個外表不合常識的人說呢……你真的是超過了二十歲?不管怎麼看,都只像一個性質惡劣的流氓啊。」

  「我覺得流氓應該跟年齡沒什麼關係……反正還沒有到三十歲,也就是還算年輕了。尊敬我吧,首先要對我用敬語。」

  被外表看似同齡的人說出這麼自以為了不起的話,原來是會這麼火大的。亞梨子完全沒有打算聽他的話。

  「你真的……是特環的本部長?也就是特環最有權威的人吧。」

  「最有權威的是局長。不過那個位置,只是在發生什麼事的時候,為了讓組織存續下去而挑起責任的,隨時可以更換的裝飾品而已。出了他之外,就是我最大了。」

  「……真是難以相信。」

  「你大可不必勉強自己相信啊。因為那種事根本就無關重要。」

  他一邊說一邊把冷淡的視線投向某處——只見〈舞舞〉正在用手機拍攝著恐龍的模型和寫真。一個不小心,她就被模型壓在下面了。

  不管怎麼說,也太不可信了。

  眼前的少年——不,是青年——到底是出於什麼目的跟〈舞舞〉同時出現呢,她完全無法推測到。至少達主隊他並不抱有好感,這一點亞梨子是知道的。

  「你不用對我那麼警惕。」

  「…………」

  「明白了。雖然很麻煩,不過我就說明一下吧。我之所以跟〈舞舞〉同時出現在你面前,在某種意義上說是必然的。因為我聽說〈郭公〉要來見我啊。應付他也太麻煩了,所以我就全部拜託給部下,自己就來這裡視察一下夢幻月光蝶的狀況,順便消磨時間,就是這樣。你也應該知道本部一直很在意那只〈蟲〉吧。」

  「那個,雖然我是聽說過……大助去找你見面?為什麼?」

  「為什麼?你還真是問得出奇——不。」

  青年以一次呼吸就把香煙吸到接近濾嘴的邊緣,然後「呼啊」地吐出了一團白煙。

  「原來如此,你沒有聽說過關於我的任何事吧?」

  「什麼也沒有……?我聽說了啊,你不就是特環的本部長嗎?」

  「那個小鬼……不,應該說是那些小鬼頭吧……〈郭公〉和花城摩理那兩個傢伙,果然同化型就是讓人不爽。的確是不能讓人事事如意的傢伙。」

  「……?你到底在說什麼?」

  「也就是說,你根本就是什麼都不知道的普通人。附蟲者根本不會信任你。」

  亞梨子瞪大了眼睛。

  大助從以前開始就隱瞞著什麼事情,這從他的言行舉止中就能察覺到了。放學後〈霞王〉的態度,看來也同樣是對亞梨子隱瞞著什麼秘密。

  更重要的是——即使是本來應該是好友的摩理,自己也是在她死後才知道她是附蟲者的事實。摩理什麼都沒有告訴過亞梨子。

  「那樣的你應該怎麼做,就讓我來告訴你吧。」

  一玖以視線指了指又跑到新的遊戲機台玩了起來的眼罩少女。

  「這是個好機會,就看那邊的〈舞舞〉好了。你好好看著她吧。」

  青年戴上墨鏡,面露陰笑地說道:

  「那就是只能任憑事件把自己捲進來的你能做到的所有事情。」

  現在的自己能做到的事。

  注視著熱衷於遊戲的少女,亞梨子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兩小時後——

  「呼,看來HARUKIYO沒有來呢!但是不要緊,〈舞舞〉!」

  面對一臉輕鬆地走回來的〈舞舞〉,亞梨子回以溫暖的微笑:

  「你說什麼?」

  「伴隨著跟溫柔的表情完全相反的殺氣揮起手刀的亞梨子小姐真的好可怕!在那隻手擊中我的後腦前,請給我辯解的機會吧!」

  「請在十秒之內完成。十、二、一。」

  「嘎嗚啊啊啊!那實際上只有三秒呀!——其實HARUKIYO被目擊的地點,並不僅僅是這裡!我會帶你去下一個地方的!」

  說完,〈舞舞〉就急忙——不,是慢吞吞地向著蜈樂公園的出口走去。

  「下個地點……嗎。」

  亞梨子半瞇著眼跟隨在後。在她後面還跟著一臉平靜的一玖。

  就像蝸牛的觸角一樣把手指向前伸出,戴著就像蝸牛殼一樣的脹鼓鼓的圓形帽子,拖著如同蝸牛身體一樣的長長皮帶——在〈舞舞〉的帶領下來到的地方……

  「〈舞舞〉現在要唱歌啦!以〈郭公〉的聲音唱出的迷人情歌!啦~啦啦~嚕嚕~」

  是一家兼辦晚會會場的卡拉OK店。

  寬闊的室內空間以旋轉綵燈映射出華麗的燈光,牆邊還設置著一張超常型的沙發。舞台上有巨大的卡拉OK設備和揚聲器,更有大型的顯示屏。

  「某種跟吸塵器一樣的吸人效果音,正從坐在沙發一端的亞梨子身旁傳出。只見坐在她旁邊的一玖含著吸管,只吸了一下就把飲料喝光,然後「呼啊」地吐出一口氣。

  「我說,〈舞舞〉?」

  儘管亞梨子發出輕聲的呼喚,舞台上的〈舞舞〉也依然陶醉在唱歌之中。絲毫沒有察覺到。她明明沒有拿麥克風,只是拿著響葫蘆揮來揮去,但是不知為什麼,她的聲音卻從音響中傳了出來。而且那個聲音,完全就跟大助一模一樣。

  「接下來就輪到〈霞王〉演唱了!啦啦~哩嚕哩啦~」

  「〈舞舞〉?」

  「接下來就是亞梨子小姐!咿呀~啊哈~」

  「別隨便亂用別人的聲音!」

  儘管亞梨子最後還抓住了麥克風表示抗議,但是〈舞舞〉也依然陶醉地繼續唱著歌。

  「什麼啊,這到底是……而且你到底是怎麼唱的嘛。」

  看到亞梨子放下麥克風放棄抵抗的樣子,一玖就點著香煙,在一口氣把它吸光後說道:

  「那傢伙的能力,是通過把自己的〈蟲〉埋入裡面來操縱機器。大概就相當於可分裂的演算處理系統吧。因為也擁有存儲器功能和獨立的通信體系,其本身恐怕也可以說是寄生型的電腦了。大概她也把自己的〈蟲〉埋入卡拉OK的機械裡面了吧。」

  「那個……是很厲害的事嗎?」

  「並不是很了不起的能力。因為只要有錢的話,這些功能完全可以用普通機器來代替。而且能力者本人實在太無能了,簡直是浪費了這種能力。」

  一聽到無能這個詞,亞梨子馬上就有了反應。

  「你也沒必要擔心到露出這種表情吧.沒事的。HARUKIYO的目擊情報的確是在這裡,而且我也給前台下了指示,只要出現那樣的人物就馬上來通知我們。」

  「你的預料還真是每次都落空呢。我根本沒有在想那樣的事。」

  「哦?但是現在你應該擔心的,就只有HARUKIYO的事了吧。」

  的確是這樣。

  但是——無論怎麼說,也還是覺得不爽。

  一玖皇嵩這個青年的冷淡表情,對任何事都不表現出興趣的淡泊態度,瞧不起世上一切的說話方式。對於所有這一切,亞梨子都產生了拒絕反應。

  「別隨便把別人稱呼為無能。」

  「無能就是無能。〈舞舞〉這個附蟲者就是無能。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她都是這麼無能。不會有任何價值。」

  「……!」

  實在無話可說。

  竟然把一個人的存在否定到這種地步,這難道真的是可以容許的嗎?

  「啊~啦啦~……」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舞舞〉的歌聲似乎稍微降低了音量。點著了新的一根香煙,同樣以一次呼吸就吸光了。亞梨子一把抓住他的胸口。

  「就讓我來猜猜你想什麼吧——『我也是這麼覺得,她就是個無能』。」

  呼哈……一團白煙被噴到了亞梨子的臉上。等煙霧消失之後,亞梨子瞇起了眼睛。

  「我看還是你那一次都沒猜中過的預想更沒用吧。」

  「這只不過是不過是你無聊的自尊心在否定這個想法而已。實際上是被我說中了吧?」

  「你好像並不知道我是對什麼感到憤怒呢。」

  就在亞梨子揮起手臂的同時,宴會房間內響起了尖銳的反饋噓聲(註:音響聲音傳入麥克風產生共鳴時出現的刺耳聲響)。

  「呀噢啊啊~!」

  大概是跳舞時絆倒了吧,〈舞舞〉好像一頭裁進卡拉OK設備那裡了。隨著激烈的噪音響起,音樂一下子就停止了。

  「我還打算讓各位看看我最自豪的舞舞體操,沒想到一緊張就摔倒了!不、不要緊!〈舞舞〉!卡拉OK已經不能用啦,我們就前往下個地方吧!現在馬上!」

  〈舞舞〉拉著亞梨子的手奔出了室外。一玖也遲一步跟了上來。

  「〈舞舞〉,你流血了……」

  「我可沒有把頭撞到麥克風哦!我絕對沒有流血呀!」

  「可、可是,真的……」

  「啊,亞梨子小姐,那個,對方是身份非常高的人,請你還是以和為貴吧。」

  「咦……?你在聽嗎?根本就沒什麼身份高不高的,那傢伙,把你說成……」

  「而且打架是不好的!我的話,請你不要在意!我已經習慣了!」

  亞梨子凝視著拉著自己手臂的眼罩少女。〈舞舞〉的手臂正在顫抖。

  「打假,是不行的。打架很可怕……」

  「〈舞舞〉……」

  在變得稍微有點不正常的眼罩少女——〈舞舞〉的帶領下,亞梨子又來到了另一個地方。

  那是位於寬闊的國道沿線的一座小劇場。閘門上貼滿的海報,儘是些現場音樂會和公演的宣傳用傳單。

  時間已經是夜晚了。在星空之下,亮起車燈的汽車正不停地在背後穿梭來往。

  「這是最有可能的地方!據說HARUKIYO每週都會到這裡來看搞笑劇現場表演的!真不愧是〈舞舞〉!〈C〉什麼的根本就不是對手!」

  「可是,〈舞舞〉……這裡好像貼著一張閉館的紙條呀……」

  亞梨子手指著的地方,貼著一張寫有閉館通知和募集新管理人的紙條。

  呼哈——背後的一玖吐出了一團白煙。

  「白走一趟。」

  亞梨子狠狠地盯了青年一眼,〈舞舞〉慌忙為了制止她而揮動著雙手說道:

  「既然連我也不知道這件事!那麼HARUKIYO也一定不知道閉館的事吧!他也有可能什麼都不知道地出現在這裡,所以也算是勉強踏人了安全線——啊啊,那邊的人有點像HARUKIYO呢!GO!〈舞舞〉!」

  〈舞舞〉邁著緩慢的腳步,向著看起來只是個普通公司職員的人走去。

  「說到底也是我的部下,〈舞舞〉這個部下的個人資料當然也記在我的頭腦裡面。」

  亞梨子狠狠地盯著一玖。

  「那傢伙絕對不是出生於一個幸福的環境。單眼和無法自由發聲,都跟過去的家庭環境有關係。包括她極端膽小的性格,也是如此。雖然我沒有打算詳細說明。」

  「…………」

  「但是——那些事根本是無關重要的。」

  亞梨子瞪大了眼睛。

  「作為附蟲者來說,這並不罕見。在不幸的環境中懷抱夢想——

  在特殊型中這一類案例尤其多見,總的來說……對比自己不幸的人懷抱同情,你不覺得這只是一種自我滿足嗎?」

  一玖摘掉了墨鏡,注視著亞梨子。他的視線中既沒有威壓感,也沒有任何責備的意味——只是,冷漠如冰。

  出生於名家、在沒有任何不自由的環境中成長至今的亞梨子,要說不幸福的話那也是騙人的。

  「我沒有比較誰更不幸的意圖。不過以你的情況看來——」

  一玖皇嵩默默地看著亞梨子。

  「就連附蟲者也不是。」

  恐怕是在笑吧。青年「呼哈」地把香煙一口吸光,露出了嘴裡的銳利犬齒。

  「為了把夢幻月光蝶置於控制之下,把你指定為附蟲者的人的確是我——但是你卻完全是個局外人。別說我不提醒你,關於附蟲者的事……你就『只在旁邊看著』算了。」

  亞梨子繼續盯著青年——也只能這樣繼續盯著他看。

  「畢竟你為附蟲者憤怒的理由,根本是一個都沒有啊。」

  沒有嘲諷也沒有侮蔑,只是一句沉重而冰冷的話語。

  純粹表述出事實的一句話,在亞梨子的胸口中引起了一陣刺痛。

  青年說過,他是來視察夢幻月光蝶的狀況的。

  但是實際上,他卻是為了說一句連忠告也算不上的——「因為你太礙眼了,最好什麼都別干」這句話而出現在自己面前。這一點,亞梨子非常明確地感覺到了。

  「不要緊,〈舞舞〉!一不小心弄錯人了!不過我不會失去光輝的未來!下次一定——」

  「下次,是哪裡?」

  「沒事的,下次我一定會……咦?」

  「是有HARUKIYO目擊證言的地方啦。還有其他的地方吧?既然這樣的話,那麼不管怎樣,我也要把他找出來!」

  亞梨子握緊拳頭,高聲喊了出口。

  一玖剛才說,你就在旁邊看著吧。

  但是已故好友——摩理的存在,並不是聽人家這麼說就可以馬上變回旁觀者那麼無足輕重的存在。

  既然存在著能掌握好友遺志的線索,那就不管怎樣也要把它找出來。

  「噢~!你終於理解了我內心燃點的熱情了呢!那就這樣一鼓作氣把HARUKIYO找出來吧!我一定會幫上亞梨子小姐的忙的!因為那是我的使命!」

  「使命?」

  「YES!其實我是以再訓練的理由從東中央支部派遣到這個赤牧市的中央本部來的!但是那純粹只是個名目,擅長觀顏察色的〈舞舞〉非常明白!我們的支部長一定是在暗中命令我,要為在這個地方努力的〈郭公〉和亞梨子小姐出一分力!」

  「是、是這樣的嗎?」

  「絕對沒錯的!因為支部長還笑著跟我說了『要是你想的話,就算留在中央本部也可以哦』這句話呢!」

  一玖從旁邊插了句「本部才不需要你這種人」。

  「那、那只是開玩笑的吧?雖然我不知道那個支部長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個很難判斷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說正經話的人!不過他這次一定是認真的……因為這樣,如果我沒能幫上亞梨手小姐的忙,就沒地方可去了。」

  少女的聲調突然低沉了下來。

  「我這種人,除了東中央支部以外,一定不會有別的地方肯收留的……就算收留了我,也會作為無指定的士兵派往前線……我、我討厭戰鬥……打架是非常可怕的。」

  〈舞舞〉低下頭,不停顫抖著肩膀。

  「『少在這裡撒嬌了』。」

  亞梨子回過頭來。〈舞舞〉的身體也猛然抽搐了一下。

  「多半會這麼說吧,如果是比任何人都戰鬥在最前線的〈郭公〉的話。」

  一玖斷言道。

  「雖然如果讓我來說的話,這雙方都很無聊。」

  眼罩少女從吐出煙霧的青年身上挪開了視線。

  「郭、〈郭公〉一直很討厭我……那個人對我笑的時候.就只有在把我抓回來的時候……不過一切都怪我自己無能……」

  「沒有那回事。」

  亞梨子抓住少女的肩膀說道。眼罩少女抬起了頭。

  「大助他,是非常喜歡你的!」

  她如此斷言道。雖然背後傳來了一玖自言自語般說出的「你……

  還真是一口說出了超級不負責任的話啊……」這句話.但亞梨子也乾脆無視。

  「他應該是喜歡得不得了才對!」

  「是、是真的嗎?我正在被深愛著嗎?我有點害羞呢!」

  「至少如果把HARUKIYO找出來的話——如果你能成功做到什麼事情的話,他就應該會喜歡的!那傢伙就是這樣的人啊!」

  這並不是不負責任。

  亞梨子所認識的藥屋大助,是個無情的人,很多時候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但是對於努力想要做到什麼事情的人,在人家還沒開始干的時候,他是不會無端無故討厭別人的。

  對——跟一玖皇嵩不一樣。

  「嗚噢——!〈舞舞〉一下子就變得幹勁十足了!雖然被那種惡魔求愛我說真的只能回答『No,Thankyou』,但是如果能讓他刮目相看的話,我一定會努力的!」

  「以後,你就不需要再勉強自己裝出有精神的樣子了!一直以來,你都這樣掩飾著自己的痛苦心情吧?」

  「不,我本來就是這樣的!」

  「是,是嗎——不管怎樣,我們一起努力吧!」

  看著互相握著手的兩位少女,無奈的一玖只是「呼啊」地吐了一口煙。

  「那麼,接下來要去哪裡?」

  「本部長大人也開始有幹勁了呢!下個地方是車站大樓的——」

  「車站大樓裡面的電影院。」

  「電影院……噢噢,本部長大人的預想第一次說中了呀!」

  「再接下來,是百貨店的玩具商場?接著是市民游泳池、郊外的健身館、博物館和美術館也有呢。這根本就不是預想。」

  亞梨子和〈舞舞〉不禁面面相覷。

  一玖皺著眉頭說道:

  「蠢貨,這全都是擁有擬態能力的HARUKIYO同伴採取的誘敵行動。而且還是毫無意義的。他大概是打算這樣子來耍弄特環吧。」

  「咦……嗚……」

  「以〈C〉代表的本部情報班,自那以後就開始無視這些情報了。將其最為無關重要、也毫無意義的情報處理——被這種垃圾般的情報刷到這個地步的話,看著甚至讓人心裡涼快呢。」

  「你……明明知道這麼多,可是一直都沒說出來嗎?」

  面對亞梨子的非難,一玖也只是以平淡的表情敷衍了過去。亞梨子咬緊了嘴唇。

  「〈舞舞〉!難道沒有其他了嗎?比如本部沒有掌握到的地點什麼的……」

  「嗚……不……那個」

  眼罩少女的臉越發變得鐵青。她既然保持沉默,也就意味著沒有其他目標了吧。

  「既然這樣.就從明天開始再進行調查吧!好嗎?」

  「對、對不起……」

  「咦?」

  「我能留在赤牧市的時間,就到今天為止了……因為再訓練全都是補習,而且還不合格……連教官都對我無可奈何了……」

  亞梨子倒吸了一口氣。

  「我、我……是、是不是會被送往前線呢……好、好可怕……好可怕啊……」

  少女的肩膀開始顫抖起來,亞梨子緊緊抱住了她。回頭一看,只見一玖剛好吐出一口白煙。

  「從你的表情看來,是對我抱有期待吧?你想說的是,『沒有必要麻煩支部長了,就以本部長的命令來把她送到前線吧』。」

  〈舞舞〉的臉頓時一片蒼白。

  「你這個人……!不要擔心,〈舞舞〉!我跟大助說一下,讓他想個辦法……!」

  「沒用的。同化型會選擇應該保護的存在。對於其他的東西,他們就會比任何人都更無情。」

  「即使這樣——我可以今後什麼都願意聽他說的去做……」

  「那只會是反效果吧。他們討厭交易。」

  「我……我……!」

  亞梨子擁抱著不斷顫抖的〈舞舞〉,狠狠地瞪視著一玖。

  到底懷著什麼想法,他才能這樣若無其事地把眼前的少女逼進絕路呢?——即使單純只是把事實說出口,也實在無法理解他的意圖。

  「就連在旁邊看,你也做不到嗎?」

  一玖「呼哈」地吐出白煙,然後轉身走了起來。他戴上墨鏡,突然間說道。

  「跟我來。」

  汽車的鳴笛聲。

  裝點著華麗照明的廣告牌。

  在不經意的對話中歡笑不止的路人喧嘩聲。

  大都會的喧囂聽起來之所以顯得如此刺耳,大概是因為〈舞舞〉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的緣故吧。那種神色,就好像一步步走向刑場一樣。

  另一方面,亞梨子則一直注視著眼前青年的背影。雖然不知道他要去哪裡,不過他多半是明知道現在亞梨子她們除了跟著來之外別無選擇,才什麼都不說地走在前頭帶路吧。

  「就是這裡,進去吧。」

  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分,亞梨子她們來到的地方,是一座樣式奇特的建築物前面。那是一座有著尖尖屋頂的大型建築物,從那圓形窗戶從上到下排成五列這一點來看,大概是一座五層建築吧。

  金屬製的大門,一推就馬上打開了。

  在入口牆壁處擺著一個金屬製的棚架,上面列出了一個個號碼和名字。

  「……高級公寓?」

  「一看不就知道了嗎?別說了,進去吧。」

  就是因為不知道才會吃驚吧。

  一走進入口,眼前就出現了一個大堂。這與其說是高級公寓,倒不如說是酒店更貼切吧。

  亞梨子皺著眉頭,跟〈舞舞〉一起向著大堂裡面走去。只見到處都排列著各種觀葉植物。

  「嗚啊!」

  聽到了奇怪的聲音,亞梨子馬上回頭一看。

  原來是一玖抓住了〈舞舞〉的衣領。因此,現在當然就是亞梨子一個走在前頭的了。

  「……?」

  跟隨著亞梨子進入了屋內的夢幻月光蝶,散發出耀眼的光輝。

  瞬間,亞梨子的腳無法動彈了。這出乎意料的突然停步,令她的視野猛烈地晃動了一下。

  亞梨子驚訝地看了看腳下,只見雙腳被纏上了類似紐帶一樣的東西。

  不——那是籐蔓。

  從種植著觀葉植物的花盆裡伸出來的那些籐蔓,封鎖了亞梨子的行動。

  「什麼——」

  亞梨子她們所在的大堂,突然發生了急劇的變形。

  花盆自動碎裂,觀葉植物急劇地巨大化起來。沙發從內側被掙破,從裡面湧出來的植物也急劇成長為大樹。本來攀附著大量籐蔓的牆壁,就像紙糊的裝飾品一樣倒向外面,消失無蹤了。

  瞬間,視野中的景色就變化成了一片密林。

  在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天花板的頭頂上,可以看到放射出燦爛光芒的太陽。

  「這到底是……!」

  亞梨子反射性地從口袋裡撥出了銀色的棒子。夢幻月光蝶飄落在手中伸長的棒子上,化作一柄耀眼的長槍。

  但是她卻沒能爭取到揮動銀槍的時間。延伸到脖子上的籐蔓,緊緊把亞梨子束縛住了。

  「附蟲者的、能力……!」

  跟娛樂公園的道具不一樣。潮濕的空氣,從某處傳來的鳥叫聲,還有徹底覆蓋周圍的樹木的存在感——這一切都是無比接近現實的東西。

  實際上不可能出現的現象。在一瞬間內被轉移到另一個空間的事態,亞梨子以前也曾經體驗過。

  「啊啊……嗚嗚……」

  〈舞舞〉一臉恐懼地呆站在原地。

  「人家明明在這裡舒舒服服地休息,你們有什麼事?」

  從茂密樹叢中走出來的人,是一個頭髮蓬鬆的少年。他穿著睡衣,手裡還拿著一個茶杯。那種剛起床似的打扮,在這異常的密林中反而顯得極其異樣。

  「外面的注意告示,你們沒看到嗎?這裡除了住客以外是禁止出入的哦。」

  被籐蔓束縛著的亞梨子,被抓著衣領不住發抖的〈舞舞〉——兩位少女同時看向一玖。

  一玖「呼哈」地吐了口煙。他那副姿態,實在冷靜到了不自然的程度。

  「這是陷阱嗎……!」

  亞梨子那滲透著悔恨和不甘的聲音,被不知從密林的什麼地方傳來的鳥兒怪叫聲蓋過了。

  2

  「嗚……!」

  籐蔓勒緊亞梨子的力量,正逐漸開始變強。跟夢幻月光蝶同化的槍一亮起光芒,籐蔓的勁頭則稍微有所鬆緩。

  「嘿,能夠讓〈蟲〉的能力變弱的力量嗎?雖然是很方便的力量,不過那樣子你最多也只能顧及保護自己了吧。」

  傳來了一陣地鳴聲。從頭髮蓬鬆的少年腳下,長出了一棵巨大的樹木。它伸出枝幹,化作了少年的椅子。就好像在自己房間裡一樣,少年把杯子抵在嘴巴上。

  「——你說陷阱?」

  一玖皇嵩放開了〈舞舞〉,毫無防備地向前邁出步子。

  青年很快就被從腳下爬上來的籐蔓束縛住了。即使遭到跟亞梨子同樣的命運,,青年的臉色還是一成不變。

  「為什麼我要對你這種程度的人做那種事?」

  「什麼……」

  看到被五花大綁似的束縛起來的一玖,亞梨子一時無言以對。

  「嗚嗚……!」

  只有〈舞舞〉一個呆站在原地。她似乎是害怕得連身體也動彈不得了/

  「你們,到底是誰?」

  頭髮蓬鬆的少年提出了一個簡潔的問題。

  「就算你這麼問也沒用……我反而想問你呢!你到底是——!」

  「我是特環的。」

  一玖也同樣以簡潔的話語作出回答。

  「嗯,是追趕我們的『住客』來嗎?真是太麻煩了。不過既然收了房租,身為『管理人』的我也不能抱怨那麼多啦。」

  頭髮蓬鬆的少年——也就是那所謂的「管理人」,似乎馬上理解了似的點點頭。在知道對方來自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的情況下也依然毫不動搖的那種態度,亞梨子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不過嘛,特環的話……總之就是敵人啦。就這樣子,讓你們當我家植物的肥料好了。」

  察覺到身穿睡衣的少年注視著自己的視線,亞梨子不禁心頭一震。他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人,正如他所說,就好像只是看著肥料一樣,沒有注入絲毫的感情。

  「那邊的眼罩姑娘,你要不就再過來一點,要不就逃跑吧。順便告訴你,如果你到這邊來就把你勒死,如果逃的話就把你刺死,你可以隨便選擇哦。」

  〈舞舞〉的肩膀猛地震動了一下。

  「不過,這裡是我的領域內部,不管你怎麼逃也沒用啦。這麼一來,你就只能為了幫助同伴而走過來了吧。」

  「管理人」笑了起來。

  在特殊型的附蟲者之中,據說有些人是能通過自己的能力來支配一定空間的。這片密林恐怕也是由「管理人」的能力生成的空間吧。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們會突然遭到襲擊?那個附蟲者到底是誰啊!」

  亞梨子轉向一玖大叫道。

  「你要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有什麼用?我們踏人了他們的地盤,所以就遭到襲擊。僅此而已。」

  「嗯,既然不動的話,就是把選擇權讓給我這邊了吧。那麼就承蒙你的厚意,乾脆利落地了結你吧。」

  包圍在〈舞舞〉周圍的樹木,開始騷動起來。它們彷彿生物似的伸

  長了銳利的枝幹,向少女襲擊而來。

  「〈舞舞〉!」

  「呀啊啊!」

  從用雙手捂著臉面的〈舞舞〉的眼罩下,滴落了一滴水珠。

  在少女流出的眼淚觸碰到生長著青苔的地面的瞬間——淚水就變成了大量的水流。少女的身體頓時被透明的噴水包裹在內。

  「……!」

  水流把銳利的樹木枝幹反彈了回去。覆蓋著少女的那片水流,通漸形成白色的固體。

  如此在密林中形成的東西,是一塊純白色的物體。有著漩渦般形狀的那個物體——完全就是有著人身高度的巨大蝸牛殼。

  在蝸牛殼裡面,可以隱約看到〈舞舞〉的身姿。就好像母胎中的嬰兒一樣蜷縮著身體,緊閉著雙眼。

  「怎、怎麼回事、這傢伙……!」

  「管理人」生成了新的樹枝,再次向〈舞舞〉發動攻擊。可是堅硬的蝸牛殼依然一動不動,來襲的枝幹都自行碎裂了。

  「那個殼本身就是〈舞舞〉的領域嗎。雖然相當小,但是看來似乎可以把外部的攻擊無效化呢。」

  「聽了一玖冷靜的話語,「管理人」開始動搖了。大概是害怕被接近吧,他用樹木在自己周圍築起了牢籠。

  「哼……!要是敢接近過來的話,我就把你捆起來!」

  「…………」

  嘶嚕——傳出了一點輕微的聲音。

  在包圍著〈舞舞〉的蝸牛殼下,出現了小小的水流,在寬度只有一米左右的那片水流上,巨大的蝸牛殼開始移動了。

  慢慢地,蝸牛殼以比小孩子走路還要慢的速度移動著,其方向——則是跟被封住了行動無法動彈的亞梨子她們完全相反。

  「哈哈……啊哈哈哈!」

  看到「嘶嚕、嘶嚕」地逐漸遠去的蝸牛殼,「管理人」笑了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打算逃跑嗎!我明明說過沒有地方可逃了,這傢伙還打算扔掉同伴自己逃走啊!」

  受到了樹枝的攻擊,巨大的蝸牛殼一下子倒下了。然後又緩緩地

  站起來,又慢慢地想要往外逃。

  「嗚嗚……嗯咕……嗚咕……」

  從亞梨子依然戴著的耳機中,傳出了嗚咽聲。

  從殼外面隱約能看見的〈舞舞〉的容貌——在彷彿沉睡般的臉頰上,滑落了一縷淚痕。

  「對、對不起,亞梨子小姐……我好害怕……什麼都沒能做到,真對不起……嗚嗚……嗯咕……」

  「…………」

  亞梨子咬住了嘴唇。她注視著一邊發出嗚咽聲一邊想要逃出去的〈舞舞〉。

  「不、不要緊,〈舞舞〉……就算現在逃出去,也一定有光輝的未來……下一次一定會……明天一定會……嗚嗚……嗯嗚……」

  「哈哈!」

  「管理人」依然執拗地繼續發動著攻擊。彷彿故意折窘她似的,先是用樹枝把蝸牛殼絆倒,然後看著那緩緩站起身的樣子捧腹大笑。

  「那麼高密度的領域,連媒體也沒有,我看也不可能維持太長時間吧。」

  聽到這種事不關己似的聲音,亞梨子把臉轉向了一玖。

  「你好好看著吧,一之黑亞梨子。」

  統率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的男人——一玖皇嵩注視著亞梨子,帶著嘲諷的口吻說道:

  「這就是附蟲者了。」

  亞梨子瞪大了眼睛。

  「我雖然說過〈舞舞〉什麼也做不到,不過這並不是只限於那傢伙的情況。只要是同為附蟲者的人……無論是哪一個,全部都跟〈舞舞〉一樣。」

  「…………」

  「你看到她今天一整天的樣子了吧?懷抱著不自量力的願望,不

  斷迷惘,什麼也沒能找到,最後還因為敗北而逃出去——附蟲者一個

  個都是這樣子的。什麼都做不到,什麼也無法實現,只是多餘的存在。

  就連存在的意義也沒有。看到這種丟人的生物,我甚至會產生憎恨感。」

  亞梨子的脊背掠過一陣毛骨悚然的寒意。

  一玖皇嵩第一次表露出的感情。

  那就是——厭惡感。

  彷彿在心底沉澱了漫長的歲月,凝結固化起來的漆黑色的憎惡感。

  從盯視著亞梨子的眼神、擠出喉嚨的聲音,到每一根手指、甚至是每一根頭髮——從青年的全身各處都滲透出無窮無盡的憎惡。

  彷彿在心底沉澱了漫長的歲月,凝結固化起來的一團漆黑色的憎惡感。

  從盯視著亞梨子的眼神、擠出喉嚨的聲音,到每一根手指、甚至是每一根頭髮——從青年的全身各處都滲透出無窮無盡的憎惡。

  『我最討厭的就是附蟲者。」

  亞梨子從沒感受過的、強烈而純粹的憤怒,被凝縮在青年的一句話之中。

  「就算是死,也太便宜他們了。」

  那是跟以前從HARUKIYO身上感覺到的灼熱憤怒完全不同性質的激情。

  灰暗而陰鬱、也因此而絕對不可能被淨化的憤怒——

  「如果只是同情的話,還可以原諒——但是,如果有人想要挽救附蟲者的話,我就要把那傢伙徹底啃食殆盡!」

  大概——這是警告吧。

  也就是說.不要繼續跟附蟲者扯上關係。

  在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中擁有最大力量的男人,如今正在向亞梨子說出這樣的話。

  如果違背他的警告,就相當於把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這個組織視為敵人。

  連那個比任何人都更強的附蟲者——藥屋大助也受其支配的強大組織,無論怎麼想,亞梨子都不可能有取勝的機會。

  「……嗯嗯!」

  亞梨子擠出力量,開始反抗拘束著自己的籐蔓。

  「唔啊啊啊!」

  光憑亞梨子的力量,最多就只能讓手腕以下的部分活動起來。她傾注了全力,單以手腕的動作投出了夢幻月光蝶的銀槍。

  「——蠢材。」

  一玖的沉吟聲,和大音量的噪音重疊在一起。

  「什麼……!」

  化作一道銀光的長槍插進的地方,並不是「管理人」的眉心——而是從〈舞舞〉身旁擦過,插到了位於更遠處的一棵樹上。

  一瞬間,密林的光景發生了扭曲。在密林深處,被槍刺中的樹上開了個大洞,洞外可以看到似曾相識的光景。

  那就是高級公寓的大堂。

  在咂舌的同時,「管理人」嘲笑道:

  「把那麼貴重的武器扔掉,真的沒問題嗎?如果要扔的話,乾脆扔到我這邊還有可能把我打倒嘛。——不過,那種攻擊當然是可以輕易躲開了。」

  即使是亞梨子,至今為止跟多個附蟲者戰鬥的經驗也不是蓋的。在「管理人」所生成的密林中,她發現了離宿主少年越遠的地方,他能操縱的植物數量就越少。

  密林之所以看起來好像是無限向外擴展一樣,也都是為了防止這個弱點被人看穿吧。所以她確信了在遠處一定存在著領域支配力薄弱的部分。

  「快逃,〈舞舞〉——」

  拋棄了月光蝶之槍,籐蔓開始緊緊勒住了手無寸鐵的亞梨子身體。

  「快逃吧……把大助叫來這裡。」

  「……!」

  亞梨子感覺到〈舞舞〉的動搖氣息。

  一玖是一臉沒趣地歎了口氣。

  「沒用的。你難道以為自己能活到〈郭公〉來到這裡的那一刻嗎?」

  「拜託了,〈舞舞〉。」

  「嗚嗚……」

  〈舞舞〉一邊發出嗚咽聲,一邊又開始移動了。向著可以看得見大堂的空洞,慢慢地向前進。

  「大助的話,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他的強大,自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如果是比任何人都要強的那位少年的話——即使是這樣的困境,也一定能把自己救出去。

  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是至今為止一起走過的道路,讓亞梨子深信著這一點。

  「嗚嗚……嗯咕……不、不要緊,〈舞舞〉,明天一定會迎來光輝的未來……嗚嗚……〈郭公〉的話,一定能……」

  「〈郭公〉嗎,那還真是有點麻煩呢。那我就枉快把剩下的殺掉逃走算啦。」

  他似乎完全不把〈舞舞〉放在眼內。以輕鬆的口吻說完,「管理人」重新面對著亞梨子她們。束縛著亞梨子的籐蔓,逐漸增強了力度。

  「救了附蟲者……而且還是救了那種小鬼頭,而自己選擇死亡嗎?就因為純粹的同情。」

  「……那才不是……同情……」

  「嗯咕……嗚嗚……」

  「你根本不知道〈舞舞〉有著什麼樣的人生,而且甚至不是附蟲者。既然無法理解那傢伙,難道除了同情以外,還有其他救她的理由嗎?」

  「理由的話……當然有……」

  「明天……一定會有光輝的未來……嗚嗚……」

  亞梨子儘管扭曲了表情,但還是露出了笑容。肺部被緊緊勒住,無法正常呼吸。

  「因為,我喜歡她啊。」

  「……!」

  〈舞舞〉終於走到了空洞。

  「總是那麼拚命地去做事,真的很不錯……」

  體內的氧氣越來越少,視野也逐漸變得朦朧起來。

  一玖皇嵩以冷淡的表情注視著亞梨子。

  「管理人」也同樣熱衷於折磨著不斷痛苦呻吟的亞梨子。

  所以——看到那一幕情景的,就只有亞梨子一個。

  因為很高興,亞梨子笑了起來。

  「對啊……一玖皇嵩——多虧了你……我才明白到……」

  「……?」

  面對臉色逐漸發青的亞梨子,一玖皺起了眉頭。

  「你猜猜我到底想說什麼吧……如果能猜到的話……」

  「是『為了附蟲者而死果然是愚蠢至極,請救救我』嗎?」

  完全錯了。

  亞梨子也是人。在面對死亡恐怖的時候,意識中當然也有發自內心這麼想的部分。

  但是看到了眼前的光景,亞梨子卻湧起了比那種東西更強烈得多的思念。

  「你是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的確——也許真的正如一玖皇嵩所說的那樣。

  附蟲者或許的確是懷抱著遠大的夢想,卻不斷迷惘,一直無法實現。

  但是——也存在著決不服輸的人們。

  也存在著許多決不逃避、毅然向前邁步的附蟲者。

  亞梨子的好友花城摩理,雖然在此途中喪失了生命——但是她夢想中的目標,還有許多一起努力嘗試著要將其實現的附蟲者們。

  在渴望瞭解有關摩理的事的過程中,亞梨子跟眾多的附蟲者相遇——不知什麼時候,他們卻變得不僅僅是「過程」中的存在了。

  「……!」

  一玖皇嵩和「管理人」。

  兩個男人在同一瞬間回過頭來。

  「嗚嗚嗚嗚……!」

  純白色的蝸牛殼,正慢慢向著亞梨子接近而來。

  「嗚嗚嗚……嗚咕……嗚咕……!」

  即使沒有任何人察覺到——

  即使她的步伐無比緩慢——

  如同一碰到觸角就會立刻躲起來的、膽小如鼠的蝸牛一樣的少女,如今卻確確實實地向著亞梨子前進。

  「你、你到底……!」

  慌張起來的「管理人」,立刻向著〈舞舞〉發起攻擊。射出銳利的樹枝,同時生成籐蔓想要封住她的行動。

  然而,〈舞舞〉的步伐並沒有停止。無數次跌倒後又再爬起來,拖扯撕裂了籐蔓,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向著亞梨子身邊移動。

  然後,純白色的蝸牛殼終於觸碰到了亞梨於的身體。

  「嗚嗚嗚嗚……!光輝的未來!就在我的面前!」

  怕哧!束縛著亞梨子的籐蔓發出了悲鳴。

  被蝸牛殼的突進力所壓倒,籐蔓一根接一根被扯斷了。

  「嘖!」

  「管理人」的臉上浮現出焦躁的表情。他生成了一棵巨樹,向著〈舞舞〉壓倒下來。

  密林發生了震動。

  「嗚哇啊啊!」

  〈舞舞〉的氣力終於迎來了極限。被數十噸重的巨樹所壓倒,白色的蝸牛殼破裂散開了。

  每一個附蟲者,都正在跟某樣東西作鬥爭——

  說出這句話的人,到底是誰呢?

  雖然不想進行無益的戰鬥,但是如果說要理解附蟲者就必須這樣做的話,亞梨子也是不會逃避的。

  「……可惡!」

  「管理人」的唾罵聲,正是投降的信號。周圍的樹木都停止了動作。

  「竟然被這麼強的附蟲者盯上,我可沒聽說過啊。那種房租實在是不劃算,那個混小子……」

  「那個混小子?」

  「唔?什麼嘛,你們不是在找那傢伙——」

  剛說到一半,「管理人」就忽然抬起了視線。他的臉也隨之變得慘白。

  「怎麼了?」

  「那是、什麼啊……」

  亞梨子皺起眉頭,隨著少年的視線看去。

  「——」

  目睹了那一幕光景,她頓時說不出話來。

  「管理人」所生成的樹木,正逐漸被某種黑乎乎的物體埋沒在其中。

  仔細一看,那原來是數不清的大群小甲蟲。短短粗粗的身體上長這八條短腳,表面上覆蓋著堅硬的甲殼。

  令人不寒而慄的大群甲蟲,正以驚人的速度不斷啃食著生長在密林中的樹木,彷彿要把所有樹木都啃食一空似的。

  「……真無聊。」

  亞梨子回過頭來,頓時大吃一驚。

  一玖皇嵩。

  把在中央本部擔任本部長的男人緊緊勒住的籐蔓,也同樣被黑色的〈蟲〉盡數咬斷。

  不。

  填滿整個視野的漆黑之〈蟲〉。

  那異形熊蟲的發生源,就是在名為一玖皇嵩的青年腳下。

  「過去的花城摩理,曾經無視了我的警告。」

  一玖皇嵩以冷漠的表情邁出步子。

  被他那冷峻無比的眼神所貫穿,亞梨子只能緊緊抱著〈舞舞〉,動彈不得。

  一步。

  又一步。

  每當一玖皇嵩前進一步,那大群熊蟲就啃食掉一塊密林。

  「把〈蟲〉留下來給你,就證明了這一點。」

  亞梨子的心臟開始激烈眺動起來,一股直衝腦門的恐懼感遊遍了她的全身。

  在喘著粗氣呆站在那裡的亞梨子面前,一玖皇嵩走了過去。在那「呼哈」吐出一口氣的嘴巴裡,可以看到尖銳的犬齒。

  「但是總有一天……我會再多給花城摩理一次選擇的機會。」

  大概是在笑吧,他留下一聲沉吟,走過了茫然佇立的亞梨子面前。

  「嗚哇啊啊啊!」

  一玖所前往的方向,正是「管理人」那邊。剩下的樹木伸出來的枝幹,貫穿了青年的身體。

  「嗚——」

  枝幹確實地貫穿了手無寸鐵的青年身體。手腳、胸口和臉面都插進了堅硬的樹枝。肌肉被刺破,肉被削掉,骨頭被折斷。

  但是從裂開的傷口中湧出來的卻不是鮮血。

  而是大量的熊蟲。

  從體內湧出來的〈蟲〉覆蓋在肉體的損傷部分上,同時扭動著身軀開始變形,逐漸變化成喪失的身體器官。這一幕光景,比亞梨子看到過的任何何場面都要醜惡——比任何東西都更能喚醒內心的恐懼感。

  「是〈不死〉、還是死——要喝天使之藥還是惡魔之藥,我會讓她再多選一次。」

  補充著肉體、啃食著樹枝的熊蟲,從一玖的身體落到了地面上。它們加入了其他〈蟲〉的行列。逐漸把密林啃食殆盡。

  「……!」

  熊蟲終於把密林完全啃食一空了。在視野恢復到原來大堂的同時,宿主卻翻起了白眼,身體突然向後仰。

  啪沙!成了缺陷者的少年,一下子倒在高級公寓的大堂上。

  「雖然我和花城摩理很相像……不過卻跟你完全相反啊,一之黑亞梨子。」

  一玖皇嵩戴上了墨鏡,向著公寓的出入口走去。

  「今天你能夠成功活下來,也該好好感謝一下花城摩理吧。」

  他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一臉輕鬆地離開了。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為止——

  亞梨子的身體都一直在微微顫抖,無法從原地走動半步。

  3

  「——呼!呼!」

  恐怕就連呼吸也停止下來了吧。

  癱倒在大堂上的亞梨子,拚命往肺部吸入大量的空氣,全身都噴湧出大滴大滴的冷汗。

  一起倒下的〈舞舞〉失去了意識,也可以說是一種幸運了。要是膽小的少女看到那一幕光景的話,恐怕會立刻精神失常吧。

  就連亞梨子本人,都無法稱之為正常。抱著〈舞舞〉的手臂,現在也還在發抖。之所以勉強保持清醒沒有陷入恐慌狀態,都是因為重新出現在眼前的大堂充滿了現實味道的緣故。這樣的話,就可以讓自己的心依賴於「剛才的光景都是一場惡夢」這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一、一玖皇嵩他,也是附蟲者嗎……?」

  亞梨子一邊調整著紊亂的呼吸,一邊拚命整理著自己混亂不堪的頭腦。

  向旁邊一看,只見變成了缺陷者的少年正倒在那裡。他把自己稱作「管理人」。

  「特環的……中央本部的本部長……是附蟲者——」

  而且還不是普通的附蟲者。

  即使受了足以導致死亡的重傷,一玖皇嵩也依然若無其事。

  難道,那就是——

  「〈不死〉的……附蟲者……?」

  所有的一切,都變得莫名其妙。

  經過的時間,完全不足以讓她冷靜下來。

  匡噹的一聲,銀色棒子掉落在地上。解除了同化狀態的月光蝶,飛到了貼近天花板的高度。

  亞梨子一臉茫然地等待著自己恢復思考能力。就在這時候,她聽

  到了一陣輕快的音樂。

  音樂原是從耳機傳來的手機來電聲。她拿出手機,從跟〈舞舞〉的對話狀態切換到正常通訊模式。

  「嘻嘻。」

  來電者的身份,光是聽到那富有特徵的笑聲就能立刻判斷出來了。

  那是以前曾經戰鬥過,現在還接受了她某個委託,之後就一直沒有聯絡過的人物。

  「〈司書〉……」

  「找到了。」

  沒有任何問候語,女性的聲音如此說道。

  到底找到了什麼呢——絲毫沒有理會正在努力回憶起這件事的亞梨子,〈司書〉就說出了某個住址,以及在那裡的建築物名字。

  「他就被匿藏在那裡。」

  「…………」

  「不過因為受著一個有點古怪的附蟲者保護,可能會有點棘手。雖說如此,畢竟也不是像我這麼強的對手,所以對你來說應該是輕而義舉吧。嘻嘻。」

  「…………」

  「你有在聽嗎?他就在那座建築物的最高層。」

  「——現在,我就是在那個地方。」

  亞梨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讓暈過去的〈舞舞〉橫躺在地板上。

  「……咦?」

  「謝謝,〈司書〉。」

  切斷通話後,身體就自己動起來了。她摘掉耳機,以拍打般的動作按下了設置在旁邊的電梯按鈕。

  電梯的指示燈逐晰指向最高層。

  〈司書〉所說的建築物名稱,就跟亞梨子目前所在的公寓名稱一模一樣。因為在進入建築物之前確認過,這是肯定沒錯的。

  從到達了最高層的電梯中走出來,來到了通道上。

  在長長的通道上,除了電梯之外就只存在著一道房門。

  亞梨子以全力向前飛奔,然後把手按在門的把手上。

  門開了。

  打開了沒有鎖上的房門,沒有脫鞋就直接跑過了門口的通道。

  打開通道前方的門扉之後,那一幕光景就映入眼簾了。

  「…………」

  亞梨子瞇起了眼睛。

  也不知道應該感到吃驚,還是應該生氣才好。

  在沒有任何傢俱,雜亂無章地扔滿了各種垃圾的客廳中央。在那獨一無二的沙發上,赤裸著上半身的少年正在睡覺。

  「HARUKIYO……」

  面對像個小孩子一樣睡著覺的魔人,亞梨子自然而然地——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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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戀夢的罪人

  那個嬰兒,在烈火中發出了嬰啼聲。

  向他致以祝福的,並不是神的祝福,也不是母親的親吻。

  而是熊熊燃燒的、以傲慢的姿態吞沒一切的、展現出不應存在於世間的美麗姿態的能量。

  火焰。

  火焰。

  嬰兒觸碰到猛烈燃燒著的火焰,傾聽著其爆裂的聲音,聞著那烤烤灼得臭味,品嚐著焦味十足的空氣,完全就像文字所描述的那樣——把閃閃發光的耀眼火焰深深烙印在視網膜上。

  感受著代替母親撫摸著自己臉頰的火焰,他毫無疑問是懷抱著超越了喜悅和憤怒等感情的思念。

  在誕生的同時失去了母親,奪走了許多人的性命——即使如此,他恐怕也沒有發出哭泣聲,而是發出了高笑聲吧。

  正是這種荒唐的想像——才更符合他給人的印象。

  「世果埜春祈代。他的出生,對了——」

  某所綜合醫院的火燒事件。

  在世果埜春祈代誕生的同時發生的火災事故,的確是奪走了許多人的性命。

  出火原因被斷定為整備不良的醫療器械所引起。這並不是不可能的事,也毫無無疑問是一件不幸的事件。

  「簡直就像是『活祭品』儀式一樣的事件。」

  但是這場大火,是跟他的誕生同時發生的。這一點,自然會令人預感到無法用理論和常識來衡量的某種必然性。

  「目睹了他出生瞬間的人,都無一例外被火燒身而死。就好像是向他奉獻出自己的生命一樣。」

  身穿業務用西服的魅車八重子瞇起了本來就很細長的眼睛,露出溫柔的微笑。然後,她又用手指輕輕地把滑落到臉頰的前發撥到了耳朵後面。

  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中央本部的會議室,簡直寬敞得跟網球場一樣。

  只打開了半數的照明燈,僅僅照亮了室內的某個區域。彷彿要劃破停滯的空氣似的,文件夾從佔領了房間大部分空間的圓桌上動起來。

  接住了文件夾的,是坐在昏暗座位上的人物。左右顏色相異的墨鏡反射著照明燈光,束著辮子的頭髮輕輕晃動了一下。

  「綜合醫院的火燒事件……損害範圍還挺大的。」

  中央本部的本部長——一玖皇嵩一邊翻閱著文件,一邊以少年的聲音說道。

  「尤其嚴重的是婦產科那邊嗎。」

  「婦產科所屬醫師的生存者,為零。看護師的生存者,為零。外來患者的生存者,為零。入院患者的生存者,為零。」

  魅車八重子以平穩的口吻說出了這些殘酷的數字。

  「初生嬰兒的生存者數,一人。」

  就連好不容易才加上去的唯一數字,也只能起到進一步襯托悲劇殘酷性的作用。

  「帶著剛在分娩室出生的初生嬰兒逃了出來的看護師,也在把他交給遲一步趕到的消防員之後失去意識,最後由於一氧化碳中毒在運送目的地死亡。從消防員的證言中也可以得知,她直到最後都一直保護著嬰兒免受濃煙的侵襲。」

  在一玖閱讀著的文件中,記載著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從火焰中生還的嬰兒,他的受難還不僅止於此。

  不但在剛出生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最後就連父親也沒能找到。到底是見證了出生而被烈火吞沒了呢,還是因為別的理由呢?結果直到最後,父親也沒有站出來認領。因為保管在醫院的病歷也被燒掉,嬰兒的身份完全就成了一個謎。

  「在事件報道之後,也曾經出現過想要領養倖存嬰孩的聲音。但是由於人權團體提出應該尊重孩子自主性的抗議,最後他就被寄養到兒童養護設施裡面了。」

  面對外表好像十多歲的少年,二十過半的八重子卻以敬語來說話——這一幕光景如果從其他人看來,肯定會覺得非常不自然吧。

  「那個嬰兒,就是世果埜春祈代嗎。」

  「恐怕就是這樣。」

  「……恐怕?」

  「接受了那個嬰兒的養護設施,之後也因為火災而全部燒光了。」

  瞬間,一玖皇嵩稍微抬起了臉。

  「出火原因,是跟所員發生過爭執的兒童的放火行為。那個兒童雖然已被逮捕,但卻在認罪後自殺。結果,那次事件的生存者——還是一人。」

  魅車八重子就好像聖母一樣露出無比溫柔的、完全沒有任何動搖的笑容。

  「在醫院和養護設施中倖存下來的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這一點還沒有確實的證據。兩者都在右臉上存在著燒傷痕跡——就只有這個可以輕易偽裝的共通點。」

  「不,應該就是同一人物吧。」

  皇嵩如此斷言,然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隔著墨鏡瞥了八重子一眼,笑道:

  「——也就是說,那傢伙也存在著滿足一號指定的可能性吧。」

  「你要接受魔人的邀請嗎?」

  「我不去的話,還能讓誰去。」

  以彷彿出外散步似的輕鬆的口吻說完,統率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的少年,轉身背對著八重子,離開了昏暗的會議室。

  「文件的後續部分,您不過目了嗎?」

  「反正他過的也不是什麼美滿人生吧?那種東西——我已經看厭了。」

  少年只回過了半張臉,「呼哈」地從扭曲的嘴角發出笑聲,然後就慢慢走遠了。

  留在寂靜無人的會議室中,八重子也依然沒有改變臉上的溫和笑容。

  「他的人生,到底是不是跟您看厭的人生一模一樣呢……」

  名為世果埜春祈代的附蟲者少年,一直生存至今的歷程。

  要理解那種跟常人有著天壤之別的人生,在很大程度上都只能依靠想像力。即使集中了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情報班的所有力量,也最多只能收集到一些片斷情報而已。

  畢竟他的人生——是由一次又一次的「災難」烤灼而成的。

  不僅僅是父母和養護設施的入住者。跟他共度時光的人都盡數被烈火吞沒,一個不剩地被燒成灰燼。

  沉陷於火海之中,然後又孤獨一人生存下去。

  除了本人之外,沒有人能夠敘述出那種有如不死鳥一般的人生。

  如果說有的話——

  「世果埜春祈代……」

  如果說有哪個人能在他的火焰烤炙下一直生存下來的話——那麼他也許就可以敘述出世果埜春祈代的人生了。

  想到這裡,魅車八重子不禁對自己的想法付之一笑。

  在這份資料上,那樣的人就連一個也不存在。

  「說不定……他可能並不是誕生於人胎,而是從火焰中誕生出來的呢。」

  被留在圓桌上的文件夾。

  上面貼著一張照片。那是在燒燬的兒童養護設施中倖存下來、被送到另一個設施的那個兒童的照片。

  險頰上貼著敷藥紗布的那個少年——正伸出舌頭,彷彿很愉快地笑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fantasyagain 發表於 2009-1-12 01:27 AM

  1

  雖然時間並不長.但是自己卻跟名為世果埜春祈代的男人,共同生存到現在。

  共同度過的這段時光,至少也應該令自己有足夠的資格去講述春祈代的人生了。畢竟自己總是被捲入圍繞他發生的「災難」,而且每次都倖存了下來,以至於產生這種自負的想法。

  明明如此,對於春祈代的行動,自己現在也還是一點也不理解。

  從相識的時候開始,這個炎之魔人就一直沒有變過。

  「〈暴食〉她——」

  在赤牧市的市民運動場中,夕陽已經落山,周圍也開始逐漸沒入黑暗的世界。

  可以看見少年少女們走在被破壞得體無完膚的操場上,逐漸遠去的身影。

  他們就是一之黑亞梨子、〈郭公〉還有〈霞王〉那幫傢伙了。受了傷的他們正一邊談論著什麼事情,一邊離開運動場。

  「難道說她能使用自己生成的分離型附蟲者的能力嗎!」

  一直在觀察。

  在運動場的後排觀眾席,躲藏在傍晚亮起的夜間照明陰影中隱藏著氣息,一直觀察著亞梨子她們跟〈暴食〉之間的戰鬥。

  世果埜春祈代。

  彷彿旺盛燃燒的火焰般的倒豎頭髮,以及刺在臉頰上的火焰紋身圖案。從那敞開胸口的高中制服中,可以看到他那雖纖細卻相當健壯結實的胸口。

  l「而且也用上了曾經見過的〈蟲〉,這多半是可以確定了。」

  觀看著展開在眼前的這場戰鬥的人,並不僅僅是春祈代一人。

  坐在春祈代身邊的,是一個似乎還是小學生的少女。她的身上穿著一色的黑色服裝,正在用臉磨蹭著春祈代的右手。

  另外還有一人——一個小個子的人物正坐在上段座位上。穿著附有迷你裙的綁帶褲的「他」,比春祈代還要年幼好幾歲。

  「把〈郭公〉的子彈反彈回去的那招,明顯就是我的能力嘛,真讓我心裡不舒服。」

  在膝蓋上支著腮幫的久瀨崎梅鼓起兩腮抱怨道。

  「哈哈,被人隨心所欲地這麼利用,真是遜斃了嘛。」

  「哼,才沒有關係呢。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會用得更巧妙嘛。」

  「沒關係嗎——啊啊,當然是沒關係。不過,這樣想的人就只有你吧。這下子,還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哦?」

  「是怎麼回事?」

  「也就是說,我已經明白了啊。所有的一切,各種各樣的事情都明白了。」

  梅卻完全不明白。

  春祈代從梅身上移開了視線,俯視著已經空無一人的運動場。對於一直在磨蹭著自己右手的少女——柛遙香完全不屑一顧。對他來說,這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了。

  「花城摩理知道〈暴食〉的能力,而且在此基礎上尋找著〈不死〉的附蟲者。」

  春祈代一邊面露陰笑一邊自言自語道。

  從遠處來了汽笛聲。不用多久,警察和消防車就會來到現場,這裡就要在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的管理下被封鎖起來了。

  「既然花城摩理在尋找,那麼〈不死〉的附蟲者就一定在這個城市裡。既然他的能力沒有從〈暴食〉身上消失,那麼〈不死〉應該還沒有死吧——不過恐怕就是因為不會死,才會叫做〈不死〉吧。」

  似乎很開心地說著的世果埜春祈代,有許多要稱之為同伴也顯得過於特殊的夥伴。

  這幫夥伴的共通點,就是全都是附蟲者。

  而且——他們全都是惡名遠揚、或者是有著複雜經歷的惡人。

  「但是即使再怎麼對特環進行刺探,也完全找不到類似的情報。你說根本就沒有那樣的傢伙?那可是花城摩理在尋找的人啊?那肯定不可能吧。既然如此——那就意味著相關情報被有意抹除了。原來如此,嗯,就是這麼一回事嗎。我總算開始看清楚特環這個組織的真面目了。哈哈,真是好笑。」

  比如同伴之中有一個名叫〈司書〉的少女。她是個專門針對古書的騙子。同時也是貴重書物的偽造、收購等等什麼都干的收藏家。

  說起收藏家的話,還有一個名叫〈強盜〉的同伴。正如其稱呼一樣專門負責強盜的他被特環變成了缺陷者,對於這件事,梅實際上卻覺得非常爽快。那種令人討厭的性格,從生理上就教人難以接受。

  梅雖然很討厭他們,但卻不會瞧不起他們。

  也就是所謂的一丘之貉了。

  全是惡人。

  全是罪人的集合體。

  那就是以世果埜春祈代為中心的,構成了某種網絡的一群附蟲者。

  而其中最初的一人——就是久瀨崎梅。僅僅是這樣而已。

  「我說,你還不放棄嗎?」

  注視著春祈代的後腦勺,梅歎了口氣。

  「我們不如去找別的吧。雖然只是傳聞,不過我聽說西邊有個兇惡的傢伙呀。還說有許多手下,連警察也拿他沒轍呢。名字好像是……是圓籐緒裡吧?不如轉移到那邊怎麼樣?跟這邊不同,那個一定還活著呀。」

  「反正那也不是附蟲者吧,那樣可不行。」

  「春祈代竟然會說這種話,明明成為附蟲者之前就那麼強嘛。」

  「也對啦。」

  「……她已經死了啊?」

  梅說出了極其理所當然的話。

  「又不是幽靈,花城摩理這個人肯定已經不存在了。」

  春祈代露出了笑容。他乾脆地肯定道:

  「的確是啊——花城摩理已經死了。我真是太失望了,期待竟然完全落空。就連生性慍厚的我也不由得大發雷霆闖進特環大鬧一番,表現出沒有大人樣的一面。」

  「春祈代你一年裡海天二十四小時都沒有大人樣啊?」

  「不過,看到轉移在一之黑亞梨子身上的『花城摩理』,我就得到了確信。」

  春祈代把沒有被柛遙香束縛著的左臂抬了起來。在向著天空舉起的手掌上,慢慢浮現出一個赤色光點。

  「我當時就想——啊啊,就是這傢伙了。」

  光點變化為火焰,逐漸膨脹起來照亮了周圍。

  「那眼神,就像在說『我從心底裡憎恨著世界』呢。除了自己以外,不管是任何人,只要是視野中能看到的人,都想把他殺掉。而且對其他人為什麼能悠哉游哉地過著生活感到很不可思議——就是這種想法。」

  「…………」

  「就這樣,花城摩理這個人,就是直到自己死前的一分一秒、甚至知道死的那一瞬間,也還是懷抱著這種願望的傢伙。絕對不會錯。要不是有什麼意外的話——不不,那也不可能吧。平時雖然藏起了那種的表情,但是無論發生什麼事,她的眼神也是不會變的。」

  「…………」

  「在沒有人來、沒有人知道的病房床鋪上,花城摩理到底在想些什麼呢?一直詛咒著除自己以外的人,憎恨他們,怨恨他們……從那傢伙的角度看來,就算對方是怪物也只會看成是『悠哉游哉地過著生活的其他人』吧,哈哈。簡直就像是把『災難』實體化為人類形態而誕生的傢伙。」

  一臉開心地說著的少年,看起來就像一個比梅還年幼的孩子。

  「但是,唔——還有無法理解的部分。」

  「咦?」

  「毫不猶豫地把眾多附蟲者變成缺陷者的花城摩理,為什麼沒有殺掉〈不死〉呢?」

  梅不禁皺起了眉頭。

  「那當然是因為他是〈不死〉吧?雖然不會死什麼的,實在有點不可信。」

  「不會死?所以就放棄了?不對不對,她可不是那樣的傢伙。一般來說,她一定會懷著『好像真的不那麼容易殺掉』這種程度的想法,不斷努力嘗試把他殺掉吧。」

  就好像在談論舊知交一樣,春祈代一直說著花城摩理的事。看來至少在他和她之間,這都是很稀鬆平常的事。

  「所以,現在——我就要去確認一下。」

  就在春祈代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爆炸聲搖撼了整個運動場。

  在少年的手掌上點亮的火焰進射而出,旺盛燃燒的〈蟲〉左右撩牙有著不同長度的大王虎甲蟲向著空中飛翔起來。就在那高高飛上空中的〈蟲〉發出震耳咆哮聲的時候,運動場的各處都開始燃起了火舌。

  「要、要確認?」

  梅慌忙站起來,拉著遙香的手讓她離開春祈代。整個運動場的氣溫急劇上升,塑料制的觀眾席從下段開始逐漸溶化。

  「當然,也有可能再次以期待落空的方式告終。不過,這關鍵也是要看〈不死〉是不是願意接受我的邀請啦。」

  以輕鬆的語氣說著的春析代,自己也同樣被火焰海洋所吞沒。但是只有在他的周圍,火焰會保留著一定的距離不再接近。

  「你們就到別處去吧。遙香,充電了這麼久的話,應該可以當好幾天我的替身了吧。你就那樣子跟其他小嘍囉耍一耍好了。我的力量你要多少可以拿多少。」

  遙香點了點頭。

  化作了廢墟的整個運動場,開始逐漸被火焰所覆蓋。在被熊熊烈火燒成鮮紅色、逐漸變成火焰半球體的運動場上空,大王虎甲蟲就像在太陽表面飛舞的日珥(註:從太陽表面噴發出來的形如火焰的帶磁性太陽物質)一般游來游去。

  在整個視野都被火焰染紅的世界裡,只有春祈代一臉悠然地站在那裡。

  「從現在開始,這裡禁止一般人進入。」

  春祈代的嘴角露出了陰笑。

  梅一邊走在僅存的退路上,一邊回頭看了一眼。走到觀眾席最高處之後,似乎就只有抓著自己的〈蟲〉從上空逃走了。

  一般人——

  集中在春祈代周圍的人們,以梅自己為首,全都是惡人。

  但是跟世果埜春祈代相比的話,無論如何也無法跨越一般人的框框。

  「不能死這種事還真夠痛苦的呢,那個所謂的〈不死〉的附蟲者。」

  跟炎之魔人一起生存至今的梅如此想道。

  世果埜春祈代,是在黑暗中點燃的火焰。

  是在這個充滿了肉眼看不見的黑暗——各種罪孽和污穢的世界中,放射著燦爛光芒的火焰。

  只有內心存在著黑暗面的人們,才能看得見他的火焰。被他的火焰所吸引,一個接一個地集中到他的身邊。

  但是在那裡等待著他們的,並不是救贖。

  那是比任何人都更深重的罪孽。

  跟被吸引過來的人們相比,那是無比巨大的,烤灼人心的罪孽。

  「大家都是不管怎麼樣也殺不死的人,我們就采開懷暢談一下好了。」

  注視著逐漸沒人火海中的魔人,久瀨崎梅回想起跟他一起度過的日子。

  世果埜春祈代這個人的人生,簡直——就相當於火焰本身。

  燒灼著無辜的人們,一直這樣燒下去。

  光是存在於那裡,他就會把周圍的人作為燃料燒起來,而且越燒越旺。

  他那種孤獨的火焰達到最高潮,已經是距今數年前的事了。

  在跟「那個人」相遇之前,久瀨崎梅一直都認為自己是個特別的存在。

  作為小學生來說,頭腦算是相當聰明;作為小學生,為人處事也相當高明。他覺得自己能夠很熟練地改變自己的周圍環境,把一切變得能夠隨心所欲,愉快地度過每一天。

  所以梅覺得自己有權利去玩特別的「遊戲」。

  沒有任何人發現自己的行為。每次總是制定了詳細的計劃再行事,而且事前也總是小心翼翼地到看中的地方進行踩點。不知是因為這些做法有效,還是根本沒有人會認為幹出這種事的「罪魁禍首」竟然會是小學生的關係,梅一直沒有中止這種行為。

  每一次,都令他更加確信,自己是特別的。

  但是有一天——

  他終於知道,那只不過是自己的妄自尊大而已。

  也終於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小學生的任性遊戲。

  「——喂,你擋住我了。」

  梅被人喝道。這時,他正眺望著被火焰吞噬的大廈。

  眼前的景象,簡直可以用火海來形容。濃煙和火焰從破碎的窗戶中噴湧而出。雖然已經聽見了消防車的鳴笛,但距離到達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吧。面向大路的正面,應該早已經騷動起來了。但是大夏後面的這條小路上,卻空無一人。

  「沒聽見嗎,你擋住我了。」

  火勢蔓延到有卡拉OK店的整座大廈為止,並沒有用多少時間。這是經過計算之後在各處布下火種的結果。

  穿著私立小學校服的梅,嘻嘻地微笑著,看著大廈在火焰中燃燒的樣子。他的手上,還握著火機油。

  「喂!我都說你擋住我了!——好熱!啊啊真是的,我再說一次,再呆在這裡的話,不管變成怎樣我都不會管你了哦!」

  「…………!」

  梅猛然抬起頭來。

  火燒的爆裂聲和消防車的鳴笛聲佔據著聽覺,讓他完全沒有聽見向自己說話的這把聲音。

  梅抬頭一看,只見視野中落下來一個人的身體。

  「哇!」

  他反射性地往旁邊一閃。——同時,十分敏捷地把火機油塞進了口袋裡。

  登的一聲,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落在了地面上。也許是因為落下的衝擊導致骨頭斷掉了吧,只見他捂著肩膀「嗚哇」地滾到了地上。

  梅呆然地俯視著男人,感覺到頭上有視線看著自己,於是再次抬頭。

  「別擋路!」

  應該用什麼詞語來形容站在那裡的人才好?

  大廈早已經淹沒在火海之中。只有一個地方——緊急樓梯的三樓依舊安然無恙。但是那裡也已經被火舌上下包圍,恐怕數秒後也會葬身火海吧。

  而站在那唯一的安全地帶上的,是一個穿著看起來像中學制服襯衣的少年。

  不,梅的思考能力已經混亂了,一時無法確定眼前看到的這個究竟是不是人。

  因為,他竟然在那種情況下——還露出一臉諷刺的笑容。

  少年縱身一跳。

  在如同暴力一般熊熊燃燒的大火之中嗤笑,從三層樓高的地方滿臉喜色地往下跳——梅的人生還沒有特別到可以漫不經心地把這種存在稱之為「人」的地步。

  「哈!哈——!」

  猶如魔人一般的少年發出高亢的笑聲,從天空中一躍而下,降落在梅的眼前。隨著登的一聲,梅覺得腳下的地面也在因為衝擊而搖撼。

  「什麼……」

  這傢伙,究竟是何方神聖——

  梅的思考速度變得空前迅速。

  所謂的人類,是從三樓跳下來也安然無恙的生物嗎?不對,怎麼可能……看,他剛才站過的地方已經燒起來了。在這種狀況下也能笑得出來,這不很奇怪嗎?該不會只是因為太害怕所以神經失常了吧?可、可是,他剛才說我擋住他了,那應該是為了逃生才從這裡跳下來的吧——

  少年沒有理會梅的混亂,看著他嘴角一挑笑了。

  然後——身體搖搖晃晃地一個踉蹌,嘔的一聲側頭部撞在了電線桿上。

  「好痛!喂、喂喂……是不是吸入太多煙了啊,整個世界都在轉!而且跳下來的時候還窩囊地把腳扭了!這次也夠糟糕的!我還以為自己會死了呢!」

  這次也?

  這句話真讓人在意。雖然頭腦中還滿是問號,但梅還是指著蹲在地面的少年說道:

  「那個……」

  「啊啊?都是因為你這傢伙剛才站在那裡,害我都縮短壽命了!還不快點道歉!」

  「對不起。那個…………你的背,還冒著火啊?」

  「胡說八道!」

  「…………」

  「好熱!原來你不是胡說啊!好熱!熱!喂!快點把它撲滅啊!手夠不著!體育課的柔軟體操要是認真點做就好了!請快點幫忙吧,求求你!」

  就這樣放著的話作為一個人——一個極其普通的小學生似乎不太妥當,於是梅走近少年。「好痛!這個滅火方法算什麼啊!你這個人有沒有問題啊!?」雖然少年抱怨的聲音不斷,但梅不停用鞋子大力踩的結果,火被成功撲滅了。

  似乎遲那麼一點,少年就要被活活燒死的樣子。可是,當他呼的一聲深深呼了一口氣,然後抬起頭的時候——少年已經露出了天真無邪的笑容。

  「得救了。我是很講道理的。你想要什麼樣的謝禮?想要我的身體嗎?真拿你沒辦法啊。」

  再次細心打量之下,覺得這個少年給人的印象十分深刻。

  頭髮亂糟糟的,讓人不禁懷疑是不是因為剛才的火燒過的關係。五官十分端正而稜角分明的臉,其中一邊貼著一塊大大的濕敷膠布。就初中生來說身材很高挑,被火燒開了一個大洞的襯衣中可以窺見那厚實的身體。

  「那種話我可沒說過。」

  另一方面,自己——九瀨崎梅,只不過是一個在私立小學上學的普通小學生。由於面容長得比較中性,一眼看上去很難辨別出性別,這就是他的煩惱。自己雖然覺得鎖骨附近的痣是最為性感的地方,但是卻從來沒有任何人注意過。——不過,那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小學生的胸脯看,然後冒出一句「你很性感啊」的人,梅倒是覺得還是不要碰上的好。

  「不要害羞嘛。對了,你胸脯上面的痣滿性感的嘛。」

  「…………」

  看來這是梅一直希望不要碰上的人種。少年站了起來,似乎很快就從吸入濃煙的後遺症中恢復過來了。真是世上萬物,無奇不有啊。

  「哈!哈!」

  少年愉快地笑了起來。梅則是一臉警戒的表情。

  兩人的相遇,就是這麼一副情景。

  明明周圍已經被熊熊燃燒的建築物散發出來的熱氣充斥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少年身邊卻能夠讓人忘記那份炙熱。這一點梅到現在還記得。

  「先不說這個——!」

  少年突然毫無前兆地發起飆來。這件事梅也記得很清楚。他越來越覺得眼前的這只是危險生物了。

  「本大爺連唱卡拉OK的錢也沒有,難得跟櫃檯的姐姐開開心心說句話,誰知道冒出來這場火!總覺得這是有人陰謀策劃的啊!我是名偵探!犯人就在附近!」

  原本還以為他是跟朋友或者戀人來這裡唱卡拉OK的,原來他來這座大廈的理由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辛酸。

  「嗚哇,是有人縱火嗎?真可怕啊。」

  「哈!哈!還要裝蒜嗎?——我說的就是你啊!喂!」

  少年的腳踢正中下巴。不知道他究竟用多大的力氣踢的,只聽見一聲像是自行車正面衝撞的沉重巨響在小巷中迴盪。

  「…………」

  像足球一般被踢飛,光噹一聲撞在建築物上的——是剛才先於少年從大廈上落下來的男人。一個身穿商務西裝、有點發胖的男人。

  男人一動不動,少年追上去又是一腳。

  「你這傢伙!想殺了我嗎!不要說笑了!你以為這種程度就能殺死我嗎!你是認真的嗎!?要是真的想幹的話就給我豁出命來試試!豁出命來殺啊!給我死吧!」

  那個人沒有在裝蒜啦,最初的那一擊早已經把他打得不省人事了啊——雖然很想這樣說,但是梅結果還是選擇了沉默。

  沉默的同時,還把身體沉下了幾厘米。

  少年突然停止了動作,頭也沒回地大聲說道:

  「要是想殺我的話就認真點。」

  「咦?你在跟我說話嗎?」

  「我不是說過不要裝蒜嗎。看你那動作,是匕首嗎?我的肉可是很硬的,你有自信能夠刺穿嗎?雖然柔軟體操經常開溜,不過肌肉的鍛煉可是不缺的。」

  「……你看都沒有看我,怎麼知道我的動作呢?」

  「不,我只是亂說罷了。」

  「…………」

  「但是你知道這個男人就是縱火犯,是吧?」

  只轉過半個身來的,少年的眼睛。

  被他緊緊盯著的梅不禁全身繃緊。至今為止沒有體驗過的感覺——顫慄,一下子掠過背梁。

  比火焰還要灼熱的視線。

  比火焰還要鮮明的目光。

  就連實際站在熊熊大火前面也不覺得緊張的梅,此刻也感到喉嚨乾涸了。但是相反的,脖子上卻冷汗淋漓。

  「明明我都已經抓到縱火現行犯了——雖然在橫衝直撞的時候被火圍攻,走投無路的時候還在大廈裡迷了路。但是總之我覺得這傢伙就是縱火犯……這時你卻剛好在這種地方,又剛好拿著油。這不是太巧合了嗎?」

  被看到了。自己已經盡量不為人知地帶著油,一聽見聲音就把它藏起來了,可是看來他早已經把梅手上拿的東西看得一清二楚。

  不,說不定——連這個,也只是隨便亂說而已。

  只不過偏偏說中了罷了。

  就像剛才梅拿著小刀,想要向著少年的背扔過去的時候一樣。

  「這麼說來,你有沒有聽說過?」

  少年突然扔開縱火犯,轉身向著梅。

  「雖然我只是聽傳言說的,不過聽說這附近有個很厲害的呢。那傢伙可不只是縱火犯那麼簡單,是個十惡不赦的大惡人。我想調查一下,於是去警察局那裡偷了點資料,可是逃出來的時候被人從後面射了一槍,差點死掉。」

  這個少年說的話實在是太荒唐了,讓人難以置信。

  但是這是真是假,梅卻無從斷言。如果是眼前這個悠然地走向自己的少年的話,說不定真的——即使被槍射到也不會死。

  雖然還是剛剛碰見的人,但是梅看到過的情景,卻讓他不得不這樣想。

  「聽說那傢伙一旦發現惡人就會想辦法收拾。例如虐待動物來取樂的凶殘傢伙就用同樣的方法虐待,進入強盜的家中偷搶東西……就是這樣。其他事也幹了不少,不過對於一個小學生來說,這些故事也許太過刺激了吧?不過這傢伙還真是奇怪啊。」

  看到少年那灼熱的視線,梅明白了一點。

  眼前的少年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並非出自偶然。

  「就算是模仿犯罪,本性也未免太過惡劣了。竟然把犯人的手段反過來用在犯人身上。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讓他們『照照鏡子』?要是那傢伙找到了縱火犯的話,不知會幹出什麼來?」

  這傢伙想要找的,是「那傢伙」——

  為了找出縱火犯而來到犯罪現場的人,不只是模仿犯一個。

  「雖然我不知道哥哥你在說什麼……但是我想至少不會是像我這樣的小孩子吧。」

  表面上笑嘻嘻的樣子,但是內裡卻在窺探破綻。

  不幹掉他的話,自己就會被幹掉——

  雖然不知道少年為什麼要找模仿犯,但是已經不用懷疑,他是為了追尋模仿犯,才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小學生?這種事情有關係嗎?」

  梅絕望了。

  沒有。

  破綻什麼的,一點也沒有。不管模擬採用什麼樣的戰術,也只能想像到自己被他撕裂喉嚨的情景。

  追尋獵物的模仿犯,竟然碰上了想要抓住自己的怪物——

  「那個模仿犯要是看到眼前出現的不只是縱火犯那麼簡單,而是一個窮凶極惡的惡人的話,會有什麼反應呢?」

  不——不行。不能就這樣放棄。

  本能地感覺到了。比起逃跑或者戰鬥,放棄這種選擇會更加縮短自己的壽命。

  不管怎麼樣,自己一定要安然度過這個難關。不管怎麼樣,必須要解決掉他才行。

  不管花上多少年,不管採用什麼手段,在自己被幹掉之前,一定要先幹掉他。

  梅的表情消失了,表情開始變化。就在這個時候——

  「——不,說來也有關係啊?」

  怪物出乎意料地搬起石頭砸起自己的腳來。

  「畢竟還是個小鬼啊。開始有點覺得今後的成長還是比較值得期待的。」

  差點把梅的精神吞噬的殺氣,一下子散去了。

  梅已經停止的呼吸好不容易恢復過來,想起了周圍不斷蒸騰的熱氣。這麼說來,自己的身邊就是那化作火海的大廈了。

  啪。少年把手放到了梅的頭上,打從心裡覺得難以置信似的說道:

  「雖然覺得你將來大有作為,不過應該是個笨蛋吧?幹嘛要追著罪犯來玩呢?」

  梅鼓起了腮幫子。

  少年的感覺就像一把火焰。不知道他是因為什麼原因爆發,也搞不清楚是怎麼熄滅下來的。而且,為什麼偏偏會在這種地方「發生」呢?

  雖然心裡有無數個為什麼,但是畢竟梅還是撿回了一條命。他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冷汗。

  「你才是,把這種笨蛋揪出來,又有什麼好玩的?」

  梅走向已經昏死過去的男人身邊,取出火機油淋在他的腳上。

  然後若無其事地摸出了打火機,給男人的腳點上火。

  視野被染上了一片火紅。因為熱力而取回了意識的男人慘叫起來。不過,應該還死不了吧。

  「哈!哈!怎麼會有這麼笨的人啊。——咦、你是在說我嗎?啊啊?」

  「我覺得嘛,理由是因為覺得自己很特別,又或者討厭別人不自量力,諸如此類。……不過可能我搞錯了吧?以後不幹這個了。」

  梅的心中那種覺得自己是特別存在的意識,已經完全消失無蹤了。

  結果,原來是同性相斥的緣故。比任何人都不自量力的,是自己。

  特別、特殊、異常、超越。

  說法可以是多種多樣。自己現在,已經和這些詞語的最終形態碰上了。

  眼前的少年——像他這樣的存在,梅覺得自己是不可能到達那個境界的。

  「什麼嘛?我還以為你的理由是正義的使者什麼的呢。難道你沒有罪惡感嗎?」

  「正義?罪惡感?為什麼?」

  梅呆然地反問。少年看著他「哈!哈!」地笑了起來。

  「果然值得期待啊,你這傢伙。好,要不要先來打打看?」

  「不、不要啦。你說我的什麼值得期待啊。」

  「根據我的經驗來說,有點不正常的傢伙——就是作為人來說少了點什麼重要部分的人渣,都很強哦。又或者反過來,少了點感情的也一樣。」

  「什麼嘛,真失禮。」

  「少了的那部分,會讓那些傢伙變強啊。——相反的,為了不失去任何東西而變強的貪心鬼,也只能拼上命去積累經驗了。我比較喜歡這種人啦,滿有型的。不過單憑外表看不出來就是了。啊啊,對了,還有些傢伙是單憑才能變強的。」

  「哼~啊,對了,那你又幹嘛來找那個傳言中的模仿犯?」

  「你不要哼~的一聲就把我的論點敷衍過去啊。……我的理由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是微不足道、無足輕重的東西罷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

  如此說著轉身背向梅的少年,看上去不知為何感覺有點沮喪。一定是因為梅跟他尋求的對手不一樣的關係吧。

  火燒的爆裂音,還有開始滅火的消防車發出的鳴笛聲。以及,被燒到腳的男人的慘叫聲。

  少年沒有理會這一切,轉身想要離開。梅茫然地追了上去。

  猶如火焰一般,完全預測不到一秒鐘後會變成怎麼樣的怪物。

  看著像他這樣的人,一切感情都變得無法抑制。

  但是最後心中湧起的,最為坦率的感想——

  「奇怪的傢伙。」

  「啊?你說我哪裡奇怪了?再說我就侵犯你哦!」

  「你知道我的年齡嗎?不,先說我的性別,你知道嗎?」

  「要是硬上的話,我覺得這個問題就算搞不清楚也無所謂啊。」

  「嗚哇,這傢伙是如假包換的……」

  「我還有假的嗎?」

  「大哥哥叫什麼名字?」

  「……是不是如果我不告訴你的話,你就會一直叫我大哥哥?」

  「……那我就直說了,你還真是個如假包換的變態呢,大哥哥。」

  世果埜春祈代。——少年說出了自己的名字,避開追上來的梅,消失了蹤影。

  但是以春祈代的言行為線索,梅很快就又再找到了他的蹤跡。因為覺得他說不定又會像遇到梅的時候一樣,繼續追蹤其他犯罪者。

  「喲,是你啊。」

  春祈代的語氣彷彿是在路上遇到了同學似的,臉上則因為血管充血而染上一片緋紅。

  也許是惹惱他了吧。被春祈代抓著胸襟、看起來是罪犯的人已經被揍得五顏六色,像被壓路機碾過一般。一想到那個時候自己說不定也會被打成這樣,梅就不禁同情起那個人來了。

  「春祈代為什麼要到處追蹤這些罪犯呢?」

  「其實也不一定要是罪犯啦。只不過他們比較容易找到罷了。之前我不是說過嗎?作為人類缺損了某個部分的人,比較容易變強。比如說就像你啦,小色鬼。」

  「我才不色。」

  「總覺得你這傢伙很色啊。」

  即使被這樣說,梅也只覺得困擾。梅一點也不色——而且現在也不覺得自己很強。

  其實剛才他也一直在看著春祈代教訓那個罪犯,但是只覺得無論自己怎麼驅使大腦或者身體,都不可能比得上他。

  「為什麼你要找那些強的人呢?想要創造記錄什麼的嗎?這樣的話,其實春祈代早就已經是變態冠軍了啦。」

  「不是啦,我只是在想這些傢伙是不是為了殺我才變得這麼強罷了。」

  啊?

  這個男人究竟在說什麼?

  他該不會是覺得所有強的人都是為了殺他春祈代才存在的吧?

  究竟遇到過什麼樣的事情,才會發展成這麼傲慢的思考方式啊?

  「所以,我就特意送上門去啦。」

  春祈代的表情一瞬間變了。梅不禁反射性地縮了縮身子。

  那眼神。

  比火焰更灼熱的,熊熊燃燒著的雙眸。

  「你想這傢伙說了什麼來著?他竟然說『救救我』啊?啊?那算什麼東西啊?我幹嘛非要救他不可?你就不會自己救自己啊!幹嘛這麼快就放棄?這傢伙是笨蛋嗎?自己都沒打算救自己的話,那還幹嘛叫別人救啊!沒打算活下去的話幹嘛還要低聲下氣喊救命!活得這麼窩藏!」

  春祈代一邊破口大罵一邊一次又一次地踢著罪犯。梅看著這個情景,打從心裡覺得自己當初沒有放棄實在太好了。

  憤怒得如同烈火一般的少年,究竟為什麼如此憤怒?

  究竟是什麼讓他激動到這個地步?

  梅完全不明白。

  正因為想不明白,所以對於世果埜春祈代這個少年的興趣,才會如此濃厚。

  「——哦,又是你嗎?我們還真是有緣啊。」

  不知什麼時候起,追尋春祈代的蹤跡已經成為梅每天必做之事。

  根據他的制服,梅找到了一所初中。那是一座位於極其普通的小鎮上的、一間極其普通的公立初中。

  「你在幹什麼啊,春祈代?」

  當他前往那間學校所在的小鎮時,馬上就遇到了目標人物。

  世果埜春祈代正躲在電線桿的陰影中。

  「看不就知道了嗎?你是笨蛋嗎?當然是跟蹤同級的美少女,然後衝進她的家裡進行突襲啊!」

  這我怎麼知道啊。

  一聽他這回答,梅不禁在心中砸舌,狠狠地反駁道。

  「你那冷冰冰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啊?我最討厭就是看別人的冷眼了。啊啊,你這笨蛋!還不快給我躲起來,這樣會給人看到的啦!」

  「我說……雖然問起來也有點蠢……你幹嘛幹這種事情啊……」

  「啊啊?這不是基本嗎!青春的基本啊!確認可愛同學的住處是理所當然的吧!哈哈——那麼說來,你是還沒有經歷過這種事了?畢竟還是個小鬼啊。不過不要焦急,不管是誰,變成大人之後都要走過這條路的。」

  「走這條路的,只有變態的大人而已……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

  「你給我坐在那裡。正坐——不,就像平時上體育課的時候那種姿勢就行了。對,沒錯,就是那樣。聽好了哦?首先,最重要的是想像力。只要知道住址的話,那想像力就能擴展了。你愛怎麼妄想就怎麼妄想。那女孩不是每天都在那棟房子裡度過嗎?而且,在二樓自己的房間裡還有床,每晚都會在那裡——」

  「哇——哇——!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哈!哈!不要害羞嘛,你看你臉紅成什麼樣?哎呀,不知為什麼給彆扭的小鬼說這個,還真讓人興奮呢。好,大哥哥會好好跟你詳細說明的。每晚在那裡…………哈哈——」

  「變態!變態!」

  世果埜春祈代這個人,真是越接觸越難懂了。

  有時候覺得他遠離了人類的範疇,有時候又覺得他比誰都具備人類的劣根性。還有就是有時會覺得他似乎遠離俗世,但有時卻又市儈得讓人刮目相看。

  但是,梅還是問出了一些信息。春祈代雖然住在兒童養護設施之中,但仍然堅持上初中。似乎朋友不少,成績也不算太差。這一點和梅差不多。

  「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地址?」

  「我又沒有隱瞞過。反正不管我說不說,你都會再來的吧?」

  當他若無其事地把聯絡地址遞給自己的時候,梅嚇了一跳。雖然自己沒有打牌的興趣,但是抽到一張大牌的時候應該就是這種心情吧。他下定決心要保存好它。

  「想來殺我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哦。」

  要殺了春祈代才行。在被他殺死之前。

  雖然了曾經有這麼想過,但是現在對他那純粹的好奇心要強得多。但是如果這麼一說的話說不定他又會小看自己了,所以只好隨他說去。

  自從那次之後,梅就經常去探望春祈代。

  春祈代還是沒什麼改變。到處找出那些認為強的人,然後用明顯不是同一層次的強大力量讓他們屈服。

  只有一次,梅想要出手幫他。

  「喂——你幹嘛幫我?」

  但是他馬上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要救的,不是他那邊才對嗎?啊啊?」

  好意、友情、同伴意識之類——

  都是跟春祈代無緣的東西。這一點梅也很清楚。

  「不過要是我真有個萬一,要你幫我的話,你就幫吧——不過那也算是我的力量就是了。」

  不可理喻。不過看來他至少在一對一戰鬥這點上沒有什麼執著。

  也就是說,不管春祈代還是梅,憑當時的心情來決定協助還是背叛,這都是各自的理由。

  該怎麼說呢,這種關係還真是難以形容。

  但是感覺卻還不壞。

  雖然還是不太能夠理解春祈代的想法,但是想到的只有一點。

  「哈!哈——!」

  不管怎樣,他好像總是這麼快樂。

  無論是訴諸暴力的時候,還是說著學校裡的趣事時——甚至生氣的時候,其實他也很快樂。

  盡全力地享受著這個世界的歡樂。

  就連不知道所謂的快樂到底是什麼感覺的梅,也不由得跟著快樂起來。

  每當看著他——的確不管是誰跟春祈代相比,似乎都有種活得像行屍走肉的感覺。梅也覺得跟他相遇之前的自己,也總是活得有所保留。

  快樂地笑著的春祈代,還有追著他跟著一起笑的梅。

  兩人既不是朋友又不是同伴,既不是敵人也不是友方——

  這種奇妙的關係,究竟持續了多久?

  跟往常一樣到春祈代那邊去的梅,看到他正趴在人行天橋的護欄上。

  他穿著剛入學的高中校服。

  「你在幹什麼啊,春祈代?」

  是在等自己喜歡的肥皂泡從天空中飄下來嗎?他的話真的是有可能。

  「咦?繃帶?你受傷了嗎?」

  「哦,有點啦。不過,老樣子啦。」

  的確,以前也是這個樣子。所以梅也就隨便說了一句「說的也是」就算了,沒有深究。

  「對了,你在這裡幹什麼?啊,是不是又在跟蹤你上次說的那個美人啊?你們進了同一所學校了嗎?」

  「那傢伙啊,死了。」

  春祈代若無其事地說道。

  梅反射性地凝視著眼前的少年,他也回看著梅。

  「…………死了?」

  「嗯。已經不在了。」

  春祈代歎了一口氣,然後有點不耐煩地搔了搔頭。

  「真是的,難得我還覺得她應該很強的說。這下又要找別的了。要是沒有變成這樣的話有多好…………啊啊,真是的,太讓我失望了。」

  春祈代自言自語地說著,轉身背向梅,沿著人行天橋走去。

  他的態度就像是與己無關一般,完全沒有什麼感想。如果是外人看到剛才的他的話,恐怕還會以為這只是一個路過打聽便利商店所在的人而已。

  但是曾經和他一起度過一段時間的梅,卻明顯感覺到一種異樣感。

  那個魔人現在情緒低落得讓人難以置信。而且他還努力掩飾失望,勉強裝作一副跟平常一樣的樣子——

  梅還記得自己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湧起一陣自己也覺得愚蠢的感想。

  說不定——

  有著異於常人的強大,還有極為變態的思考方式的他,說不定——

  真的——只是一個極為普通、隨處可見的少年而已吧。

  只是,有某種來歷不明的東西,迫使他焦躁不已——

  「蠱毒這種東西,你聽說過嗎?『蟲』字下面一個『皿』,毒藥的『蠱』。蠱毒。」

  看來是自己誤會了。

  從那一天開始,春祈代變得更古怪了。

  「我是在漫畫上看到的。——這麼說來,那本漫畫雜誌上,開始了一篇很吸引人的新連載……魔法少女……什麼來著……」

  「你不用勉強想起來,還是回到原來的話題吧。」

  梅記得他們在家庭餐館中吃午飯的時候,春祈代若無其事地說著。當時的他正往芝士漢堡上淋著辣椒醬,倒了半天還不肯住手。

  「據說那是以前的古老詛咒方法,在一個罈子裡放進很多很多蟲,讓它們互相啃食身體,然後剩下的最後一條就會成精。很奇怪是不是?」

  「好可怕呢。」

  春祈代喜歡的同級生少女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梅不停地追問,然後得到答案,是在好幾天之後。

  春祈代和要好的同學一起去了初中的畢業旅行,途中發生了某件事故。春祈代沒有詳細說明,不過據說只有春祈代一個人生還。喜歡看報紙的梅不停地回想起曾經看到的事故,想著「會不會就是那個?」

  僅僅如此——雖然肯定是個慘不忍睹的事件,但只要知道是哪個的話,就能簡單地把它歸結為不幸的事故了。

  「然後呢?」

  「然後、啊?——就只有這麼多了啊。」

  但是聽了春祈代的話,梅卻不禁顫慄了。

  春祈代出生的醫院,連同他的母親,也在他出生的同時被火燒燬了。而春祈代是當時唯一的倖存者。

  之後,領養了他的兒童養護設施也因為縱火而被燒燬。生還的也只有春祈代一個。

  不僅如此。

  春祈代不知為什麼,總是會被捲入「災難」。

  梅只用一句「你運氣真差」就敷衍過去了。

  那是命運啦,春祈代這個存在好像被詛咒過一樣之類,類似的妄想性思考,梅本身並不具備。實際上,運氣差的人是存在的。

  春祈代的這點,也跟梅一樣。沒有為自己的悲慘命運感到悲哀這一點,看平時他的表現就知道了。

  ——只是——

  對於這個沒有為自己那悲劇一般的出生非哀,也沒有因為自己的幸運生還而喜悅,高聲謳歌著人生的少年,梅只能表示敬佩。

  ——結果,只有我一個人活到了最後。

  關於這一點,梅不會作半點評論,所以也不會建議他應該如何如何。

  只有春祈代活了下來這一點,梅並沒有覺得不可思議。他有著這樣的強大運氣,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很強。

  但是,這一點也能夠反過來思考。

  也就是,如果他沒有這麼強的話,說不定現在就不會活在世上了。

  ——這就是結果。

  春祈代重複道。

  從說這些話的時候開始,春祈代就變了。變得以更為超乎常人的強大,追逐著強大的人。

  再也沒有像以前那樣,為了一個縱火犯這種的雜碎而大動干戈了。他不會再來者不拒,隨便找上哪個都幹上一架,而是對於目標更加精挑細選,更加慎重。

  他的生存方式,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稱得上是達觀,但是實際上——卻在朝魔人的方向發展。

  「咦,這個故事,到這裡就沒有了嗎?」

  「你不是說很可怕嗎?喂,那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嘛。」

  「不要啦。這個人家是故意放到最後吃的說。」

  最後活下來的那個,就會成精,化作妖魔。

  只不過是一時心血來潮說起的話而已。

  而知道這番話擁有深奧的意義——而且遠遠超出了梅的想像這一點,是在很久以後。

  當時的梅還以為自己跟這個名為春祈代的少年的關係,將人一直持續下去。

  一句話來說,他太過天真了。

  沒有想到一旦跟春祈代扯上關係,就會接踵而來的東西——也就是「災難」。

  但是很快——梅就知道了當中的意義。

  2

  梅在場見證那個瞬間,是在和春祈代開始了放浪生活之後沒多久的時候。

  春祈代從就讀的高中退學,也離開了設施。據說比起畏懼自己所背負的災難把其他人捲入其中,他的真正想法是厭倦了這種生活。

  另一方面,梅現在則謊稱到海外留學。要留學的學校已經遞交了退學申請,寄宿家庭那裡也已經塞了錢。由於其他相應方面也已經做好處理,所以本來就對自己孩子不大關心的父母應該不會那麼快發現自己被騙吧。

  「喂,你知道嗎?今夜是滿月哦?」

  梅走在某個小鎮的地下購物中心,看著走在身邊的春祈代。兩人的手上拿著剛剛在商店買的泡芙。

  「啊?你想賞月嗎?這麼說來今晚是十五啊。」

  春祈代用認真的眼神盯著快餐店看。梅一開始還想他在看什麼看得如此入迷,後來才知道他在看坐在店前的高中女生裙子下面。梅故意拉開距離,裝作不認識他。

  「是十五夜嗎……不、不對,不是這個啦。都是你啦,看我還真想起來了。不是這個,你忘記了在無線迷節目中聽到的消息嗎?那個據說盜聽警察無線什麼的。」

  「啊,是那個在滿月的夜裡出現的敲頭黨嗎。到處把人打倒,然後在被害人醒來之前只顧一味用手摸著別人臉頰的那個傢伙是吧。還真是像極了都市傳說啊。真是的,是吸血鬼還是狼人又或者開膛手傑克,搞清楚點嘛。而且摸著別人的臉頰究竟有什麼樂趣可言?變態的想法還真是難以理解啊。笨到家了。」

  「應該是和剛剛春祈代看著女生裙子底下的理由一樣的吧?就是意淫嘛。」

  「這種行為可是有它的美學的,不准你小看它!」

  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惹他生氣,不過梅沒有深究,只是沒好氣地半瞇著眼用了一句「啊,是嗎」打發過去。

  不過後來這個敲頭黨被問及犯案的動機時,真的用十分流暢的英文回答出「FETISHISM」(意淫)這個答案,不過這是後話了。而跟那個和春祈代有著相同愛好的可怕少女,柛遙香的相遇,並以此為契機共同行動,在此也不多說了。

  「要是你不喜歡的話,還有好幾個目標哦,怎麼樣?」

  春祈代的「尋找強者」行動還在繼續著。

  但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找到符合條件的對象。

  老實說,梅對於是否存在比春祈代更強的人這一點相當懷疑。

  那種人真的存在嗎?——而且春祈代所追尋的人,是否真的是「比自己更強大的人」這一點,也是疑問。

  但和他一起度過的時間讓人覺得快樂,所以梅選擇了留在他身邊。

  一旦嘗試過和世果埜春祈代這個少年共有的時間的話,本來的生活恐怕會無聊得令人窒息吧。

  「唔……怎麼辦好呢……」

  春祈代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把最後一片泡芙的碎皮扔進了口中。

  跟享受著流浪之旅的梅形成鮮明對比,最近的春祈代有時顯得十分無聊。

  自己所尋找的人,真的存在嗎——

  也許每一天都在變強的他,已經開始考慮這個問題了吧。

  「——哦?」

  突然,春祈代抬起了頭。

  「剛才那聲音是怎麼回事?」

  「聲音?」

  「好像鐘聲似的……不過這聲音還真難聽啊,吵死了。」

  梅看著皺起了眉頭的春祈代,不禁困惑地側了側頭。他沒有聽見所謂的鐘聲。

  「什麼鐘聲啊?我沒有聽見啊……」

  「是嗎?算了,無所謂。——對了,剛才說的那個,已經查到什麼了沒有?」

  「咦?才不要,你說的是那個討厭的傢伙吧?」

  「不是啦,笨蛋。不過,那個也好。我說的是那個啦,那個。」

  啊啊。梅終於想起來了。

  「是蟲。」

  春祈代用認真的表情說道。

  依附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身上,啃食他們的夢想和希望而成長的超常存在——

  在上小學的時候也聽到過這個傳聞。

  「我還真忘記了。原來你說的是這個啊。這不是更像都市傳說嗎?」

  「不要把那個混為一談。嘴巴開裂的女人可是真的有。雖然我勉強算是贏了。」

  「春祈代一說的話就很難分清真假啦。你別說了。」

  對於身為現實主義者卻又偏偏害怕聽怪談的梅來說,這是盡量不想接觸的話題。

  話雖如此,既然春祈代說要調查的話,那也只能乖乖調查了。聽起來不太像是幽靈之類,而且一想到說不定會成為特輯報道或者SF系話題,興趣就不禁湧了上來。

  兩人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邊繼續在底下購物中心內遊蕩。

  「咦?怎麼回事?」

  這時,兩人為了買下一個點心,正在一間由麵包車改造的鮮搾果汁店前面排隊。

  路的另一端,傳來了路人大叫的聲音。跟剛才來來往往的購物人潮所發出的喧鬧不同的尖叫聲——悲鳴正此起彼伏。

  「…………」

  梅看向旁邊,只見春祈代正凝視著發出聲音的方向。

  他們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兒,只見大量的行人向著這邊跑來,彷彿在電視上看到的大群野生動物直撞過來一般。

  他們正在逃離什麼。

  雖然悲鳴和怒吼在不斷交織,可是梅他們還是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能跟其他還沒有被捲入事態的行人一樣,呆站當場。

  「嗚哇!」

  震破耳膜的咆哮聲,在整個地下購物中心中迴響。

  視野所及之處,所有店子的櫥窗玻璃一下子全部碎裂,碎片飛散。麵包車的車燈也碎了。排在前面的女孩子們紛紛尖叫起來。

  警報響了。

  地下通道被恐慌所包圍。

  行人雖然紛紛逃命,但是他們中的大部分應該不太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吧。人們不斷爭先恐後地衝向樓梯、電梯、扶梯等等一切能夠利用的出口。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梅也呆然了,坐進了店員逃走之後的麵包車,擅自拿過杯子,往裡面加注了芒果汁,因為機會難得,所以順便還倒了混合果汁。

  「春祈代,你要什麼?我幫你隨便倒點吧?」

  梅從麵包車中向著春祈代喊道。以現在的狀況來看,就算跑去出口那裡,也只會擠得推人或者被人推,弄得傷痕纍纍而已。

  「嘿嘿——」

  一動不動凝視著前方的少年,嘴角露出了微笑。

  「這種感覺……又來了嗎——」

  「春祈代?」

  正在給他倒滿蘋果汁,然後倒上紅椒的梅,不禁皺起了眉頭。

  「喂,梅——」

  當看見回過頭來的少年那張臉時,梅不禁豎起了全身的汗毛。

  這個魔人在笑,雙眼閃閃發光,嘴角露出尖尖的虎牙。

  那愉快的樣子彷彿終於遇見了百年不見的仇敵,然而——卻隱隱透著一股悲傷。這是梅第一次看見他的這個表情。

  「快逃!」

  春祈代散發著異樣的殺氣,全身的每一根汗毛都繃得緊緊的,充滿了緊張。這一點梅能夠看出來。

  原來如此。這就是——

  梅馬上便理解了。

  「要是跟我一起的話,你可是會死的。」

  春祈代曾經遭遇過無數次的,「災難」。

  總是讓他孤身一人存活下來的,惡運。

  老實說——梅的心中,一直在害怕著這一天的到來。

  根據春祈代以前所說的,當那個時刻到來的時候,跟他在一起的將會變成怎麼樣——

  「好像總是只有春祈代一個活下來是不是?」

  要是那個時刻終於來到的話,自己應該怎麼辦?

  梅一直在思考著這一點。

  命運什麼的,梅根本不相信。

  因為一旦相信的話,就會覺得害怕了。

  但是在有關春祈代這個總是實際遇到極端不幸的少年的事情上,梅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得不去相信。

  總要來的「災難」讓他害怕,同時——他也在期待著這一天。

  「那就是說——」

  跟春祈代在一起,並不只是因為單純的好奇心。

  也不只是因為對他的憧憬。

  「——如果我能夠活下來的話,就能變得比春祈代還強是吧?」

  麵包車那破碎的窗玻璃上,映照出梅那閃爍的目光。

  那一天邂逅的魔人。

  那個時候感覺到的壓倒性的存在感——梅也能夠擁有。

  「…………哈。」

  聽到出乎意料的回答,春祈代瞪大了眼睛,不過很快恢復了笑容。一瞬間代下頭,馬上又抬起臉來,把燃燒著的視線投向前方。

  「哈!哈!就是這樣,臭小鬼!發育得不錯嘛,大哥哥可是高興得很啊!」

  「春祈代的說話方式怎麼總是這麼色啊,真是的!」

  一邊鼓起腮幫子一邊走出了麵包車,手中端著倒滿了果汁的杯子往嘴裡送。

  沙——梅端著的杯子水面產生了波紋。

  繼繼續續持續著的震動,正搖撼著地下通道。而且正在漸漸加劇。

  不——應該說在漸漸接近。

  梅和春祈代一起,凝視著電燈閃滅的地下通道前方。不斷鳴響的警報吵得要命。

  「是地震嗎?又或者是因為洪水引發浸水,氣壓的變化引發玻璃破裂?舞台發生在地下,真是既不精彩也不容易對付呢。」

  「你的耳朵是用來裝飾的嗎?剛才不是有什麼呼嘯聲嗎?」

  「光是猛獸逃出來的話,玻璃是不會碎的啊。應該是什麼地方爆炸的聲音吧?」

  通道的另一邊,出現了一對光點。

  當看到視野中出現的物體時,梅終於知道持續不斷的震動出自哪裡了。

  那是——腳步聲。

  「那東西」移動著六隻腳,踩踏著地面前進著。那腳步聲就好像重型戰車——

  「嗚——啊——」

  杯子從梅的手中落下。他呆然地凝視著眼前的龐然大物。

  「這是什麼——」

  就連春祈代也整個人僵硬地站在那裡,看著那個直衝過來的東西說不出話來。

  六隻腳分成好幾節,前端深深插進了柏油地面,整個身體被厚厚的鎧甲一般的甲殼覆蓋著,那長著不停恐怖地動著的牙的部位,應該是頭部吧。那裡還埋著兩個像玻璃球一樣的眼睛。

  比春祈代還大的,昆蟲的怪物——

  除了這麼形容之外,想不出其他詞句來了。

  但是就梅所知,這樣子的生物是不可能存在的。

  梅和春祈代一起轉身。

  「嗚哇啊啊!」

  「嗚噢噢!」

  猛然逼近的怪物向著梅和春祈代撞了過來。兩人連忙跑開,背後的麵包車被撞飛了。

  看來怪物的攻擊比外表還要厲害。回頭一看,只見被撞的麵包車摔到了天花板還有牆壁上,化作了無數的鐵屑。

  怪物的勢頭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猛追著不顧形象拚命奔跑的梅和春祈代不放。

  「怪、怪物——」

  梅差點摔倒,好不容易才穩住了腳。——要是在這種狀況下摔倒的話,應會重蹈麵包車的覆轍,恐怕連骨頭都沒得剩吧。一想到這個全身就不禁瑟瑟發抖。

  「怪物——」

  春祈代的聲音也在顫抖。就連平時總是我行我素的春祈代,到了這種情況似乎也難以保持平靜。

  大藍甲蟲一般的怪物從背後追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由於速度根本沒法比,所以被追上只是時間的問題。

  這樣子的生物沒見過也沒聽過。

  難道真的是像所有怪物一樣,要吃人類為生嗎?春祈代就算了,不過還是小孩子,皮光肉滑的梅應該會成為一頓美味大餐的吧。

  眼前出現了一堵混凝土牆壁。

  通道的盡頭——被堵上了。

  前無去路。

  但梅和春祈代沒有停止向前跑。

  利用反作用力一躍而起,踢向擋在眼前的牆壁。

  「是怪物!」

  「是怪物啊!」

  梅和春祈代一踢牆壁之後,分為左右兩邊。

  地下購物中心,因為大地震而搖撼。急剎車失敗的怪物一下子撞在牆壁上,頭部插進了牆壁之中,混凝土產生了巨大的裂縫。

  但怪物並沒有因此而受到損傷,只見它馬上把頭拔了出來,發出了高聲的咆哮。找到了已經跑到自己後面的梅和春祈代之後,它飛快地甩動起那尖尖的腳來。看來它是在生氣也說不定。

  「是怪物啊!春祈代!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子的呢!要拍個照片留念才行!不知道它能不能用腳來幫我簽名的啊!」

  梅彎腰避過怪物甩過來的腳。怪物的腳十分鋒利,比梅的身體還要粗。要是受到它的直擊的話,上半身絕對就會直接飛出去。

  「喂喂,這次輪到怪物了啊!不、怎麼可能有怪物啊!那不是違反規則的嗎!怎麼可能!嗚哇——好、好硬!好痛!出血了!哈!哈!」

  避開從頭上飛踢下來的腳,春祈代一下子靠近了怪物的身體。但即使他出盡全力,怪物的甲殼仍然沒有一絲損傷,反而是拳頭上的皮膚裂開出血了。

  不管怎樣,眼前的事態可不是用一句出乎意料就能形容的。

  既不是事故也不是天地異變,而是真正的怪物登場,這一點誰會想得到?

  超出想像太多了——讓人興奮得難以控制。

  「春祈代,我想要這個!要是打倒了記得要給我哦!是機器人嗎?還是突然變異?會不會是秘密組織的怪人呢?弱點果然還是關節和眼睛吧?」

  梅一邊躲避著怪物的攻擊,一邊露出興奮的表情喊起來。

  攻擊的速度跟人類的拳頭和腳踢差不多。而且因為是直接攻擊,所以根據關節的結構以及腳的長度大概能夠猜出攻擊的範圍和軌道。冷靜對應的話,它的攻擊也不是無法躲避的。

  不過,在明知受到攻擊就會一命嗚呼的情況下,還有多少人能夠冷靜這點倒是難說——

  「繼續試下去的話,總會有一個奏效的吧!」

  春祈代往後一跳,往旁邊的店舖櫥窗中伸出手去,然後從那玻璃早已破碎的窗框中,用力拉出了一根鋁合金製的框條。

  「什麼嘛——原來還有這種怪物存在啊。」

  春祈代把框條像槍一樣緊握在手上揮動著,臉上露出了笑容。那熊熊燃燒著的眼眸,緊緊盯著眼前的怪物。

  「除了這傢伙,還一定有其他的、更加厲害、更加聳人聽聞的怪物——」

  看著少年的側面,梅不禁顫抖起來。

  看著眼前這超出想像的怪物,春祈代比梅還要興奮好幾倍。

  「有種得救了的感覺呢……你不覺得嗎?」

  直到剛才為止,還在失望的少年,他看著怪物的眼神,就像在看著心愛的戀人一般。

  看著這樣的世果埜春祈代,梅不禁想道:

  他究竟在追求什麼呢?

  難道——一直想要的,就是死嗎?

  看他明明活得那麼快樂啊?

  對悲慘的過去從來沒有感到過罪惡感,也主動地謳歌著人生啊?

  要是真的想死的話,自殺不就行了。要是真的希望這樣的話,這個少年是不會為這一點小事躊躇的。這種事情梅當然再清楚不過。

  「喂,不要放鬆警惕哦,梅!不管怎麼樣,就算斷手斷腳,也要宰了這傢伙活下去!」

  明明想要活下去,卻又渴望著死亡——

  這種愚蠢的想法,浮現在梅的腦海之中。

  充滿矛盾——充滿任性的願望。

  不是別人,正是世果埜春祈代這個男人,說不定正適合這個願望。

  「春祈代,說好了哦!絕對哦!這個要給我的!我要把它做成掛飾,在街上拖著走!」

  「吵死了,這傢伙我要吃的啦!」

  春祈代、梅、還有怪物。

  兩者的戰鬥依舊持續。

  面對單方面攻擊的怪物,兩名少年不斷作出微小的反擊。但是大部分抵抗都徒勞無功,每次都被那堅硬的甲殼擋了回來。

  「嗚——」

  蟲的腳終於踢中了梅。

  雖然勉強避過了那鋒利的尖端,但嬌小的身體仍然被一把打飛了。梅整個人撞上了牆壁,頭上淌著血。

  「好痛……好痛……哎呀,是不是斷了啊?」

  梅爬起身來,發現自己用來防禦的左臂使不上力了。麻痺得沒有了感覺。等下看看,要是痛的話就是扭到了,腫起來的話就是骨折了。

  「哈!哈!!你在幹嘛啊!遜斃了!」

  春祈代笑了起來。不過他也不是毫髮無傷。因為重點放在了反擊上,所以迴避總是擦邊,偶爾被擦中的身體到處都是傷痕。

  梅站了起來。準備再次參戰。就在這時——

  「你……你們是什麼人……!」

  嘶啞的聲音從梅的背後傳來。

  那裡站著的,是打著蝴蝶結的少女。年齡大概和春祈代差不多。在後腦勺上束了起來的長長秀髮像蟹腿似的散開著。

  「給我讓開,否則殺了你們哦……!——咦——」

  向著這邊吼著的少女膝蓋突然一彎,看著插在自己裙子下面大腿上的小刀,臉色立刻變得蒼白起來。

  那是梅回頭的時候順勢扔出的刀。

  梅繞到了少女身後,抽出刀子指著她說道:

  「姐姐你才是,究竟是什麼人?」

  「咦——啊——」

  「喂!」

  聽見春祈代的聲音,梅抬起了頭。只見怪物正發出痛苦的咆哮。

  「眼睛,果然有效。」

  怪物的眼上正深深插著彎曲了的框條。

  看見那正坐在不斷甩動著腿慘叫著的怪物頭上的少年,身份不明的少女彷彿被綁住了似的一動不動。

  似乎春祈代在攻擊怪物眼睛之前,受到了不少攻擊,全身都是傷痕,被自己的血弄得鮮血淋漓。但他的雙眼仍然閃著光,一臉愉快地笑著——

  「怪——怪物——」

  少女的口中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滿身瘡痍的春祈代和梅不禁面面相覷。

  「喂喂,你是不是沒分清這傢伙和我啊?你的眼睛就那麼不好嗎?還是說打算宣告加入眼鏡一族了?哈!哈!就請你這麼辦吧!」

  「我說,春祈代,那傢伙是不是不動了?說不定這個人手上拿著遙控器哦?快點收拾它吧,活著的話當不了掛飾啊。」

  「為、為什麼要妨礙我……我的蟲……」

  「蟲?喂,這傢伙剛才是不是說了蟲來著?」

  「說了。是嗎,原來這就是蟲啊。真的有啊。」

  「我的蟲——要被殺了——」

  看見少女露出了恐懼之色的表情,梅不禁驚訝。

  剛才,她向著梅大喊「不讓開的話就殺了你們」,也就是說,讓開的話就不會殺,一開始根本就不是衝著梅他們而來的——

  這麼說來,他想起來了。

  怪物——蟲出現的時候,就像是在逃命一樣——

  「…………!」

  春祈代和梅同時感到一陣惡寒,回頭看著同一個方向。

  因為蟲的撞擊而產生了裂縫的牆壁。

  堵住了去路的混凝土塊上,浮現出黑色的斑點。

  「這是什麼……?」

  「——春祈代!」

  一種不祥的預感。不過還沒等到梅大叫,春祈代也早已發現了危險。他飛快地從蟲的頭上跳了下來,離開牆壁。

  春祈代退避了之後,混凝土的牆壁破裂了。

  混凝土變成了黑紅色,像巧克力似的融化彈開了。變成了粘液狀的混凝土一下子覆蓋住蟲。

  蟲發出了咆哮,一陣煙霧噴出擴散到周圍,肉被燒焦的噁心氣味瀰漫在地下通道中。

  紅黑色變成了液態的混凝土——熔岩覆蓋了蟲的整個身體,雖然蟲已經拚命想要抽身反抗,但伸出來的腳也因為無法抵抗壓倒性的力量而變形,沒過多久就熔化了。

  「————!」

  那個看來是操縱著蟲的少女在梅的面前反仰起身體,然後啪的一聲倒在了地上。沒有生氣的眼眸直直地瞪著天花板,一動不動。

  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蟲被殺了的關係?這麼說來,根據傳言,據說宿主和蟲是一心同體的。

  「獵物自己變弱了呢……什麼嘛,真是無趣。」

  梅的身體一瞬間浮一起來。

  之前蟲所在的地方,騰起了某個巨大的物體。搖撼著地下通道的那個巨大身體,原來是一隻梅從來沒有見過的生物。

  身體被熔岩覆蓋的蚯蚓——或許應該這樣形容吧?與其說是昆蟲,不如說更像軟體動物的這個東西不停扭動著身體,有油桶一粗細。

  「是你們幹的嗎……?」

  一個駝背的少年站在洞穴之中,被紅黑色的蚯蚓保護著。外套的帽子一直蓋到眼下,領子最大限度地豎了起來,遮住嘴角。凹陷的眼睛凝視著在地下商城中的梅他們。

  一股寒氣從梅的手指竄到了腦門。

  這傢伙,很不妙——

  「哦,沒錯。」

  春祈代若無其事地回答道。梅不禁渾身打了個冷戰。

  他也應該感覺到才對。剛才為止跟自己戰鬥的那只蟲,跟眼前這傢伙比起來,不過是一條雜魚而已。

  可是,為什麼滿身鮮血淋漓的他,還能兩眼放光地如此鎮靜呢?梅無法理解——

  「你也是那個嗎?蟲的……唔……附蟲者是嗎?不管怎樣,那個也是蟲對不對?找我們有什麼事嗎?你這個蟲怪人。」

  「不,沒事……只不過來玩一下罷了。狩獵自己之外的其他蟲這種事,很有趣嘛。」

  「啊哈。也就是,那個啊——我們只不過是在你玩耍的時候,碰巧在這裡對吧。既不是跟我有仇,也沒有人指示你要追殺我。只不過是覺得礙眼,只不過是當場產生的心血來潮,再沒有其他——」

  世果埜春祈代露出了滿臉喜悅的微笑,這種表情梅從沒見過。

  「只是一時的興頭,才讓你用這麼想殺人的眼睛看著我是吧?」

  「誰讓你們妨礙我打獵了。這個責任你會負起的……對吧?」

  少年用低沉陰冷的聲音如此說著的同時,熔岩蚯蚓的身體開始動了起來。

  「哈!哈——!」

  在千鈞一髮之際,春祈代退後一步避開了蚯蚓。蚯蚓通過後的地板因為高溫而熔化,落在周圍的熔岩則燒焦了四周。

  「好啊,你真厲害!太值得期待了!太好了!好,快來殺了我啊!用你的所有神經,盡全力來殺我啊!」

  春祈代高聲笑著。梅看著他不禁整個人僵硬了。

  對於梅來說,到剛才為止,已經是極限了。

  剛才的蟲,對於梅來說,已經是精神力所能夠接受的極點。他沒辦法堅持再去跟熔岩作戰。就算想要攻擊宿主,現在蚯蚓還有一半身體包圍著、保護著他,根本無法接近。

  「——不過,我是絕對不會被你殺死的!」

  春祈代嘴角一彎露出了魔人的笑容,毫不猶豫地轉身背向襲擊過來的蚯蚓,猶如脫兔一般在通道上飛奔。

  「哇哇,等一下啦!」

  梅回過神來,也慌忙跟在春祈人後面跑了出去。

  「你挑釁他幹嘛啊!你的頭腦絕對是壞掉了!雖然現在說這個也已經太遲了!」

  「哈!哈——!不管怎麼樣,他本來就打算殺掉我們的吧!」

  「你是不是有什麼好計策?所以才會跟那種東西拼?」

  「不管怎麼樣,逃了再說!」

  剛才在跟第一隻蟲戰鬥時留下的傷勢並不輕。兩人因為痛楚和出血無法站立,應該也只是時間問題吧。

  「全力逃走,等到傷好了再來復仇就是了!一定要努力把它找出來,然後來個突襲什麼的,不管怎麼樣就是要贏!」

  那個時候,請你一個人去好了。

  梅在心中暗想,回頭望向後方。

  巨大的蚯蚓從頭部開始都沉入了地板。似乎跟真正的蚯蚓一樣,能夠在地底移動的樣子。不知什麼時候,宿主的少年也不見了蹤影。

  「——不行啊,這裡也堵住了!」

  究竟跑了多少個出口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緊急樓梯,也被熱度冷卻後固化的熔岩堵住了。從剛才起所有看到的出口都是這個樣子。

  跟那個蟲戰鬥了這麼長時間也沒有一個警察來管,那個時候已經覺得有點奇怪了。還以為是被跑到出入口去的人塞住了進不來。

  但看來實際上是剛才那個穿著外套的少年早已經把通道都堵塞了。通往地面的通道全部都已經被封鎖。

  「哎呀!」

  梅正在奔跑著找尋別的出口,卻突然被春祈代一腳踢飛,撞在了牆壁上。就在他身邊,隨著一聲轟鳴,有什麼東西冒了出來。

  是熔岩蚯蚓。

  無聲地從地下接近的蚯蚓,從地面垂直穿破了天花板。

  「…………」

  低頭看了看地上穿著的大洞,又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洞,梅不禁渾身無力。因為驚愕和顫慄,精神彷彿要一下子飛遠了。要是春祈代沒有踢開自己的話,恐怕連骨頭都熔化的梅肉果汁就已經做好了。

  「你不是要活下去的嗎,臭小鬼!」

  春祈代滿臉血地給了他一個笑臉。但他的腳步已經明顯不穩了。畢竟在這種連應急處理也沒做的情況下不停奔跑,出血量應該已經到了極限了。

  「你、你為什麼知道它會襲擊過來?明明沒有聲音的啊……」

  「你以為我是誰?就算是打地鼠遊戲,我也能在它跳出來之前把它砸下去呢。」

  「那不就沒有得分了嘛……話說回來你剛剛的那一腳好像把我的骨頭踢裂了……你要怎麼賠償給我啊……」

  「只要不死的話,什麼都好說啦!」

  雖然很不甘心,但他說的是事實。而且已經好幾次越過了生死界限的春祈代這麼一說,顯得更有說服力了。好歹撿回來一條性命,不用當果汁這一點,梅決定還是把它歸到運氣好這一類裡。

  蚯蚓的攻擊總是出其不意,沒有任何徵兆,梅他們為了找尋出路四處奔跑。

  但無論如何就是找不到——不知不覺已經被火焰和瓦礫包圍了。

  地面和天花板開著大洞,好幾間店舖被熔岩冒出來的火焰所吞噬。

  隨著地面搖撼,蚯蚓從通道前方的地面爬了出來。

  看來,它終於想要結束遊戲了。

  「春祈代——」

  到此為止了嗎——

  蚯蚓甩著熔岩的泡沫,襲擊過來了。

  無處可逃。

  沒有任何勝算。

  被逼至這樣的境地,不知為何卻湧起了一股不可思議的感情。

  「我來當幌子,所以,春祈代你就趁這當子——」

  快樂的日子,結束了。

  所以作為他給了自己這麼多快樂的謝禮,獻上自己的性命吧——梅真心的這麼想。

  不,其實他也沒有這麼偉大,更談不上什麼自我犧牲精神。

  不想看到世果埜春祈代這個少年比自己還要早死——

  只不過是因為這種任性罷了。

  但是下一瞬間——梅被狠狠打了一拳。

  「啊嗚!」

  完全沒有留情,用盡全力的一擊。梅覺得自己的下巴都要掉了。

  春祈代閃往旁邊,而梅則十分不情願地撞到了牆上。巨大的蚯蚓以凌厲的高速從分開了的他們中間擦過。

  「醒了沒有,臭小鬼?」

  比起那紅黑色的蚯蚓,比起周圍流淌著的熔岩,更讓梅緊張的,是春祈代那灼熱的視線。

  「不要睡迷糊了!你有沒有睜開眼看的呀,啊啊?有好好活著嗎,啊啊?明明活著,還迷糊什麼?你真的認真想過,認真判斷過,覺得沒有退路也沒有勝算了嗎?看我不殺了你,臭小鬼!」

  春祈代大聲喝斥著,聲音在整個地下商場中迴盪。

  蚯蚓把目標鎖定在這個吵鬧的少年身上。它無視倒在牆角上的梅,直接撲向春祈代。

  「沒有——」

  梅用手捂著臉,開口道。滑下臉頰的透明水滴,被充滿周圍的熱氣迅速蒸發。被打中的臉頰比熔岩,還有火焰還要熾熱。

  「沒有啦!沒有沒有沒有沒有!已經不行了啊!」

  其實在看到蚯蚓的瞬間,已經明白了。看到那個宿主的少年時就憑直覺知道,就算自己求饒也沒用。

  「現在已經無處可逃,也沒有勝算了!什麼也沒有了!這種情況!還能怎麼辦啊!?」

  「那你就給我馬上死在這裡吧。」

  春祈代的雙眼貫穿了梅。——他那不斷在火焰、熔岩、以及地面上開著的大洞之間來回跳躍的技巧,可以說是神乎其技。但是這也肯定會有極限的。

  梅一瞬間閉上了嘴巴。

  「——你看,這不是迷惘了嗎。」

  在干鈞一髮之間避開了蚯蚓的春祈代,頭髮被熱氣烤焦了。貼在臉上的濕敷用毛巾剝落了,不消一秒便被火焰包圍了。

  春祈代的臉頰上,烙印著火燙留下的痕跡。

  比包圍在四周的火焰更深,似乎馬上就要把他燒成灰燼的赤紅,因笑意而扭曲。

  「你不想死對吧?還沒有活夠不是嗎?還有很多事情沒做對不對!幹嘛擺出一副大徹大悟的面孔,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啊!明明還活著,就不能任性地再要求多一點嗎!乖乖放棄什麼的,等死了再說吧!」

  梅咬住了牙關。

  不想死是當然的。

  梅還是個小孩子,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不想死這個也實在理所當然得很——這種事情,他從來沒有想過。

  「這種事……我當然也想活下去啊!我才不想死!我還想玩啊!還想吃好吃的東西!還想——跟春祈代一起玩啊!」

  「哈!哈——!就是這樣!你看這不就有鬥志了嗎!」

  「可是……如果這樣都死了的話怎麼辦啊!不是只會留下不甘嗎!」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的話,那也是——『天譴』。」

  春祈代一邊以跳舞似的動作跟蚯蚓格鬥著一邊說道:

  「不想死卻死了,本來想認認真真地活下去的,卻被人像踩死蟲子似的殺了。這種事,除了是『天譴』還能是什麼?」

  「就這樣……叫人怎麼接受啊——」

  什麼天譴。

  的確,梅幹下了不少壞事,但是光憑這一點,梅還是無法理解。

  因為——梅本身沒有罪惡感。

  只不過是活得快樂一點而已,這樣就要受到天譴的話,實在無法接受——

  「我——」

  考慮到這裡,他終於恍然大悟。

  這才是——天譴。

  明明無法接受,卻還是被殺死。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加令人不甘,更加讓人悔恨,更加讓人不捨的呢?

  一想到這裡,就開始覺得害怕了。

  「不要……我不要這樣啊!我什麼壞事也沒幹!」

  「啊,沒錯!你只不過是活得有趣一點罷了!」

  「天譴什麼的,叫我怎麼接受!」

  「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有誰受傷有誰死了,這又關你什麼事!因為那根本就跟你無關啊!要好好活下去,好好享受你的人生!」

  「我還想活下去!」

  「一旦死了的話,所有罪孽都會推到你頭上來了!這種事才讓人不可理解不是嗎!會很在意,想繼續活下去走著瞧是吧!」

  快樂地笑著的春祈代的腳跟,發出了吱吱的聲音,冒起了白煙。

  終於——被追上了。

  周圍已經被熔岩和火焰,以及蚯蚓打穿的洞所包圍,退路完全被塞住了。另一方面,蚯蚓伸展著那長長的身軀,在大洞之上滑動著,追逐著春祈代。

  「春祈代——」

  春祈代露出了笑容。就像剛才說的,他一點也沒有放棄。

  可是,還是會被殺的。

  「不要啊,春祈代!」

  如果真像春祈代說的話.那麼現在就是他接受天譴的時候了嗎?

  這才——讓人無法接受。

  「春祈代!」

  他究竟幹了什麼?

  難道說生下來的時候媽媽還有無辜的人被燒死,是他的錯嗎?

  之後他周圍很多人相繼死去,只有他活了下來.這也是他的罪嗎?

  這根本不是罪。什麼也不是。

  他只不過是過著比別人不幸一點的人生而已。

  不幸不是他的錯。不管其他的誰被捲入,這都跟他沒有關係。

  這些絕對不是春祈代的罪。

  「啊啊——」

  蚯蚓帶著死亡和天譴一步步逼近,在這種情況下,春祈代露出了毫無畏懼的笑容。

  就算到了現在這一瞬間,他也應該還在怎樣才能活下去這個問題吧。就算可能性是零,他也不會放棄。

  但是依據眼前的狀況,很快他的性命就會被奪走了。

  忽然,他輕輕說了一句。

  「——這鐘聲還真是吵啊。」

  鐘聲。

  梅也聽到了。

  「…………!」

  這個世界還有這麼骯髒的聲音嗎?支離破碎,嘶啞,猶如悲鳴一般刺耳的聲音。

  聽見這個的同時,梅的視野所看到的一切全部靜止了。

  就像時間停止了似的地下商場光景,骨碌碌地轉動起來——

  隨著一陣奇妙的下墜感,視野變暗了。

  被扔進了一個漆黑世界的梅,連一根手指也動彈不得。四周漆黑不見五指,而且也不知道周圍究竟有沒有地面和空氣。

  鐘聲再次響起。

  聽見聲音,梅回過頭去。雖然連前後上下的感覺也已經失去,不過,他覺得自己是回頭了。

  那裡——發現了春祈代的身影。

  春祈代的面前,是一座腐朽的教堂。本來應該有著彩繪玻璃的窗支離破碎,牆壁崩塌,屋頂也到處是洞。本來應該有著十字架的地方,只有一截斷了的棍子。

  站立在荒野之中的春祈代露出了梅從沒有見過的表情。

  總是能夠讓他滿足的生存的喜悅,以及烈火一般的怒意,都全部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猶如風平浪靜的大海似的平靜,支配著他。

  就像等待著判罪的死刑犯——梅不禁有這種奇怪的感想。

  「——」

  春祈代喊著,卻沒有聲音。

  他似乎在和某個人說話。以平靜的表情,只有嘴巴在動。

  終於,春祈代的雙腳,開始邁向教堂。少年推了推那打開著的入口。

  梅用盡全身力氣喊著春祈代,但是卻覺得自己的聲音彷彿融進了黑暗一般,無法傳開。從自己也聽不見春祈代的聲音這一點來看,說不定兩人所在的空間根本就不一樣。

  鐘聲又響了。

  讓人渾身不舒服的骯髒空氣,一下子充滿了整個異樣空間。

  那是——真正意義上,為魔人誕生而送上祝福的聲音。

  「——」

  梅清楚地聽到了。

  雖然聽不見聲音,但是,那絕對是——慘叫。

  充滿了憤怒和憎惡的無聲慘叫在四周迴盪。梅再次感覺到一陣下墜感。

  春祈代究竟怎麼樣了?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不只是不祥預感這麼簡單。他確信,絕對有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發生了。但梅的呼喚依舊溶化在黑暗中,沒有半點聲響。

  視界轉暗,意識漸漸遠去。

  不,不對。

  只不過是從異常的空間被拉回到本來的世界而已。

  轉暗的世界恢復了本來面貌,最初感覺到的是——快要烤焦皮膚的熱氣。

  「…………!」

  回過神來的時候,首先看到的是快要被蚯蚓壓倒的春祈代。

  梅無計可施,只能定定地看著這個光景。

  ——跪倒在地上的春祈代,被火焰包圍的瞬間。

  然後還有——被熔岩覆蓋的巨大蚯蚓頭,軟軟地融化開採的情景。

  「——可惡!」

  被赤紅的火吞噬了的春祈代小聲說道。熱風吹拂著地下城,他的頭髮迎著風狂亂地舞動著。

  包圍他的火焰,開始慢慢改變了形狀。被猶如生物一般蠢動的火焰接觸到的蚯蚓,彷彿果凍似的化開了。

  春祈代睜開灼熱的雙眼,大叫起來。

  「可惡啊——!!」

  把進發而出的火焰改變了形狀的,是一隻怪物。

  左右的撩牙長度各異的、大王虎甲蟲——

  火焰的大王虎甲蟲代替初生啼哭放出了熊熊烈火,在地下城四處奔跑。彷彿眼中已經沒有了熔化了半個身體的蚯蚓似的,把所有地方全部點上火,周圍的店舖頃刻之間葬身火海,被燒成了灰燼。

  梅只是呆然地看著眼前的光景,把這些景象刻進自己的眼底和腦海。

  「——問我想不想要力量?」

  在火焰的中心,春祈代憤怒得渾身顫抖。

  梅所看到的教堂——就是傳說中產生附蟲者的〈原始三隻〉中的一隻,被稱為〈浸父〉的化身。這是之後才得知的。

  發出骯髒污穢的鐘聲,腐朽荒廢的教堂。

  春祈代被引誘到了裡面——成為了附蟲者。

  在那裡他被要求交出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這一點梅已經無從得知了。

  「啊,我當然想要了!想要死了!還能不要嗎!如果說不要的話,那不就等於自己先放手了!這種東西我明明不想要,卻不能不要啊!這種無聊的力量。」

  只是——梅記得自己看到拚命喊叫著的春祈代,想起了某件事。

  梅沒有罪惡感。一定是從生下來的時候開始就已經缺乏這種感情了吧。

  不過世果埜春祈代又如何?

  他以前也曾經漫不經心地思考過。

  如果,萬分之一,一億分之一的概率,他也只是個極為普通的人的話?

  如果,他也有所謂的罪惡感的話?

  「這種力量,你叫我拿來幹什麼!變得這麼強,叫我怎麼辦!竟然幹這麼多餘的事,可惡!」

  在生下來的同時,母親和無關的人都死了,只有他一個活了下來。

  在養護設施的災難中,他活了下來。在遇難的同學當中,也只有他活了下來。

  總是單獨一個被留下,活了下來的他——究竟是怎麼想的?

  作為一個普通的人,能夠沒有一點,哪怕只是那麼一點點地罪惡感嗎?

  「叫做迪歐雷斯托伊什麼的是吧!叫我成為附蟲者的『王』?——這個關我什麼事!不要再讓我看見你那張臉!我恨你!要是敢再出現在我面前看我不宰了你!從來沒有恨過別人的我,現在對你滿是憎恨,恨不得殺了你!要是不想在這個世界被燒成灰燼消失的話,你就在地球上隨便找個地方給我躲起來!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鐘聲響起了。

  留下了污穢的餘韻,急速遠去的聲音帶著嘶啞——就好像在害怕自己生下來的附蟲者一般。

  「春祈代……」

  梅擠出了嘶啞的聲音,看著狂亂的魔人。

  沒有罪惡感的梅,不希望自己受到天譴。

  但,春祈代呢?

  說不定,他——想接受懲罰?

  連地獄的審判也無法接受,在不明白罪與罰的情況下數次被逐回,繼續活下去的少年,像要把心中怒氣全數吐出來似的大喊著。

  猶如火焰一般把周圍的人燃燒殆盡,今後也將會燃燒下去的魔人。

  能夠對現在的他進行懲罰的人,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嗎——?

  「這、這傢伙也是附蟲者嗎……!」

  身穿外套的少年出現了,是被大王虎甲蟲的火焰給逼出來的。

  春祈代的雙眼猛地盯著這個蚯蚓的宿主。

  「喂、你——」

  「可惡!」

  失去了半邊身體的蚯蚓從死角向春祈代發動攻擊。

  但在天空中飛翔的大王虎甲蟲把火焰之牙刺進了蚯蚓的身體。熔岩覆蓋的身體瞬間熔化,被撕裂成兩半。

  「嗚嗚……!」

  穿著外套的少年痛苦地扭曲著臉。看來,〈蟲〉和宿主果然是一心同體的。

  蚯蚓被扔到了地面上.痛苦地在地上打滾。被自己產生的火焰包圍的春祈代走近了宿主。

  春祈代的手臂一把抓住了少年的胸口。

  「你要怎麼樣給我負責!?」

  「嗚…………!」

  「都是因為你,這次又害我活下來了——」

  噗通——梅的心口一陣刺痛。

  是因為折斷的肋骨在痛,還是因為看見了因為怒氣而渾身顫抖的春祈代?

  如果,他真的是希望受到懲罰的話。

  能夠實現這個願望的機會,恐怕已經——

  「為、為什麼——」

  穿著外套的少年扭曲著臉。生氣正從他的眼中逐漸消失,原因應該是因為蚯蚓的身體正從斷面處融化的關係吧。

  「為什麼在這種地方……還有另外一個怪物……」

  另外一個。

  梅看見春祈代瞪大了眼睛。

  「——」

  梅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

  另外一個?剛才少年在說「另外一個」?

  「枉我還——一直逃避〈獵人〉的追擊,直到現在……」

  〈獵人〉——

  那,就是另一個春祈代的名字嗎?

  「我還、還以為只要不接近那個城市的話……應該就能繼續狩獵了…………」

  「喂!——喂喂喂喂——」

  春祈代的臉色變了。因憤怒而扭曲的表情,開始慢慢變化起來。

  「那是什麼?怎麼回事?你說的那個〈獵人〉是什麼意思?」

  「我不要再成為別人的獵物了……我已經逃到地下藏了好多天好多天了,即使那樣還是很怕……好不容易才又鑽出地面的……」

  梅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比現在的春祈代更為可怕的〈獵人〉。

  光是想像就已經覺得害怕的存在——春祈代卻兩眼閃光。

  「真的嗎……喂喂,你說的是真的嗎?」

  本來臉上只有憤怒的春祈代臉上迅速出現了笑容。

  「你看到我,主動進行了挑戰。可是,對於那些什麼〈獵人〉,你卻主動逃了出來?那麼窩囊?完全沒有想過要抵抗?就算窩囊地逃跑,也不斷追過來的惡魔一般的傢伙,真的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嗎?那種——就像『災難』借了人的身體似的傢伙嗎?!」

  「枉我還……努力逃了出來……」

  「那個惡魔究竟在哪裡!?是個什麼樣的傢伙!是男的?還是女的?喂!回答我!」

  「啊——啊——」

  蚯蚓的最後一片碎片,也被完全地燒成灰燼了。

  同時生氣也完全從少年的眼中消失了。

  「…………」

  好一會兒,春祈代就像凍僵了似的一動不動。

  但是很快,他就扔下了穿著外套的少年,轉身離開了。

  「——春祈代!」

  聽見梅的呼喚,春祈代停下了腳步。

  「這次不會錯了。」

  炎之魔人回過頭來,露出了扭曲的笑容。

  「那個所謂的〈獵人〉,是為了殺我而存在的啊。」

  那就是——跟他的短暫別離的開始。

  那個時候,那個瞬間。

  世果埜春祈代的視界之中,恐怕只看得見那個從來沒有見過面的〈獵人〉吧。

  他的眼中,肯定已經沒有梅的存在了。

  之後,梅變成了附蟲者,再次跟他重逢——他也還是沒變。

  炎之魔人眼中看見的,只有那麼一點存在。

  他在想什麼,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麼,還是一無所知。

  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能夠理解世果埜春祈代這個男人。

  就算真的有,也應該是跟他一樣在尋求懲罰的人——

  又或者——說不定不是人類。

  梅現在也還是這麼想。

  3

  當少年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瞬間,就覺得能夠理解他的想法了。

  是因為這個身纏火焰的魔人一般的少年,有著跟自己相同的願望的關係嗎?

  又或者——也許是因為自己跟普通人有著決定性的不同,是個特殊存在的關係吧。

  「啊啊……」

  在灼熱之中跟魔人相遇,是在跟被稱為〈獵人〉的少女分別之後沒多久,正準備把她的回憶深藏在心中,平靜地迎接終結的時候。

  雖然只是短暫的一瞬間,但〈獵人〉曾經讓一個城市為之騷動。

  因為自己而落得可悲結局的,光是那個附蟲者少女已經足夠了。

  自己是這麼覺得的——

  「怎麼會這樣……」

  他全身沾滿了污泥和炭屑,穿著一身燒焦、磨破了的像抹布似的白衣。

  充滿整個視野的,只有火、火、火——

  空氣中傳來了某個人的悲鳴。異常痛苦的——臨死前的慘叫聲。

  「看來終於找到了……亞里亞……」

  在視野的某個角落,發生了大爆炸。少數幾座住宅被炸飛,燒成灰燼。

  隨著一陣轟鳴音從頭上掠過的小小黑點,是一架戰鬥機。只為了殲滅無力的他而投入了一般兵器這一點,他並不覺得誇張。他們害怕著自己和第三者——「宿木」之間的可能性。

  「為什麼,就不能再忍耐那麼一點時間呢……」

  把所有生命一個不剩地全數掠奪的、灼熱地獄。

  他所在的地方,到昨天為止還被稱作青播磨島。

  這是個居住著少數漁民和他們的家人的平靜、美麗的小島。

  「還差一點,我就能夠沉眠了啊……」

  青年跪倒在地上,仰望著天空。火粉遮蓋了他的淚水。

  露出了如此無能,悲傷、窩囊的一面的自己,在這之前還被稱作「老師」。

  現在,胸中有的只是絕望和悲傷。

  「我早已經沒有逃走的打算,也沒有抵抗的力氣了啊……」

  又或者——這才是真正的天譴?

  罪的話,自己犯下了不少。

  誰都會責備他,討厭他,對他避而遠之吧。畢竟他一再重複地幹下了很多惡事。

  「啊啊,沒錯。我覺得,我們一直以來,都只不過是在訴說絕望而已啊……」

  在只聽得見爆炸聲和悲鳴的地獄之中,他一個人孤獨地低聲呢喃。

  快點殺了我吧。

  快點讓我消失吧。

  快點——懲罰我吧。

  懷抱著這個願望,一直苟且偷生到現在。

  很長一段時間,跟在自己內心的「那個人」,不知談論了多少次。在這麼做的時候,本來應該吞噬他的火焰,卻一直逃避著他。

  為什麼,要讓我活下去——

  懷著憤恨,抬頭看著那包圍著整個島嶼的烈火。

  難道是說,他還有應該做的事,應該見的人嗎?

  不會有這種事的。整個世界的人都只想殺他。就算真的有,也應該不是人了。

  是把他拖往地獄深淵的死神,還是跟他一樣罪孽深重的人——?

  然後,那個人,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啊——啊——這個還真是有夠慘烈的嘛。就像我生下來的時候一樣。難道這就是我的故鄉,我的出身之地嗎?」

  地獄的死者,好像——有著少年一般的形態。

  彷彿從火焰中誕生,也彷彿被地獄底層派遣而來。

  揮灑著火粉悠然出現在他面前的魔人,臉頰上有著火燙的烙印。身上看來像是某個高中制服的襯衣上,沒有一絲燒焦痕跡。

  「哦喲——」

  頭髮被背後產生的大爆炸吹拂著,那傢伙走到了他的面前。

  「想不到在這種地方,除了我之外,還有人活著啊。——不,難道已經死了?」

  他跪倒在燒焦的痕跡上,呆然地抬頭看著他。

  少年把手插在口袋裡,以閃閃發光的眼神俯視著少年。

  兩個罪人相遇的地點也十分適合——是在這個沒有救贖的地獄之底。

  「我說啊,你這個還真是了不起的『災難』呢。我同情你,真的。」

  那傢伙像閒話家常似的,自顧自說了起來。

  「看來我們被捲入那個叫做〈第三隻〉的怪物的殲滅之戰中了呢?雖然我是偶然跟特環的一支部隊碰上,偶然從那些傢伙口中問出了任務,偶然起了興趣,於是就跟著他們來了,不過這次應該不是我的問題吧?這有這次,應該不會算在我頭上的吧?」

  火焰之中出現的魔人,似乎有點不耐煩地歎息道。

  〈第三隻〉——那是跟〈暴食〉、〈浸父〉並列、產生附蟲者生成的〈原始三隻〉中的一隻。理所當然應該被稱為怪物的、人人忌諱的存在。

  「……」

  「聽說來到這裡就會看到很多附蟲者,所以我才跟著過來的,可是這裡不是什麼也沒有嘛?是我來得太早了?還是他們都躲在什麼地方了?又或者說先投放炸彈,之後再做掃蕩戰?如果是這樣的話,是不是在這裡等著,等下就會自己跑出來了?」

  「…………」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別人在跟你友好交談啊,總得回答一下吧?還是說你真的死了?」

  側面被踢了一下。

  他沒有抵抗。也沒有責備。只是側著身體,輕輕地咳嗽了一下。

  魔人焦躁地咋了一下舌。

  「這不是還活著嗎?雖然跟你是第一次見面,不過你別怪我直說。我最討厭就是像你這種人了。生理上無法接受。你是想死嗎?不想再活下去的話,就給我停止呼吸啊。想要活下去的世果埜春祈代我要消耗的氧氣,才不要分給你呢。」

  關於這個少年的身份,終於得到一點小小的情報了。

  首先這個魔人的名字,似乎是叫做世果埜春祈代。而且,一開始還以為他是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的局員,但是看來並非如此。

  令人驚訝的是,名叫春祈代的這個魔人——據說只是個路過的。

  他說是為了自己的目的,才會經過這個地獄的深淵。

  「那麼要不要我在這裡把你殺了?」

  魔人的語氣跟「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好主意」差不多。

  聽見這句話——

  「…………呼!」

  他竟然笑出來了。連自己也覺得難以置信。

  到了這種狀況,還能笑得出來嗎?我——

  這或許也不錯。

  不,甚至覺得這跟懲罰還滿相稱的。

  應該殺自己的人沒有殺,特意來殺自己的人也沒有殺,卻偏偏被中途路過的魔人什麼的順便動手殺死了。

  這個結局實在太適合他了,就像專程為他度身定做一般。

  「殺了我吧……」

  他開口了。

  「——這樣子求你的話,應該是不合理的吧。……我們在被應該殺自己的人殺死之前,是不能死的……而且比起其他人,我更不想被區區一個路過的人殺死……」

  炭屑和煙黏在喉嚨中,自己的聲音變得十分嘶啞。

  「所以,被你殺死,這才叫真正的天譴啊……」

  「哦哦,看來你還是很明白的嘛。我有點對你刮目相看了。」

  背後燃燒著熊熊火焰的魔人出乎意料高興地笑了起來。

  「那麼我就姑且問一下你的名字吧。雖然我馬上就會忘記。」

  「我叫〈第三隻〉……」

  「呵~,還真是少見的名字呢。——啊?那這種狀況不就是你搞出來的嗎?不要隨便把人捲進去啦,真是個麻煩的傢伙。」

  至今為止,究竟有多少人在瘋似的搜尋他的蹤影?

  又究竟有多少人,憎恨著他?

  像他這樣的存在,這個魔人竟然若無其事地敷衍過去了。

  「如果說名字的話,還有一個。我以前被人叫做,『老師』的……」

  比起從父母那裡得到的名字,他覺得這個稱呼更適合傳達給眼前的魔人。

  魔人和「老師」。

  在只有死亡氣息的這個島上,冷靜得有點像弄錯了場合的兩人在繼續交談。

  「哼~『老師』啊。不過看起來你可不像有這麼偉大啊。」

  「這個真的……是個我不太配得上的名字……」

  「你剛才說了要接受天譴是吧?那麼,你究竟犯了什麼罪?——啊啊,產生附蟲者的就是〈原始三隻〉對吧。不斷產生附蟲者,就是罪嗎。嗯?那是罪嗎?不過要是找到〈浸父〉的話,我也會殺掉他就是了。」

  「我已經產生過好幾個附蟲者了……這就是作為〈第三隻〉所犯的罪……」

  「那麼『老師』這個名字,也有罪嗎?」

  「我從今以後,要忘記自己的罪……那是我被人稱作老師時的罪……」

  「聽你這種說法,好像你的心中同時存在著〈第三隻〉和『老師』兩個人一樣嘛。」

  魔人一矢中的地說道。他所說的話,不管聽者是誰,都應該無法理解其中意味吧。

  「忘記罪孽。沒有罪的自覺。還有比這——更加罪孽深重的事情嗎?」

  春祈代跟觸電似的反應過來。笑容從他臉上消失了。

  「我也這麼覺得啊。」

  「我也許只是被捲入了命運和不幸之類的這些東西裡罷了。但是結果卻只有我一個人在苟且偷生……」

  「嗯,只有自己一個人活著。這就是結果。」

  「所以一旦回首往事,我總會想,會不會其實全部都是我的錯?」

  「……」

  「即使叫自己不要想也沒用。幾千次,幾萬次,都會想啊。」

  「結果,還是沒有答案……」

  「當然不會有啊。按照你自己的感情來給出的答案,根本就不是答案。」

  「……也許只是區區的『災難』,也許只是比一般人的運氣差了一點而已……可我還是努力去思考過解決辦法了。」

  「……」

  「但是,還是不行……那這樣的話,結果還是我的罪吧……」

  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麼了。只不過是把自己內心積聚的感情,自顧自地宜洩出來而已。

  但是魔人卻似乎感受到了什麼。

  「像你這種放棄一切一心求死的傢伙,我可是討厭得要死——」

  灼熱的視線帶著洶湧的感情,俯視著他。

  「看來我們兩個很像啊。」

  兩個人很相似的人。

  原來如此。在這個灼熱地獄裡遇上的適合這裡的罪人。

  他開始說自己想說的話。

  抬起頭,看著跟自己很相似的魔人。這次就讓他來打開話題吧。

  「我來聽你這次來的目的吧……雖然我覺得自己應該幫不上什麼忙,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在找〈獵人〉。」

  他瞪大了眼睛。

  「我只知道是個像怪物一般強大的附蟲者這一點。——咦?是附蟲者對吧?嗚噢噢,雖然我一直都在找,但這個事實我可是現在才發現啊,太驚訝了。這麼說來,那傢伙可從來沒有說過那是附蟲者啊!喂喂喂,這可不是一句粗心大意就能搪塞過去的啊!既然到現在為止也沒有找到的話,難道不是附蟲者來著?我究竟要怎麼辦才好啊——」

  「…………」

  看著抱著頭一臉苦惱的少年,從「老師」的眼中——

  眼淚奪眶而出。

  「嗚噢,嚇了我一跳!幹嘛突然哭起來啊?真是個怪人!」

  太過突然的事態,讓他發不出聲音來。

  為什麼會在這裡,聽見她的名字?

  為什麼會在這裡——牽連上了呢?

  在這自己就要死了的最後的最後,還是想起了她的笑容。

  ——我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

  那個太過純粹太過飄渺的夢想,現在就要在這裡,刺激他那早已僵化的心臟嗎——

  「〈獵人〉是……附蟲者——」

  抬頭看著被火焰染得鮮紅的天空,他輕輕動著嘴唇。

  被濃煙和火灰填滿了的廣闊天空。

  這裡看起來就彷彿是真正的地獄深淵。

  她的心,也一定是一樣。

  這個從無法掙脫的絕望深淵之中拚命往上爬的少女,他當然認識——

  「是我——把她變成附蟲者的……」

  正用手搔著頭的春祈代猛地停止了動作。

  「她的名字,叫做花城摩理……」

  「真的嗎……?喂喂喂,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真的嗎!要是敢騙我的話我要宰了你哦!」

  緊抓住他胸口的少年,眼睛像小孩子一般閃動著光芒。

  於是他也反射性地呵的一聲笑了。

  「而且……還是個超級大美人哦。」

  「嗚哇,真的嗎!很強嗎?說啊!喂!她很強嗎?」

  「很強。在這麼多附蟲者之中,她的能力是最強的……強大得可以成為其他人的目標了。」

  「哈!哈——!最強是嗎!太好了,最強!糟糕,汗毛都倒豎起來啦!」

  春祈代也應該是很強的附蟲者吧。這種事一目瞭然。

  看著狂喜的魔人,他想到了一個惡作劇。

  那是剛才被踢的回禮。

  「喂,那傢伙現在在哪裡?你該不會說你不知道吧?要是你敢這麼說的話,我會在你說出個『不』字的時侯就把你燒焦!」

  「她的病房——在赤牧市。」

  「赤牧市……赤牧市……」

  春祈代用興奮得發熱的表情,不斷重複著。

  他惡作劇地瞇起了一邊眼睛。

  「但是,你……能夠找到『她』嗎?」

  花城摩理這個少女所留下的、痕跡。

  只是一心希望能夠活下去的,她的夢想的延續。

  「把希望得到『魔法之藥』的她……」

  「魔法之藥?那是什麼?那個關我什麼事!我一定會找到她的!這麼可能找不到!」

  「這個嘛,怎麼說呢……現在有一玖皇嵩和魅車八重子控制著,就看你能不能逃過他們的天羅地網了。……要到達赤牧市,還不知道要花上多少年呢……」

  「那是哪裡的什麼傢伙啊!那種傢伙我才不管!我現在只對花城摩理有興趣!花城摩理!花城摩理!我已經記住了!不管怎麼樣,我都一定要把她找出來!」

  欣喜地大叫著的春祈代全身噴發出鮮紅的火焰。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火焰的大王虎甲蟲。隨著震耳欲聾的咆哮飛翔的火焰之〈蟲〉,正以爆風把熊熊烈焰吹向四周。

  「我決定不殺你了。」

  看見露出了滿臉微笑的魔人,他知道自己打錯算盤了。

  說出了花城摩理的事之後,似乎連「老師」本身也已經從春祈代眼中消失了。

  「要是你打算全力向我挑戰的話,沒問題!但是要是想隨便應付的話,那我拒絕!故意被殺死這種事,算不上什麼天譴!自殺是不屬於天譴的範疇的!明明沒有一點死的覺悟,卻像蟲子一般被人殺死!這才是真正的天譴,對吧!」

  「……」

  「——到西邊去,那裡有我坐過來的船。」

  「……」

  「在你到達之前,我會幫你牽制住敵人。我是一時心血來潮,放你一條活路。」

  「……」

  「你所謂的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罪!也沒有罪惡感!不管怎麼想,都不會有答案!所以我——就用結果論來決定算了。」

  世果埜春祈代大聲叫道。

  「死了才是罪!但是,只要還活著——我現在活著不是罪!」

  究竟,他曾經有著什麼樣的人生?

  究竟曾經有過多少次死裡逃生的經歷?

  炎之魔人的喊聲衝破了封鎖周圍的火焰,直穿天際。

  「——給你一個忠告。你也這麼做吧。」

  說完之後,少年露出了跟之前完全不同性質的笑容。

  「花城摩理……」

  充滿著熱情,笑得十分開懷的少年,彷彿——

  對花城摩理——正充滿了熱戀的情愫一般。

  「等著我,絕對會去見你的。」

  為了還沒有見過面的少女而心中充滿了渴望的少年,身影消失在熊熊燃燒的火海。

  他茫然地目送他的背影離開。

  「…………哈哈!」

  喉嚨中發出了笑聲,慢慢站了起來。

  自己幹下了一件罪孽深重的事了。

  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自己還要加上一條捉弄戀愛中少年的罪狀。

  「——走吧,亞里亞。」

  生成更多的附蟲者。

  被犯下如此大罪的人生成的存在,根據結果論或許會是能夠托付懲罰的人。

  「我們的罪孽,如此深重……看來在死之前,必須要拚命活下去才行……」

  然後「兩人」談論了一會兒。

  在心中。

  然後終於,有了答案。

  「——」

  閉上眼瞼,打從心裡祈禱。

  在某種東西正從自己身上消失的感覺之中。

  就像在剎那的邂逅之中遇到的炎之魔人一般,自己能夠努力活下去。

  然後,總有一天——懲罰會降臨。

  那是被稱為「老師」的男人最後的願望。

  「——」

  再次睜開眼,不知為何竟然身處地獄一般的慘況之中。

  所有一切都在燃燒。

  「……這裡、是什麼地方……」

  一定要從這麼可怕的光景之中盡快逃離才行。

  往西邊走的話,就會有船——

  模糊的意識之中,不知為何這麼覺得。

  4

  胸中一直有一股熾熱的感覺。

  那是從生下來的瞬間就已經存在的,生存的喜悅。

  經歷了無數次「災難」後生還而懷有的這種感情,是對生存的執著。

  變成了附蟲者之後感覺到的,是憤怒和憎惡。

  圍繞自己的,儘是些無法理解無法接受的事情。

  可是,世界確是這麼的美麗,這麼的快樂。自己很喜歡這個世界,可是世界是不是討厭他呢?連自己活下去這件事也不允許嗎——這種事情,雖然不願意,還是開始去想了。

  沒錯,已經想了好多好多次了。

  離開故鄉,變成了附蟲者,在青播磨島這裡跟〈第三隻〉分手。

  現在好不容易擺脫了特環的追擊,來到赤牧市——但是仍然找不到結論。

  「…………」

  世果埜春祈代正浸泡在火海之中。

  在不久之前還是市民運動場的地方,已經化作了一片閃動著紅光的火城。消防車應該是在外面拚命進行著滅火,但燃燒他的心產生的這堵火牆,並不是區區的一點水槍就能夠撲滅的。

  突然,火焰之牆產生了波紋。

  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的人終於來出差了吧。讓附蟲者對這熊熊烈火進行撲滅,應該是這樣吧。就這樣放著不管的話,這個異常事態就很難向社會隱瞞了,這點不說自明。

  「……」

  春祈代坐在燃燒的觀眾席上,一動不動。

  棲息在他心中的大王虎甲蟲正以劇烈的速度吞噬著他的心——他的夢想。如果「要等的人」還不出現的話,他就會自滅而亡了。

  不過這種事情,已經無關要緊了。

  春祈代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拼著命活過來的。

  這次也不過是這樣而已。

  「……」

  夜間比賽用的照明燈,從根部熔化了。只見它慢慢彎曲斷開,掉在了草皮燒盡化作了炭制地毯一般的地面上。燈管部分熔化開來,變成一股液體在地面上流淌。

  眼睛所及之處,都是火。

  火。

  火。

  早已經看慣了的,熊熊燃燒的能量。

  從他的人生開始的瞬間起,到現在為止,春祈代總是在火海旁邊。

  從母親胎內出生的當時,一個護士保護他套出了醫院。在記憶的深處依稀還記得她很勇敢,對於生存的執著十分強烈。不過那個鬥志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還是新生兒的他,這一點未免讓人覺得遺憾。

  之後,領養他的兒童養護設施裡,不只有孤兒,還有各種各樣的人。有堅強的,也有軟弱的。結果活下來的,也只有春祈代一個。

  在初中時候的同學之中,有一個很喜歡的美女。她是個對於生存很執著的女生,也是有著春祈代一直渴望的堅強,是個難能可貴的人。但是結果——她在春祈代的臂彎中死去了。那個少女不知怎的,跟當時救了還是初生兒的他的那個護士很像。

  把春祈代周圍的人灼燒得一個不剩的火焰。

  只讓他一個人活到現在的火焰。

  但,真正的火焰是——

  「火焰——就是我嗎……」

  不是別人,而是自己,開始這麼想了。

  把自己之外的人燃燒殆盡,留下自己生存至今。

  這樣的人生,就像——火一樣。

  「全部,都是因為我嗎……」

  幾千次,幾萬次,一再重複的自問自答。

  自己這個存在,被命運討厭了。被詛咒了。

  他並不打算去考慮這種故作深奧的問題。

  只不過是運氣差了一點而已。

  只不過是生下來就注定不幸而已。

  可是——大聲說出來吧。

  他一直拚命生存到現在。剛生下來的時候就不說了,設施被大火包圍的時候,同學死去的時候,他也總是拚命尋求活路,並且努力幫助身邊的人。

  但是作為結果,總是只有他活了下來。

  誰也拯救不了。只有自己一人苟且偷生。

  這難道——是他的罪孽嗎?

  每次生還,他的心總是會灼痛,然後總是會消沉。

  「我可沒打算光用嘴巴去斷罪或者被斷罪。」

  但是,他記得有一天,心中的這種焦躁終於改變了。

  他不會忘記。

  〈獵人〉——知道這個存在的時候。

  花城摩理——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

  於是,那股感情變成了無可取代的、驅動他前進的衝動。

  素未謀面的少女,讓春祈代的心為之灼熱。

  對花城摩理這個附蟲者的強烈感情,把他帶到了這片土地——

  「——為了這個,我可調查了不少啊。」

  春祈代瞪大了雙眼。

  因為看見了他產生的灼熱屏障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黑點。

  穿越火焰屏障的——是一個不斷冒著大量白煙,蠢動著的黑色甲蟲。

  有著細小但數目眾多蟲腳的熊蟲。

  「聽說花城摩理在拚命尋找著什麼〈不死〉的附蟲者嘛。」

  按理應該沒有人能夠接近這個地獄的。

  就算是一般的附蟲者也一樣。

  如果真的能夠踏進來的話——那也只有跟春祈代一樣,擁有超越了人類範疇力量的怪物而已。

  而出現在這個一般人無法靠近的領域之中的,正是怪物。

  大量的熊蟲聚集,改變了形狀——變成了一隻人類的手臂。

  「我嫉妒了。真的。」

  春祈代站了起來,高興地笑道。

  熊蟲變成的人類的手臂往前伸,穿過火焰屏障,然後熊蟲再次聚集,變成了黑色西裝,左右鏡片不同顏色的太陽眼鏡——最後,出現了人類的臉。

  呼哈——

  熊蟲聚集後恢復了原形的少年從口中噴出白煙。

  「這裡——還真熱啊。」

  春祈代悠然迎接。

  「你是誰?報上名來。」

  「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中央本部本部長,一玖皇嵩。」

  少年用還沒有再生完畢的裂開了的嘴巴笑道。

  「讓我來猜猜,你剛才在想什麼。『謝謝您大駕光臨!我們來聊聊天怎麼樣』——對吧。」

  「錯得很離譜啊。」

  春祈代舉起了右臂。周圍的火焰纏繞上手臂,變成了一支咆哮的大王虎甲蟲。

  「首先我要殺了你!」

  在充滿了火焰的運動場上,熱風在狂亂地吹。

  振動著空氣,大王虎甲蟲以大炮一般的氣勢向著一玖皇嵩衝去。烈火的奔流扭動著身軀,散播著衝擊波,一下子吞沒了戴著太陽眼鏡的少年。

  只有上半身穿過了火牆的皇嵩,還沒有來得及抵抗就飛散了。猶如水飛沫似的大量的熊蟲向周圍散開飛去。

  「這裡是除了〈不死〉之外,禁止進入的哦!」

  春祈代雙眼閃動著光芒宣告道。

  自己要找的,只是花城摩理要找的〈不死〉附蟲者。

  所以春祈代才會創造出這個領域。

  花城摩理要找的附蟲者,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明明知道卻還要把他藏起來的話——那麼就只能是特環組織中的一員了。

  這個預想,猜中了。

  對於特別環境保全事務局而言,無法忽視的空間。

  只有〈不死〉才能進入的地獄。

  沒有花城摩理那麼有耐性的春祈代,準備了滿足這兩個條件的舞台,等著要找的人自己送上門來,守株待兔。

  「原來如此,這個方法還真方便——」

  皇嵩的聲音傳來是在攻擊過後的下一秒。

  黑色的海嘯突破了火焰屏障,湧向運動場內部。

  無數的黑色小點群——熊蟲的大群。

  熊蟲的身體被火炙烤著,但並沒有退縮,跟周圍的火焰搏鬥起來。身體冒著白煙,甲殼一點點被燒焦,還是向著火焰拚命咬去。

  它們是在吃春祈代的火焰。

  「也就是說,這下特意來試探你的『資質』,還是有價值的。」

  少年的聲音從春祈代的背後傳來。

  回過頭去,春祈代的眼中映照出半身被熊蟲覆蓋著正在再生的一玖皇嵩。黑色甲蟲形成的手臂,再次伸向春祈代。

  「哈!哈——!」

  春祈代高聲大笑,伸出了左臂。

  迸發而出的火焰和熱氣的漩渦,把一玖皇嵩的身體撕裂為兩半。然後緊跟著發生的高壓熱風把少年剩下的身體刮到了觀眾席上,一下子撞得支離破碎。

  唰。有什麼東西抓住了自己的脖子。

  回過頭去,只見熊蟲的大群形成再生的一玖皇嵩就站在那裡。中指和小指還沒有再生完畢的少年的手,正握著春祈代的脖子。

  春祈代的身體被直直扔了出去。以超乎人類的力度扔出的身體落在了觀眾席上,座椅成排倒塌。春祈代的身體滾落到了化作炭屑小山的地面上,撞壞了正在熔化的照明設備,停了下來。

  「——你說『資質』?」

  照明設施被熱風刮走了。春祈代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由於一直使用熱流障壁護身的關係,他毫髮未傷。只要沒有全身被熊蟲覆蓋的話,短時間的物理攻擊基本上都能擋過去。

  「你剛才不是親口說過了嗎。」

  皇嵩一邊急速恢復成人形,一邊鬆開著自己的衣襟——現在已經全身冒著白煙了,難道鬆開了衣襟就會沒有那麼熱嗎?

  「能夠出現在這裡的,只有〈不死〉不是嗎?」

  不知是不是因為肺部被灼燒到的關係,少年呼哈地呼出的氣都是白煙。

  一玖皇嵩的背後壘起了一座黑色小山。熊蟲形成的小山似乎開始了反擊,撲向春祈代想要吞噬他。

  〈不死〉——

  這句話,不是別人,而是由〈不死〉的附蟲者親口說出來了。

  奇妙的異樣感讓春祈代的思考骨碌地轉了一下。

  「哈哈——,那麼你——」

  啪嗒。春祈代的眼前,有火粉掉落。

  一粒小小的火粉。又一粒。再一粒一粒一粒地增加著。下一瞬間——爆發性的火焰之箭從天空中降下。

  焚燒罪惡之城SODOM和GOMOLLA的天空之火。

  舊約聖經中記載的猶如大災難一般的火雨,不斷驅逐著湧過來的熊蟲。

  「不是〈不死〉啊?」

  春祈代之所以能夠活到今天,並不是單純因為肉體上的強壯。

  他有著考慮各種活命手段,尋找出唯一答案的思考能力。

  「我是〈不死〉。」

  一玖皇嵩呼哈一聲,大大地張開嘴巴笑了。

  熔化之後也會再生的太陽眼鏡表面映出了衝破地表噴出的熊蟲的巨柱。

  「所謂的〈不死〉,不是也分很多種的嗎?殺不死和不去死,是兩種不同的意思不是嗎。」

  咆哮著的大王虎甲蟲用牙齒啃咬著衝破地面出現的大量熊蟲,從一角開始反擊。

  「——嗯,這個倒無關緊要。」

  以冷淡的語氣說道。

  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瞭解到了很多事。在春祈代所注意到的事實之中,應該也有包含著顯露重大秘密的答案吧。

  不過比起其他,其中一個事實點燃了他的怒火。

  「我對你可是一點!一絲!一毫的興趣也沒有!」

  爆裂的火焰反過來衝向熊蟲的大群。

  「我看一眼就知道了!光是看著我就覺得光火。那雙眼睛……明明活著卻像死人的眼睛,我已經在青播唐島那裡看過跟你一模一樣的傢伙了!」

  「像你這樣的傢伙,我也看過很多次了。」

  呼哈——一玖吐出了一口白煙。他的雙眼之中,露出了對春祈代的憎惡。

  春祈代和一玖皇嵩。毫無保留地表達出雙方厭惡之色的目光在交錯。

  「我打從心底裡討厭像你這種傢伙!」

  「光憑你是附蟲者這一點,我就討厭你了!」

  赤紅的火柱,以及熊蟲的海嘯。

  兩者不斷衝突。

  「對你我沒有一點興趣,不過對花城摩理就不一樣了!那傢伙為什麼要找像你這種窩囊廢的人!不告訴我的話就殺了你!」

  「哼—你那算是威脅嗎?要怎麼殺死〈不死〉之身的我?」

  「我會逐個逐個地嘗試各個方法,直到殺死你為止!我會死纏爛打,知道殺死你!」

  面對這場久違的全力戰鬥,春祈代的腦海之中突然浮現出了一個人的面容。

  曾經有一個附蟲者全力攻破了春祈代的火焰,並且讓他挨了一記攻擊。是一個叫做〈郭公〉的少年。這麼說來,他也和花城摩理一樣,是個同化型的附蟲者。

  那個少年很強。而且那不是隨便輕鬆能得到的力量,而是經過了長年累月的訓練和經驗,再加上堅強意志才有的強大。既不是因為失去了某些東西才變強,也不是因為才能而強大。這樣的他從不知道畏懼和退縮。

  正因如此——所以〈郭公〉是不行的。

  那個少年只要有理由的話,是不會介意和任何人戰鬥的吧。不過要是有跟春祈代戰鬥的理由的話,那就沒有意義了。他打從心底裡希望有一天那個少年的心能夠屈服,擁有會把看到的一切殺個片甲不留的殘酷。總而言之是個值得期待的傢伙。

  現在春祈代的熱切感情,果然只是針對花城摩理。

  「原來如此。那傢伙……還真是麻煩啊。」

  半身已經化作焦炭的一玖皇嵩,不耐煩地歎了口氣。

  「花城摩理的亡靈,連魔人也能夠召喚出來嗎。——看來做得有點過分了。」

  支離破碎的身體很快就被熊蟲修復了。雖然並不是害怕春祈代的威脅,不過,恢復了人類形態的一玖皇嵩還是開口了。

  「花城摩理是個吸引人的對象這一點,是事實。我也直接去確認過她的資質了——而且,還給了她完全不像我風格的忠告。」

  「你果然見過她了嗎!花城摩理為什麼要找你!?」

  「花城摩理——想要活下去。」

  猛然地。

  操縱著大王虎甲蟲的春祈代的手停了下來。

  「那就是那個可憐女人的夢想。」

  想要活下去。

  十分單純而純粹的願望。

  一直以來春祈代祈望、追求、實行的人生所有一切,都可以歸結於這句話。

  「所以,她才會對〈不死〉的我有興趣吧。——我的事情,你應該已經聽〈第三隻〉說過了吧。」

  「嗯……」

  而這種願望,不是別人,偏偏是花墟摩理所擁有。

  真的——只能夠認為這一切是命運了。

  自己那被火焰染紅的人生,還有襲擊他的「災難」,都只是運氣不好而已。

  那麼可笑的事情,根本不適合用那個詞來形容。

  世果埜春祈代這個少年跟花城摩理邂逅這種事實,才配被稱作命運。

  「果然!真不愧為花城摩理!不是那種隨便活著的人!是個絕對不會想死的人對吧!哈!哈——!這個我可完全不覺得高興,因為一開始就知道了嘛!」

  「我也有同感。雖然已經死了一次,但是通過夢幻月光蝶,又再次回到了這個世界。我也是從這一點上看出她的資質的。」

  「果然,那是……花城摩理對吧?」

  借用了名為一之黑亞梨子的少女身體的,花城摩理的人格。

  那是真正的她。

  不管是好友還是什麼,只要為了自己的生存就能利用,有著冷澈眼神的少女。

  春祈代滿心歡喜地渾身顫抖著。

  「真是個了不起的傢伙啊!死也死不去!沒有一點死的打算!竟然利用自己朋友復活,還真是有夠人渣的啊!對於那種人來說只不過是外人的我,更是連蟲子都不如了!哈!哈——!」

  「——但是我看錯了。」

  彷彿凍僵了一般。

  春祈代的笑容僵住了。

  「那個女人應該會選擇天使之藥。我一開始這麼想,但錯了。」

  這次輪到一玖皇嵩大張著嘴巴笑了起來。

  天使之藥——

  春祈代對這個有著模糊的印象。

  因為他讀了花城摩理留在病房之中的,一本叫做《魔法之藥》的圖畫書。

  「那麼,她選擇了惡魔之藥了?」

  魔法師來到了臥病的巴特利西亞床前。

  魔法師說:

  這裡有從天使那裡拿來的藥,還有從惡魔那裡拿來的藥。選擇天使之藥,你會失去重要的人,但你的病會好起來,能夠繼續活下去。喝下惡魔之藥,你就會死。但是重要的人會在你身邊,一直撫慰你。好了,你要哪個?

  「不,也不對。」

  巴特利西亞說:

  我想要惡魔之藥。

  魔法師接受了巴特利西亞的願望。

  巴特利西亞在重要的人們關懷之下進入了忘記一切的沉眠。

  但是巴特利西亞並不寂寞。因為重要的人們永遠都在守護著沉睡在山丘之上的她——

  「那個女人——」

  一玖皇嵩用冰冷的聲音,貫穿了春祈代心跳加速的胸膛。

  「結果不是哪一邊都沒有選嗎?」

  胸中跳躍著燃燒著的火焰,像是突然被人潑了冷水一般。

  一瞬間,他心中的興奮感動搖了。

  「喂……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哈!我看到花城摩理的時候,那傢伙正在迷惘呢!」

  皇嵩笑道。他第一次高聲嘲笑春祈代。

  「你又如何?看看那月光蝶!看看一之黑亞梨子!看看若隱若現的花城摩理的亡靈!這個會是你所說的絕不動搖的附蟲者嗎?」

  「不要胡說八道……不要騙我了!那是花城摩理!我的眼睛不會看錯!那傢伙是花城摩理!月光蝶現在還在,這不就是證據了嗎!那傢伙選擇了天使之藥!選擇了搶奪一之黑亞梨子的身體,自己一個人活下去!」

  「只不過是你自己想這樣想罷了。你這是自己騙自己吧!你有像我現在跟我一樣,跟她認真對話過嗎?沒有吧!因為她——」

  完全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但是,春祈代的火焰卻似乎已經被熊蟲壓下去一點了——

  「非常的、弱。」

  皇嵩那嘲笑的話語,在春祈代的心中挖開了一個大洞。

  「她已經沒有了花城摩理還活著的時候那種強大的力量!她並沒有毫不手軟地奪取了一之黑亞梨子的身體!而是半途而廢,落得一個兩頭不到岸的下場!那種存在,就是你所說的花城摩理嗎?你認為她現在的力量,能夠抵得住你的一擊嗎?」

  「現在還……還沒有完成而已啊!你走著瞧,花城摩理很快就會——」

  「你以為她能夠復活?通過那麼不安定的夢幻月光蝶?」

  「——」

  春祈代沉默了。不得不沉默。

  「那種〈蟲〉,會是一直堅持要活下去的附蟲者的結果嗎?現在的話,應該很簡單就能殺死她了吧。又或者說,你要保護她,直到花城摩理完全復活為止?不,你不會的。你只不過是——花城摩理夢想的殘渣而已!只不過是不肯承認這一點罷了!」

  「吵……死了!」

  喉嚨深處擠出來一絲嘶啞的聲音。

  ——花城摩理早已經不在了。

  九瀨崎梅所說的話,開始在腦內掠過。春祈代當初對那句話只是一笑了之,但是現在卻做不到這一點。

  理由是——一玖皇嵩說得沒錯。

  聽說花城摩理死了的消息,他曾經失望過一次。

  但是直到夢幻月光蝶的存在之後,他再次看到了可能性。

  然而,實際的夢幻月光蝶卻——

  「結果,花城摩理結果也只是區區一個附蟲者罷了!」

  為什麼,會這麼弱?

  心中一直抱有這個疑問。

  一之黑亞梨子的話自不用說,連借用她身體的花城摩理也根本無法跟春祈代相提並論。

  現在還不能蓋棺定論。總有一天,會恢復到以前那樣子的。——如此相信著不斷告訴自己,一直等到了現在。但在內心深處,已經開始想「那件事」了。

  花城摩理真的——會復活嗎?

  「懷抱著不自量力的夢想,不斷迷惘,然後在中途放棄死去——那就是附蟲者!花城摩裡也不過如此而已!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

  「吵死了……」

  就算能夠搶走一之黑亞梨子的人格——

  結果變成的,真的會是花城摩理嗎?

  春祈代在變成附蟲者的時候得知的,冷漠無情的〈獵人〉——

  在青播唐島上〈第三隻〉說過的最強的附蟲者——

  那樣的花城摩理,真的能夠再次復活嗎?

  「只一心想著活下去?從沒有想過死?哈!花城摩理這個附蟲者,根本不是那麼了不起的人!只不過是個連自己的生死也無法選擇,現在也還在彷徨的、無可救藥、兩頭不到岸的拊蟲者罷了!」

  「吵死了!我不是叫你別說了嗎!」

  以發出慘叫的春祈代為中心,火焰的風暴猛然刮起。

  觀眾席紛紛粉碎,地面高高隆起。各種照明燈具熔化蒸發了。

  巨大的大王虎甲蟲一口把一玖皇嵩咬碎。但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動作的火焰之〈蟲〉飛向高空,發出了咆哮。

  「——真可憐,看來也只不過是個附蟲者罷了。」

  自己也同樣是附蟲者的少年的聲音,從包圍了運動場的火焰屏障中傳出。

  熊蟲聚集,再次在火牆前生成了一玖皇嵩的形態。但很快,他就把手伸進了牆壁之中,任由火灼燒著身體,穿過火焰的薄膜前行。

  「現在的你簡直就像看著絕對不會孵出的雞蛋歡喜雀躍的孩子。」

  春祈代回過頭來,以灼熱的視線瞪視著〈不死〉的附蟲者。

  「把我引出來,現在滿足了?反正我確認過你的資質,覺得很滿足。——這次我就放過你。快點解除你這個引人注目的領域,給我消失。」

  「你說什麼、混帳……!」

  「本來——直到雞蛋腐爛發臭之前讓你一直守護著,這種滑稽的事情其實也不錯。」

  熊蟲的大群猶如退潮一般集中到一點,打破了火焰屏障後消失了。

  春祈代站在自己產生的火海之中,一臉茫然。

  又來了——

  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就知道的這個感覺。

  不管自己怎麼思考,怎麼戰鬥,怎麼掙扎——回過神來總是發現,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茫然若失地站在那裡。

  然後在心底深處,只剩下不完全燃燒的感情殘留著。

  「花城摩理——」

  緊握著的拳頭不斷顫抖著。

  緊咬的嘴唇破裂,滲出的血珠在滴落地面之前便已經蒸發消失。

  自己所站的位置,也已經連自己的血也看不見了。

  「你也是這樣嗎——」

  春祈代的心中,從一開始就已經存在著迷惘。

  花城摩理真的會復活,會完全恢復力量嗎?

  至少,可能性是有的。一之黑亞梨子和花城摩理這兩個人格,正在一點點地變得模糊。

  但這個小小的希望,已經被一玖皇嵩毀滅了。

  實際上遇到的生前的花城摩理,據說一直在迷惘——

  「不要胡說了!這個也是那個也是!不全都是說謊的大騙子嗎!什麼〈獵人〉?那種傢伙,不是已經不在了嗎!還說在赤牧市?不是人都死了嗎!花城摩理復活?就連這個也只是個幌子嗎!」

  春祈代的大叫伴隨著瘋狂吹拂的熱風,整個運動場開始變形。

  自己的夢想有著迷惘?

  那種兩頭不到岸的人,絕對不會是春祈代追求的對手。

  「可惡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嘴唇上滲出的血,隨著每次喊叫,在空氣中蒸發。

  又再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活著了。

  而且,這次是不戰而勝。

  不,不單只如此。

  「那麼,為什麼——」

  他心中產生的,焦躁感情。

  第一次產生的感情,卻找不到發洩的出口。

  「為什麼要呼喚我……」

  還以為,這是命運。

  在此之前襲擊他的「災難」,已經無關要緊了。

  但,只有跟這個附蟲者少女的邂逅,不是自己的意思或者偶然。

  「為什麼要呼喚我,花城摩理……」

  不斷湧起的熱氣,再次把滑落臉頰的水滴蒸發了。

  如果早已經不在的話,那麼春祈代即使知道她的存在,又有何意義?

  那只夢幻月光蝶。

  是它呼喚了春祈代。

  除了要懲罰他以外,呼喚他到這片土地來,還有其他意義嗎?

  光是活著,就會連累其他人。

  每經歷一次,就變強一點。

  對於擁有這種多餘力量的他來說,除了懲罰以外,還能給予什麼?

  除了懲罰之外,不會再有任何意義。

  「——無法接受——」

  春祈代邁步向前。

  欺騙他的罪,簡直萬死難辭其咎。

  究竟由誰來補償?

  適合的人,只有一個。

  5

  那個少女走出了霍露斯聖城學園的校門,漫不經心地走在人行道上。

  身上穿著的初中制服中,露出健康的手腳。綁成馬尾的頭髮,每走一步就活潑地蹦跳一下。

  「好了,今天也要加油找HARUKIYO才行!」

  一之黑亞梨子用快活的聲音拍著走在旁邊的少年的肩膀。

  「對吧,大助!」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能找到就好了。」

  視線看著一邊淡淡地回應的,是個長相一般,臉上貼著創可貼的少年。那種沒有個性的外表,要找特徵的話說不定會花上一個小時。實際上他卻是有著另一面被稱為〈郭公〉的附蟲者的身份。

  兩個初中生開始互相戳著對方打鬧起來。

  「什麼嘛,你看你回答得多沒有幹勁啊。應該活潑點,『是,亞梨子小姐!今天也請讓我誠心誠意侍奉你吧!』才對啊!」

  「算我拜託你,不要在街上這麼大聲說話好不好……」

  「什麼嘛!你在家不是經常這樣跟我說的嗎!」

  「我才沒有!幹嘛要這麼積極地招惹別人誤會啊!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亞梨子和大助的頭上,一片銀色的光芒徐徐降下。

  花城摩理留下的,夢幻月光蝶。

  美麗得不禁讓人凝神靜望的〈蟲〉,只這是無助地在天空中不斷仿惶。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什麼。

  「我說你啊,就算再怎麼想找尋花城摩理的蹤跡,也未免陷得太深了吧?」

  「什麼叫做……陷得太深啊?」

  「你要找HARUKIYO,真的只是為了問摩理的事情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啊。難道說還有其他目的嗎——哈哈——」

  至今為止已經有很多的附蟲者,受到夢幻月光蝶的吸引而來了。

  有時,會是火種一號的附蟲者〈郭公〉,有時會是〈不死〉的附蟲者。

  炎之魔人也是被引誘的附蟲者之一。

  如果連一般的雜碎也包括在內的話,那麼受夢幻月光蝶誘惑的附蟲者可以說是不計其數。

  但是,這種情況——也會在今天結束。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呵呵呵,大助你原來也出乎意料地有可愛的地方呢。說的也是,畢竟是思春期了嘛。你這個小傢伙~」

  「為什麼呢……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卻覺得很生氣。」

  「我要找HARUKIYO沒有別的意思的哦?所以你這樣子嫉妒只會讓我困擾啦……」

  「向著我這邊,看我不把你那扁平的胸部打穿!」

  「亞梨子飛拳!」

  正打鬧著的亞梨子和大助在十字路口上停下了腳步。

  放學時分的人行橫道,因為正在等待綠燈的霍露斯聖城學園的學生而喧鬧非凡。

  「不過老實說,找HARUKIYO還有點別的事情這一點是真的。」

  「別的事情?」

  「沒錯,HARUKIYO他不是很強嗎?」

  「嗯,算是吧。那又怎麼樣?」

  「他的強大——」

  在穿著制服的少年少女頭上飛舞的夢幻月光蝶,猛地改變了動作。但亞梨子和大助並沒有發現異變。

  嘶——

  空氣燒焦的氣味在十字路口上飄蕩。

  「我覺得他的強大,是有某種特別意義的。」

  就在這一瞬間,同時發生了各種各樣的情況。

  夢幻月光蝶釋放出不尋常的光輝。

  大助以尖銳的目光回過頭去,把手伸向自己的背後。

  正在等待著綠燈的學生之中,有好幾個人發出了「好熱」的小聲喊叫。制服的衣角被燒焦,冒出了白煙。

  十字路口充滿了緊張感。

  「怎、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事了?」

  發出了困惑的聲音,不安地打量著周圍的是——

  跟數秒之前換了個人的,一之黑亞梨子。

  夢幻月光蝶散發出異常光輝,只是在短短一瞬間。很快,它就若無其事地再次在空中飄飄然地再次開始了散步。

  其他學生的騷動很快就平息了。他們只是看著自己那被燒焦的衣服匪夷所思地側著頭,或者好奇地俯視著沒有人站在上面卻被燒焦了的地面。

  「不——沒什麼。」

  往周圍打量了好一會兒的大助也解除了警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無法釋然,仍然用跟往常溫厚的他完全不相稱的目光打量著行人。

  「幹嘛呀,真是的。不要嚇我嘛。本來你的舉動平時就已經很值得懷疑了。」

  「剛才一瞬間,有殺氣——喂!你說誰的舉動值得懷疑?我什麼時候……」

  「是的是的,好了,你先聽我說。摩理的夢幻月光蝶不是經常吸引那些很強的人嗎?也就是,他們的強大都是有特別意義的——」

  一之黑亞梨子和藥屋大助的對話乘著風,掠過晴朗的天空,消失在遠方。

  交通燈變成了綠色,霍爾斯聖學園的學生們開始移動。

  「——啊——啊」

  在慢慢走開的初中生之中,只剩下一個少年,呆呆地站立原地。

  有著擾如火焰一般髮型的少年,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

  隨著一陣燒焦味,世果埜春祈代的臉頰上燃點起火焰。濕敷布已經被燒成灰燼,漆黑的灰隨風飄散,消失在虛空之中。

  「初戀不會有結果,這句話看來是真的啊。」

  握緊手掌,轉過身去。

  建立在可怕的「災難」之上的力量。

  那種東西,真的有意義嗎?

  對於一心只想著戰勝不幸的他而言,根本沒有考慮這些多餘事情的餘裕。

  應該有,還是不應該有——

  他只考慮到結果論,從沒有思考過個中意義。

  「難道我雖然看起來是這樣,但其實卻是出乎意料的幼稚嗎?自己都嚇了一跳。要是這樣還想報復的話——那還真是說不過去啊。」

  因為聽到了意想不到的話,所以停止了攻擊——實際上並非如此。

  其實如果真的是想要殺一之黑亞梨子的話,就只好挑藥屋大助不在的時候下手了。只要他在的話,不管怎麼故意不露聲色接近,還是有限度的。

  但即使如此,一瞬間就讓自己放棄殺意這點——

  「不知為什麼,真的很累了啊。到『管理人』那裡去慢慢休息一下吧。不過那傢伙收租滿貴的啊。不過,算了。不管怎樣——」

  他搔著頭,喃喃自語,一旦鬆懈下來,怒氣之火也就隨之熄滅了。

  「還是睡了再說吧。」

  現在也許應該撤退了。

  也許在很久很久之前,他所追求的東西就已經從這裡消失了。

  炎之魔人,世果埜春祈代不應該再留在這個城市了——

  「我的力量的意義啊……這種東西,真的有嗎?」

  背向人行橫道邁步前行的炎之魔人。

  銀色的渣滓在視野中掠過然後消失。

  to be continued

  ★ fantasyagain@eyny ★ fantasyagain@eyny ★ fantasyagain@eyny ★

後記

  大家好,我是岩井恭平。

  這是BUG系列的第六卷。

  一如往常,這裡是給收錄的故事畫蛇添足的地方。

  揭夢的司書

  雜誌《THE SNEAKER》上刊登的連載短篇。

  由於我只見過作為公共設施的圖書館,如果作為企業運營的話全是怎麼樣一個運作系統?這個我真的有想像過。一定會最大限度縮減人工,充分運用設施的數宇化來充實內容吧。真希望傳統的文化用數字技術來保護的時代快點來臨。

  求夢的訪客

  這是雜誌連載上的內客。在這一期連載的雜誌上,發表了蟲之歌動畫化的消息。

  有些角色,在BUG系列和正篇的〈蟲之歌〉系列兩者同時登場,而且性格隨著登場時期不同而改變,赤瀨川七那就是其中一人。

  行夢的蝸牛

  雜誌連載內容。

  關於〈舞舞〉,我記得曾經傳送過很多資料,而RORO老師所畫的插畫也很好。這樣的人,是——有她在會讓你覺得很高興,但是要做朋友卻敬謝不敏的人選No.1。

  戀夢的罪人

  是原創小說。系列開始之後經歷數年,終於能夠寫這個男人的故事了。他有著很多面,充滿謎團,讓人害怕,也很強,不管哪一面都超越常人,包括他的不幸。這就是他。

  今後的BUG系列將全加速迎接最終局面。

  我會努力,盡量讓多一點的讀者看到這個結局。

  岩井恭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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