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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毓華 - 小鹿吾妻【單】 [打印本頁]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12:57 AM     標題: 陳毓華 - 小鹿吾妻【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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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鹿兒沒想到自己穿越第一課,學的竟是如何挨餓?!
鄉下日子苦,養父母只能把她交給家中老人,出外打拼賺錢,
殊不知這青家的當家奶奶極為苛刻,動輒打罵不給飯吃,
她再不想辦法生錢鐵定被餓死,幸好她前世愛好廣泛又手巧,
靠著過人美感做出的繡活,很快讓她累積了第一桶金,
然而她人生最大的轉折卻是遇到官扶邕,從此再也不用為錢煩惱,
這個富家少爺出手大方,看中她的逆天好運氣邀她合作賭石,
她不但白白得了萬兩雪花銀,有了搬出青家自立門戶的底氣,
生活中更是處處有他的痕跡,上山撿個柴也能巧遇受傷的他,
把他撿回家療傷,得到的回報是他把自己的護衛給她做護院,
親生父親出現接她回京城團聚,他更是馬上上門來看她,
皇子的尊貴身份震傻了家裡一干人,誰都知道他這是在給她做靠山,
豈料卻還是壓不住看她各種不順眼的堂妹,妒恨真是會逼死人,
寒冬臘月的,堂妹竟指使丫鬟把她撞下池塘裡……


【出版日期】 2018年08月31日
【出版社名稱】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藍海E55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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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12:58 AM

【序言 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

  不知在哪看過一句話,“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在看陳毓華老師的《小鹿吾妻》時,心頭第一時間浮現就是這句話,鹿兒的陪伴溫暖了在親情裡受到巨大創傷的官扶邕的心,官扶邕的陪伴則是讓她的人生變得豐富多彩,讓她能肆意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官扶邕在鹿兒最艱困的時候與她相識,起先是好奇與探究,便派了身邊侍衛暗中觀察,掌握她的一舉一動,然而隨著認識的時日越長,感覺越發的深刻,終是釀出了愛情。

  小編覺得在兩人感情萌發之處,最浪漫的橋段便是官扶邕上了戰場,遠離京城去了北漠,起先鹿兒還能收到他的音訊,後來卻什麼也沒有了,然而儘管是這樣,她還是堅持不懈的寫信給他,告訴她自己身邊的大小瑣事,看似流水帳,卻讓他仿佛和她生活在一起,在冰冷殘酷的戰場上給了他莫大的支持與撫慰。

  另外同樣動人的是鹿兒與小綠的感情,兩人相識于微時,鹿兒在小綠最絕望無助的時候對她說“跟我一起住”吧,並非把她當成下人,而是幫助一個落難的小夥伴,她對小綠像家人一般,小綠陪伴著她一路從村裡到了縣城,最後進京甚至入了皇宮,兩人之間深刻的友情讓人不由回想起與小編一同走過青蔥歲月的好友,並深深的思念著我們共用的那段有笑有淚的時光。

  《小鹿吾妻》並不是單純的愛情故事,裡面還有濃厚的友情與親情,這些濃烈的情感讓故事變得更豐富有層次,在大家進入這個故事之前,小編不想透露太多劇情,以免打壞各位的驚喜感覺,請大家用心體會陳毓華老師最長情的告白吧!

  

【第一章 不受歡迎的鹿兒】

  “娘,您小聲些,鹿丫頭還病著呢……”

  婦人略顯焦急的聲音將鹿兒喚醒,她睜開眼,仰面躺在炕上,空蕩蕩的炕看得出來已經很陳舊了,牆麵糊的紙有些剝落,看得見裡部的竹篾和泥,她的眼睛裡沒有任何情緒。

  “又不是多矜貴人家的丫頭,看看,都怪我嗓門大,聲音粗,把裝病又裝死的大小姐吵醒了,我真是罪過!”五十出頭的婆子嗓門仍舊一聲比一聲高,旁邊的少婦越是勸解,她嗓門越大,巴不得左鄰右舍都知道她家裡供了個光吃白飯不做事的賠錢貨!

  周圍嗤嗤的笑聲沒停過,可在少婦的瞪眼下,終究是收斂了些,那些嘲笑聲雖然壓得很低,但是因為就近在炕邊,就算聾子都忽視不了。

  “娘,平日鹿丫頭也夠辛苦的,家裡上上下下的忙著,這不是虎子好玩嘛,把鹿丫頭推倒了,大夫說她傷得不輕,需要好好調養……”少婦明顯是偏向床上小姑娘的,聲音裡帶著懇求。

  “老二媳婦呀,不是我這當婆婆的要說你,這丫頭愛撒謊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貪玩摔倒了賴到虎子頭上,虎子才幾歲,小胳膊小腿的,能推得動她一個姑娘家?你這娘是怎麼當的,一顆心盡偏幫著外人,這回,又是請大夫又是抓藥,哪樣不用錢?她爹留下來那點銀子早就花光了!還要我掏銀子出來,你當我們家的銀子都是大風刮來的,伸手想要就有嗎?”

  吃了排頭,李氏瑟縮了下,但是仍盡力的替鹿兒爭取。“娘,媳婦只是覺得,鹿兒好歹是大伯家唯一的閨女兒,她在咱們家要是出個差錯,大伯回來,我們不好交代。”

  當初鬧分家時,娘說大伯是養子,把他養大又娶了媳婦已經仁至義盡,沒道理分她老青家的一塊田,所以只給了一間靠山邊半塌的草屋,夫妻倆也就這麼淨身出戶了。

  沒田沒地,夫妻倆苦撐了兩年,這才不得不帶著童哥兒去外地給人幫傭打工,把女兒托給了弟弟和母親。

  “呸,別跟我提那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什麼閨女……不過是……什麼要出外謀生,把孩子扔給我這老太婆,在這白吃白喝白住,他跟他那婆娘出去逍遙了!”孫氏的大嗓門吼得裡裡外外都能聽見,連門口經過的鄰人不想聽都不行。“我替他管著賠錢貨,他就應該要感恩了!”

  李氏還想說點什麼,孫氏炮仗似的把話頭搶回去,“鹿兒你這死丫頭,快給我從炕上滾下來,錢婆子來催過十幾回,那些個荷包香囊要是趕不出來,人家不只不要了,還要賠錢!我可是警告你,你要敢躺在炕上挺屍,斷了進項,晚飯也不用吃了,餓個幾頓,我看你用爬的也會爬下來!”說著也不看鹿兒一眼的走了。

  李氏無法,歎了口氣,吆喝著那些看熱鬧的離開,屋裡慢慢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鹿兒自己一人。

  鹿兒慢吞吞的撐著身子從炕上坐起來,眼光落在空無一物的桌上。

  她舔舔唇,唇乾燥得裂了,被舌頭這一舔過,隱隱生疼,她這裡,竟然連口水也沒有。

  從她睜眼開始,這樣的震撼教育幾乎每隔個一天半天就會上演一回,她大致也摸清楚自己在這個家不受歡迎的程度。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她從亂糟糟的腦子裡看見原主的記憶到內心受到的震撼,再到認清事實,總結的是,穿越大神沒有厚愛她,給她千金萬金,擁婢喚奴的身份,她很悲摧的穿越到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身上,還寄人籬下。

  “鹿兒姊姊。”門外有道奶聲奶氣的聲音,接著“吱呀”一聲,門被推開,進來一個小豆丁,手裡巍巍顫顫的端著一隻缺了角的碗。

  你是——

  “虎子。”她憑著原主舊有的印象認出這個小胖丁。他真的很胖,短短的手跟藕節沒什麼兩樣,兩頰的肉擠壓得眼睛只剩下一條細縫。

  他不情願的把碗放在炕沿上,在褲邊擦了擦手。“虎子不是故意推姊姊掉進水裡的,誰叫你笑我又胖又醜!”

  人都有愛美的心,不論高矮胖瘦年紀大年紀小,被人罵醜胖,自尊心難免受傷,一怒之下伸手把口不擇言的小姑娘推下水,看起來原主也沒什麼愛護弟妹的心,所以活該病這一場。

  只是這小豆丁不知道他這一推,出了氣,也把堂姊給推沒了。

  “對不住,是姊姊不好,姊姊不應該嘲笑虎子,虎子也原諒姊姊吧。”喉嚨的乾渴和胃裡的饑餓感讓鹿兒沒選擇的把破碗接過來,二話不說就咕嚕咕嚕的喝下去。

  這一喝是稍稍解渴了,只是腹中的饑餓感就更劇烈了。

  虎子一臉受驚嚇的表情,向來對他不理不睬的姊姊仿佛變了一個人一樣,每次她要讓奶奶給打罵了,就會冷著臉把氣出在他們身上,所以,他和姊姊還有玩伴們都不喜歡這個來借住的姊姊。

  “姊姊如果還要喝水,叫虎子就是了。”見鹿兒喝完,虎子把碗接過來,一溜煙跑了。

  虎子一走,她又重新躺了回去。

  她死的時候才二十九歲,她從十二歲發病到二十九歲,統共有十七年的時間是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

  有多少地方沒去過,有多少風景沒看過,她都不記得了,陪伴她的除了電腦網路和書,還是書和網路。

  前世為了活下去,她很努力的配合醫療,她能做的,做不來的都做了,為的是想安慰心碎欲絕的母親,表現出不怕病魔摧殘,雲淡風輕的樣子。

  其實,她很怕死,她想活,想一直活下去。

  如今有了重生的機會,她很珍惜,即便是個十一、二歲模樣的小姑娘,這麼幼嫩的生命,許是養得不好,營養沒跟上,身體又瘦又小。

  可是,她摸著胸口健康跳動的心臟。

  只要有這個就夠了,她能活著,不管將來會遇到什麼,通通沒有關係,因為,她還活著,還有一口氣在。

  這比什麼都重要。

  只是鹿兒想多躺躺的願望很快被打破,由於孫氏只要從門前經過就會製造出噪音來,不是踢門板一腳,要不就叨叨罵罵,鹿兒的心臟再堅強也坐不住,終於等外面的聲響少了,她這才慢慢地走到門外。

  這是個只有一進院落,呈口字型的四合院,除了正房還有東西廂房,跨院,甚至還有後罩房,後罩房是生火做飯的廚房,西南一角有口井,洗衣煮飯澆地的水都是從這裡提的。

  院子裡沒人,根據原主的記憶,青家有十幾畝地,歸老二、老三和兩老所有,鹿兒看這時間點,大人應該都下地去了,小孩則是出去野了。

  至於這四合院,原來的青家老宅並不長這樣,青老大為了女兒能安心在老家住下,還真把夫妻倆身上的銀子都給了老娘,可惜的是他不知道他一轉身離開,青家兩老和兒子們偷偷合計,沒多久便把破舊的老宅翻修成現今這模樣。

  從房間到廚房也就那幾步路,鹿兒覺得腳下都是虛軟的,這身子看著本來就虛弱,又病了這一場,也沒能補充什麼營養,好吧,連三餐都不見人給她送,別人虧待她,不要緊,她自己不能虧待自己。

  廚房裡光線不是太好,灶臺上放著一個籠屜,鹿兒過去掀開竹編的蓋子,裡面赫然放著兩三塊玉米饃饃。

  這顯然是大家吃剩留下來,中午還是晚上再混著別的食物吃的,依照那婆子對自己的態度,她相信,這些不會是要留給她的。

  她環顧整個廚房,除了這三塊玉米饃饃,什麼都沒有。

  嘴裡咬一塊,手裡再拿一塊,玉米饃饃說不上好吃,粗糙的糙米粉混著玉米,噎得嗓子生疼,只能吃出微微的玉米甜味。

  她很快吃完一塊,把籠屜中最後一塊拿在手裡。

  把家裡剩餘的食物都吃了,會不會挨駡?這她可不管,吃飯皇帝大。

  她一邊啃著饃饃,一邊又晃到院子,哪裡知道從跨院晃出來一個十二、三歲,身穿青色半舊衣裙的小姑娘,她梳著垂鬟分髮髻,頭髮分股,截鬟於頭頂,餘下的發自然垂下,快步的走過來。

  她先是看著嘴裡還不停嚼動的鹿兒,再看她手裡僅剩的一塊饃饃,嘴動了動,沒指責她動了鍋子的東西。

  只是,鍋裡怎麼還會有東西?她早上收拾碗筷的時候看著可是什麼都不剩的。

  鹿兒吃了東西,奶奶回來發現東西少了,她也落不著什麼好。

  “怎麼捨得起床了?我還以為你能賴到奶奶真拿竹掃帚去攆你下炕呢。”她是青家老二的大女兒青明珠,捧著高隆起的一盆子髒衣物準備到井邊去搓洗。

  “是啊,肚子餓得慌了咩。”鹿兒對著青明珠笑笑,三塊玉米饃饃落肚,談不上好吃,不過總算有那麼點飽足感,這也夠了。

  青明珠被鹿兒柔和的笑容給嚇到了,不對勁!這個脾氣壞,整天鬧著要回家的臭丫頭自從來到她家,從沒給過誰好臉色,現在居然還沖著她笑了?不該是這樣啊,她不是該暴跳如雷,甩臉色給她看,要不就甩頭走人,擺出一副誰都不想理睬的樣子?

  青明珠用從來沒有過的速度把小山高的髒衣服給洗了、晾了,為了不讓自己表現得太明顯,讓鹿兒看出來自己是專程去找她的,她擦乾手,回房去取了做針線的籃子,去了鹿兒的房間。

  她站在門口處,看鹿兒就懶散的坐在炕上,什麼也不做,一股氣又往腦門上沖,一腳頗有氣勢的踏了進去。“身子好了,你這樣閑著,奶奶回來又要發火了,你的針線趕緊拿起來做吧!”

  “啊?”什麼玩意?

  “要交給巧繡坊的荷包、香囊、帕子啊,你都不知道錢大娘三天兩頭來催,催得都上火了。”她和鹿兒的針線雖然不特別出彩,但勝在手工細緻,她自己瞧著不錯,可惜錢大娘每回收了荷包和帕子回去,總是嫌東嫌西,可得一百文的荷包回到她手裡剩不到五十文,再把錢繳給奶奶,落在她手裡的也就那麼幾個銅錢。

  鹿兒木然地望過去,看見青明珠的籃子裡有幾塊布料、繡線、剪子……問題是,她會這個?

  青明珠一邊拿出繡花繃子,一邊看鹿兒一動也不動,伸長手把一個被丟在遠遠角落的針線籃子給挪過來。

  “錢大娘會三天兩頭過來催,看中的可不是我的手藝,你以前的手藝可好了,多繡幾條帕子,得了錢,哄哄奶奶,也就沒事了。”

  鹿兒看著前面的針線籃子。“……”

  青明珠根本沒發覺鹿兒的茫然,還搖頭晃腦的說道:“奶奶就那個脾氣,過了就好,要我說你那性子也太倔了,不就金珠說了你兩句,你也知道她那張嘴,何至於和她在河邊推搡吵嘴,虎子推你下水是他不是,不過他和金珠親呼些,你就別怪他們了。”

  她是做慣針線的,很快開始飛針走線。

  看起來她會落水,不單純只是小孩子吵架,到底,那個金珠說了什麼呢?

  “明珠姊姊,你跟我說說吧,病了一陣子,腦子裡很亂,好像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青明珠倒吸一口氣,針往手指便戳了過去,還好她收針收得快,不然就要見血了。

  鹿兒居然叫她姊姊?這是天要下紅雨了?她不是向來沒把自己和金珠當回事?

  青明珠本來是挨著她坐的,這下,稍稍挪開了點距離,表情詭異。

  鹿兒的套話功力還是挺不錯的,特別是對一個沒什麼心防,十二、三歲的丫頭,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知道了她現在的處境和身世了。

  這裡叫百花村,是個隸屬仙女縣下的小村子,鹿兒也終於知道自己被推下水的真正原因,不就是兩個小姑娘為了細故拌嘴,吵到後來翻臉了,一個作勢要推人,沒推著,小豆丁出來扞衛和他親近的姊姊,哪裡知道被扞衛的那個回過頭來搡了小豆丁一把,小豆丁這一往前倒去,骨牌效應,靠近河邊的倒楣鬼就掉進了水裡。

  這一切,只有在遠處看著,沒有攪入戰場的青明珠看到了所有的過程。

  只是她回來也不吱聲,她以為弟弟沒事就好,她和鹿兒也不怎麼對盤,何必替她說話?

  小豆丁背了黑鍋,還解釋不清楚,在母親的脅迫下,委委屈屈的去向堂姊說對不起。

  而這一切追根究底,都因為她不是老青家的親生孫女。

  說到這裡,青明珠看了鹿兒一眼,她卻沒什麼激烈的反應。

  老青家的老大年少時在外參軍,鹿兒的父親與青老大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兩人十分談得來,各自沒事的時候經常一起吃酒聊天,可很不幸的,他牽扯進一樁政治權力鬥爭裡,因為牽連甚廣,當時剛產下女兒沒多久的妻子也鋃鐺入獄,無法,只好把繈褓中的女兒托給了青老大,希望替他們明家保留一絲血脈。

  真要說,青老大解甲歸田後帶回百花村的不只一個女嬰,還有一個女子,兩人成親後,組成家庭,便成了女嬰的養父、養母。

  “這些事情大伯和大伯母也沒瞞著你,你不也知道,所以性子才這麼古怪?”要她說,當初這件事要是什麼都不說就好了。

  她一個女孩子想得到的事情,當初大伯和大伯母怎麼就想不到?

  但是,要是等鹿兒長大才得知自己不是爹娘的親生女兒,以後許是會鬧得更大……

  青明珠說得不特別詳細,但大致的意思鹿兒聽懂了。

  青老大是把她帶回了百花村沒錯,也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在養,只是他們當初沒想得太仔細,不說村子裡的人,老青一家對於她的存在,心裡大概全是疙瘩和隔閡。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是被我爹娘遺棄了的?”鹿兒睜著水汪汪的眼看著青明珠,聲音淡然。

  “鹿兒,你不會又想鬧了吧?”青明珠的聲音提高了不止八十個分貝,她好不容易看起來不一樣了,可不會又起了什麼想法吧?!

  鹿兒還真被青明珠的尖利聲音給嚇了一跳,她蹙眉看了青明珠一眼,做什麼一驚一乍的,她說錯了什麼?

  “鹿兒,你這回病了一場,奶奶說了,你要是再鬧的話……就讓你自己回家去待著,老家不留你了。”青明珠很想打自己一巴掌,幹麼要把這話說給她聽,要是鹿兒不在,這個家應該會清靜許多,不過,她連可以一起做針線的伴也沒有了。

  三房的金珠是不做針線家務的,每次輪到她的時候,她就有許多藉口,兩房的人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比起鹿兒,她更不喜歡又懶又愛耍滑的青金珠。

  幸好鹿兒不知道青明珠心裡是這樣比較衡量她和青金珠的,要不然一定會扼腕死了。

  鹿兒微微一笑,她倒是想回養父和養母分家後得到的那個家去瞧瞧,只是不急,她這會兒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一個人獨立生活,太不實際了,真回家去,能不能生存都是個問題,青家人雖然擺明瞭不歡迎她,但是這多少和原主不受人歡迎的個性有那麼千絲萬縷的關係。

  她跟青明珠再三保證自己病過一場,不會再那麼不懂事,幼稚的鬧騰了。

  青明珠觀察再三,這才留下她,出門燒火做飯去了。

  鹿兒在房間裡打轉,眼睛轉來轉去,從枕頭下扒出一個半舊的荷包,裡頭有一百文銅錢。

  鹿兒無語的看著那些銅錢,只有一錢銀子,一百文而已,她還妄想搬出去獨立,作夢呀!

  把僅有的財產收回荷包裡,眼光轉到被青明珠扒拉出來的針線籃子,籃子裡除了幾色繡線,還有幾塊布料,放在最上頭的繃子,是塊還未完工的帕子。

  根據青明珠的說法,這些針線是能賺錢的。

  前世她在病床上百般無聊的時候,也曾纏著特別護士去替她網購一堆繡布,讓她打發時間,有了前世打底,她又把帕子拿出來看,白緞子料,帕子的一角繡著素雅的花紋,樣式也不複雜,簡單的一隻蝴蝶棲在海棠枝上,她反覆看了幾遍,才放到一邊。

  既然能賣錢,鹿兒看向針線籃子的眼神也就親切多了,她想在老青家得到比較好的待遇,總得有個別人無法取代的專長什麼的。

  有了無可取代的專長,才能有好的待遇,也才能吃飽些,對吧!

  肚子裡有三塊的玉米饃饃打底,鹿兒歎了口氣,坐直身子,再觀察帕子幾遍,心裡有了大致的構思,她伏在矮桌上,就著窗外的光線勾畫,先把花樣子描出來吧。

  她正努力的描繪,不想青明珠探進頭來,“鹿兒,來幫我燒火,一會兒爺爺、奶奶和我爹娘、三叔、三嬸都要回來吃飯了。”

  鹿兒還保持著方才的姿勢,哪裡知道青明珠進來強行收走了東西。

  “你剛剛說燒火,我能行嗎?”她有點茫然,還沒從花樣裡回過神。

  見鹿兒問了個蠢問題,青明珠扶額。“要是奶奶回來看你整天躲在房間裡,又要開罵了。”

  鹿兒見識過她奶奶的罵人功力,為了耳朵的清靜著想,燒火是吧?行,她都能穿越過來了,燒個火而已,又不是生孩子。

  她現在確定這個堂姊人不壞,她讓自己去燒火是給自己打掩護,畢竟,她在奶奶的印象裡已經壞到不能再壞了,少挨頓罵也是好的。

  她趿了鞋子跟著青明珠去了廚房。

  果然,灶膛裡的柴火正旺著,青明珠只是讓她做做樣子,而青明珠已經麻利的炒好兩個青菜,正要和玉米麵做烙餅,看起來,這些就是一大家子中午要吃的飯食了。

  “本來還有玉米饃饃的……”青明珠嘟嚷著,意有所指。

  這孩子,對於那三塊進了她肚子的饃饃很在意啊!

  一想到這樣的午飯,鹿兒就沒了精神,就沒有別的東西可以吃了嗎?她的肚子大概又餓了,自己好似生出了幻覺,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又猛嗅了幾下,再抬頭往外看去,一棵榆樹就在院子外面,榆錢一串串的掛滿枝頭。

  榆錢之所以叫榆錢,因為它那綠色的片狀的葉子中間鼓起,外緣輕薄,嫩綠扁圓,只有一分錢大小,酷似麻錢兒,因此得名,又因為它和“余錢”諧音,寓意吉祥富足,故而得名。

  “春天不就是要吃榆錢嘛。”她忽然全身來勁了。

  青明珠愣了下,“你這饞蟲,想吃自己去摘,我給你做就是了。”

  既然青明珠不阻止,那麼鹿兒就不客氣了,她心想,爬樹,她不會,不過不要緊,不是有竹竿嗎?小時候她可是見過祖母家那些個堂兄弟猴兒似的用竹竿把榆錢構下來。

  當然,最原始吃榆錢的法子就是爬上榆樹直接摘來吃,味道生嫩甜脆,可以吃到肚子滾圓飽足,她沒嘗試過,但是她用兜子接,也能接到不少生榆錢,那味兒,的確好吃極了。

  青明珠在灶前發了會兒的呆,其實她不應該這樣寵著堂妹的,不說奶奶回來知道那三塊饃饃入了鹿兒的肚子會怎樣,她沒有照著娘拾掇出來的菜燒飯,奶奶要是罵她不解氣,肯定也會把娘拖下水。

  想到這裡,她趕緊把手上的水擦乾,匆匆走出去,然而一看到鹿兒秀氣的拿竹竿在榆樹下面打榆錢,青明珠幾乎要跪了。

  這樣是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打到足夠做飯的榆錢?方才趕著出來要阻止鹿兒摘榆錢的念頭已經被拋到腦後。

  她默默的把裙擺撩起塞進褲腿,又拿了籃子扣在脖子上,頗有氣勢的撥開還在和竹竿奮鬥的鹿兒。“不許把我這樣子傳出去,要不然我就不給你摘榆錢,你也別想吃了。”

  鹿兒點頭如搗蒜,主動把竹筐捧到榆樹前,然後就看見青明珠猴兒般的俐落上了樹。

  她真心覺得,她這堂姊,深具潛力。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01:00 AM

【第二章 寄人籬下糟心事】

  榆錢每一簇都有很多瓣榆錢緊緊擁抱在一起,隨便一捋就能捋下不少,一筐榆錢很快就滿了。

  姊妹倆合作把榆錢抬到井邊清洗乾淨,青明珠原先想著只要和上玉米麵,上屜鍋裡蒸,一鍋的柴火就夠火候,盛進碗裡,把碧綠白嫩的青蔥切碎,再把陳年的老醃湯泡在榆錢飯裡,就非常美味了。

  哪知道鹿兒又有意見了。

  青明珠起先堅決不同意,但是她被鹿兒描述的好吃程度給說服,她很快按照鹿兒的指示,將洗淨濾去水分的榆錢放進盆子裡,然後將奶奶藏起來的一小碗麵粉倒進去攪拌,最重要的是務必要讓每一片榆錢都沾上麵粉才行。

  這麼浪費的舉動,青明珠已經可以想見奶奶回來會有多生氣,重點是,這麼泡制,這榆錢能不能吃還兩說呢!

  青明珠含淚攪拌,神情充滿了罪惡感。

  等到每一片榆錢都沾上了麵粉,加上小半勺的鹽,再拌勻,這才將鍋裡的水燒上,把沾滿麵粉的榆錢倒在籠布上,蓋上籠蓋,大火蒸煮。

  鹿兒則趁著蒸煮的時間找到蒜、鹽、醋和香油等一些基本調料,鹿兒將這些調料切碎攪拌均勻,不過,要是有辣椒油就更好了。

  大火蒸煮八分鐘起鍋,把榆錢微微拌開後,將佐料倒進去,淡淡的香氣一下彌漫開來,心裡忐忑不已的青明珠聞到香氣,也不由自主吞咽了幾次口水。

  鹿兒盛了一小碗的榆錢遞給青明珠。

  青明珠早就被滿廚房的香氣征服,不客氣的拿了筷子就夾了一口,榆錢的甜爽清香從口中蔓延進肚子,混著蒜香,簡直是人間美味,她趕緊示意鹿兒也盛上一碗來吃。

  鹿兒肚子裡的饑蟲早就被勾引得蠢蠢欲動,既然青明珠沒意思要替她盛,她也自己動手,只是看到她那像是吃到什麼山珍海味的反應,心裡有點酸,這個堂姊和她的小身板一樣,鹿兒回想了下,就原主的記憶,這個家的小孩似乎除了虎子,所有的女孩子都一副沒吃飽,皮膚蠟黃,缺乏營養的模樣。

  其實她還知道更多榆錢美味的作法,榆錢洗淨濾水,番茄洗淨和甜橙切成片,鍋子加熱後放一碗清水,放榆錢、番茄和甜橙,煮沸後放入白糖,待糖融化,加入地瓜粉勾芡,那整個的湯汁美味香甜,可以吃上好幾碗。

  另外榆錢還可以用來做餃子、包子,味道清新爽口,一想到這裡,口水都要流滿地了。

  青明珠三兩口把榆錢飯吃完,才覺得齒頰留香,還沒回過味來,卻聽見一道略帶尖利的女聲大聲的朝著外面嚷嚷——

  “奶奶,咱們家真的有兩隻耗子偷吃食,您快來看啊!”

  兩隻耗子——鹿兒聽到告狀聲,這是,有人不開心了?

  叉著腰做葫蘆狀的青金珠就是那個撞破她們倆偷吃的告發者,她的眼睛異常明亮,隨著她的嚷叫,青家大大小小都湧了進來,刷刷刷,所有的目光都往她和青明珠射了過來。

  鹿兒扛得住,老實說,她對這家人哪有什麼感情,青明珠則不然,她喊了聲奶奶,聲音十分的勉強。

  孫氏一進門就聞到滿屋子的香氣,心裡還在琢磨明珠那死丫頭做了什麼好菜,等著他們回來用飯,但是剛剛青金珠那一嗓子,她銳利的眼光已看見兩個孫女的唇帶著淡淡油光,兩只用過的粗瓷碗還擱在灶臺上,很顯然的,留在家裡的兩個丫頭背著所有在外面辛勤種地的人在家偷吃食物。

  他們老青家的規矩是她沒有動筷子,誰都不能動,偷吃這種事情更是絕不允許發生。

  她嚴厲的目光掃過兩個丫頭,向前看了那一大碗的榆錢,她陰鷙的目光掃過,聲音有著老人獨特的沙啞嚴苛,“院子的榆錢我打算這幾天打下來去換錢的,兩個死丫頭好大的膽子,居然沒有我的允許就摘榆錢來吃!”

  孫氏怒火沖天,一個大步向前劈里啪啦就給了鹿兒和青明珠兩個大耳刮子。

  這一打,打得鹿兒懵了。

  因為沒有心理準備,孫氏這一耳光打得非常結實,差點把鹿兒給撞到牆角去,她兩腳一個趔趄才勉強站定,只是這樣也沒能讓孫氏消氣。

  她上輩子是爸媽的掌上明珠,別說打,連罵也不曾有過,這個家在鹿兒看來,說小康,好像差一點,卻也沒有貧困得三餐不繼,這個老太婆,不過吃了她一小碗的榆錢飯,一副要打要殺的樣子,至於嗎?

  鹿兒捂著自己立刻紅腫起來的臉頰,正好看到李氏去抓孫氏的胳膊,表情著急的道:“娘,孩子小,貪嘴也是有的,您瞧,珠兒這不是留了一大碗孝敬爹和您,大家分著吃還夠的。”

  孫氏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去擰李氏的胳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打什麼主意,說來說去都是鹿兒這個掃把星的錯,要不是她慫恿明珠這個死腦筋的,明珠哪來的膽子敢去摘榆錢!還費柴火煮了榆錢,敗家精、敗家精!”

  李氏被這猛然一擰,擰得縮了縮肩膀,不過她也沒敢放手,怕婆婆一個衝動又去打罵女兒,只是她身材細瘦,孫氏猝然掙脫,她想拽也拽不住。

  一直在看好戲的章氏,也就是青家三房的女主人撇撇嘴,神情都是不屑。

  孫氏像毒蛇一樣的眼光緊鎖著鹿兒和青明珠,“到底是誰的主意,誰讓你們去摘榆錢的?”

  青明珠抖了下,但是她仍勇敢的站到鹿兒面前,準備把責任擔下來,哪知道鹿兒清潤的聲音從她耳後響起——

  “我好幾天沒吃東西,肚子餓到不不行,是我鬧著明珠姊姊要吃的。”

  她沒有推諉的習慣,何況一個讓孫女餓了好幾天的祖母算什麼祖母?

  “我就知道是你這個攪家精,好吃懶做的玩意!”

  她還想再給鹿兒一些教訓,哪裡知道鹿兒不驚不懼,直挺挺的站在那,忽地,兩行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

  “爺爺、奶奶、二叔、三叔、二嬸、三嬸,鹿兒知道自己是我爹從別處抱來養的外人,我生病的時候吃不下東西,奶奶不讓送,鹿兒沒話說,可鹿兒能下床了,想找點東西填飽肚子,有什麼錯?奶奶一進門,不分青紅皂白對鹿兒又打又罵……嗚嗚嗚……鹿兒不如回家去好了,省得在這裡讓大家看了礙眼……”

  她紅著鼻子,神情可憐,又說得在理,完全將心裡的悲憤表露無遺,一桌的男人都把眼光投向孫氏。

  老青家的男人向來不插手屋裡的事,但是青老頭還沒忘自家能住上現在的好房子是托了誰的福。

  孫氏尖叫,“看我不撕了你這小蹄子的嘴!”

  青明珠和她離得近,驚駭的發現鹿兒的手正暗地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

  青老頭暴跳的拍了桌子,不善的睨著孫氏。“鹿丫頭生病的時候你沒讓人給她送飯?存心想餓死她嗎?”

  孫氏還振振有詞。“她那會兒不是什麼都吃不下。”

  青老頭抹臉。“大家累得夠嗆,你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青老頭一輩子是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沒耐性又懦弱,他只想趕緊吃完飯去歇晌。

  孫氏瑟縮了下,一屁股往長凳坐下。“我這不是給家裡立規矩嗎,你瞧瞧這一個個不省心的,這個家要是沒有我,看你怎麼辦!”

  對於青老頭,她是有些怵的,她回過頭朝著青明珠咆哮,“還不把飯菜擺上來,這是想餓死我們?”

  青明珠一個激靈,慌亂的去端菜盛飯,侍候一家子吃飯。

  只有冷眼旁觀的鹿兒看見青金珠用得意又帶惡意的小眼神偷偷去揭鍋蓋,鍋蓋的籠屜裡並沒有她想要的東西,她再看一遍,慘叫道:“明珠姊,我放在籠屜裡的三個玉米饃饃怎麼不見了?”

  青明珠端菜的動作停滯了一瞬間,有些口齒不清的想解釋些什麼,可卻被鹿兒搶先一步道——

  “我吃了。”

  青明珠趕緊把碗盤收在手裡,從她的角度能看見孫氏陰沉得快滴出水來的長臉。

  這丫頭可捅著馬蜂窩了!

  “什麼?!”青金珠的眼睛這下飛出萬把小刀來,一個箭步過去,一巴掌就想往鹿兒的臉上甩去!

  最好兩邊都甩腫它,讓那張她看著就礙眼的臉蛋無法見人!

  “那是我藏起來的點心,你居然吃了,你還我、還我的玉米饃饃!”

  倒不是那玉米饃饃有多好吃,而是鄉下孩子哪來的零嘴,唯一盼望的就是能讓肚子吃飽一點,偏偏她奶奶重男輕女,整個家除了虎子能吃得肚滾圓溜,她們這些丫頭只能隨便打發,她這不是讓她娘輪值煮食時摳下來的麵粉,好不容易替自己烙了幾塊饃饃,就是要等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從田裡偷溜回來,再偷渡回房裡去當零嘴吃,哪裡知道今天她被使喚得團團轉,連偷溜回來的時間也沒有。

  更令她傷心欲絕的是,饃饃居然都進了鹿兒那死丫頭的肚子。

  鹿兒第一次被孫氏打是因為一點防備也沒有,青金珠想有樣學樣,她又不傻,隨便誰都能打著她玩嗎?

  只見她頭一偏,閃躲過青金珠的手掌,臉上爆起了青筋。“那饃饃上面做了記號,寫了你的名字?”

  鹿兒機伶的躲到孫氏身邊,用字字清楚的聲音讓所有的人都聽見她在說什麼。

  “誰會在食物上面寫名字?”青金珠理智盡失,一巴掌沒把鹿兒撞倒,她不甘願,再伸出手往鹿兒的領子抓去,她非出這口氣不可!

  青金珠殺紅了眼,開始口不擇言,“那是我的,我讓我娘偷藏了麵粉,再拿玉米麵和上,今天一大早趁大家都還沒起床的時候做的!”

  坐在小桌上等吃飯的章氏知道事情要糟,但是速度更快的是孫氏,她猛地起身,如來神掌無人能敵的往青金珠的臉頰摑去,這樣還不夠,接著不知從哪裡抓來一小束的細竹,不由分說的往又蹦又跳又要躲的青金珠身上亂抽。

  青金珠用雙手抱著臉頭,乾脆撒潑的在地上亂滾,又哭又鬧,章氏看不過去,狠瞪了那始終沒有任何表示的青老三一眼,扭著腰躥過去將孫氏手上的細竹拿下,丟一旁去。

  “娘,您怎麼就發這麼大的火,不過一些麵粉,把金珠打成這樣,至於嗎?她可是個姑娘家,以後還要不要做人了?”她這娘有多心疼啊!

  孫氏虎著一張本來就顯苛薄的臉,“你這當娘的還有臉說,居然偷藏麵粉、玉米粉,吃獨食,我是缺了你們吃還是少了你們穿,偷藏食物,很好、很好,一個個有樣學樣,我命苦啊!年輕貌美的時候誰不嫁,偏瞎了眼嫁進老青家,給你生兒育女,結果,你家這些兔崽子就是這樣孝順我的?”

  這一屋子的烏煙瘴氣,青老頭看見好好一頓飯是吃不成了,他也不管了,甩頭進屋去生悶氣了。

  見青老頭被氣走,孫氏的可憐相頓時收得一乾二淨,“你們這些敢吃獨食的,兩天都不許吃飯!我就看你們還能弄出什麼麼蛾子來!還有,一個個都給我到房裡去跪著,沒有我開口,看誰敢起來!”她滴溜溜的目光從兩個媳婦身上掃過,“誰要敢陽奉陰違,沒把我的話當回事,後果,你們自己看著辦!”

  她的威風還沒耍完,在外頭瘋玩回來的虎子不依了,他躥進來也不管大人在鬧什麼,大聲又霸氣的拍著椅子,“奶奶,我們到底吃不吃飯,我肚子都餓死了!我要吃榆錢飯,剛剛聞著香死了!”

  孫氏一看是金孫喊餓了,立即換了張溫柔慈祥的臉,“我們虎子肚子餓了啊,咱們這就吃飯,想吃榆錢,奶奶給虎子盛啊。”

  鹿兒她對這位讓人敬而遠之的奶奶有了初步的認識,她就是這個家的天,家裡的錢財食物看起來都存在她手裡,她不讓吃,誰都不許吃,看起來自己又得餓肚子了。

  兩天,她這小身板能撐得下去嗎?

  只是那個小豆丁在青家老佛爺的心中看起來還頗有份量的。

  也的確是,青家三房,就青老大一個童哥兒,青老二一個虎子,其他的都是女孩子。

  童哥兒不在沒得比較,虎子這根獨苗苗就成了孫氏的寶貝疙瘩了。

  孫氏哄完虎子,轉過來對著兒子們又吼一嗓子,“你們都是死人吶,吃過午飯,下午還一堆的活兒呢,不趁著現在趕緊把秧苗插下去,秋天拿什麼繳糧,是準備要喝西北風嗎?”

  孫氏的注意力轉移到別處,這裡已經沒她們什麼事的三個丫頭也在各自的房間門口分開了,準備回去跪著。

  鹿兒用眼角余光看了眼怨恨未消的青金珠一眼,呵呵,沒想到禍水東引的效果這麼好。

  “你給我記著,我不會放過你的!”青金珠一察覺鹿兒的眼光,惡聲惡氣的緊捏著拳頭對鹿兒揮舞。

  “看起來金珠妹妹很享受竹筍炒肉絲的滋味。”鹿兒的聲音有著珠圓玉潤的微涼感,聽起來很冷靜很淡定。

  只是,這又踩到了青金珠的尾巴,眼裡像是要噴出火來的想沖過來。

  青明珠拉了鹿兒一把,對她搖頭,擠到兩人中間試著打圓場,“都是姊妹,不要這樣,再鬧,可不只罰跪這麼簡單了。”

  青金珠根本不怕她。“不要臉的人,誰跟她是姊妹誰倒楣!”

  “她年紀小,不要跟她計較。”青明珠又想安撫鹿兒。

  只是鹿兒一副淡然的樣子。“我沒想過要跟她計較,她不來惹我,我絕對不會主動去招惹她。”

  說實話,她不是很能理解青金珠這樣的小姑娘在想什麼,她的靈魂是個成熟的女子,加上臥病多年,對於人性比旁人有更多的體會,青金珠這小姑娘先是借虎子的手推她落水,如今又為了三塊玉米饃饃恨她入骨,這麼小的心眼要不要啊?

  青金珠扳著房門,壓低了聲音,“最好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這可能要等你能當家做主的時候再說吧!”鹿兒也沒打算罵不還口,人家都撂狠話了,要不要回嘴,她也是看心情的。

  “匡!”

  屋裡傳來清脆的物事落地聲,鹿兒和明珠對看一眼,不知什麼東西叫這小姑娘給砸了,脾氣真差。

  老青家沒什麼閒人,既然被罰跪,素來也沒有人敢違背孫氏宛如聖旨一樣的命令。

  青家兩姊妹到底有沒有回房跪了,鹿兒不知道,不過她一關上房門就脫鞋爬上炕頭,取出針線籃子。

  搬來小桌,墊上沒什麼厚度的被子,雙膝跪坐,覺得沒有太委屈膝蓋,這才將只來得及描了一小部分的花樣拿出來。

  百靈鳥棲在紅柿枝上,優雅的枝蔓,描繪得細緻精美,難得的是那只展翅的鳥雀身上,羽翎根根分明,層層羽毛堆疊秀美,米粒大的眼珠靈活生動,就好像在睞著你似的。

  鹿兒不是什麼美術的監賞家,也沒學過美術,可她見過,上輩子她什麼都不多,時間最多,美術館中多美麗的繡件,她只要說她想親眼瞧瞧,她老爸就會去弄來,只要能博她一笑就好。

  再來,她在網路見過無數漂亮的圖案,各種刺繡大家繡出來的精美紋路,甚至後來興起的立體繡,她也玩過。

  這些讓她的審美觀要比旁人高上許多,其實,這帕子還是簡單的,她只是先試試,練練手。

  畢竟刺繡傷眼,她親媽不想她已經躺在病床上了,還為了刺繡又傷了頸椎跟眼睛,所以嚴格限制她做針線的時間。

  果然,還是親娘好,重要關鍵時刻跳出來的都是親娘,譬如,明珠的娘……讓她看著有點眼熱。

  這個家,真是沒法待了。

  一群漠不關心的男人,一群各有所圖女人,動軋打罵,人權什麼的就不說了,可是連最基本的吃飯都這麼苛刻,這是最嚴重的事情。

  孫氏的態度讓她明白,她的處境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幫她改變,如果她要這麼鴕鳥的待在老青家,等她那對不知道在哪裡的養父母回來,太不靠譜了。

  她不甘心,好不容易有一副健康的身體,卻因為寄人籬下,什麼都不能做。

  但是她也明白,現實中她就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連可以使的錢都沒有多少,談什麼自立。

  所以她現階段要改善的是老青家人對她的態度,以及快點攢下一筆錢,雖然她還不知道她的繡件在這裡可以賣多少錢,但是肯定不會少於錢大娘給她和青明珠的那個數。

  因為下定決心,她在不知不覺流逝的時間裡,還再接再厲地描了一條在荷葉間倘佯的大鯉魚。

  等她感覺光線不好抬起頭時,發現天色都黑了,腰一動才發現不只兩眼發酸,雙腿都麻掉了。

  刺繡是件需要耐心的活兒,描花樣也是,不過把它當作打發時間的時候是一回事,把它當成賺錢的唯一門路,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了。

  原本的豪情萬丈架不住這小身板還沒好利索,她齜牙咧嘴,臉部無比糾結,咬牙切齒的忍著兩腿的酸麻,不顧形象揉捏雙腿的時候,門被人推開,悄悄露出青明珠的臉,她手裡用帕子不知捂著什麼,偷偷摸摸的進來,然後立刻闔上了門,只是她還沒能說什麼,就被鹿兒又跳又踢又拉筋的模樣給嚇到掉了下巴。

  “沒事、沒事,跪了太久,兩條腿都麻了,這不就趁沒人看見,趕緊起來動一動。”鹿兒呵呵笑。“不過你怎麼起來了?”

  “沒人叫你起來嗎?”青明珠略想了一下,好像知道了什麼。

  鹿兒大概知道個中緣由,她也不追究。“你這不是讓我起來了嗎?”

  青明珠示意鹿兒過來,然後打開帕子,裡面是顆圓滾滾的雞蛋。“趕緊吃,要是讓奶奶看到就麻煩了。”

  鹿兒也不問她雞蛋打哪來的,“你呢?”

  她略帶局促。“我……已經吃了。”

  鹿兒接過那還帶著些微微溫度的雞蛋,慢慢剝起了殼。

  那榆錢不只好吃,還有個好處,它管飽,讓鹿兒可以從中午挨到黃昏,饑餓感不是那麼明顯。

  她大概猜得出來,這顆珍貴的雞蛋轉了好幾手,該是二嬸藏起來給女兒吃的,而這個家能到處走動不受限制的只有虎子,虎子去了青明珠的房裡,可青明珠又捨不得吃,偷偷的給了她。

  “我幫你捏捏腿吧,沒得跪壞了……咦,天吶,你描的這花樣真漂亮!”

  鹿兒把剝了殼的雞蛋掰成兩半,她吃了一半,把剩下的一半給了青明珠。

  “這……”

  “你吃。”

  “我已經吃過了。”

  鹿兒沒再管她。

  青明珠掙扎了下,慢慢的把剩下的半個雞蛋給吃了。

  鹿兒伸長了腿,她知道自己是心急了,刺繡這種東西慢工出細活,耗時間,耗眼力,是用眼睛去換錢的活兒,她是想賺錢,賺大把的錢,然後讓自己過舒舒服服的日子才是正經的。

  可她除了刺繡還會什麼?老實說她還真的沒底。

  早知道會穿越,她為什麼就不去屯積那些種糧啊發家致富的知識?真是千金難買早知道……

  她躺在炕上想得認真,沒發現青明珠吃完雞蛋又回了自己的房間,把她自己的針線籃子給帶了過來。

  她們今天闖了大禍,看起來奶奶這下半晌都不會差使她做事,趁機多做點針線,再過兩天,錢大娘該要過來收貨了。

  “我覺得你繡的帕子不錯,為什麼錢大娘給的價錢就那麼少?”鹿兒沒形象的翻過身來看著青明珠做繡活。

  青明珠繡的花樣是很制式的蝴蝶和牡丹,鹿兒從她的針線籃子拿出一隻完工的荷包,刺繡手法跟針法看起來都沒錯,可是也沒什麼太出彩的地方。

  這繡活嘛,就是古代女子的基本功,從穿針引線到縫製衣服,不僅可以糊口還可以陶冶性情,尤其女子要嫁人的時候嫁妝是得自己來繡,送給男方的親友,表示心靈手巧的一面,所以大多數的女孩子對女紅都不陌生。

  可不陌生和出類拔萃就是兩條不同的路線,而她因為占了現代的新思維,能走的便是新穎和別致。

  青明珠咬斷線頭,神情無奈。“還嫌少?有的人想做,錢大娘還不讓呢。”她幽幽歎了口氣。“村子除了我們還有不少繡娘,人多壓價,還有,錢大娘說我們的繡工只能說是工整,構不上出挑,而且掌櫃給的價就這樣,她還得收點走路工錢,這一來二去的也就沒剩多少錢了。”

  不只這樣,她們就算收到那幾十個銅錢還要上繳,等真正能落到她們手裡的,也就寥寥無幾了。

  就拿鹿兒來說,她攢了一年,死活也才攢了一百文。

  鹿兒大致明白這百花村的生態,那位錢大娘不就仗著村子的勞力多,人老實,也不知道繡品在市場上真正的行情為何,所以拿捏起這些想替自己掙點零用的閨女們毫不手軟。

  她把自己描好的鳥雀柿子花樣拿來,從自己的針線籃子和青明珠的針線籃子裡拿出所有的繡線,按著花樣配好絲線,然後拿到青明珠面前。

  讓人扼腕的是這些絲線的顏色有點少,要是能有更多的絲線,這花樣子繡起來應該會更精緻。

  她感覺得出來,她配絲線的時候青明珠的眼光就不時的瞄過來掃過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其實最讓青明珠驚訝的是,以往鹿兒繡出來的繡品和她其實不相上下,沒想到她病過一回,竟好像開了竅,單單那花樣就細緻得讓人愛不釋手,真要做成成品,不知道有多奪人目光。

  “你是不是想試試我的配色和花樣?”鹿兒眯著眼睛問。

  “你這是要給我?”青明珠不敢相信,即使這幅花樣真的很漂亮。

  “我們總不能每回都只拿那一點錢,咱們得換個方式才能賺更多錢,有了銀子,以後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會綁手綁腳的。”她有了健康的身體,接下來欠缺的就是隨心所欲的生活。鹿兒斬釘截鐵的做結論。

  青明珠看著她那明亮的眼神,其實也躍躍欲試,只是還有些不那麼信任鹿兒。“確定給我?給了我你就不能要回去了!”

  “你要繡得好,我再替你畫更多新花樣,就能賺更多的錢了。”

  鹿兒理所當然的語氣激起青明珠的好勝心,銀子,好東西啊,她缺錢嗎?缺啊!

  這個家,所有的錢都是由奶奶管著的,就連她爹賺的錢也得繳到公中,整個老青家的人都知道奶奶把所有的錢都鎖在她房間的匣子裡,輕易不讓人靠近,所以奶奶只要出門,一定用三道鎖把門鎖起來。

  虎子老是嚷著想吃零嘴,她娘總是一身半舊的衣裙,頭上連根簪子也沒有,還有她爹……這些都需要錢!

  青明珠的情緒前所未有的高漲起來,她果斷的把繃子裡繡了一半的繡品拆下來,換上新的布料,繼續開始做繡活,表面上若無其事的飛針走線,只有她知道每一針都極為用心。

 
 
【第三章 靠繡活賺第一桶金】

  這一夜,鹿兒早有心裡準備要餓上一晚了。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肚子真餓了,但只要一直催眠自己睡著了就不餓了,何況她要睡之前還喝了半壺的水充饑。

  一開始的數羊還真有效,畢竟做了大半天的針線活,眼睛疲憊得很,可等眼裡的酸澀過去,肚子裡的饑餓感就像星火燎原一樣直燒到喉嚨。

  沒辦法呀,這身子還正在發育生長,就算下午的時候吃了半顆雞蛋,又能頂什麼事。

  她打算起床把水壺裡剩下的水喝光,也許能撐到天明再去找吃食。

  摸著黑起床,是了,在這裡,油燈也不是可以隨便用的,所以天一黑,整個老青家就安靜無聲了。

  她等眼睛適應了黑暗的光線,趿了鞋子正要倒水,卻聽到窗櫺發出叩叩叩的聲響,鹿兒以為自己餓過頭產生幻覺,哪裡知道那聲音持續著,感覺上還有些不耐煩了。

  “鹿兒姊姊,睡死了嗎?”

  是虎子的聲音,這麼晚不睡覺居然跑了出去。

  鹿兒的房間外是一小片的空地,隨便撒了點菜苗種子和一小簇的小蔥,有時廚房缺點什麼的時候,就到這裡摘,方便得很。

  鹿兒把紙窗推開了一條縫,月光下虎子腳下墊著一塊醃菜石,一看見鹿兒露了臉,一邊撇嘴,一邊把手伸出來邊說道:“娘說這給你吃,我討厭你,可娘還是讓我給你送吃的。”

  虎子的手短,鹿兒伸長手接過來,心裡只覺得無比溫暖。

  她想起她病得糊裡糊塗時那維護的女聲,現在又偷偷給她送吃食來,沒敢露面,為的是不讓奶奶還有別人發現。

  “謝謝你虎子,回去也替我謝謝二嬸。”她真心誠意,聲音都是感激。

  虎子可沒想到能得到鹿兒的謝,姊姊說她變了很多,雖然他也不是很明白到底變了什麼,但是感覺上好像不是那麼讓人討厭了。

  他低下頭,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根肉桂糖,“喏,這個給你吧。”

  糖果啊,看起來他放很久了,糖塊都有些黏糊了,這應該是他的寶貝不是嗎,居然捨得拿出來給她。

  她的淚點有那麼低嗎?居然因為一根糖想哭了。

  好像看到鹿兒要哭要哭的樣子,虎子很快跳下石頭,有些彆扭的說道:“我這裡好吃的東西多得很,只要撒嬌,奶奶就會給。”

  鹿兒有些明白虎子胖嘟嘟,圓滾滾的身材是從哪來了。

  虎子走了,鹿兒拉上窗戶,慢慢打開紙包,是一塊雜面餅子,包著鹹菜疙瘩,咬著有些幹硬,可她很快樂的把餅子都吃完,又喝了口水漱口,這回,她確信自己可以上床睡上一個安穩的覺了。

  至於虎子給的糖,她妥善包好,放進了櫃子裡,就當戰備存糧,改天真沒東西吃的時候,也是個希望。

  她告訴自己生活中鮮花也有荊棘,荊棘不會太久,鮮花也總會出現的。

  第二天。

  孫氏雖然宣佈不給三個孫女口糧,要餓上她們幾天當作懲戒,但家裡的大人幾乎都在田裡幹活,要讓兩個媳婦輪替做家事,大家的活兒本來就夠多了,每天少掉一個人手,不是更吃重?

  尤其現在是春耕時分,每家每戶都很不得把一個人掰成兩個人來用,她更不可能把兩個得用的大人丟在家裡做家務。

  她想了一晚,根據她更深刻的考量,真要把兩個能替她賺錢的孫女給餓壞了,耽誤了繡活,她還真不划算。

  前車之鑑才不遠,瞧瞧鹿兒一倒下去,別說繡活,青明珠受她拖累也幾乎停擺,錢大娘幾次收不到東西,已經揚言要把繡件給別人做。

  那可不成!

  最重要的是,她已經好久沒有這筆額外收入的進帳了!

  所以,她有條件的妥協了。

  一早把三個丫頭都叫來,指著她按人口分配好、放在灶臺上的麵粉米菜。“往後三頓飯的米菜我都會量好放在這裡,你們只要按著我給的燒飯,家裡有多少糧食我門兒清,你們誰都別想給我搞鬼!”

  這是把她們當賊防了,只是孫氏素來的作風就是如此。

  “還有,你們該幹的活一樣都不許偷懶,我也不虧待你們,本來說要餓你們兩天的,也別埋怨我這奶奶對你們不好,誰叫你們沒一個省心的!”

  活兒照舊,但燒了飯她們沒得吃,只能喝碎糙米熬的薄粥。

  這就是孫氏的寬宏大量。

  鹿兒和青明珠沒時間說話,兩人分工合作,開醃菜罎子夾醃菜,和粗麵粉烙餅子,再炒上兩個蔬菜,最後粗瓷碗裡打上一個蛋,上蒸籠蒸蛋。

  不用說,這蒸蛋是只有虎子才有的待遇。

  兩人忙到告一段落,坐在小凳上喘氣。

  “我沒機會和二嬸說上話,昨晚她讓虎子給我送了餅子。”她想跟二嬸道謝的。

  青明珠一副我瞭解的表情。“我昨晚在床上跟翻烙餅似的乾翻,也是吃了餅子才睡下的。”

  兩人嘻嘻一笑,許多事,盡在不言中。

  錢大娘約莫一個半月會來百花村收一次繡品,可青明珠在家左等右等,從一早盼到過時時間了,就是沒等到錢大娘的人。

  眼見太陽都高高掛了,不對啊。

  青明珠心裡記掛著,手裡還不停的忙著,直到來串門子的姊妹淘小謝來告訴她,剛剛看到錢大娘已經搭著牛車回縣城了。

  青明珠懵了。

  怎麼就獨獨漏了她們老青家?她不明白。

  下意識她拔腿就要去追。

  小謝見青明珠一臉的晴天霹靂,這才知道錢大娘居然漏了她們的繡品沒收,這是什麼意思?

  是一時忙忘了,還是有所針對?

  “明珠姊姊,別追了。”鹿兒在房間已經把小謝和青明珠的對話聽得很清楚。

  “鹿兒,這可怎麼辦?”看著積攢了好十幾方的帕子、荷包和扇套,都是她和鹿兒一針一線,花上許多精神和心思的成果,錢大娘若是不要,那些布料、絲線的錢該怎麼辦?

  她已經沒心情招呼小謝了,小謝也很知趣的回家去了。

  “縣城很遠嗎?”鹿兒知道錢大娘沒收她們的繡件,也沒知會一聲就回縣城去了,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她好像只是哦,我知道了,這樣的意思。

  “坐牛車半個時辰能到,用走的時間就要多些。”青明珠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可看鹿兒那並沒有多少著急的臉色,心裡的慌亂說也奇怪就減少了那麼一點。

  鹿兒以為,不管錢大娘是有意要拿捏她們,還是無心之過,又或者有別的原因,看起來繡活這條路得另闢蹊徑了。

  老是處在挨打的地位,畢竟不是什麼有保障的事。

  孫氏回來吃午飯時也知道了這件事,大發雷霆,不只把兩姊妹臭駡了一頓,也把錢大娘罵得體無完膚。

  至於沒事人般,從頭到尾抖著腳,噙著冷笑的青金珠則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看你們得意的,你們手巧會做針線活,這下人家不要你們的繡件了,我看你們還能得意個屁!

  只是她的嗤笑還殘留在唇邊,鹿兒已經很肯定的開口,“明天我和明珠姊姊把繡件直接送到巧繡坊去就是了。”

  錢大娘不來收,她們可以自己送去呀。

  鹿兒悶著頭刺繡的這些日子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她知道百花村的人隔個一段時日會去一趟縣城添置家中需要的用品,也會將他們的一些東西拿去集市賣。

  仙女縣是離百花村最近的一個縣城,據說還挺熱鬧的,到底怎麼個熱鬧法鹿兒還沒能有具體的形容詞,但是既然熱鬧,她是不是能認為她可以在縣城找到別的路子?

  “奶奶,憑什麼她們可以去縣城,我也要去!”青金珠壓根沒想到會這樣,她也想去縣城,那裡有賣珠花、賣好吃的,隨便都比百花村好。

  孫氏果斷的拒絕,“不行,家裡少了兩個人,你得留下來幹活!”

  青金珠哪裡肯依,可是她在孫氏心目中的份量還沒有虎子的一根指頭重,只能抽抽噎噎的去找她娘,看看有沒有轉圜的餘地,但最後的結果可想而知。

  翌日,鹿兒和青明珠帶著裝滿繡品的包袱,吃過李氏下的麵條就上路了。

  青明珠熟悉的把鹿兒往廣場上那條通往縣城的路上帶,果然遠遠就看到牛車上已經坐了不少人。

  “財叔,我和鹿兒要去縣城,您方便捎帶我姊妹一程嗎?”同樣是村子的人,青明珠從樸素的荷包掏出四個銅板,鹿兒這才知道搭牛車是得付費的,一人兩個銅錢。

  “好咧。”財叔是個爽朗的漢子,轉頭便叫車坐上的鄉親們讓讓,挪出位置來給兩個小姑娘。

  村民們下意識的讓出一些位置,讓她們坐得舒服些,鹿兒對每一位村民都以感激的微笑,青明珠也連連道謝。

  青明珠在村民的心目中就是個大方乖巧又聽話的小姑娘,只是這鹿兒,聽說病過一場後也不大一樣了,是哪裡不一樣,一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然而沿路上他們慢慢就知道哪裡不一樣了,有人問話,鹿兒知道的定會答,沒辦法解釋的,她就會很抱歉的說不知道,看她解釋不來,有時青明珠還會跳出來替她說兩句。

  村民們都有志一同的以為,任誰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能不明白長進些嗎?於是很快自在的東家長西家短的聊天去了。

  但是每個人的眼光交會都有那麼點疑問,這小姑娘讓她爹帶回老青家的時候白白嫩嫩的,怎麼現在身上一點肉也不長呢?

  不是說老青家都吃得上三頓飯?

  鹿兒沒坐過牛車,坐在車板上從百花村到縣城,當她覺得自己的小身板已經麻木到不是自己的的時候,終於,縣城到了。

  不是什麼太大的縣城,城門口就站著兩個打瞌睡的衛兵,也不太需要多麼仔細的檢查,鹿兒隨著青明珠從牛車上下來,村民也各自扛著、拎著要賣的東西找地方去了

  “鹿兒,咱們要往哪去?”青明珠背著包袱,看著人來人往,稱得上是熱鬧的街道,很是茫然。

  她雖然年紀比鹿兒大,可只來過縣城幾次,而且次次都有長輩跟著,去的也就是集市居多,別看縣城好像不大,但是沒去過的地方一樣很陌生。

  她接巧繡坊的繡活這麼多年,還真的只靠錢大娘這來來去去的運貨取貨,就算錢大娘給的錢有些少,但是方便,她只要把繡品繡好交出去就有錢可以拿,對於錢大娘有時候不合情理的作法和情緒,也就沒有太在意。

  這會兒鹿兒說要去巧坊交繡件,由於這些日子聽她的話好像習慣了,所以也就跟著點頭,沒想到奶奶還應了。

  “路長在嘴上,找人問問就知道巧繡坊怎麼走了。”鹿兒不擔心這個,反而有幾分隱隱的把握。

  縣城這條街商鋪、酒樓、攤子、茶館之類的都算齊全,路人也熱心,她們開口一問,巧繡坊在縣城也就僅此一家,別無分號,很快就問到到了位址。

  繡坊就開在街道的黃金地段上,朱漆的匾額就掛在鋪子的門楣上。

  繡坊果然是繡坊,各色的布料,櫃子裡也擺著不少繡帕、香囊和荷包,大件的炕屏、插屏也有幾件。

  櫃子裡頭就一個大娘模樣的女子正在整理著東西,她身上穿著一件繡工精緻的曇花撒花紋月華裙,低垂的鬢髮插一支雕如意紋的碧玉簪子。

  鹿兒沒在怕,抬腳就進去。

  “兩位姑娘,我這裡帕子香囊都有,要是送人的扇套或大小屏風應有只有,看中意就告訴我。”看櫃的娘子笑容可掬,絲毫沒有因為她們年紀小看輕她們。

  “請問您是這鋪子的掌櫃嗎?”鹿兒問得很誠懇,這位娘子有張瘦削的臉,眉毛彎彎,談不上漂亮,卻有股少見的風韻。

  “我姓王,大家都稱呼我王娘子。”鋪子裡正好沒有客人,所以王娘子也很有耐性的招待這兩個看起來很順眼的小姑娘,至於她們會不會買東西,從她們的衣著看起來倒是不像。

  “王娘子,不瞞你說,我是來賣帕子的,這是我和姊姊繡的,您覺得如何?!”鹿兒打開包袱展開帕子和荷包,活靈活現的花團錦簇就這樣躍進了王娘子的眼中。

  她從漫不經心到驚豔的時間很短暫,她慎重的拭了拭手才碰那些繡品,每一塊都看得很仔細,最後挑起了眉。

  “小姑娘,這布料和絲線是我巧繡坊才有的東西,你說要賣東西,這是想把本來就該屬於我的東西再賣給我,有道理嗎?”王娘子臉上和善的笑容褪得乾淨,擺出來的就是在商言商的生意人面孔了。

  巧繡坊是仙女縣最大的繡坊,進的料子與絲線與其它的小繡坊不同,她自然是一眼就能認出自己鋪子裡的東西。

  鹿兒面無懼色,“不瞞王娘子說,這布疋和絲線的確是我們從巧繡坊拿的,我們姊妹就住百花村一向拿繡坊的東西做活計,可這回往常來收成品的錢大娘不知怎麼地卻沒來,我們怕誤了交貨的時間,這才專程跑了一趟縣城。”

  “錢大娘的確是我的人,你們村子有不少繡娘的確是替巧繡坊在做事的,只是沒收到你們的貨,錢大娘回來也沒吱一聲,你們等等,我叫她出來問問。”

  王姐子很快喊了聲,一個胖墩墩的婆子慢悠悠的從裡頭出來,只是看見青明珠和鹿兒時,老臉上多了幾分不自在。

  她倒是先聲奪人,“就是你們兩個丫頭,耽誤我們家娘子多少事,幾條帕子拖遲多久了知道嗎?你們還有臉上鋪子來,早點回去吧,順便告訴你們,往後巧繡坊的繡活我已經許了別人,沒你們的份了!”

  青明珠被錢大娘說得沒臉,臉色漲紅,拳頭都握了起來。“我妹病了,那時候我就已經和你說過繡品可能要拖遲些,大娘也說繡件不趕的,怎麼可以翻臉不認帳?”

  “我就算說過那話又怎樣,總之,你們往別去找活過吧,想做繡坊繡活的繡娘一大把,我不稀罕……”

  “夠了!”聽到這裡,王娘子哪裡還不明白錢大娘使的是什麼妖蛾子,以上說的那些都是藉口,錢大娘視錢如命,剝削那些繡娘的事她也時有所聞,但是過往看在她奔波跑來跑去的分上不予計較。

  這回,也不知得了誰的好處,這兩個姊妹運氣不好,被拿來開刀了。

  “錢大娘,鋪子放出去那些繡品以後我讓別人去收,你年紀也大了,還是回去含飴弄孫吧,這個月的工錢,我一會兒結給你。”她的個性不拖拉,做事快刀斬亂麻,她的鋪子是她半生的心血,同情錢大娘孤老是回事,不能讓她糟踐自己的心血尤其重要。

  “不可以啊,王娘子,我只是……我只是……我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諒我老婆子這一回……”

  錢大娘還想嚎叫,王娘子卻喊了聲來人,從裡頭竄出來一個小二打扮的小哥很快把錢大娘拖走了。

  “這下,我們可以坐下來談了。”王娘子拍拍手,好像拍掉什麼無謂的灰塵,領先在一方小桌落坐。

  青明珠猶豫了下,鹿兒卻是很俐落的跟著坐下,王娘子見狀暗自點了點頭。

  這小姑娘,從處置錢大娘到讓她落坐,寵辱不驚呀。

  那小二也不必王娘子吩咐,主動的上了茶。

  鹿兒捧起茶碗,細細的聞了聞,一口一口的喝了起來。

  對於許久不知茶味的鹿兒而言,茶香淡淡,不是什麼特等的好茶,可是用來教待她們兩小姑娘已經綽綽有餘。

  畢竟對於連只有茶葉梗的粗茶都沒有的老青家來說,能看得見茶葉舒展的茶都叫好茶。

  看見一個小姑娘那麼慎重其事的喝她讓人泡來的茶,王娘子眼裡的深意又多了一重。王娘子一直等到鹿兒放下茶才開口,“我方才看了你們上繳的繡品,我很喜歡,你們可想嘗試繡繡大件的繡品?”

  青明珠還在品味茶的滋味,這乍然一聽,茶嗆進了氣管,她又不敢當看王娘子的面咳出來,這不漲紅了臉,跑到去咳了個驚天動地。

  “娘子說的大型繡件是指哪些?”人家都開門見山了,鹿兒也不扭捏。

  王娘子起身從櫃檯的後面拿出一個匣子還有半疋的杭州白絲綢。

  匣子裡放的是一件素織的紫色緙絲褙子,“這半疋的白絲綢就不用我說了,褙子是牧大人的母親郭老夫人六十整壽要穿的衣裳,你們敢不敢接?”

  “這半疋白綢是要做屏風還是炕屏嗎?”

  “小姑娘一點就通。”

  “王娘子叫我鹿兒吧。”

  王娘子頷首,“我先說了,價錢可以談,但是作品要在水準之上,而且,萬萬不能錯,出錯的話,以你們的身家再翻百倍都賠不起,再來,這兩件繡件三個月後一定更交,遲一天都不行,如何?”

  鹿兒用指腹摩挲了那件昂貴的褙子,笑得甜美可人,“這兩樣繡件不知值多少銀子?”王娘子看見她眼裡毫不隱藏的興奮,好像,提到銀子,這小姑娘的眼睛就顯得特別明亮璀璨燦,那種“我愛錢,很愛錢”,又不會讓人覺得她市儈的態度,還真讓人討厭不起來。

  “這兩件繡品要是能讓雇主滿意,五百兩紋銀跑不掉,還有,繡品所需要的絲線都由巧繡坊供給,為了讓你們可以安心的把繡件完成,我可以先付一百兩訂金。”王娘子大方的承諾,沒錯,她把這麼重要的繡品交給兩個小姑娘,是冒險了,但是,那些帕子和荷包激起她天性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冒險精神。

  她要是沒有這種無畏的精神,又怎麼可能把巧繡坊做到縣城第一大繡坊呢?

  她親手把布料和褙子打包好,一同放進精緻的鋪上絨布的匣子裡,並且送上了訂金,一個小小扁長的盒子。

  青明珠將盒子接過來,那沉甸甸的重量讓她眼睛瞪得老大,她有些忐忑的看了鹿兒一眼。

  鹿兒接受到她的眼神,回以一笑。

  王娘子要是覺得她們的手藝值這麼多銀子,那就值!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01:01 AM

【第四章 賭石展現好運道】

  辭別了王娘子之後,鹿兒覺得整個人無比輕鬆,在街道上慢悠悠的逛著,各種食物的香味撲鼻而來,兩人為了趕路,天亮就起,肚子統共也就吃了一碗水煮面,此時兜裡有錢了,可以去吃點好吃的東西了吧?

  可青明珠可沒她愜意,她這輩子哪裡見過這麼多的銀子,那盒子抱著也不是,放著也不是,惹得街上的人頻頻回顧。

  鹿兒歎了口氣,替她把盒子放進包袱裡,“我也很想看看盒子裡是不是真的有一百兩,可你瞧瞧這麼多眼睛,姊姊,你這是在告訴大家你身上帶著鉅款,可以來搶我們啊。”

  青明珠摸摸臉,“我表現得這麼明顯?”

  “嗯,只差沒在臉上寫字了。”

  “那盒子你拿著吧,我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銀子,這些可是咱所有的身家了。”一百兩啊,可做多少事了,爹娘和她甚至可以搬出來,隨便去哪裡賃一個小院子,她只要努力做針線,再稍微省著點就可過上好日子。

  鹿兒不用青明珠叮嚀,便把青明珠的包袱提了過來。

  從穿越過來到現在,鹿兒好像終於看到那麼點前景的光亮,有了這筆錢,也許可以脫離那個每天都以孫氏開罵做開場的日子,罵人不痛不養,動輒一個耳光過來,把孫女當免費勞力,連最基本的吃穿都停留在餓不死凍不死的水平線上,沒有任何品質的生活。她真心不想繼續過下去。

  至於她那出遠門賺錢的爹娘,她從沒想過。

  鹿兒勾起青明珠的肩。“走走,既然都來了縣城,事也辦完了,不慰勞一下自己說不過去。”

  青明珠雖然想張嘴反對,可架不住自己的肚子也饑餓轆轆,於是鹿兒隨便朝了間看起來挺氣派的酒樓就進去了。

  青明珠來不及掙扎,就讓鹿兒霸氣的拖了進去。

  這一進去才發現酒樓生意不惡,來來去去的客人多為衣著華麗之士,腰際的錢囊袋是鼓鼓的,顯見都是有備而來。

  一張非常顯眼的招帖上面寫著“賭石”二字。

  鹿兒咦了聲,“是玉石交易。”

  原來那些富人不是為了飯食而來,是沖著酒樓舉辦的玉石交易而來的。

  “兩位小姐裡邊請,賭石、吃茶、各樣小菜、好茶、好酒,應有只有。”跑堂的笑臉迎人,並沒有因為鹿兒和青明珠的衣著看著普通就態度不佳。

  鹿兒一腳踩進酒樓裡,發現酒樓的大堂、二樓的都擺著墩子,墩子上都放著滿滿當當的石頭,越是顯眼處的石頭越大,越往裡,越是顆粒小不規則的小石頭。

  一個長長的招帖寫著“石來運轉”

  這就是賭一把的意思,賭贏了,一夕暴富,賭輸了,一敗塗地。

  賭石是另類的博弈,行話說一刀窮,一衛富,一刀讓你進當鋪,賭石如賭命,所以這賭石風險不小,能讓人頃刻升天,也能瞬間傾家蕩產。

  鹿兒驀然想起在現代,自己也有那麼一家小小的銀樓,當初她是因為無聊才開了那麼一間專賣珠寶首飾的銀樓,不知是自己天生對金石的感知特別強,還是運氣,那間銀樓的生意還不錯,後來病情越來越不樂觀,她更加把所有的力氣都擺在上頭,她那時想,她要是走了,留個念想給爸媽也是好的。

  於是她撐著身子去了緬甸的露天賭石市場,幾乎把自己有感覺的石頭都搬了回來,而這裡,這些賭石和她記憶中的緬甸的露天賭石市場一個樣,是地點換成了酒樓。

  青明珠叫跑堂清理出一張乾淨安靜的桌子,上一壺好茶,本想點幾樣點心就好,不料鹿兒卻叫她放開的去點菜,還很堅決的說她要吃肉。

  這是有多饞呀,其實不說鹿兒,她也很久不知道肉是什麼滋味了。

  可想到自已兜裡有錢,她又勇氣十足了,吩咐小二揀幾樣酒樓的招牌菜趕緊上,對了,最要緊的,還要兩碗大米白飯。

  跑堂的都是人精,見鹿兒的眼睛滴溜溜的黏著那些賭石不放,便開始吹唬玉石商人遠從緬甸而來,他們請來作保的是縣城最大的珠寶商鋪和錢莊,願賭服輸,大家可以隨意下注,開出的玉石由金珠寶金當家監別價值,絕不是吹噓唬人的。

  再則,下注者要是願意割讓開出來的玉石,金珠寶商鋪也願意有程度的出價買回,不會讓雙方吃虧。

  鹿兒還真支著耳朵聽,聽完甜甜的對著小二道謝,跑堂欸了聲一張羅飯菜去了。

  茶和飯菜很快送了過來。

  花膠豬手,濃油赤醬,整只切塊排得好好的白斬油嫩黃雞,酥皮烤鴨,片起來的鴨皮裹著蔥段和抹醬,可以讓人配上三碗的白飯,大白魚頭,濃湯乳白,魚肉鮮甜,再一盤清炒梔子花,還有兩碗散發著米飯香的大白米飯。

  鹿兒二話不說,拿起筷子,意思意思的給青明珠挾了塊油黃雞,自己也敞開肚子吃了。

  姊妹們努力吃飯的期間毫台無交流,只是很努力的把這些美味扒進肚子裡,鹿兒差點痛哭流涕,這才是真正的人生啊!

  一門心思的吃其實是很快的,一桌菜很快被吃得七零八落,餘下的,鹿兒準備要打包回去。

  她們吃得太過專心,完全沒注意兩人的吃相都落入隔壁桌兩位少年公子的眼底。

  一個藉著喝茶掩飾笑意,一個的眼睛在她們身上逗留了好一會,才若無其事的把眼拿開。

  還真開了眼界,這麼會吃、,還吃得讓人也想叫一桌同菜來吃的小姑娘可真不多,這縣城的姑娘和京裡那些吃飯像鳥食似的千金很不一樣呵。

  可轉眼便瞥見那兩個小姑娘幹扁如柴的小身軀,尤其一個年紀小一些的,身上不知有沒有三兩肉,怕是窮苦人家出身,不過那衣著雖稱不上新,卻乾淨清潔,不惹人厭。

  鹿兒把最後送來的點心盤子推到青明珠面前,“小二哥說這是酒樓出了名的白糖糕,都沒了。”

  能當招牌的點心果然不同凡響,不會太甜膩又帶看白糖特有的清甜,鹿兒看看青明珠喜歡,把剩下的幾塊都給了她,眼睛卻骨碌碌的到處轉了一圈。

  像賭石這種博奕,不乏玉石收藏玩家,因為玩得久,經驗豐富,可以說個個都長了對火眼金睛,浸淫這一行多年,有的甚至拿出放大琉璃鏡,走到毛料的周圍仔細觀察品鑑。

  她心思忽然動了動,一百兩不知在這時空夠不夠買一塊毛料試試?

  只是,她也要有心理準備,這好不容易得來的一百兩很可能就這樣打了水漂。

  不再關注那些石頭,她被另一桌好聽到爆棚卻刻意壓低的聲聲給吸引了。“消息可靠嗎,確定那裡有我們要的東西?”

  “要是沒有確切的來源,我那敢把這件事讓你知道?”

  “也就是說你瞞了我不少事情?”那十五六歲的少年語調也不見高低,卻讓那比她年紀大上一截的青年幾乎快把頭搖斷了。

  他們說的是礦石的事情,為什麼會扯到別處去?

  有這樣糊弄別人的嗎?

  青年慢吞吞的磨著牙。“如果你想知道我娘日前給我相看了個媳婦,騙我說她身子不適,要我回去的事情,的確是。”

  “你要真回去了人還會在這?”這話說起來有股事不關己的輕鬆,被逼婚,他也到這年紀了。

  “這不是為了你的事,兩條腿都快跑斷了,要是事成,你要拿什麼來謝我?”明明是個頎秀挺技,身姿雅美的人,可話裡話外都像個要邀功的小人。

  “幫你介紹一門當戶對的親事?”少年應付他已經非常熟練。

  “你要敢給我介紹那些假惺惺的貴女,我們的友情就到這裡為止,斷交!”

  “那好處就沒你的份羅……”

  鹿兒只聽了幾耳就不關心了。

  那少年的穿著和她就不是一個層次的,衣料華貴,玄底金線暗紋,腰身緊束,下系一塊價值不菲的冰種螭玉佩,金線紋烏皮六合靴,一頭黑髮帶著胡風,盡數編成細辮子束於腦後,臉上雖還帶著幾分青澀,但出色如鬼斧神工雕鑿的五官已經很是搶眼。

  至於他身邊穿月白衣的青年走的是個性風,一身的錦緞,置辦起來隨便也超過她身上全部的家當,這樣的人絕不是那種會坐在大堂吃飯,任人評頭論足,當猴子看的人,會在這,該是有幾分為了要看賭石的熱鬧。

  環顧賭石那邊已經有好幾人下了注,選好毛料準備要開窗的人群,她把眼光投向了別處。

  賭石,她原來是不想沾的,畢竟太打眼,而且她身上雖然有一百兩銀子,可有一半是青明珠的。

  五十兩,對她們這一文錢也想掰成兩塊來花的人而言,已經是鉅款,可在這些玩賭石的人眼裡,買一塊小毛料都不夠。

  但是,就在方才,她改變了主意。

  不碰運氣誰知道呢,也許她這輩子的運氣也不會太差,能撞個大運也說不定。

  她滑下椅子,向成堆的毛料走去。

  人人都專注在開毛料上,她一個小孩就算到處走來走去也只會被當成好奇湊趣,也無人出言驅趕。

  她走得很慢,背著短手,像個小老太婆似的,大堂的石頭逛過之後,上了二樓,仍看得很是仔細,最後慢慢的踱回自己的桌子,完全一副深思熟慮的模樣,看了令人發噱。

  青明珠不明白那些大大小小的石頭有什麼好看的,要她說她們也該回去了,牛車可是不等人的。

  鹿兒很明顯沒有聽見她的提醒,只見鹿兒眨巴眨巴著眼睛,脆生生喊她,“明珠姊姊。”

  “噯。”

  “你信得過我吧?屬於你的那五十兩銀子我先借了,回去再補借據字條給你。”她開口就是借錢。

  “你要做什麼?”青明珠先是一怔,可她想著鹿兒會開口跟她借銀子肯定是有急用,既然她要用,就先給她用,反正奶奶和爹娘也還不知道她們會拿這麼多銀子回去,對吧?

  所以她很爽快的點頭了。

  鹿兒沒想到青明珠毫不考慮就把銀子給了她,她想但凡以後自己得了什麼,忘了誰也不會忘了青明珠的那一份。

  她拎著一直不離身的包袱去了切割的玉石師父旁邊。

  她看中意的那顆毛料下注的金額就要三百兩之多,她那一百兩只能買人家三分之一的石頭,只是,誰肯賣?

  她看到切割玉石父腳邊堆積如山已經開了窗,切割失敗,廢棄了的毛料,瞧,這她還未開口,又來了一個看著富貴的中年人,可惜他下注的大毛料沒有開出任何東西來,他不死心的讓切割師父使勁的切,可最後還是喪著臉離開了。

  這一輸就是一萬兩銀子之巨,難怪他承受不住。

  接下來試水的是個穿著綠色銅錢杭綢袍子的老翁,他顯然是賭石的個中老手,挑出來的毛料切出了個“花牌料”,也就是綠色不均勻的毛料,有一定的水頭,屬於中檔的翡翠原料,了不起作為玉佩、手鐲和擺件,但是這樣他還不滿意,嘟嘟嚷嚷著,最後玉石商多添一成的價錢想把花牌料買回去,他也不允,抱著那開出花牌料的毛料走了。

  開出的石料當場送出,這是原先就立的矩,所以那老翁算是賺了。

  鹿兒也不急躁,她等著切割師父閑下來,上前屈身行了福禮後輕輕問道,“請問師父,這些開過窗的毛料賣嗎?”

  切割的漢子滿頭的塵粉和汗,見小姑娘的口氣很好,頓了下。“小姑娘要這些廢石料做什麼?”

  他從沒見過人來討要廢石的。

  “我身上的錢連最小的毛料都買不起,所以想買廢石也許能碰碰運氣也說不定。”

  “小姑娘太異想天開了,我切毛料半輩子,還沒見過這些廢料能再開出什麼來,看在小姑娘你誠意十足的分上,我做主,送你一個玩,你自個兒去挑!”

  “大叔真的要送我?”

  “我老柯騙你這小丫頭做什麼!”石頭很多,可鹿兒並沒有挑揀太久,就拼到合她心意,一個被切一刀從中剖開,什麼都沒有的廢料。

  “鹿兒,你撿這百頭到底能做什麼,再不走,牛車真的就趕不上了。”看著鹿兒從大大小小的廢石堆裡挑挑揀揀,一直坐在飯桌上喝茶吃點心的青明珠看不下去了,牛車要是沒坐到就得用兩腿走回百花村,那絕對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

  鹿兒摩挲又摩挲手裡的石頭,確定她喜歡,“我把石頭切了,我們就回家。”接著喜孜孜的把大人手掌大小的廢料抱到老柯那裡。

  “選好了?”老柯見小丫頭真的去挑了塊石頭,這會兒的他正閑著,見這丫頭有趣,手一探,把她手中的廢料拿了過來,一上一下的拋丟著。

  “嗯。”

  “這雖然是廢料,可我再幫你切一刀,要一百兩銀子。”老柯看她身邊又多個小姑娘,想故意刁難下鹿兒。

  鹿兒欲哭無淚,切一刀就要一百兩,去搶比較快吧!

  青明珠就受不住了,她幾乎要跳腳,一百兩切一塊石頭,她還不如丟進水裡還能聽見水花聲。

  鹿兒沒等青明珠表示意見,她的態度還是沒變,“那就切一刀,一百兩,從這裡切。”

  老柯不再說話,拿起切割刀從她手指劃過的邊緣切了下去,一下粉塵四濺,誰也看不清楚毛料裡有沒有東西。

  愛看熱鬧的人又圍攏了過來,在得知老柯手上的石頭是小姑娘撿來的廢料,還沒有時間得他們發表意見,老柯的刀已經停了。

  老柯切割毛料多年,眼光狠毒,萬萬沒想到被小姑娘撿回來的廢料上居然有一抹鴨蛋大的血紅。

  “這不會是雞血石吧?”來看熱鬧的也不全是門外漢,語帶婉惜,“不過就這麼點大小能做什麼呢。”

  老柯摩挲了那切出來的鮮紅,“印章倒是做得。”

  和田玉的白,翡翠的綠,雞血石的紅,都是文人雅士富商貴人最喜歡收集擁有的玉石,別看只能切割出印章大小的雞血石,這雞血石色鮮紅,收藏價值極高,放到市場上去叫賣,起碼得好幾千兩銀子。

  這時,穿著錦衣的玉石商也過來了,很仔細的瞧了那開出來的雞血石。

  “小姑娘的運氣真好,這麼鮮紅的雞血石,雖然就這麼一小塊,但還真不多見,姑娘可要賣?”

  鹿兒一點遲疑也沒有。“賣。”

  對她的爽朗明快玉石商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身穿廉價粗布衣的小姑娘,居然能在廢料堆裡發了財,這是走運了。

  他豎起一根指頭,“一千兩。”

  周遭發出了抽氣聲,但是,誰叫這塊雞血石的顏色太美,比朱砂還要鮮紅,雖然個頭小不起眼,偏偏值這個價。

  “謝謝大叔。”

  她這聲謝出口,玉石商爽朗一笑,好個簡單不囉唆的小姑娘,連討價還價都不曾,不說將來還有沒有機會和她做生意,不過和這樣的小姑娘做生意心情真好,乾脆俐落!

  玉石商把鹿兒還有開出來的雞血石料帶到一側的台桌上,台桌邊上坐的是金珠寶商鋪的當家和日升昌錢莊的大掌櫃,兩人見狀也嘖嘖稱奇,對規規矩矩站在一旁,只閃亮著一雙清澄大眼的鹿兒多看了好幾眼。

  這還真純屬運氣好,老天爺眷顧的典型啊。

  鹿兒由日升昌錢莊的大掌櫃手中接過十張面額一百兩的銀票,上頭蓋了日升昌錢莊的戳記,她對了張數,對折又對折放進貼身的荷包,燦笑如花的奔到老柯面前,叫了聲叔。

  “欸,小姑娘,發財啦,要把錢收好,回了家趕緊交給大人,可別貪玩到處亂逛把銀票弄丟了,哭也不會回來的。”老柯隨口指點了兩句。

  鹿兒從包袱裡把王娘子給的盒子拿出來,雙手呈上。“叔,這是給您的一百兩銀子。”

  老柯看著那盒子笑得很坦然。“我只是玩笑說了那麼一句,不做數的。”

  “既然小姑娘大方,你就收了,小姑娘包裡現在有一千兩,這一百兩也不算什麼了。”

  鹿兒循著聲音看過去,是那頭上綁了一堆辮子的少年和青年。

  什麼叫做一百兩也不算什麼?這壓想就是有錢人沒把銀錢放在眼裡,財大氣粗的口氣。她青鹿兒什麼都缺,最缺銀子,給老柯一百兩,是她原先就答應人家的,她給得坦然,也不會不舍,可被少年這麼一說,她的臉就糾結了起來。

  “那我就貪財了,謝謝小姑娘!”老柯接過鹿兒遞來的盒子,嘴邊的笑一直沒有消下去。

  他就是個下人,每天幫著切割石頭是他的活兒,活兒辛苦,每月所得也不多,就堪糊口,如今得了這一百兩,省吃儉用,夠他過上好一段無憂的日子了。

  和鹿兒形影不離的青明珠因為這裡的一切已經脫離她的認知,所以她一直沒能從神遊的狀態中回來,抬頭看這兩個氣宇軒昂的青少年,這會兒,是到哪裡了?

  官扶邕手一攤,不容拒絕的道,“有事相商,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沒什麼不可以的,酒摟裡滿當當一屋子的人,她也不怕他做出什麼。

  於是她跟著回到官扶邕他們原先的坐位。

  “在下姓官,名扶邕,敢問姑娘姓大名?”

  “我姓青,名鹿兒。”

  “鹿兒姑娘,不如咱們來做個交易。”

  “哦。”沒說,沒說不好。

  “姑娘慬玉石?可否告知你是如何看毛料的,又怎麼確定看中意的毛料一定能開出雞血石來?”這可是一門非常深奧,需要大量運氣的學問。

  方才她揀廢料切割出雞血石的事情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起先看看是有趣,後來,他有了別的想法。

  鹿兒渴了,讓小二重新上了一壺茶

  “我如果告訴你我會看毛料,而且還看得八九不離十。”鹿兒拉長了聲音。“那一定是騙你的。”

  官扶邕一怔,眼裡的趣味多了不少,夏衍卻有些反應不過來。

  “鹿兒憑的是精准的感知,這只能用天賦解釋,官公子對賭石也有興趣嗎?”不科學的直覺比視覺靠譜太多,真要她說出個子丑寅卯來,她也不會說。

  一塊未經開窗的毛料除了形狀和重量,誰也說不清裡面是什麼,唯有切割開後才能有真正的結論。

  賭石之人大多憑著自己的經驗,依據皮殼上呈現的色澤紋理進行猜測和判斷,估算出價格,買下一刀剖開,裡面可能色好水足,價值難以估算,也可能無色無水,一文不值,這就是賭石的風險。

  但是儘管風險大於收穫,還是有許多賭徒前仆後繼的想發財,她自己不也是其中之一?

  “姑娘的天賦耐人尋味,我倒是要見識一下你的天賦,結果要是讓我滿意,毛料開出來的不管是什麼,你我五五對分,還有,下注的銀兩我來出,你只要負責選料就可以了。”官扶邕自以為這樣的條件夠優厚的了。

  “要是裡面什麼的沒有呢?”她本想見好就收的,運氣這東西沒什麼準則可以說,可是五五分,真誘人。

  要是有了這筆錢,她是不是能果斷的從老青家搬出來,蓋間小屋,請兩個下人洗衣煮飯,她閑閑的刺繡發呆過日子?

  “那我也認了。”他不是小氣之人,又是存心要試探鹿兒,既然要試探,大方是必然的。

  再見鹿兒目光坦蕩,沒有半點心虛作假模樣,他慵懶的起身,語調輕鬆得好像要去的是集市菜攤上挑青菜一樣“那咱們就去挑石頭,我就等著看姑娘的能耐了。”

  “欸,阿邕?”夏衍也跟上,真要玩?

  阿邕明明不好此道,怎麼突然大發賭性了。


  

【第五章 躍升萬兩小富婆】

  鹿兒看上的是一塊雜痕遍佈的石頭,合抱起來約一個小童的身體這麼大,石皮看不出厚薄,而這麼大一塊手料下注的金額就要三百兩之多。

  官扶邕很快的掏出銀票下注。

  銀票是京城金德昌錢莊的票子,日升昌的大掌櫃看到二話不說,客氣的收下,對於他們這種經常性有著金錢往來的人來說,在京城的金德昌錢莊就是鐵票。

  官扶邕自然不會去抱那石料,鹿兒年小,力道也不足,於是只有夏衍代勞,只是夏公子心裡那個哀怨啊,為什麼年紀大的人就是吃虧?

  吃虧就是佔便宜又哪個混蛋說的?

  看見鹿兒還有她後面兩個錦衣富貴的男子,老柯渾沌的眼一下睜開。“小姑娘,你這是?”

  “大叔,我又找了一塊毛料,麻煩您再幫我瞧瞧。”

  這是玩上癮了?欸,果然是小孩子心性。

  老柯也不好說什麼,但是看在鹿兒給他的那一百兩銀子分上,他還是替她多問了句,“這兩位公子也是一起的嗎?”

  官扶邕和夏衍都點了頭。

  這應該就沒什麼回題了吧。

  “不知這位公子要切兩刀,還是三刀?”

  鹿兒應道,“二刀。”

  老柯很平常心的一刀切下,不料,不只沒有出綠,由於毛料風化太久,這塊石頭的表皮很厚,還佈滿大大小小不規則的裂紋。

  他看了眼鹿兒,這小丫頭這回是要失望了呀。

  由於是鹿兒挑揀的毛料,許多人在經歷過雞血石的震撼後,看見她又挑了塊毛料,紛紛又找了過來,每個人心裡都在吐槽,這回要讓她開出綠來,老天爺就是個瞎的,而且,心還偏到沒邊了。

  果不其然,第一刀下去,毛料裡沒有眾人想像中的東西,這不就嚷開了,一個個大搖其頭。

  “哎呀,不入流的磚頭貨,雜質多、裂紋多,又不透明……”

  一片不看好聲響起,就此走開的大有人在。

  老天有眼啊……

  鹿兒臉色如常,“麻煩大叔再切一刀。”

  既然買主都這麼說了,老柯只能把第二刀切在旁邊約莫一個手鐲的厚度上,這一切,就算他是積年的老手,見慣許多色料和水頭極好的毛料,也被眼前這團塊狀飽滿的綠給嚇得抖刀了。

  “這位公子、小丫頭,老朽斗膽請求可不可以再切第三刀?”第三刀切下去就能確定這塊毛料是不是大塊正綠的巨型——翠,要真是,那可就價值連城了。

  就連見慣開出各種翡翠玉石的老經驗,老柯的聲音也是抖的。

  沒人想到第二刀會開出這麼豐滿清澈的綠來,剛才走掉的人又一個個湧了回來,就等老柯的刀。

  官扶邕點了點頭,用餘光翹了眼身邊的鹿兒,她察覺到他的注視,回以無雜質的一笑,官扶邕卻覺得心頭一熱,避開了她的眼睛,至於對自己怪異的反應,他深吸一口氣,瞬間抹去。

  只是這小姑娘會不會太平靜了,不管切出來的會是什麼,他覺得她的表情不會有什麼改變。

  因為這想法,他又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他在神遊的當中,老柯已切完第三刀,他抬起切料多年、沾了很多粉塵的眼驚呼。“東家,是獨山玉,您趕緊過來看!”

  老實說玉石商早就等在那裡了,他排開眾人,把那塊開了窗的毛料整個抱了過去,用紅絨布包裹,帶到台桌上,台桌邊上,金珠寶商鋪的當家和日升昌錢莊的大掌櫃兩人茶也不喝了,全湊了過來。

  三個人湊在一起,嘰哩咕嚕,咕嚕又嘰哩。

  三人身邊是裡三圈,外頭又三圈,就等玉石商開口。

  不說眾人有多驚訝了,夏衍和青明珠互相你看我,我看你,眼裡都是震驚到說不出話的樣子。

  身為被晾在一邊的兩個正主,鹿兒很開心,那種喜悅是她又要有進帳了,而且可能會是一筆難以想像的金額。

  今天真是她的幸運日!

  官扶邕嘴角浮起一抹飄渺的微笑,銀子嘛,有他當然不會拒,不過,他真正撿到的寶,也許是這個叫鹿兒的小姑娘。

  為什麼叫也許,因為這只是第一步,將來需要用到她的時候,他恐怕還得設法來說服她才可以。

  能精准的看中毛料,犀利判斷,而且在一天之內兩次都開出稀罕物來的人,他這是第一次見到。

  “小姑娘你走運了。”老柯難得離開切料的位置,真心過來恭喜鹿兒。

  “大叔,我這是托您的福,一會兒,再給您吃紅。”

  老柯雙手揮舞,“不不不,你給的已經很多了。”

  “大叔往後要再見到我,就叫我鹿兒吧。”對她好的人,她向來也會在能力範圍內回饋對方,這大叔一連替她開出雞血石和翡翠,這可是得有雙神之手的人才能。

  經過磋商結束,玉石商邁開大步的過來,臉上開出很大一朵菊花,“這位公子不知如何稱呼?”

  “官。”他沒有自報家門的意思。

  “官公子買下的這塊王石,您也看見開出了獨山玉,這獨山玉質地細膩,近似翡翠,您這塊的玉質透明度高、水頭足、質地細膩,無雜質裂紋,是半透明藍綠色的天藍玉,又稱南陽翠玉,是所有獨山玉中最佳的品種,雖說君子不奪人所好,不過這獨山玉要交到我手上,必然不會埋沒它,定能讓它大放異彩。”

  “說重點。”官扶邕不耐煩聽他說這些言不及義的廢話。

  新疆和田玉,河南南陽獨山玉,陝西西安藍田玉,還有遼寧岫岩的岫玉,稱為四大名玉,獨山玉,位居其二。

  獨山玉因為色澤鮮豔豐富,多做成大型擺件,他父親書房中便有一件松下對奕的擺件,十分寶愛。

  “公子,請借一步說話。”玉石商的看了眼鹿兒,和大人商量才是對的吧?

  官扶邕舉步便行,後面綴著自動跟上的鹿兒這小尾巴。

  兩人到了一處雅間,眼力好的跑堂奉上香茗,他也沒漏了鹿兒,給了一小盒蘇記最馳名的芙蓉卷和半透明的玫瑰糕。

  這是真把她當小孩了。也罷,鹿兒捧著小攢盒,自動爬到官扶邕旁邊的椅子上當聽眾。

  玉石商的也不囉唆,開門見山,“公子您快人快語,那塊獨山玉石我願出七萬兩雪花銀,不知公子願不願意割愛?”

  官扶邕忽然覺得衣袍一緊,竟是鹿兒揪著不放,他很明顯的看到她手指上留有糕點的痕跡。

  他回瞪她,唇邊透出些微危險的嫌棄。

  不就一點屑屑嗎?

  不過她也看見自己手指上的黏膩了,拿出帕子攜乾淨之後,她對著玉石商來個笑容大放送。“大掌櫃的,這塊獨山玉,體積之大,不只能做一個大擺件,餘料還能做成各式各樣的簪子、耳墜、戒面,甚至抹額上的綴玉,這一翻手,恐怕也不止十萬兩這個價吧?”

  “哎喲,我的小姑娘,你方才已經賺走我一千兩銀子,你要知道,就算能做成飾品,我也需要或本工錢的,設計、鍛造、販賣,哪不需要工本費?”玉石商急急辯解。

  方才那一千兩不過價還價,不會就是在這裡等著他的吧!哎喲我的姑奶奶!

  “那就這樣,十二萬兩紋銀,玉石給你,我要日升昌錢莊的銀票,如何?”鹿兒一副小大人樣。

  “小姑娘你做得了主嗎?”玉石商這下拿不准到底誰才是頭兒了。

  “可以。”鹿兒連遲疑都沒有半分。

  官扶邕端著茶盅慢慢的品茶,他對金額多少沒有太大意見,只是他也想看看小姑娘能替她自己爭取到多少。

  見鹿兒絲毫不讓,玉石商的居然向官扶邕求救起來。“官公子……”

  他的眼睛賊亮,不說一身尊貴的穿著,那氣度舉止,怎麼看就是那種不缺銀子的人,一萬兩萬的銀子絕不會放在心裡。

  扶邕雖無意護著鹿兒,但是兩人如今同在一艘船上,他總得站在她這邊,“雖然下注的銀子是我出的,但玉石是我家小妹妹看上眼的,所以,她拿主意,大掌櫃的是舍不著孩子也套不著狼,這塊獨山玉,我帶回去把玩也不是不行。”

  這是拒絕大掌櫃的提議了。

  “這這這,公子不多考慮下嗎?”玉石商的那個焦急啊。

  “謝謝大哥哥!”鹿兒知道賣乖的重要,也不看玉石商的臉,這下沒敢再拿黏膩的手指去給官扶邕添堵了。

  其實銀錢多少,對官扶邕來說還真是其次。

  但是看著眼前這小小的人精有模有樣的在眾人面前爭取利益,倒是挺有趣的,他原來目空一切的眼把鹿兒那蠟黃細瘦到看不見小姑娘該有的天真和無憂無慮的臉蛋給描繪了一遍,這丫頭的生活看起來真的不怎樣。

  她唯一能看的就那雙眼了,有股子讓人說不出來的韌性和活力,讓人看過一次,便能記住。

  “欸。,”玉石商的重重歎了口氣,這等顏色種水都上等的獨山玉已經許久不見,不論他要用多少價錢買回來,,都有辦法用加乘的價錢再賣出去,他故作沉痛,破爺沉舟的點了頭,“一言九鼎,十二萬兩紋銀,就這個價。”

  官扶邕幾乎可以看見鹿兒那張連半點粉紅也沒有的小臉蛋漾出了亮麗的色彩,那皮膚透著光彩,好像輕輕掐一下就能掐出一汪水來。

  好像只要提到銀子,就能看見她這發自內心喜悅的神情,這丫頭是真的愛錢啊。

  本來他還想看要如何說服她,如今有主意了,投其所好就是了。

  玉石商請來日升昌錢莊掌櫃作證,開了五百兩一張的銀票,最大面額一萬兩的官票,總共十二萬兩紋銀,立了據,銀貨兩訖。

  鹿兒將一疊熱燙燙的銀票推給官扶邕,一半自己收下,說真的,這輩子頭一次收到這麼多的銀票,還熱的呢。

  選毛料的本錢三百兩是官扶邕出的,她淨得六萬兩紋銀。

  也許她從此便能奔向小康,不,這幾萬兩的銀子對老百姓來說是天價,一輩子躺著吃,坐著吃,都花不完。

  她算得上是富婆了吧?

  她笑得眉眼彎彎,沒忘讓老柯吃紅,然後笑嘻嘻的拉著已經懵成木偶的青明珠向官扶邕說了聲告辭,就想離開。

  這要回百花村的牛車趕慢趕也是趕不上的了,所以她們就慢慢逛吧,至於怎麼回家,姑娘兜裡有錢,惱什麼!

  “姑娘等等。”官扶邕從容自若的追出來,“姑娘身懷鉅款,不會想就這樣回家吧?”

  兩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身上帶這麼多錢,而且酒樓賭石是完全公開的活動,她得了多少銀子,大概一條街的人都知道了,肖小強盜覬覦,正等著她們落單的時候下手。

  “公子有好的意見?”她樂昏頭了,還真沒想到這一樁。

  “那些銀子對一個小姑娘來說太危險了,還是存到錢莊兌些碎銀使使得了。”他從來不雞婆,但看在鹿兒對他還有用處的分上,他不介意意指點她一條明路。

  小姑娘思慮不周,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曉了,多謝公子指點送津。”的確,這些銀子想偷渡回老青家太不實際,老青家可是孫氏的一言堂,就算她和青明珠是女孩子,有時候總有不方便的時候,但孫氏還是想進房就進房,她才不管你尷尬不尷尬,更別談什麼人權隱私了,在那個家,她想去哪就去哪,你心裡不舒服你家的事。

  所以不讓孫氏知道她有錢,爺底抽薪的辦法就是存進錢莊。

  她看不到,吃不到,就不會有非分的想法。

  “那我們一道,姑娘請上馬車。”他指著停在不遠處的一輛黑頭馬車。

  他這是也要把錢存進去嗎?也對,帶這麼多錢出門太不理智,只有把銀票放在錢莊才是萬無一失的保障。

  既然同路,有車階級也願意搭載她們一程,的確比用條腿走路方便舒腿多了。

  “鹿兒,我們不好隨便上人家的馬車吧,我們跟這兩位公子又不熟。”青明珠不是很贊成。

  “小姑娘,你這是看不起我夏衍的人,你隨便去打聽,我夏府馬車可不是隨便誰都可以坐的。”他很少看到這麼不知好歹還懷疑他清高人格的小丫頭,太不可愛了。

  “夏府很有名?”別說青明珠不知道夏府是哪戶人家,鹿兒也不知道。

  “隨便抓一個路人來問,南州刺史夏大人府就會有人告訴你了。”官扶邕看好友一臉讓我屎了的表情,很不忍的揭開兩個姑娘孤陋寡聞的事實。

  可憐兩個小姑娘縣城都還沒認全,就被強行灌輸了南州刺史夏大人府邸……這誰知道啊?不過人家都把名頭搬出來了,鹿兒和青明珠哪還有什麼異議,她們欣然坐上馬車。

  鹿兒第一次坐上馬車,心裡那個感慨啊,別說裡頭的寬敞了,擠進四個人還綽綽有餘,舒適的繡花團軟墊,腳上是羊毛毯子,無論馬車跑得多快都不顛,茶具點心書本骨牌都有,她發誓,等她有了自己的宅子,頭一件事就是要買一輛這輛馬車還舒適無比的大馬車。

  官扶邕也發現他對面這個小姑娘有多喜歡這輛馬車了,她也不怕人家說她眼皮子淺,這裡摸摸,有機關的地方抓著夏衍追根究底的問清楚,不過,她如今手上有銀子了,想買一輛馬車代步也不是買不到。所以,他很安心的閉眼休憩。

  只是——他明明就坐在她對面,為什麼關於馬車的事只問夏衍不問他?

  難道,他長得比較顧人怨,不太可親?

  馬車速度快捷,很快去了和夏刺史府有往來的熟悉錢莊,鹿兒將六萬二千兩白銀都存了進去,然後兌了三百兩的銀票碎銀出來。

  唉,這不是要補上王娘子給的訂金,就算兩人各得五十兩,可想而知她們是一個銅板也落不到荷包,都給了孫氏,兩人又空空如也了。

  因此,另外的一百兩她打算給青明珠,讓她自己看著辦,看著用,也算償還她大方借自己五十兩去買廢料的錢。

  至於她自己拿看剩下一百兩,偶而嘴饞的時候買個零嘴還是吃頓好的,也很合理對吧?雖然鹿兒是這麼打算的,但青明珠怎麼也不肯收她的錢,兩人推讓了一番,她最後只肯收五十兩銀子,這還是要給奶奶交代她才肯收下的。

  現下有了銀子,青明珠原本做刺繡賺的錢可以給家人買東西了,人吶,沒有能力的時候沒話說,有能力的時候還苛待自己就不必了。

  還有,既然都搭著人家的大馬車去了錢莊,一事不勞二主,馬車又載看青明珠去給虎子、李氏、老二、孫氏、青老頭都給買了東西,看青明珠那喜氣洋洋的神情,鹿兒什麼都沒說。

  凡事都會想到對方,這就是家人的感覺吧。

  “謝謝官公子、夏公子,讓我們在城門下車就好了。”不回村子,天恐怕就要黑了,摸黑走路,鹿兒沒什麼把握,古代黑漆漆的山路和現代到處都霓虹燈的柏油路可不是一個層次上的。

  “兩位姑娘住百花村是嗎?離縣城不遠,大家相識是有緣,不如讓馬車送兩位姑娘一程,再說,明珠姑娘買了這麼些東西,也不好帶著走。”夏衍在某人的示意下,變身成熱心助人的熱血青年。

  而他為什麼會知道青明珠住在百花村,他們這一路就算不是多有話聊,但是基本該瞭解的,他多少都從青明珠不設防的口中問到了。

  夏家馬車進了村子已近黃昏時刻,只見彩霞滿天,家家戶戶炊煙嫋嫋,天際雁鳥歸巢,處處皆是鄉間野趣。

  老青家門口站著頻頻向著路口眺望的李氏,還有像條蟲不安分扭動的虎子。

  李氏是遠遠看見馬車滾著煙塵過來的,她以為是哪家的人來走親戚,摟著虎子避到一邊,沒想到馬車卻停在家門口,接著再看到從馬車下來的青明珠,她激動了。

  “娘,虎子,我回來了。”

  鹿兒下了馬車也乖巧的喊了嬸娘,摸摸虎子的頭。

  “你們這是……”李氏怎麼也想不到兩個孩子是搭馬車回來的,等她看到一身錦衣華服的官扶邕和夏衍下了車,臉上看見女兒的急切都變成了茫然。

  這時聽見外頭動靜的孫氏、章氏、青金珠和等著吃飯的老青家男人都出來了。

  只是對於腦袋回路和別人不一樣的孫氏來說,她的眼裡只有遲歸的孫女,她才不管她們是用什麼方式回家的,那些她毫不關心,她在意的是讓她等了又等,等不到該回來做飯的人,已經積攢了一肚子的火,不發洩一下她沒辦法過這個坎。

  於是,嘴裡罵罵咧咧的隨手拿起牆角的竹掃帚便雨點般的打了過來,打得鹿兒和青明珠閃躲不及就挨了好幾下。

  “兩個野丫頭,一出門就像放飛的風箏,也不看看什麼時辰了,還記得要回家,我打死你們,不打不長記性!”

  不說官扶邕、夏衍,就連原先駕車、這會兒在幫忙把東西卸下來的衛二也不高興了。

  “衛二。”官扶邕低喊。

  他完全沒想到送這兩個小姑娘回來,別說一杯茶水也沒落著,還有人敢當著他的面打人,瞧瞧那小丫頭臉上的忍耐神色,在他看得見的地方都這樣了,看不見的地方呢?

  “老太太這是做什麼呢?”

  衛二很有眼色的叫了聲,含著內力的吼聲吼得孫氏耳朵嗡嗡叫,掃帚居然就掉了。

  但是她一回過神來,眼睛掃過站在她家門口的男人,她年紀大,眼睛本來就老花,天又黑,可多少還是看清楚有兩個男人都不像是普通人,對於一個從來沒有敢挑戰她權威的老人來講,無論如何,她得找點場子回來。

  “你是哪來的野男人,離我孫女遠一點!”

  衛二差點被氣笑,他見過殺人不眨眼的汪洋大盜,見過心機算計翻臉無情的人,可這麼是非不分的老人還真開了眼界。“這位老人家,我家主子好意送貴府的兩位姑娘回來,不得一聲謝也就罷了,您不分青紅皂白的打小姑娘出氣,家醜不可外揚,您不替小姑娘的名聲著想,也該想想自己的。”

  “我教訓自己的孫女關你什麼事?”無知者無畏,孫氏是最佳典型。

  “老婆子夠了!”青老頭看的人比孫氏多,他上前向官扶邕和夏衍抱拳致謝,這一進前更發現這兩個面貌神俊、風姿不凡的男人都不是非常人,隨便一個都不是他們能得罪的。

  官扶邕的眼光根本不在青老頭身上,他看見那個叫青明珠的姑娘被一個婦人摟在懷裡,一副母鳥護雛的模樣,而鹿兒她就倔著臉,緊握拳頭的小手繃著青筋,孤伶伶的站在暗處,小臉上一條紅腫明顯得官扶邕覺得無比刺眼。

  為什麼一個小姑娘可以對這樣的打罵看似無動於衷?如果她喊聲疼,他還能理解,但是她只是緊緊閉著小嘴,眼裡好像什麼人都沒有。

  他送她們回來,目的也只是想知道小姑娘住在哪,待他親自去勘查完那條礦脈,再來尋她,卻沒想到會見到這樣的場面。

  鄉下人打罵孩子再平常不過,他卻發現他不喜歡,非常的不喜歡鹿兒臉上那種遺世而獨立的表情,好像這世界上她只有一個人。

  可無論他有多不喜歡,他終究是個外人,別人的家務事他不能插手。

  他繃著滴水成冰的臉上了馬車,自始至終什麼都沒說。

  馬車走了,老青家人都進了屋。

  孫氏不知道自己在無意中得罪了誰,她唯一在意的是孫女們去交繡品,該她的錢呢?

  青明珠經過娘親安撫後情緒穩定許多,她看著杵在一邊不說話的鹿兒,知道奶奶這是把她打狠了,她卻不知道鹿兒這會兒已經果斷的把要離老青家的時間提上日程。

  這個沒有半點溫暖、只有斥責打罵的家她待不去,即便還有二嬸和青明珠給她的溫情,可那丁點力量都不足以讓她留下來。

  青明珠買給家人的東西是用她賣帕子、荷包得的二兩多銀子買的,她把訂金五十兩銀子給了孫氏,也把王娘子讓她們繡大幅繡件的事說了一遍,孫氏把她們帶回來的東西都翻了一遍,果然看見匣子裡有她見都沒見過的好料子和衣服,她這會兒精細了,連指尖也沒敢去碰一下那絲綢和抗綢布。

  然而,在看見青明珠花錢買的那些要給爹娘還有虎子的衣服零食物時她又怒了,“居然有錢買這些零嘴衣料,我是缺你們吃還是穿了?哼,看我還是對你們這兩個死丫頭太松了。”

  青明珠覺得奶奶罵她可以,東西是她買的,錢是她花的,可鹿兒自己一文錢沒花,怎麼奶奶連她也罵上了?

  “奶奶,孫女想說用做繡活的錢紿爹娘和虎子添置些東西,也沒忘了您和爺爺的,您瞧瞧這料子可喜歡?”她趕緊把一塊綠色的絹布拿過來。

  李氏也替女兒說話,“對啊,娘,您和爹很久沒添置新衣服了,這料子我來裁,包准含您心意,過兩天您就一身簇新了。”

  女兒為了給家裡買東西又惹惱婆婆,顧不得章氏的冷嘲熱諷,為娘的站出來挺著女兒。

  孫氏被李氏說得意動,虎子也跑過去撒嬌賣乖,奶奶要是扣下他姊買回來的零食,他不就沒得吃了?所以,這點眼力他還是有的。

  孫氏被這一說動,心也活絡了,斥著青明珠,“還不趕緊去燒飯,一大家子等著吃呢。”

  青明珠以前從來沒想過這一大家子的大人為什麼只會等著吃,好像完全沒想過她才從縣城回來,會不會渴,肚子餓不餓,人累不累。

  只有她娘會偷偷幫她忙,替她做點什麼,有時候她也會懷疑,就因為她不是男丁,不值錢,所以什麼累活都該她嗎?

  可今天,她做了許多事,還是沒能討好奶奶,她忽然就灰心了。

  她轉頭往廚房去,但,鹿兒呢?

  堂屋裡早就沒有鹿兒的影子了。

  等她侍候完一大家子,把拾掇碗筷的事情扔給青金珠時,她奶奶沒反對,還拿話刺了青金珠。

  “明珠丫頭好歹賺了錢回來孝順我這奶奶,你一整天都在家做了什麼?別從為你偷懶耍滑我不知道,洗個碗而已,還當自己是金枝玉葉的大小姐了?十指不沾陽春水嗎?我呸!”

  青金珠氣炸了。

  “說我偷懶滑,那個鹿兒呢?打回來就躲進房裡去了,這算什麼?”她一臉扭曲,她就是不甘願,非要拖一個墊背的下水。

  孫氏眯起了三角眼,她不找鹿兒的麻煩不代表她容忍,只是她知道那兩件繡件要是繡好能替她賺進不少銀子,她手裡掂量著青明珠上繳的五十兩銀子,說是王娘子給的繡件訂金,只要繡件一成,那該有多少白花花的銀子,所以,眼下的鹿兒她動不得,可等繡件完成不代表她會一直容忍下去!

  目前就讓她快活幾日吧!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01:02 AM

【第六章 搬離青家自立門】

  鹿兒聽見青明珠來敲她的門,不過她裝睡沒應聲,沒多久外面的人見她沒反應,門板就安靜了下來。

  她強迫自己閉上眼,既然決定要離開,現在最重要的是儲備體力,什麼不要想,睡個好覺,明天她就要離開這個鬼地方。

  她蒙起頭,白皙的小臉上有一道明顯的紅痕,至於看不見的地方又有多少紅痕就不知道了。

  隔天,天一濛濛亮,她就起床了,漱口洗臉,換上乾淨的半舊短襦和長褲,背上昨晚就已經收拾好的兩個小包袱,再環顧她這穿越過來住了大半個月的房間,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她能帶走的東西也就那些。

  推開房門,地上卻放著王娘子給的繡件匣子,看得出來是昨夜青明珠給她送過來的。

  她打開一看,確定無誤,她把匣子裝進包袱裡,靜悄悄的走出了老青家的門,頭一次也沒有回。

  片刻過去,老青家門口的大槐樹上冒出一個人頭,他定定的看著鹿兒下了坡,走了好一段路,這才輕盈的跳下樹,隱藏入草從中悄悄跟了過去

  青老大被分出來後的房屋就在百花村的大山下,離老青家遠,離村子也遠,除非有心過去,就是個荒僻沒有人煙的地方,鹿兒足足走了半個多時辰才到。

  雖然不是鹿兒心目中的磚造房子,但勝在結實,以前青老大剛接手的時候,是間破爛不堪的茅草屋子,屋頂漏水,地上泥濘,因為靠著山,濕氣又重,根本不能住人,可青老大夫妻咬牙努力打工幹活,存了錢翻修了屋頂,鋪平了地面,又加修了兩間廂房,將主屋和山坡隔開,但是自從夫妻倆決定要去外鄉賺錢,這屋子就落了鎖,沒人住的屋子,外表看著還可以,內裡就不知道還能不能住人了。

  雖說沒人住,卻有一條讓人走出來的小徑,來到門口,原本應該用大鎖緊扣的木門卻是沒了鎖頭,大門虛掩,莫非,被小偷闖了空門?

  青天白日的,鹿兒也沒在怕,她身量小,不想驚動裡面的人,把拉開大一點的縫隙往裡鑽,小小的小院,居然抬掇得乾乾淨淨,一件洗到發白的舊衣服就晾在撿來的幾根柴禾上。

  那是件姑娘的短襦衣。

  她好奇心頓起,想看看鳩占鵲巢的那只鳩到底是誰?只是裡外繞了一圈都不見人影。

  兩把凳子擦得乾乾淨淨,一點灰塵也不見,她放下自己的家當,想不到還有壺水,舉起來晃蕩晃蕩的,不客氣的倒了一杯解渴。

  她原先以為破舊骯髒的景象都沒有,有只有簡單的幾樣家什,心裡卻無端端松了口氣。

  這裡就是她的家啊,青家三兄弟分家,可分出來的際上只有青老大這一房,顯而易見的孫氏就是看青老大這養子不順眼,乾脆分出來,眼不見為淨。

  青老大怎麼想的她不知道,但既然是她的家,有什麼不能住的。

  然而,她走遠的思緒還沒找回,喝斥聲伴著嬌小的身影便撞了過來,鹿兒躲過她的攻擊,頭皮發麻的看著她手上那把生銹的柴刀。

  合著這是百花村人的習慣?凡事都習慣先動手再說。

  “你是誰?為什麼悶不吭聲闖進我家來!”小姑娘年紀不大,濃眉大眼,一手叉著腰,看起來像只小獸,可她身上破爛又空蕩蕩的衣服卻出賣她外強中乾的本質。

  鹿兒覺得自己已經夠乾癟的了,沒想到這年紀看著和她相當的小姑娘不只面黃肌瘦,根本是包著皮的骷髏,這是從來沒吃飽過吧。

  “你叫什麼名字?”

  “這應該是我問的。”小姑娘挺有個性的,完全以主人自居。

  鹿兒不介意。“我叫鹿兒,你呢?”

  “我叫小綠。”

  “你在我家做什麼?”

  “這是你家?騙人,我探聽過了,這家人都去了遠地,屋子是空的,我才住進來的。”小綠握著拳頭,理直氣壯。

  “我爹娘和弟弟是去了遠地,他們把我寄在奶奶家,這,你可知道?”

  小綠頹喪的垂了頭,蚊子的哼哼,“我聽村子裡的人談論過。”她很快又昂起頭,看見鹿兒臉蛋上一條明顯的紅痕,這會兒臉已經微微腫起。

  “他們……對你不好嗎?”

  鹿兒沒有說老青家的人對她好或不好,她只是很坦然的說道,“我覺得自己住自在些。”

  “我明白了。”小綠把手上的柴刀拋下。看起來她又得到處流浪了,那種居無定所,到處被人趕的生活,她真心不想再回去過那樣的日子。

  好不容易找到這屋子沒人住,她還以為可稍微借住久一點,起碼幾個月,或者一年,想不到她晚上作夢還會偷偷笑的時候,主人回來了。

  到底哪裡才是她的家?

  她沒有家,很麼以前就沒有了——

  “那你又為什麼住進來?”

  她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我的家鄉遭了洪水,我爺奶爹娘還有弟弟妹妹都沒有了,他們的屍體不知道被大水沖到哪那去,我醒過來就開始流浪乞討,一個縣城走過一個縣城,來到這裡實在走不下去了,見到了小溪想喝水止饑,卻無意中看見這裡的屋子沒人住,我在屋子旁觀看了兩天,確定真的沒人才敲開鎖進來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終於有瓦片可以遮頭,有牆璧不怕鬧風……沒有想太多……”

  是個流離失所的可憐孩子,家人在一場大洪水裡都沒了,那她是不是該慶倖自己穿過來的時候是被老青家收容的,頭上有瓦,身上有衣,雖然經常性的沒飯吃,可比起這個小姑娘,她算是好的。

  人是禁不起比較的,一比較就會發現差別,有了差別,有的人會想要好,甚至更好有的會心生怨恨,覺得為什麼自己不如人。

  鹿兒沒有讓小綠繼說下去,她只是很平常心的說道,“既然你沒有地方去,那就繼續住下來吧,反正這屋子也只有我一個人,我們一起做伴。”

  小綠仔仔細細看著鹿兒的神情,她臉上沒有點嘲笑還是敷衍,而是帶著真摯的誠懇,她咚地就跪下去磕頭,“姑娘的大恩大德,小綠願意做牛做馬報答。”

  那膝蓋著地聲音讓鹿兒泛起一陣雞皮疙瘩,這麼跪著磕不痛嗎?

  她回想起上回孫氏罰她和青明珠下跪的場景,就算她偷偷墊了被子,沒有把膝蓋跪廢,可那滋味光用想的就不好受。

  “唔,你想報答我?”

  “是的!”

  “那記得,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隨便跪人,怪不舒服的。”

  小綠無語凝噎,這樣的報答會不會太奇怪了?可在鹿兒嚴肅的目光下,她還是順從的起身。

  鹿兒點點頭,也算孺子可數,隨手打開包袱拿出一個很大的油紙包,“你應該還沒吃早飯吧,這是昨天我和明珠姊去縣城從酒樓包回來的點心,聽說還是酒樓裡很出名的粉糕,嘗嘗?”

  一大包的油紙包攤開,桂花糖蒸栗粉糕餅有三層,層層分明,桂花和栗子的香氣交融,鹿兒一吃就愛上了,荷花酥形似荷花、酥層清爽,形美動人,包裹著山藥、麵粉、澄沙餡的山藥糕,她也嘗過,覺得很對她的胃口,便全包了回來,只是經過一路奔波,一夜折騰,荷花酥也不荷花了,山藥糕和栗粉糕還黏成了一塊。

  沒想到小綠一看到這糕點,半點不嫌棄,口水直吞,眼泛綠光,“我真的也可以吃?”

  “不讓吃還問你做什麼,坐下、坐下,一起吃。”

  小綠也不進究,還真坐下來就吃,起先是咬了小小口,但是接下來幾乎就是用塞的,並且用頻頻的點頭給子最高評價的讚賞。“要是能讓我天天吃這麼好吃的糕點,我死了都願意。”

  “要我說,冒著熱氣的時候更是香甜軟糯。”這會兒雖然涼了,還是很好吃的。

  畢竟昨天在酒樓鹿兒就嘗過了滋味,看著小綠狼吞虎嚥的饑渴樣子,她索性吃了兩口意思意思,剩下的全讓給她了。

  “你多久沒吃東西了?”油紙包上連半點細碎渣渣都讓小綠吃得一乾二淨,鹿兒認為要不是她在小綠有可能連油紙包都會吞下去。

  她從來都不是那種聖母性格,隨便就對人家好的人,只是小綠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一餐可能要當或好幾餐吃,找不到食物的機率可能大過有東西吃,這讓她很是憐惜。

  她慢吞吞的倒了水,沖走嘴裡的黏膩感,順便也替小綠倒了一碗。“別急,往後,只要我有一口飯,不會餓著你的。”

  小綠動作一滯,杏眼很快浮起了水霧,她擤了下鼻子,“小綠會好好做事,報答姑娘的。”

  “我沒把你當下人,你也不用覺得自己低人一等。”

  小綠把最後一塊山藥糕放進嘴裡,和著水咽了下去,“不,做人不能這樣,我爹娘說過,人不可忘恩負義,姑娘和小綠素昧平生,什麼條件都沒提就願意讓我留下來,我自然要付出勞力換一碗飯吃,這樣接受姑娘的好意,我才不會覺得虧心。”

  喲,是個是非分明,有扳有眼的小姑娘,鹿兒發現她還滿喜歡小綠的個性的。

  抱著缺了角的茶碗,鹿兒環顧看起來什麼都沒有的屋子,家人都走了,只留下搬不動的大樣傢俱,她方才逛了一圈,到處空空如也,廚房架上連個鹽罐子都沒有,更別說被褥枕頭油燈這些東西。

  最現實的是沒有食物,她想在這裡過下去,而且還要過得不差,所有的東西看起來都得重新置辦過。

  得了,姊包裡有錢,賺了錢就是要花的,左右沒什麼事,“趁早,我們去把需要的東西買一采,回來再來整理房子。”

  也就是說她們有不少事情可以做了。

  買東西?小綠的腦空白了一下,她們有錢嗎?

  “姑娘有錢嗎?”

  不錯,知道要問這問題。“有,夠我們用的。”

  “哦。”小綠愣愣的起身。

  而鹿兒已經拿起荷包,準備出門了。

  有了昨天的經驗,鹿兒又攔了財叔的牛車,這次車上的人不像昨天那麼多,那嬸子們對於鹿兒連著兩天去縣城倒沒多大意見,反而對小綠這陌生的面孔問題不少。

  這時間,鹿兒看了眼還沒爬升上來的日頭,心裡有數,老青家的人這是還沒發現她不見了,沒嚷嚷開,所以村民也無從知道她搬回自己家的事。

  鄉下人家就是這樣,誰家一點藝麻綠豆的事都瞞不了。

  小綠對於這麼多的關注眼光,顯然有些吃不消,垂著頭,要不是鹿兒就緊靠著她坐,她相信小綠應該會跳下車去,寧可用走的。

  鹿兒摸摸小綠細到骨頭都凸出來的肩膀。“這是我遠房的親戚,我帶她去縣城買些用得上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村民打量小綠的穿著,還有她一副難民的模樣,很有默契的點點頭,她便住在偏僻的村子裡,多少也是知道有些地方不是那麼太平的,早災、水災、蝗災、地牛翻身,老天爺什麼時候要翻臉,那可是不一定的。

  許多人對小綠的眼光就多了幾分溫情和同情,一路上聊天說笑很快到了縣城。

  “這裡我來過。”陌生又熟悉的建築物,小綠甚至知道城西角有座破廟,她跟著流民曾窩在那裡住了半個月,都是靠人家施捨的薄粥和偶而才有的鹹菜,一天一頓的熬過去的。

  只是那樣的施捨也無法長久,沒多久他們被人驅趕,後來她和其它的流民走散,糊裡糊塗的像遊魂般的走著,也沒把握自己什麼時候就會倒地不起,成了路邊的屍體,沒想到卻找到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還遇到了姑娘。

  “都過去了,我們做人要往前看,要抱著希望,就算沒辦法把日子過好,也不會再壞到哪裡去不是?”鹿兒看見小綠眼裡的蒼涼和茫然,拉著她的手進了一家鋪子。

  小綠以為鹿兒所謂的置辦東西不過是意思意思買些吃食,也許,還可以買兩身衣之類的,可是當她跟著從第二家鋪子來到不知第幾家鋪子的時候,已經啞口無言了。

  “姑娘——”這不是採買,是搬家呀。

  “唔,東西太多提不動了嗎?我剛剛就說讓小二哥幫 我們送,你就逞強。”

  被數落了,但是小綠沒有不快,她只是不明白,“姑娘,錢不是這樣花的,我們會不會置辦太多東西了?”

  “不會。”鹿兒果斷得很,“還是你想明天再來?”

  小綠差點沒把頭給搖斷了。

  這一採買才知道還有許多東西沒買夠,至於花了多少錢,現在沒空算,回去再想。

  最後,小綠聽從鹿兒的意見雇了兩輛牛車把滿當當的鍋碗瓢盆、盥洗用具、馬桶,還有棉被米麵魚肉佐料,還去成衣鋪給兩人從裡到外買了好幾身換洗的衣服鞋子,就連筆墨紙硯也一併買了。

  小綠已經失去說話的功能,她只能弱弱的問,“姑娘識字會寫?”

  “我爹以前教過,只要不是太難的應該都可以。”

  “姑娘有空時能不能也教教小綠認字、認數兒?”

  “成,能數數兒,出來買東西就不易被騙,也不易吃虧上當,認字,起碼會寫自己的名字,欸,掌櫃的,我還要多買一套筆墨紙硯……”

  小綠嚇得差點吃手。

  筆墨和紙硯是多矜貴的東西,是能隨便說買就下手的嗎?

  經過賣飾品的攤子時,鹿兒看著小綠光禿禿的頭髮,也不問她看中意哪個,一手一個挑了兩條緞帶和珠花,那珠花是用小小的水晶和絹布做成的粉綠色的絹花流蘇,只要梳上包包頭再把絹珠花劃上,該多可愛!

  小綠抵死不從,說她不需要。

  不要嗎?鹿兒直接要了粉綠、粉藍和粉紫三個顏色,還往更多顏色搜刮去,老闆喜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小綠見她這麼敗家,趕緊出聲,“我只要粉綠的就好。”

  鹿兒見目的達成,痛快的付帳。

  總之……鹿兒一遍又一遍刷新小綠的認知,她已經完全沒勇氣去問姑娘她們這一趟究竟花了多少錢?還有,姑娘究竟有多少錢?

  她們真的能這樣不知節制的花用嗎?

  只是回到家,她開始忙著歸置所有的物品,很快就把心裡那點糾結給拋到腦後去了。

  鹿兒站在堂屋中央,看著本來空蕩蕩的屋子因為添置了擺設,一點一滴的有了一個家的樣子,今天的忙累都不算什麼了。

  驛站一處靜僻的院子。

  “爺,那位小姑娘好大膽子,居然一個人出了老青家,回了她父母留下的空屋子裡。”衛二詳盡的稟報著他得到的消息,就連鹿兒在空屋遇見小綠的事都沒有漏掉,至於,那兩個替自己辦了一堆家當的事情,衛二相信自己不用說,那兩個小姑娘一踏進縣城,他們家爺應該就知情了。

  “她還真是處處出人意外。”先是利用廢料自己賺進一千兩的銀子,接著,他玩笑的試探,沒想到她還真替他賺進萬兩銀子,接著是發現她寄人籬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委屈,現在,衛二告訴他她離開了有祖父母庇佑的家,一個小姑娘家是誰給她的勇氣和膽量?

  她和一般女子更不一樣的是,面對他,沒有過分拘謹的敬畏,沒有小人物會做刻意做出來的奉承,更沒有唯唯諾諾的懼怕。

  這麼個十分清楚有主見的姑娘,他忽然期待起她長大後會是什麼模樣了。

  “爺,衛二還要繼續留守嗎?”

  “到此為止,去把衛一叫上,出發去辦正事了。”他是用辦差的理由出的京,他需要礦脈,需要神不知鬼不覺的鞏固擴展自己的勢力,他需要不著痕跡的招兵買馬,打下自己最基層的力量。

  現在的他,心裡只有這件事,其它,都是浮雲。

  衛二很快退去。

  出了院子的門,官扶邕臉上的輕鬆神情全都隱了起來,臉上恢復慣常的冷酷。

  鹿兒仍是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完全沒有發現自己被人偷偷監視過。

  不得不說兩個小姑娘這兩天的飯食改善得突飛猛進,山后摘采的春筍片成薄片,用湔水汆過後沾著醬料吃,便是一道開胃的涼拌菜,一小鍋白米飯,一小盆色濃紅豔的回鍋肉,蔥炒蝦和煎魚。

  吃白米飯是鹿兒的主張,她是南方人,偶而換口味喝點粥沒問題,但是要她天天喝粥啃面餅,她肯定跟你急,既然能夠自己做主,她便要大米飯、麵條輪著來。

  “姑娘,今天丟的菜會不會有點多?我們就兩人。”

  鹿兒坐在飯桌上,看著全部的菜眼睛冒光。“不會,都吃了!”她牙也不咬,輕飄飄的做了決定。

  小綠看著有些心疼,吞了吞喉嚨,要是有剩,留著明天再吃也是可以的啊。

  “小綠,這你就不慬了,人在有能力的寸候一定要對自己好一點,如今家裡就你我兩人,不吃飽吃好吃營養,把自己養好了,沒有健康的身體又哪來的體力掙更多的錢讓我們過上好日子?”鹿兒開始糊弄她。

  小綠點點頭,姑娘說的有理,其實這兩天她們的伙食在她看來已經夠好的了,天天桌上有魚有肉有飯,光是白米飯就能吃出甜滋滋的好味道,這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所以,姑娘說吃,那就吃吧。

  拿起筷子,卻聽到有人敲門。

  她家居然有人來,這是誰?

  小綠出去開門,回來對著鹿兒說,“有位姑娘說是姑娘的明珠堂姊。”

  不用鹿兒讓進,青明珠已經帶著不敢置信和詫異的眼光三步並作兩步的小跑著進來了。

  “鹿兒,你真的在這裡?”青明珠仔細的打量鹿兒,見她氣色好了不少,眼再看到桌上的飯菜,心裡便有些了然。

  她現在離開老宅,手頭上也有銀子,虧待誰也不會虧待自己,這一想,又覺得自己替她白擔心了。

  這屋子佈置得溫馨又舒適,光看著就覺得要是能坐在這繡花、吃飯、聊天,甚至什麼都不做也是件賞心樂事。

  比起家裡那逼仄、要什麼沒什麼的房間,難怪鹿兒寧可留在這兒。

  “這是我家,我不回這兒,還能去那?”她拉著青明珠坐下,“你還沒吃飯吧,一起吃。”

  小綠不用鹿兒催促,已經轉身去拿了雙筷子和碗過來。

  “她是?”當她看見小綠陌生的面孔時,一度為自己來錯地方,村人會不會看錯了人。

  “她叫小綠,是我的同居人。”

  同居人?是住一塊兒的意思嗎?的確,大伯這地兒是偏僻荒涼了些,不管小綠的來路如何,有伴總比一個人強。

  但是,她怎麼就贊成起鹿兒這離家的行徑呢?

  她飛快想起自己來的目的。“鹿兒,跟我回去吧,家裡都鬧翻了,奶奶揚言你要是不聽勸,就讓你永遠不要回去了。”

  她早兩天就想來找鹿兒了,只是奶奶想讓鹿兒在外面吃些苦頭,便不許她過來。

  “我既然出來,就沒打算回去,你既然來了便一起吃。”那樣的家再怎樣委屈求全都是沒用的,她現在住得好好的,她又不是飛蛾,沒道理回去撲火,再小心翼翼的看人臉色,更是沒必要。

  青明珠早就看見桌上豐富的鈑菜,他們家也有在年節的時候才能吃到這樣的菜色,但是兩房人加上爺奶,了不起就是吃個飽肚而已。

  “你來得剛好,我和小綠正要吃飯,敢情你就是踩著飯點過來的。”鹿兒還有心調笑。

  看著鹿兒開朗的笑容,也才兩天不到,不敢說她蠟黃的臉色有了好氣色,人也活潑了,所以,離開那個家對她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她忽然也就放鬆了,要她把鹿兒帶回去,看上的不就是能替她賺銀子的繡品,往後不如她也把繡品帶到這裡來做吧。

  青明珠也放開了,“往後我就踩著飯點來,別忘記多煮我的飯。”

  “知道,你嘗嘗我們家小綠燒的菜,這一桌子菜都是她煮的。”小綠是個很會舉一反三的聰明孩子,她只是在灶邊說了那麼幾句,就能八九不離十的燒她想要的菜色來。

  三個小姑娘將桌上的飯菜吃得乾乾淨淨,連回鍋肉的醬汗小綠還用來拌了一碗白飯吃。

  青明珠毫無形象象的滿足得眯起了眼睛,然後摸摸小肚子,她可是吃了兩大碗的白飯。

  老青家很少吃白飯,照奶奶的說法是太浪費了,稻米可是用來納稅繳糧,還能用來賣錢的,家裡人想吃米飯,米也是米,小麥也是米,糙米還是米,為什麼非要白米不可。

  孫氏不知道家裡的幾個孩子都還在長個子的年紀,黍米、小麥、糙米是都能填飽肚皮,但是也刮胃腸,偶而吃好,一年四季照三頓飯的吃,就不是那麼優了。

  是鹿兒現代人的想法,可是在這時代,老青家能讓孩子一天吃三頓飯已經是很不可思議的事了,通常鄉下人家有早晚兩頓飯,中午勞力有得吃,女人嘛,就忍忍,反正晚上就有得吃了。

  這才是正當版的古人思想。

  後來鹿兒慢慢理解,對孫氏心底的那點不滿也就過去了。

  飯後,三人搬了板凳到院子喝茶吹風。

  小院子裡雖然什麼都沒有,就連一棵老年的銀杏樹也沒什麼活力的樣子,但是姊妹們喝著小綠泡來的茶,吹著帶著溪水濕潤空氣的春風,都覺得再也沒有什麼比得上這種閒適恬淡的日子快活了。

  “我捨不得你……”也真不想回去。

  當然青明珠也只是嘴巴說說,再不想回去,她也沒道理賴在這。

  而且她都過了飯點還沒回去,好像在這裡逗留太久了,不知道娘會不會幫她留飯,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奶奶應該又開罵了。

  “反正你知道地方,想來就來。”她家的門樂意為青明珠開,卻不樂意為其它老青家的任何一個人開。

  “刺繡上我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還有那麼大個炕屏我也想不到這繡什麼,我可以拿來問你吧?”青明珠終於想到一個好理由。

  鹿兒給她眨眨眼,“如果你拿繡件過來,奶奶應該不會說什麼的。”

  “也是,這兩天奶奶讓我把幾樣粗活兒交給金珠,說指頭粗了,勾了絲線,怕人家嫌棄不要。”

  “金珠早晚要嫁人的,學點家裡的事務對她有好處沒壞處。”一般人家不會想娶個什麼都不會的奶奶回去供著的,不過,她如果運氣好攀上了有錢人,這就說不定了。

  她相信憑著青明珠的刺繡功夫也能把炕屏如期交出的,想要花樣子?她有空就多畫個幾張。

  至於青明珠能不能說服孫氏讓她到她這裡來走動,她不好說,那就順其自然吧。

  


【第七章 撿柴撿到貴公子】

  一個小家再小也少不了柴火和水。

  河就在家門口,取水多跑幾趟也就是了,但是柴,之前小綠撿回來的柴禾也不過用來煮了兩天的飯和燒水就用完了。

  老實說不能怪她,之前在老青家只能泡腳擦臉,沒辦法沐浴的日子讓她實在很難習慣,現在自己當家,哪有再讓自己髒兮兮的道理?她自然要天天把自己洗乾淨,這樣做起針線活來更能專注,而且效率奇高。

  至於泡澡,家裡放不下那麼大的木桶,所以,在置辦東西的時候,她也沒強求要買浴桶回來。

  不過等她以後更有能力了,一定要買一個大浴桶,然後在裡面撒下一堆的玫瑰花瓣和各種精油,好好的享受。

  小綠對於她的“浪費”那麼多的水用來沐浴並沒有說什麼,只是更勤快的燒水供應她的“揮霍”,以至於現在柴禾不夠了。

  “小綠啊,你說你之前都是去哪裡撿的柴?”

  小綠指了指小院的後方,“後山。”

  鹿兒順著小綠的手勢看過去,見是一座蔥郁的大山,她也沒多想。“那咱們去撿些柴火回來,我看家裡的柴要不夠了。”

  “姑娘就別去了,山路不是那麼好走的,我收拾完這邊的東西,一會就撿柴去。”姑娘沒把她當下人差使她是知道的,姑娘吃什麼,她也吃什麼,小綠知道姑娘收留了她,供她吃穿,還給了她零花錢,那麼她就是姑娘的人,把姑娘侍候好是她的責任,姑娘喜歡沐浴,了不起她多撿些柴火回來就是了,哪能讓姑娘為了這個上山去?

  “走吧、走吧,趁太陽還沒出來,籠屜裡不是還有幾個肉包嗎?帶上了半路餓了墊肚子吃。”鹿兒也不知道哪裡摸出一把柴刀和背蓑,戴上笠帽,已經一副準備好可以出發的模樣了。

  小綠依言去把籠屜裡的肉包全包起來,把鹿兒身上的工具都移到自己身上,邊走邊叮嚀鹿兒要小心山路,那邊有石子,這邊不好走……哇啦哇啦。

  “我知道、我知道,你別只看我,自個兒看著前頭吧。”有只蜜蜂在耳邊嗡嗡叫,雖然是關心,還挺擾人的。

  綜合兩輩子,她除了往縣城那條路,還真的不曾爬過山,不過像小綠這樣的小姑娘都能,沒道理她年紀比人家大卻爬不了一座山。

  不過鹿兒很快發現,爬山這種體力活和年紀沒有半毛錢關係,她第N次歇在路邊喘氣的時候,非常悲摧的做了結論。

  小綠神奇的發現她們家姑娘是沒什麼腳力,但是只要讓她過喘過氣,她一定能起身繼續往上爬,然後邊走還會把細小的枯技收攏起來,紮成一小捆放到她的背簍裡。

  小綠被激勵了,沒得姑娘都這麼努力了,她還在觀望,於是她果斷的往樹叢走過去,很快不見了身影。

  鹿兒挑挑撿撿,偶而還能看見成簇的蘑菇,這是好東西啊,燉肉、燉雞都成,於是她很自然的採收起來,準備等下放到小綠的背蔞去。

  “你是什麼人,若是不想脖子割出個血洞來,別動!”一把冰寒冷峭的匕首無聲無息擱在她脖子上,男人的殺氣直接碾壓了過來。

  鹿兒覺得她一定是犯了太歲還是走了黴運,為什麼在這少有人跡的後山上也能被人拿著刀子威脅。

  要不,她去買張彩券吧?

  可惜,古代沒有這麼好玩的東西。

  不過,這嗓音怎麼聽著有些熟悉?似曾相識啊。

  “慢慢的起身,不許聲張,不許抬眼。”那男聲又威脅她,鋒利的刀刃倒沒有再往前送。“不是讓你不許抬……鹿兒姑娘?”

  衛二愣住了。

  咦,“駕車的大哥?”

  聽到鹿兒姑娘四字,衛二身後的樹從傳出窸窣聲響,渾身上下可以說狼狽不堪的官扶邕一手扳住衛二的肩,像是要強行忍住什麼似的說道,“是你。”

  鹿兒的視線從他那灰頭士臉甚至還帶輕重不一擦傷的臉,由上而下,移到他的腿。“你這腿看起來傷得不輕。”

  他的一條腿是用布條暫時包裹住了,但是殷紅的鮮血因為不停的走動,使得布條整個都被浸濕,情況看起來很是嚴重。

  這時小綠也聽到劫靜,看見了眼前的景象。

  “小綠,你腳快,先回家燒水,準備布條,越多越好,還有,把我買的醫藥包拿出來。”鹿兒也沒有徵求官扶邕的同意還什麼的,逕自安排下去。

  醫藥包,當初鹿兒說要買那些瓶瓶罐罐藥還有紗布藥丸什麼的時候,她曾堅決反對過,誰沒事會在家裡擺個沒有多大用處的藥箱子,鹿兒卻很堅持。

  在藥館裡還很仔細的問了掌櫃,居家需要準備什麼可以以防萬一的藥,她的說法是,要是有個頭痛腦熱的,她們住的地方這麼偏僻,交通又不方便,有備總是無患。

  小綠不能理解為什麼要花那麼多銀子買那些什麼刀傷、內服外用的藥擺在家裡,可對鹿兒而言,在家裡擺個醫藥箱不是很正常的事?

  在現代,誰家裡沒個放了OK繃、優碘、止痛藥啊什麼的醫藥箱,以備不時的磕磕碰碰,頭痛腦熱,女生還會經痛什麼的。

  小綠看了這對狼狽的主僕一眼,得了令,像輕盈的小松鼠下山去了。

  衛二的唇動了動,肩膀卻讓官扶邕輕輕用指腹按了一下。

  衛二和官扶邕多年主僕,見微知著,這是讓他不要有意見,隨便鹿兒姑娘安排嗎?

  鹿兒瞧著衛二扶著官扶邕受傷的右邊,支撐他大半的力量,對一個男人來說支撐一個同樣是男子的傷患並不是難事,但是,這是山道上,路本來就不好走,再加上負擔,需不需要她幫把手?

  她還真的沒多想,立即靠到官扶邕的左邊,手一伸,往他的腰就攬去,她也沒察覺官扶的腰肉僵了又僵,衛二的臉色更是立即性的崩塌。

  “來,把你的胳臂放到我肩膀上,讓你的腿能不使力就儘量別使力,這樣血液才不會流得那麼快。”她雖然個子小,可替趕車大哥分擔點力量的力氣應該還是有的。

  因為她的靠近,官扶邕可以很輕易的聞到她身上有著淡淡皂角的味道,還有女子獨特的馨香氣息,這丫頭把自己當什麼了?

  不過,他還是把手伸了過去,搭在她的細肩上,可這一搭也才發現她有多纖細。

  “鹿兒姑娘,這不合禮數,我來就可以了。”衛二實在看不下去。

  “別拖拉,你家公子的血就要流光了。”

  這魄力……衛二這下說不出話來了,可瞄一眼主子,白到近乎沒有血色的唇居然翹起一抹奇異的角度?

  不可能是笑容,這怎麼看都有些嚇人欸。

  好吧,什麼男女大防,就當他沒想起這事好了。

  等三個人回到小院的時候,只見小綠站在門口伸長了脖子直望著,遠遠看見三道人影,趕緊沖上去,想替代鹿兒當成官扶邕的拐杖,可只得到官扶邕一記冷眼。

  明明那冷眼只是這樣一瞥,可是小綠覺得她的腳都邁不動了,就像釘在地上一樣。

  嗚,她只是想幫忙,為什麼那麼難。

  不得不說小綠能幹,屋裡熱水已經兌成溫水,琳琅滿目內服外用的藥品擺了一桌子,剪子、布條都已經備妥。

  要不是救人緊要,鹿兒幾乎想給她按一萬個贊了。

  安置好官扶邕坐在她們家唯二的椅子裡,讓衛二將傷者的腿抬高,放在凳子上,鹿兒飛快去洗了手,拭幹,回到堂屋二話不說的替他脫了靴子,接著拿起剪子就把官扶邕的褲子紿剪了。

  這動作會不會太那個了?也沒想說要不要問一下當事者,畢竟,官扶邕雖是少年,也是個男子啊啊啊!

  衛二和小綠一個捂眼,一個眼珠子幾乎凸出來。

  很快,一截白生生的腿就那樣裸露在眾人面前,只是誰也沒心情去研究他的腿好不好看,結不結實,一道從大腿延伸到小腿肚的可怕傷口皮開肉綻的出現在眾人面前,可看得出來當初在受傷之後,傷處不知撒上了大量的什麼,血是不怎麼流了,但是傷口看著還是很駭人、膽子小的晚上應該會作惡夢。鹿兒這樣想。

  她沒有多少害怕的成分,上一世她長住醫院,在急診室看過更多車禍送進醫院的患者,腦漿直迸的也不是沒有。

  衛二是看慣傷口的,沒有小綠激動,鹿兒這時偏過頭來,“這位大哥,麻煩你壓著官公子,我要替他清洗傷處,我怕他等一下會痛得受不住。”

  “不必!”被小看了的官大爺磨牙,“你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用顧慮我。”

  鹿兒確定了官扶邕臉上的堅決,一手試了水溫,,覺得可以,慢慢的對他說,“真痛就喊出來,不會有人笑你的。”

  官扶邕才要點頭,她卻已經開始沖洗,他的表情瞬間變得非常微妙。

  “這是怎麼受的傷?”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鹿兒很好心的問,至於官扶邕給她什麼答案她還真沒專心在聽。

  她不是什麼專業的醫護人員,只能一再的用大量的清水替他沖洗,只是猙獰的傷口沾滿灰塵和細碎的石粒,很不好清理,也要很小心,一再的小心翼翼,一再的試圖安撫官扶邕,很快她的頭就佈滿細密的汗珠,直到小綠換了十幾盆的水她才住手。

  她看到官扶邕的臉色只能用慘白來形容,但是也由衷佩服,尋常人大概早就昏過去了,他卻堅持到底。

  這樣的人有著非常強大的心性,如果想做什麼,成功的機率是很高的。

  這期間,衛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只要這小姑娘有什麼對主子不利的行為,他的刀立刻就會送進她腰眼,取她的性命。

  這時見鹿兒的眼光在藥品上巡梭,他拽出一個細長的白瓷瓶子。“鹿兒姑娘,這是宮……最上等的金創藥。”

  “怎麼不早拿出來?”她還在想要用那種藥效果比較好,可以讓官扶邕撐到縣城去看大夫。

  我這不是拿了嗎?衛二在心裡暗暗腹誹。

  宮扶邕看著出身不一般,從他護衛手裡拿出來的金劍藥肯定更不一般,好的藥就是要用在最急迫的時候,鹿兒也不客氣,打開白瓷瓶的蓋子,把大半瓶的藥粉都灑了下去,看得衛二心裡直抽抽。

  姑娘,那可是得自宮裡極其珍貴稀少的金創藥,不是坊間幾兩一瓶的普通貨色,只要一些些就能止血的啊……

  鹿兒最後替官扶邕的腿包紮完畢,還綁了個小蝴蝶結,看著閉目養神的官扶邕,她真心建議,“我也只暫時這樣處理,這位大哥,你還是要去縣城請個大夫比較穩妥。”

  “衛,小人姓衛,姑娘喊我衛二就是。”

  “衛大哥。”

  “我家爺需要休息,我想先暫借姑娘的小院歇息半晌,然後再做打算。”

  這是不打算離開嗎?也沒什麼不行的,與人方便嘛,再說,要不是這位官公子,她也沒辦法一口氣就賺到六萬兩銀子,他就算真的要在這裡住上幾天,看在那些銀子的分上,還真沒什麼不可以的。

  “我這裡簡陋,也沒有人手侍候兩位……”

  “這就不勞兩位姑娘了,我方才已經放出消息,我們的人很快會趕到。”他剛已經放出信號,只要人手一到,一切就都不成問題。

  “衛二。”官扶邕忽然低喊。

  沒人注意到他那被剪開褲管的腿涼颼颼的嗎?方才是事急從權,現在包紮也包紮妥當了,就撂下他不管了,有沒有哪個人想過他的感受?

  “爺。”衛二撇下鹿兒,“小的已經通知我們的人,他們應該很快就會過來,爺想喝水還是歇息?要是想歇著,我請鹿兒姑娘給您騰地方。”

  “找件褲子來。”官扶邕閉著眼睛,死也不肯往鹿兒所在的地方看上一眼,他沒有劈頭蓋臉的把衛二罵上一頓,他都覺得自己的風度會不會太好了。

  褲子?衛二終於遲鈍的發現他們家爺還光著一隻白花花的大腿見人,嚇,這已經不是失職,回去就算被衛一給削了他都沒有話說。

  剛剛顧著和衛二說話,鹿兒還真沒想到這一樁,幸好小綠反應迅速,她已經將前日剛買的一條薄被遞了過來,垂著頭,好像地板上有花似的,“這是全新的被子,可以給公子用。”

  鹿兒默默遞給了衛二,然後和小綠有志一同的避了開去。

  官扶邕看著她避出去的身影,方才那股拔他靴子、剪他褲管的大無畏精神哪去了?現在不過替他蓋床被就要避開,他覺得現在除了傷口作痛,心頭也不舒服了起來。

  鹿兒再見到官扶邕時他已經換好褲子,褲子的顏色有些眼熟,不過換成衛二不願出來見人了。

  她很快想通其中的玄機,卻不動聲色。

  “這回多謝鹿兒姑娘幫忙。”因為失血,官扶邕的臉色看著七分蒼白,也憔悴了幾分,但是,在短暫的休息過後,除了不方便走動,看起來已跟沒事人一樣了。

  “你都不問我為什麼會受傷?”她到底有沒有半點好奇心,是人起碼都會問一下吧?

  “您說。”她坦然自若,親自給他倒了茶。

  她家現在喝得起茶葉了,很普通的茶,也許他這樣的人家看不上,不過對鹿兒來說她不容易。

  茶葉嘛,用來解渴的,能喝,喝得習慣就好。

  官扶邕端起粗瓷的茶碗,慢慢喝了一口,沒說什麼就放下。

  “我的人在山上發現一條礦脈,我帶人上山勘查,沒想到新手礦工挖到了脆弱的礦層,引發一連串的塌陷,我的身份有些敏感,只能避開人群撤走。”他也沒想過要避著鹿兒,如實說道。

  “人沒事最重要,礦只要再挖就有了。”鹿兒知道挖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一個礦坑要是塌下來會埋掉多少人命可是沒數的。

  “你真這樣覺得?”她不知道歷代所有的礦石鹽鐵都是官家的東西,私人是絕不允許挖采的,一旦發現,只有死路一條,她,什麼都不知道嗎?

  這樣也好,一個村姑他又想她能明白他什麼,是他多慮了。

  雖然替自己找到理由,但是他心裡有股自己也說不出來、才剛萌生的小苗,就這樣偃旗息鼓了。

  “礦脈再重要有人重要嗎?人一旦沒了,礦脈又有什麼用?”鹿兒不知道他挖礦有什麼深遠的理想還是志向,對她來說重活一世就要賺很多的銀子,好好過她上輩子沒過過的生活,想吃就能吃,想玩就能到處玩,不想幹活的候不用為了一文錢逼死自己。

  這樣就很夠了。

  然而,官扶邕不管怎麼看和她都不是一路人,在酒樓一打照面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在這身份階級壁壘分明、比現代嚴格上幾百萬倍的朝代,人們用眼光就能殺死你的年代,關起門來過日子,自給自足,自得其樂,就是她最大的希冀。

  她打馬虎眼的笑,正好小綠將熬了半天的粥送過來,她很慇勤的替自家小綠的手藝宣傳。“你失了不少的血,這粥是用大骨熬煮半個時辰,加上紅棗若干,取適量糯米煮成的,起鍋前放進少量菠菜,用來補血最好不過了。”

  官扶邕看著她露出一小排貝齒笑臉,端起碗,舀起一匙,還沒能送進口中,嘩啦啦的,堂屋忽地湧進了好些人。

  夏衍吊著一手一腳,領著大夫還有一個叫衛一的護衛趕來,大夫有了年紀,直到站穩還吁吁的喘氣。

  躲在內間抵死不背見人的衛二一聽見聲響,立刻閃身出來,令他失望的是沒有人對他下身圍著薄被單、令人發噱的模樣多看一眼,幾人關注的物件只有他的主子。

  鹿兒默默的退到一旁,她知道這裡沒她的事了。

  官扶邕透過人牆,看了鹿兒的背影一會兒,好像這樣就能記住她的模樣,接著收回的目光裡已經什麼都沒有,只剩一片冷然的清明。

  那大夫也不含糊,被“擄”來,不,是“請”來的路途中間已經被知會過,少聽少說少問,他一輩子行醫,太知道越是有權勢的人越有許多不欲人知的秘密,而且他對這位公子的狀況也已經有初步的瞭解,等到揭開傷口一看,知道鹿兒已經做過緊急處理,直說她做得很好。

  夏衍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屋裡也不需要那麼多人,很自覺的跟著鹿兒到了外面的院子。

  鹿兒看他一手一腳的層層包裹,俊俏的臉上還有不少擦傷,便尋了一把椅子給他坐。

  鹿兒這時才知道官扶邕受傷並不是因為礦坑塌陷這麼簡單,是因為奮不顧身救人受傷。

  那個被救的夏衍一五一十、感恩戴德的將官扶邕為把他從礦坑中救起來的過程描述得驚心動魄,鹿兒閉眼,可以想見那石塊如山崩般砸在人身上的慘烈情況,“要不是邕弟,我早就身陷坑底了。”夏衍餘悸猶存。

  “夏大哥吉人自有天相,只是你們冒那麼大的危險走進礦坑去探勘,真有你們需要的礦石?”

  夏衍忽然笑得神秘,“這不就要借助鹿姑娘能夠認石的能力了。”

  鹿兒頭皮發麻,不會吧,尋找礦坑裡的礦脈和賭石能否開出東西是完全不一樣的路數啊!

  她是什麼時候讓他們以為她有這種本事的?

  “你不用擔心,我們不會讓你親身涉險的,只要礦工們挖出的石頭裡,你能確定裡面含有我們需要的東西就可以了。”

  “我要是不答應呢?”他們一個個武功高強的男人都在礦坑碰了一鼻子灰回來,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用來填坑縫都不夠。

  “這件事你沒得選。”官扶邕已經讓衛一撐扶著出來了。

  衛二則是一臉無顏見人的僵著臉跟在後面,殿后的是眼觀鼻、鼻觀心的老大夫。

  鹿兒的小臉並沒有太多,因為官扶邕突然的專制露出什麼不滿。單奇怪的是官扶邕就是察覺得到她不高興了。

  他頓了頓,想她那副小財迷的樣子。“事成會你很豐厚的報酬。”

  豐厚報酬,她的心有那麼一絲絲的動搖,不過,她很快體會到現實,這些人就算不給她報酬,一聲令下,她能不去嗎?

  她沒有拒絕說不的權利。

  果然,做人只圖關起門來過日子是不行的,沒有權力,去到哪裡,遇上什麼事,人家隨便一根指頭就能壓扁你。

  鹿兒微微低著頭,從官扶邕俯視的角度可以看見她細細的脖子嫩生生的,像是截白白淨淨的蓮藕。

  “我知道了。”她這樣說。

  也許,幫他確定完礦坑裡有沒有他需要的礦石後,他就不會再有往來了,這樣也好吧。

  宮扶邕走了,青家的小院又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慵懶和平靜,不過小綠臉喜色的來告訴她,那個衛二替她扛了小山高的柴禾,水缸裡的水也是滿的,家裡有個勞力,真好!

  他居然不知不覺間替她們做了那麼多事,也許她也應該考慮兩個單身小女子住在這荒郊野外的地方,一旦發生像今天那樣的事,對象是旁人,那她們遭遇的可能就不是像現在這樣平和的結果了。

  為了不讓自已住得提心吊膽,她是要請個護院回來,還是乾脆直接搬到縣城去?

  可是這裡也才剛這定下來……

  鹿兒陷入長考。

  對於一件事還沒想透澈之前,鹿兒不鑽牛角尖,她把刺繡拿出來,開始配色、劈絲線,然後端起繃子,開始飛針走線,那專注程度直到小綠替她點上油燈都沒發現。

  “姑娘,天黑了,做針線費眼睛,明日再做吧。”

  “小綠,我們到縣城去賃間宅子住如何?”

  雖然去縣城花銷肯定會更大,但是不管做什麼都方便許多,安全性也相對提高,既然決定要搬,她是不是該做點什麼營生,好讓自己有個更穩定的收入,用來支付以後的開銷用度也好,多增加一份安全感也好,雖然說她現在不缺錢,但是那些銀子放在錢莊利息少得可憐,還不如挪一部分出來開個鋪子還是什麼的,讓生活更有保障?

  那就開間鋪子,只是有什麼是她擅長的?她腦子裡有什麼飛快的掠過,只是一下抓不住,不管了,既然決定要搬家,那先把家搬了再說!

  “嗯嗯,那就這樣決定!”她擊掌。小綠一臉的黑線,姑娘,她什麼意見都還沒表示,既然你都已經拿好主意,還來問我?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01:03 AM

【第八章 特別的喬遷之禮】

  鹿兒帶著小綠一連兩天都在縣城亂逛,牙人也介紹了她幾處院子,一家在城東,正房、左右廂房彼此連接,還有側座房,可以作為外客廳,書房、雜物間,男僕住所,還有前庭後院及取水洗滌的水井,但因為是城東的宅子,價錢很硬,屋主開口就是不二價,想殺價都沒得談。

  城東是什麼地界?這裡住的都是官員和有錢人,優點是相對的治安會比別處好,屋主賣屋是因為兒子得了功名,舉家要搬到京城去,不會再回來了,這才要賣房籌措路費。

  另外一間在城北胡同裡,這區域住的都是一般的小康家庭,生活環境單純,獨門小戶的,兩條街外就是集市,買東西十分方便,缺點就是沒有水井,宅子也相對的小。

  她們就兩人,買了太大的宅子並不合用,私心裡她也覺得胡同裡的獨門小院不錯,可第三天她和牙人說了,她看中城東那間四合院。

  當小綠聽到鹿兒和牙人說的話,那個感動她都不會說了,她知道姑娘會買下城東的大宅子是因為裡頭有個水井,往後她便不用再為了用水辛苦的到溪邊去提水。

  四百兩銀子,鹿兒給了日升昌錢莊的銀票,六十兩銀子是牙人的仲介費用,屋主見鹿兒個小姑娘也不囉唆,爽快的將宅子裡價值不菲的傢俱都送給了她。

  牙人也對鹿兒的大方印象深刻,他拍胸脯打包票,後面要去衙門的手續都由他一手包了,鹿兒也樂得把這些手續事宜交給他。

  牙人拿人錢財,動作也快,與屋主在衙辦好切交接手續後,就把房契和衙門蓋了大印的所有的契約檔都給她送來,最後屋主將宅子的大門鑰匙交給她,這間四合院就屬於她的了。

  小綠對於姑娘花錢的霸氣已經完全無言,她忙碌的打包十幾大包的行李,至於傢俱,照姑娘的意思都留下來,雇來一輛大馬車,很乾脆的把家給搬了。搬家這件事她誰沒說,但是當她和小綠好不容易將所有家當都歸置好,安定下來,鎖上門,想去找個地方慶賀自家遷居之喜,慰勞下兩人饑腸轆轆的肚子時,被人攔住了去向。

  “鹿兒姑娘。”衛二高高的個子像道暗影,遮住兩人,他穿著整齊,和幾天前的狼狽不堪判若兩人。

  “衛大哥,你怎麼知道我們在這?”小綠問道。

  “我家公子知道姑娘今日喬遷,命小人來送上遷居賀禮,另外在天外天酒樓擺上宴席,請鹿兒姑娘務必前往。”衛二恭敬客氣的把一個扁長的盒子遞過來。

  既然人家說是喬遷賀禮,沒有不收的道理,鹿兒道了謝,隨手給了小綠。

  根據她上次收到這種扁平盒子,外觀又精緻的經驗,裡面不會是那獨銀燦燦刺人眼的銀子吧?

  她真心希望是。

  至於俗氣,那是什麼?

  官扶邕對她的一舉一動了若指掌,被人監視的感覺說什麼也好不起來,只是他都好意送來賀儀了,自己計較這個又有什麼用?

  “衛大哥,走吧。”她福了身。

  宮扶邕訂的雅間是在天外天的二樓,臨窗一邊可以看見街道的熱鬧景象。

  奉臨朝民風算是開放,衛二一個大男人帶著兩個小姑娘上酒樓,倒也不致於讓人詬病還是指指點點,可如果鹿兒的年紀再大上個幾歲,衛二還真沒這膽子。

  “官公子,幾日不見,身子可還好?”鹿兒屈膝行了禮。

  對於禮節,她從來不出錯,也不讓人挑錯。

  官扶邕坐在特意打造的椅上,當鹿兒的身影一出現他就發現她的氣色比以前好了太多,人整個水潤了不少,他的視線沿著鹿兒已經初顯精緻的眉眼,小巧的下額,最終落到她今天的穿著上,然而微微抬眼,對上鹿兒如星辰一般的樣子,這才猛然發現自己從她一進來來後,眼裡只有她。

  “你看我如何?”他一副任君觀看的樣子。

  “看著氣色不壞,腿上的傷看起來似乎是無礙了。”

  “要不是有姑娘襄助,我這條腿拖到縣城,想在短時間內痊癒怕是不能,說到底,還是要感謝你。”兩人說著客氣話,卻沒半點生疏的感覺,反而有種說不出來的親昵。

  “我送上的遷居賀禮可還喜歡?”他親手給鹿兒倒了茶,也不知用的是什麼茶葉,芬芳撲鼻,入口甘甜。

  “我還來不及看呢。”她彎著眼睛笑了,察覺到官扶邕的目光,兩人四目相對,她對上的是他一雙深邃的眼眸,那雙眸子清輝浮光,就好像霎時能照亮人心房的光。

  “那就打開來看看。”官扶邕笑盈盈說完。

  既然人家要她打來看,她便接過小綠已經遞過來的盒子,打開一看,盒子裡躺著一根玫瑰晶嵌珍珠的水晶簪子。

  淡色的玫瑰花瓣晶石雕花連同簪子是用一整塊晶石雕琢而成的,不提那價值,漂亮得鹿兒都多看了好幾眼,才捨得把盒子闔上。

  雖然不是銀子,可這種東西是可以隨便收的嗎?會不會太貴重了?還有他為什麼要送她簪子?

  “太貴重了,怎好讓官公子這麼破費。”

  “我看你發上什麼飾品都沒有,剛巧看到這簪子了,覺得適合你,就買了,喜歡嗎?”又或者……她比較喜歡銀子?

  這丫頭很愛錢,他知道,原來也想過投其所好,送銀子給她就是了,但看到這根簪子時,鬼使神差的就覺得該簪在她的頭髮上,便買了。

  鹿兒只覺得整個人都燒了起來,可她在做什麼,不過是支特別一點的簪子,她居然就自作多情了起來,太丟人了!杏眼眨了又眨,望著近在咫尺的俊顏,她會不會太誇張,竟然被一個小她那麼多的少年給吸引,她不要活了!

  她這身子是個少女,少年少女的心最容易萌動了,是的,一定是這樣,這樣如鏡花水月的感覺很容易就會過去,往後等她年紀再大些,也許會變成心上的朱砂痣,又或者一篇偶而想起來的頁篇。

  就只是這樣而已。

  她努力的調整自己的呼吸,讓自己的聲音維持平常。“這晶石的簪子太易碎了,我向來粗心大意,這簪子適合收藏起來,偶而拿來賞玩,要是往頭上戴,指不定就被我弄壞,可惜了這樣的好簪子。”

  “那倒是我想差了。”官扶邕也不勉強,雖然他有股想看她將簪子簪在頭上的衝動,不過只要她喜歡就好,戴不戴也不是那麼重要。“不過你答應我了,以後一定要戴上。”

  這算什麼要求,她輕咬著唇,還是點頭應了。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了。

  “鹿兒姑娘都來了,讓人上菜吧。”官扶邕看她慎重的把簪子交回給婢女,心裡的失落很快過去。

  菜是好菜,酒是果子酒,其實滿桌子的菜,吃的也就兩個人,要鹿兒說真有點浪費,儘管她敞開肚皮很努力的吃,吃到覺得撐了,桌上的菜還剩不少。

  她很想打包回去的,這些菜她和小綠能吃上好幾天,只是看小二迅速俐的撤掉飯菜,換上瓜果點心香茗,她只暗暗的可惜了一下。

  “鹿兒姑娘買下城東的宅子,只有你和婢女兩人,人手稍嫌不足。”

  鹿兒有些訝異官扶邕的心細,“我正想打時間去牙人那邊挑選看看,若是有適合的人選,就雇幾個灑掃婆子和可以看家的護院家丁。”

  她有此打算,那麼大個四合院要讓小綠一個人打掃,也太為難她了,她也沒那打算。

  還有護院是一定要的,一屋子的弱女子,隨便誰想進門都可以,這可不行,只是她的性子不喜歡那麼多複雜的人。

  “牙人那裡能有什麼優秀的看家護院,倒不如我的護衛你挑一個去,讓他替你訓練人手,待他們都得用了,再把人還給我?”他是以辦差的理由出的京,這邊的事情告一段落,他就得回京去,勢必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她,他想來想去,留個人在她身邊是最穩妥的辦法了。

  鹿兒不想欠這樣的人情,她沒有要闖蕩江湖,也沒打算做什麼驚世駭俗的事業,她要能力武功那麼強的護院做什麼,這不是委屈人家嗎?

  “多謝公子好意,我那院子就是個小戶人家,護院是說著好聽的,只要能替我看著門戶,不要讓人想進來就進來便行了。”她的要求真的不高,只要是壯漢都能做到的事,大材小用,太浪費了。

  這件事官扶邕就沒打算要聽她的了,“衛二,你可聽到鹿兒姑娘的要求了?”

  “小的聽見了,小的一定盡力。”衛二的表情非常微妙,那種自己被遺棄,被流放的哀怨氣息濃厚得誰都感覺得到。

  “既然你已經是鹿兒姑娘的人,往後都要聽她的吩咐,不得違逆。”

  鹿兒覺得官扶邕那冷冰冰的威嚴才是做人家主子該有的氣魄,這她做得來嗎?還有,喂喂喂,要決定一件事情之前難道都不需要經過她這個事主的同意嗎?

  她很華麗的被漠視了。

  “那麼後天我讓馬車來接姑娘到礦山去,鹿兒姑娘需要什麼,儘管開口,我讓人準備。”

  鹿兒也才稍稍的恍神了一下,話題已經移到這裡來,她看著官扶邕明顯發現她心不在焉的樣,為了掩飾燒紅不自在的臉,只有點頭了,她為什麼在他面前便會頻頻走神?她真心不明白。

  去天外天酒樓的時候兩個人,回來多了一個衛二,鹿兒有一瞬間的不習慣。

  “衛大哥?”這麼大個子的人站在她的院子裡,還真不習慣。

  “鹿兒姑娘喚我衛二就好。”

  連大哥也不給叫了?叫他大哥會覺得彆扭嗎?還是不喜歡替她做事,覺得委屈?她不喜歡為難人家,只要他表現出一絲絲不願意的意思,她絕不勉強人。

  “衛大哥如果不願意屈就我這小門小戶的護院,可以直說,我也不是喜歡勉強人的人。”

  他哪敢說不願意,他要敢舉步走出這個院子,回去立馬讓主子發配到黑龍江去,“小的願意。”

  鹿兒嫣然一笑。“那就好,後罩房有幾間空房子,你喜歡哪間就住哪間,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在我這裡飯都是一起吃的,也沒有特別的規矩,你在官公子的身邊月例一個月是多少?要不就先暫定七兩一個月好了。”

  衛二的臉終於有了第二種表情。

  “衛大哥嫌少?”

  他揮手,“多了。”

  領多少月例他沒意見,畢竟主子說了,只要替姑娘訓練幾個得用的人手,他就能夠功成身退,只是據他所知,通護院一月能得二兩銀子都算多的了,她卻給了七兩的待遇。

  只是接下來還有讓他更吃驚的事,鹿兒所謂吃飯都是一起的,還真的是一起的,他在青府的第一頓飯,幾乎是只扒了兩口就狼狽而逃了。

  至於官扶邕給的玖瑰花晶石雕花簪子,第一時間就被她收進櫃子的最底層,這種一磕就易碎的高檔東西,還是少碰為妙。

  鹿兒抽了時間帶著小綠和衛二找了個牙婆,看看能不能雇到合適的人,這事情看著瑣碎,但是那麼大個宅子,身邊人太少了也不方便。

  這牙婆是衛二推薦的,鹿兒雖然不知道他一個京裡來的人是如何曉得的,但是他既然這麼說了,肯定有他的消息管道,鹿兒就決定去看看。

  像鹿兒這樣親自上門的人家不多,畢竟那些個體面的人家挑人多是由牙婆帶過去,讓主家挑選的。

  “青姑娘,老身這裡剛好就有好些姑娘,都是清白的人家,您若看著合適,那便是她們天大的造化了。”牙婆討好的笑,一邊將人都帶出來。

  個頭不一的小姑娘,差不多有十幾個人,看得出來大部分是家裡貧困,因為各種原因被賣掉的,在古代,女子的地位低微,家裡只要一有事,首先被賣的一定是女兒。

  牙婆這裡也有不少少年,她也將人帶出來,衛二正在幫忙相看。

  一排排的小姑娘們都低著頭,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畢竟在鹿兒之前,她們已經被挑揀過了,就算被賣掉,小小的心裡還是希望能遇到個善良的主人家。

  鹿兒只從中挑出了兩個,一個身形高挑,背挺得筆直,人也是最漂亮的。另一名,身形嬌小些,但模樣也不差。

  牙婆有些意外,這種姿色出眾的姑娘很難被選中,當家主母絕不會把這樣的姑娘放在身邊,這青姑娘還是稚嫩了些啊!

  “青姑娘挑中了這兩個?”牙婆問道。

  “衛大哥你呢?可有中意的人?”

  “就這兩個。”他也挑了兩個

  鹿兒看著衛二挑的人,他的眼光跟人很不一樣,兩個少年,一個滿臉的桀驁不馴,手臂小腿是因為不聽話被修理而留下青紫不一的傷痕,另一個正常許多,只是那眼裡一點光亮也沒有,有的只是萬念俱灰。

  這兩個一看都是有問題的,衛二到底是看中他們哪裡了?

  買賣成交,牙婆心情很好的引著鹿兒前往前廳。

  走到前廳,牙婆去拿四人的賣身契,鹿兒趁機問他挑人的標準在哪裡?

  他言簡意賅的說道,“根骨好,耐操。”

  “你沒得把人家孩子給嚇著。”

  “沒事。”

  好吧,人是他要訓陳的,只希望他不要把人嚇跑了才好。

  於是,青府多了四個人。

  鹿兒覺得她們原來的名字都挺好的,“名字就照舊吧。”

  新主人給僕人取名字是很正常的事,一來她覺得樂樂和花兒的名字都不錯,二來她懶得動腦替別人改名字,能用,將就著用就是了。

  她又看向神色挑釁的少年,“你呢?”

  他磨著後牙槽。“……隨便!”

  “真叫隨便?”

  少年的臉開始扭曲,“……磊……”

  “光明磊落,是個好名字。”

  少年撇開臉。

  鹿兒問向最後一個。“你呢?”

  “李善。”他一點活力也沒有,“奴才是罪臣之子,五年前被賣為奴。”

  五年前,那時的年紀應該還小,所以沒有遭到流放嗎?她不是原住民,對這個朝代的刑法也不懂,心裡是這麼猜的,不過猜完也就過去了,沒有探究的意思。

  那就是說念過書,能認字囉。“念過書嗎?”

  “自幼啟蒙,跟著先生念過幾年的書。”

  鹿兒也就問到這裡。“成,名字都不錯,都繼續用著吧!我這裡人口簡單,算不得什麼大戶人家,也沒太多規矩,我先說清楚,既然來了,就好好住下。”

  樂樂和花兒有些不敢相信,就這樣?

  “這是小綠,我身邊的大丫頭,往後你就跟著她,小綠會給你安排活計的,至於阿磊、李善,你們就跟著衛大哥。”鹿兒說完,起身進屋去了。

  不過鹿兒也很快發現一起同桌吃飯這件事是行不通的,別說刺頭阿磊和李善不肯上前,就連樂樂和花兒也是寧可餓肚子也不敢與她和小綠同桌用飯。

  這也讓小綠深刻的反省起來,她和姑娘素昧平生,姑娘留了她,讓她一起吃飯她就上桌,讓她吃好睡好,還穿上繡坊量身訂做的衣裳,月例更是給得豐厚,她這樣不分尊卑,會不會被雷劈?

  只是她知道這些說詞對姑娘是不管用的,她一開始也沒少擔心過這些,畢竟她什麼都不是,可姑娘笑嘻嘻的跟她說了——

  “這個家就你跟我,難道要你站著侍候我吃飯,要害我食不下嚥?”

  然後她又說不過姑娘,潛移默化,也就可悲的習慣了。

  雖然身為姑娘的大丫頭,身負勸導和教育的重任,但是小綠流浪過,知道並不是所有的主人家都像姑娘這麼心善,身為奴婢,和主子一道吃飯對她來說是無法想像的事情,可既然姑娘堅持,她便也跟著照做,只是沒想到姑娘自已想通了。

  鹿兒知道很多觀念是根深蒂固的,她原是好意,但是好意讓別人難受了,有違她的好意,那她絕不強迫……她很快反應過來,往後開飯,讓衛二和李善、阿磊一桌,樂樂和花兒隨她們高興要在哪吃飯都行。

  衛二不糾結這種小事,自從得了李善和阿磊兩個小子,他就讓兩人練起功夫來,兩個孩子的筋骨都不錯,李善弱些,可阿磊這臭小子性子倔,但他是什麼人,他可是爺麾下的副統領,下面帶過多少手下,性子嘛,慢慢磨就是了。

  


【第九章 進礦坑探查原石】

  兩天后,官扶邕派來的馬車淮時來到青府,馬車來的時候鹿兒還沒起床,被小綠挖起來後她還是照常的用馬尾毛製成的牙刷沾了青鹽刷牙,再用小綠打來的溫水擦過臉,在臉上抹上淡淡的面脂,換上輕快方便的衣服,又喝了一碗粥和吃了一個素花卷,帶上小綠和衛二,這才上了馬車而去。

  李善、阿磊、樂樂和花兒負責看家。

  來接她的人叫衛一,是官扶邕跟前的第一大護衛,他稱老大,衛二只能稱老二,對這樣的排行他心服口服,所以一見到是衛一來接鹿兒姑娘,衛二很自動的把護衛的主導權交了出去,退居二線。

  對他們來說,這是職場上的倫理。

  馬車軲轆出了城門,初夏了,日頭爬得快,一下就曬得馬車裡的鹿兒有些昏昏欲睡,過慣了每天睡到自然醒的日子,突然一早被強迫起床,任它外面的風景有多新鮮,架不住她就是正在成長的身子,萬事沒有睡覺重要,一路瞌睡到了目的地。

  說是目的地也不儘然,放眼望去寸草不生,都是石塊,大大小小的石塊壘成的山,這時日頭已經掛得很高,太陽熱情的照耀著,讓人一下睜不開眼,就算勉力睜開,光線仍然刺眼睛。

  衛一木著面無表情的臉過來,“鹿兒姑娘,馬車只到山下,接下來就得罪了,請姑娘蒙上布巾,由衛四送姑娘上去,姑娘不必擔心。”

  他身邊跟隨著一個身材粗壯的姑娘,一身打扮和衛一無異,她手拿著布巾,雙手遞給了鹿兒。

  鹿兒很快明白了衛一的意思,礦石是多嚴肅的事,是官府僅次於鹽、茶的壟斷事業,如官扶邕所說,這礦脈還在保密狀態,越少人知道越好。

  讓她跑這一趟,為的就是確定礦坑裡面是不是真有他們想要的礦石,只要確定,才能撒下銀子下去挖掘採礦。

  這銀子丟下去可不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鬧,是非常龐大的數額,難以想像的人力物力,自然,收穫也是空前的。

  官扶邕不想把自己滅口,最好的辦法就是蒙著她的眼,等事情完結再送她下來,她不會知道礦坑到底在哪裡,自己又是怎麼上去,怎麼下來,甚至是怎麼來的。

  所以,以後要是有人威脅她詢問礦脈的所在,她一問三不知,既保存了礦脈的神秘存在,也保障了她的安全。

  這種滴水不漏的作法,讓她刷新了對官扶邕的感覺。

  心裡會不舒服嗎?

  她倒覺得還好,她一直知道官扶邕和她不是一路人,摻和進他那她不明白的權力世界,她沒想過。

  她歎了口氣,要說她對官扶邕沒有一點想法是不可能的,雖然理智都會提醒她,他只是個十五、六的少年,在她以前那年代也就是個國中畢業生,又或者高一生,但是啊但是,他身上那種特別氣質很容易讓人沉醉,尤其又是這樣的長相,這樣的氣度,她有時候都要輕輕的掐自己一下,才能忍住不要花癡的心情。

  她很爽快的把布條蒙上眼睛,卻聽到小綠急急的說道,“姑娘,那小綠呢?”

  “你在馬車裡等我,沒事的,官公子不會對我怎樣,他是可以相信的人。”

  “可是……可是……”小綠還想說點什麼。

  衛一略帶訝異的抬起了眼,但很快就掩去眼裡的一絲意外。

  然後只聽見衛四道了聲得罪,她覺得身子一輕,腳離了地,落入一個有著乾淨氣味的懷抱中,便騰空了。

  風在耳邊呼呼的吹著,即便衛四縱跳橫越,鹿兒都沒有什麼不適的感覺,這個就叫輕功吧,也不知道她從武俠小說中看來的“淩波微步”衛四會不會?

  “到了,姑娘且站穩了。”衛四的聲音低沉,帶著微微的磁性。

  把鹿兒放下來後,確定她站穩,順手解了她眼睛上的布條。

  驟然的光明伴隨著官扶邕略帶清涼的聲音一起出現在她眼前。“鹿兒姑娘。”

  他拄著一根拐杖,一身的俐落打扮,清爽又耀眼,這人怎麼能這樣,任何時候,任何地方,任何狀況,都耀眼得要閃瞎人眼?

  他不遠處站著侍衛和礦工模樣的人。

  山風很大,連一處遮掩的地方也沒有,風吹亂了她的髮絲,她一手要把被風弄亂的頭髮挽到耳後,還要給官扶邕見禮。“官公子。”

  “我們也算熟人了,不用多禮,讓姑娘蒙著眼上山,多有得罪,失禮了。”

  “我知道這是為我好。”

  官扶邕看她笑容滿面不像作假,這小姑娘明理的時候有著出人意料的成熟,但耍起脾氣的時候又和同樣年紀的小姑娘一致,他有時候會有種錯覺,這人姑娘的心智和年紀並不相符,真的等她再多長幾歲,也不知會擁有怎樣的一種迷人風情?

  “鹿兒姑娘這請。”

  官扶邕把她帶到下風處,也不知他們哪弄來的遮陽大傘和桌子,上頭堆了好幾顆原石,那幾個看似積年的老礦工就虎視耽耽的看著,對於鹿兒的出現他們眼裡有片刻的茫然和不解,這會不會太兒戲了,說是要請高人確定礦坑裡有沒有真值得東家投下鉅資挖掘的礦脈,怎麼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這實在太看不起人了,這樣的小姑娘能懂什麼?!

  他們憤憤不平,只見鹿兒問道,“這些石頭就是礦工挖上來的原石嗎?”

  一個老礦工上前,“小人祖輩都在礦坑裡討生活,這幾顆石頭都帶皮綠和黑沙皮殼,小人確信這裡面一定會有翡翠。”

  鹿兒同意的點頭,至於是同意老礦工的結論還是別的,根據官扶邕這些時日對她的瞭解,她肯定有別的想法。

  果然,鹿兒把每塊石頭都摸了一遍,有的還摸了又摸,然後有些不明白的對官扶邕道,“原石裡有沒有玉,你讓切制師父切一切開了窗不就知道了,用不著我呀。”

  官扶邕伸出一指示意鹿兒看過去,只見一個小坳處堆積著小山高切割過的原石,有的外錶帶皮綠,有的帶蠟殼黑烏沙,有的只有灰褐色,各種顏色都有。

  鹿兒知道一般的皮綠原石是最容易切出綠色的,而帶有這重綠色的原石其實比一般原石風險還要高,因為靠皮綠很容易迷惑人,這種呈脈狀的綠色通常會大面積的出現在翡翠原石的外表,所以會讓賭石者以為原石的內部會有更多豐滿的翡翠幻想。

  蠟殼黑烏沙,一般會認為裡部會有較深的綠色,但黑烏沙表皮變化大,有的裡面黑中帶綠,有的綠點帶雜質,有的裡部什麼都沒有。

  總歸都要碰運氣。

  很遺憾,她手中摸過的這些原石的手感她都不喜歡。

  她現在大概知道官扶邕遇到的困難在哪裡了,這個他命人尋到的礦脈看似蘊藏著原石翡翠,但是幾度試著挖掘,挖出來的都是皮殼特徵像是玉,內部卻是讓人大失所望的石頭,所以,他是因為這樣找她來的。

  他想知道這礦坑值不值得開採。

  “我想下礦坑看看裡面確實的情況。”她提出令所有人都意外的要求。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不贊同。

  “我必須親自去探查摸看看那些礦石才能知道結果。”她也不等官扶邕答應,轉身喚了衛二,問他要怎麼下去。

  這礦山衛二來過,他自然知道進礦坑的路,可姑娘為什麼指使他指使得那麼自然,他,可是爺的人啊!

  他還在猶豫,官扶邕已經走過來。“要進礦坑得坐罐籠下去,礦坑十分的危險,什麼時候會有落石、塌陷都未可知,你確定要下去?”

  “你答應給我豐厚的酬金,我自然要使命必達。”這好像是什麼廣告詞,她怎麼用到這裡來了?

  官扶邕哭笑不得,這丫頭,就不能不那麼愛錢嗎?說來說去是為了銀子,就算銀子再好,也不能拿命來冒險。“礦脈再找就有了,不值得你拿生命去冒險。”

  “你放心,我只是去瞧瞧。”她已經讓人拉過罐籠,完全沒在怕,一隻腳已經要踩進去了。

  官扶邕無奈的搖頭,他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伸手幫忙固定住搖晃的大鐵籠,自己也隨著她進去了。

  “爺!”

  衛一、衛二、衛四都反應過來,齊齊沖上前,每個人都是一副天要塌下來的模樣。

  “我自己的礦坑,我去瞧瞧又如何了?”他笑得很是瀟灑,在眾人錯愕的眼光中罐籠緩緩往下而去。

  籠車吊在半空,儘管再努力的平衡,還是搖晃不已,鹿兒這時候才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莽撞了?

  她下意識的伸手捏住了官扶邕的衣袖。

  “別怕,一下就到了。”官扶邕心頭一軟,反手握住她的手,拇指指腹從她掌心輕輕擦過,然後蓋在籠車的扶手上。

  乍然一看就像大手覆蓋著小手,也因為這動作,他的身軀和她只有咫尺的距離,官扶邕說話時,鹿兒甚至感覺到官扶邕的呼吸,溫熱的,盡數噴在她的鼻尖上。

  她有幾分窘迫,幾分羞澀,鼻尖還冒汗了,她忙想把距離拉開些,卻忘記兩人還在半空中,動作有些大,官扶邕把她往回拉,一不小心兩人的唇就這樣輕輕擦過。

  兩人都僵住了,一時沒有動,直到反應過來,官扶邕才發現這個樣子委實是靠得太近了,他趕緊退開些,發現自己的唇有些癢,有些燙,心跳得有些快,鹿兒則是低下了頭。

  官扶邕看得見她耳尖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鹿兒乾脆破罐子破摔,裝死到底。

  幸好礦坑甬道口也已經到了。

  甬道口有十幾個或立或蹲或坐的年輕礦工,手邊則是鍬或是鏟和鋤,礦坑采井巷開採,井巷通風,可以隨著挖掘的深度增加,使井下空氣流通順暢。

  見到她和官扶邕,都湧了過來,只是沒人敢開口和官扶邕說話。

  畢竟他們得到通知,知曉他就是東家,這個礦將來會不會采,他們能不能得到這活計,都要看這位金主啊!

  他們很自動的漠視鹿兒的存在,了不起就是東家身邊的丫鬟還是暖床的女人,甚至是小妾,不知道礦的危險性,來湊熱鬧的。

  “誰是班頭?”官扶邕看著鹿兒安全的落了地,開口便問。

  他習慣了發號施含,立刻有個中年的漢子站出來。

  “鹿兒姑娘識得原石礦,她想進坑去,你領我們進去。”

  中年漢子沒敢在鹿兒的身上停留太久,他發現東家的目光時不時總落在這位姑娘臉上,只是這是礦坑耶,不是什麼遊樂場所,就算寵她,也用不著拿小命開玩笑吧?

  心裡雖然很不情願,但中年漢子還是問了聲,“就在外頭看看?”

  “嗯,就在外頭,不進去裡面。”

  官扶邕最初的確是這麼想的,只不過,進了礦坑的鹿兒根本就不受控制,心隨意轉,男人什麼的早忘了,眼裡只有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世界。

  洞內有著礦用的油燈照明,五步一火,十步一燈,班頭上以巾束頭,叫套頭,上頭用鐵做成碟形,可裝半斤油,工人再把燈掛在套頭上,官扶邕和鹿兒的頭上也被掛上這麼一個裝置,所以她不必擔心礦坑裡的光線不夠,讓她錯看了什麼。

  鹿兒兩輩子加起來第一次進礦坑,裡面的潮濕和稀薄的空氣超乎她想像,鹿兒也不管班頭探究質疑的眼光,她走走停停,手碰觸著那些毫無出奇的岩石。

  官扶邕只是跟在她身後,看她彎下腰,摳摳那邊的石泥,有時什麼也不做,看似漫無目的的走走碰碰,就在班頭都開始要不耐煩的時候,她在一塊風化到近乎班駁的岩石面前站定了。

  那塊岩石呈不規則狀,也許大一點的振動就會變成粉也說不定,但她完全不怕髒了手,把岩石的每個角落都摸過,回過頭來,對官扶邕嬌然一笑,“我喜歡這一塊,把它起出來吧。”

  她臉上、手上、袖口、鞋子都是髒汙,不知為什麼,官扶邕卻覺得這時候的她美得不可方物,心跳比方才不小心碰到她的唇時還要劇烈。

  他記得上回賭石的時候,她看中那塊毛料時也是用這樣的語氣對著他說她喜歡那塊石頭,接著那塊毛料就開出了一大團綠燦燦的獨山玉。

  那麼大一塊岩石,只有班頭一人是起不出來的,他見鹿兒磨蹭了許久就只看上一塊石頭,反正不管裡面是什麼,挖出來載運出去就分曉了。

  “我們也出去,這裡的空氣太槽糕了。”他光是看著背後就出了一層的汗,要是可以,他不希望鹿兒進到這裡來。

  既然要出去了,他大手一撈,就把鹿兒的手撈在自己手裡,她的手小小的,談不上柔弱無骨,但十指纖長,握在手中,讓人舒服得捨不得放開。

  兩人出了礦坑口,不料衛一、,衛三、衛四,還有那老礦工也都跟著坐了罐籠到下頭來了,只是沒有官扶邕的命令他們不敢貿然進坑去,但是各個頭都直往裡探。

  可再怎麼探,裡頭一點動靜也沒有。

  只聽老礦工低語,“沒有動靜就是好事,一旦有了動靜,就不好說了……”

  他不說還好,一說完,幾個人的臉全綠了,就連經常性面癱的衛一眼裡也是一片焦躁。

  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幾人看見班頭出來喊上工人又進坑,已經準備也要跟著進去一探究竟,卻看見隨後的官扶邕和鹿兒手拉看手出來了。

  這手拉手是怎麼回事?莫非……幾個護衛的裡浮出不同的解讀。

  一出礦坑甬道,官扶邕就把手放開,幾個人的心這才重重的歸了原位。

  也是,甬道裡烏漆抹黑的,鹿兒年紀雖小,好歹是個姑娘家,爺出自善意的帶她出來,只要是男人誰都會這麼做的。

  “爺。”衛一、衛二、衛四齊聲喊。

  官扶邕揮揮手,“給鹿兒姑娘找個地方坐。”

  衛四去看鹿兒,沒想到她早已經坐在一塊平坦的石塊上,正用帕子給自己擦汗和擦拭雙手。

  她沒料到這一擦,本來臉上只是塊狀的髒汙就成了花臉貓,衛四不敢提醒她,從自己帶來的乾淨水壺中倒了杯水給她送過去。

  “謝謝,四姑娘。”

  “衛四不敢,姑娘喊我衛四就好。”

  礦工的動作算是很快,鹿兒才把一杯水喝完,岩石塊已經讓人拉了出來,所有的人一湧而上,就等切割師父切開那塊岩石,看個究竟,看看那位姑娘是不是那麼神乎其神。

  鹿兒又從水壺裡倒水,一口一口的喝著,她躲懶,不想去湊那熱鬧,她的任務已經完成,至於會開出什麼來,她真的不關心。

  她的直覺告訴她,官扶邕這個礦坑,會是個寶庫。

  很快的歡呼聲傳來,岩石開窗開出來的結晶細,種好,透明度高,而且個頭大,水頭好,是冰種純黃色的黃翡。

  “恭喜官公子發財了。”這是她和官扶邕最後說的話,接下來,他肯定有得忙了,鹿兒知道。

  後來,她讓人護送著坐了罐籠出了礦坑,又讓衛四給公主抱著下了山,見到小綠後,暈乎乎的上了馬車。

  小綠看見姑娘那花貓臉,很快收拾不該有的神情,用水壺裡的水沾濕了帕子,溫柔的替鹿兒擦了臉,也不知擰了幾遍的水,直到鹿兒的手恢復清白。

  回到家,鹿兒長驅直入的進了自己的房間,看見床,直直撲上去就這睡得昏地暗,根本沒聽到小綠的哀叫——

  “姑娘你身上的衣服要先換下來呀!”

  鹿兒這一睡,睡到黃昏才醒,梳洗,吃了半盆樂樂煮的水煮魚和一大碗香粳米飯,啊,那個滿足和快樂,想不到樂樂的飯菜也煮得不錯吃。

  不過她好像還是比較習慣小綠的飯菜。

  人吶,一旦養成了習慣就不好了,也才過了幾天的舒服日子,竟然挑剔起誰煮的飯菜合她口味,誰差了一點。

  她懶散閒適的躺在搖椅上,用蘭花團扇半遮著眼,覷著錦繡一般的彩霞滿天,可還沒生出什麼感歎來,前院的衛二來稟說官扶邕來了。

  官扶邕已經換上一身簇新的衣袍,他還是撐著拐杖,但行動利索,鹿兒以為這個人是妖怪,恢復能力強悍,要換成她不躺個十天半個月絕不下床。

  花兒上了茶就下去了,只是官扶邕的容貌對第一次見他的樂樂和花兒來講太過刺激,兩個丫頭看到都必須小綠用肘子拐她們才回得過神來。

  小綠是過來人,對這位公子雖然還不到免疫的程度,但自持些還是能做得到的,她總不能給姑娘丟臉是吧。

  “官公子怎麼有空到我的小院來?”

  “我這不是來給鹿兒姑娘送報酬的嗎?”回到家的她就穿一件再家常不過的衫子,只有裙邊花樣,簡單的以幾根緞編成帶子再編進發中,垂在腦後,身上半樣飾品也沒有。

  “哦。”她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眼亮亮,笑容可掬,神情認真真切了幾分。

  不能怪她,對於靠自己,沒有人可仰仗,也沒有人可以依附過活的她來說,錢才是最可靠、最有安全感的東西。

  “不知道鹿兒姑娘想要什麼的報酬?”他的笑意越發深了,她真的很好懂,不用他費心思去猜。

  他不喜歡女子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像鹿兒這樣便剛剛好。

  “我說了你都給嗎?”這麼大方?看起來這礦坑對他意義不大一樣。

  “好。”

  真是土豪。

  不過,他這土豪的氣勢也不是第一回了,可見這人天性大方,她喜歡!

  官扶邕笑得越發過人喜歡。

  是吧,他就說這小姑娘有意思,不是錯覺,只要提到錢,她就像嗅到花蜜的蜂一樣,整個人都精神煥發了起來。

  鹿兒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直直望著他,其實她想過了,她想開一家銀樓,也就是首飾鋪子。

  要做珠寶生意,她不擔心,但是珠寶金飾的來源可就考驗人了,她在這個朝代別說人脈,貨品通路沒有,如果真要開珠寶鋪子,她勢必要耗費更多的精力和金錢,一年半載的還不見得能看到回收。

  但是現在,這不是想瞌睡,就有人給她送上枕頭嗎?

  “我想在縣城開一家首飾鋪子,將來官公子開採出來的翡翠金石能不能用低價錢賣給我?”這一來,她有了供應商,成本可以壓到最低,將來可以施展手腳,成功的機率也提高不少,不不不,這根本就是一本萬利,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了。

  “這也沒什麼不行的,將來翡翠開採出來也是要販賣,你幫了我這麼個大忙,那就按姑娘的意思,往後只要是礦坑出產的翡翠寶石,都用成本價販售與你,不過,礦坑能真正產出不會是這麼快的事,既然這邊的計畫已經決定要逐步進行,我會把所有的事情交代下去,至於我,不日就要回京去了。”

  “鋪子也還是我腦子裡的念頭,真正開店也不是這麼快的事……”她臉上堆著笑,“……你要回京?”

  “是,我在京城還有別的差事,這回出京是出來辦差,如今差事完成了,我也要起程回去了。”

  鹿兒靜靜聽完,“那麼,祝官公子一路順風了。”

  這就是男人的世界吧,和她不一樣,如果要他像自己這樣刺繡、發呆、看書,每天要煩惱的有晚上要吃什麼好料的,他應該不屑為之。

  “那衛二也跟著回京嗎?”她順嘴一問。

  “他會留在你這,等他哪天幫你把護院訓練好再回去。”

  “這樣不好,他畢竟是你的人。”

  “我說過他跟著你,就是你的人了。”

  啊?什麼時候的事?他明明不是這麼說的,但是他究竟是怎麼個說法,她一下也記不太起來了。

  官扶邕走了,她的心有些空落落,再回到搖椅上,就連被彩霞染成滿天紅豔的天空她都覺得沒那麼好看了。

  她叫來小綠,“我晚上要吃很多、很多的肉,你看著辦吧。”

  雖然不知道姑娘為什麼突然要吃很多的肉,但小綠還是點點頭。“樂樂今天買了一條羊腿,一條豬腿和豬頭,咱們都把它下鍋煮了。”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01:07 AM

【第十章 養父親爹都來了】

  鹿兒花了兩個月時間終於將州牧大人母親那件壽宴要穿的緙絲繡鳳穿牡丹的衣裳給完成了,幾個丫頭圍觀,嘖嘖稱奇,這鳳凰壓根是活的,羽翅昂然靈活得好像著了火,燦爛無比,牡丹更美,白的、粉的、黃的、綠的……樂樂還把鼻子湊到牡丹花旁,深吸一口氣,感覺芳香四溢的香味真的撲面而來。

  “姑娘,往後你還想接繡活回來嗎?我看別了吧。”小綠見鹿兒每天繡的時間越來越長,偏遍又幫不上忙,短短兩個月姑娘竟然因為趕這繡件上火了,臉上還冒了兩粒小痘痘,就連喝了清火敗毒的藥都不能緩解。

  小綠看著心疼不已,明明那個王娘子給了三個月時間不是嗎,家裡現在不缺錢了,姑娘為什麼還把自己忙成這樣?

  “嗯,不接了。”

  噢,姑娘這麼好商量?關於銀子的事情她不是一直很堅持?這讓小綠不解了。

  小綠不知道,對鹿兒而言,刺繡這活兒太費眼了,當初手頭拮據的時候,為了活下去,賺錢的事情她自然會努力去接來做,可就像小綠說的,她們現在基本上不缺錢了,可以把刺繡當興趣,如果再把它拿來當賺錢工具,早晚會賠上一雙眼睛。

  鹿兒也沒有要替小綠釋疑的意思,她換了衣服,去了王娘子的巧繡坊。

  王娘子正盼著她來,再看見鹿兒展示的繡件,滿意得不得了,鳳凰和牡丹都是立體的,這她可是從來沒見過,可因為是要穿上身的衣服,加上緙絲不同於一般的絲綢料子,更不好下針,而立體的刺繡最怕重量過重,穿著的人會覺得負擔,王娘子拿在手裡,卻絲豪感覺不到重量。

  仔細一看,所有花卉、梧桐樹還有百鳥之王的鳳凰鳥都是用肉眼看不到的細絲一針一針刺出來的,“鹿兒姑娘,你這絲到底劈了幾絲?”

  “四十八絲。”傳統的繡花線劈為三十六絲,她卻增加到四十八絲,使得絲線比頭髮還要細,所以繡花針也必須猶如毫毛一般纖巧,因而締造了極為細膩的作品。

  她這幅《鳳穿牡丹》繡件無論是精湛的技法,典雅的風格,都堪稱舉世無雙,就連她在京城也沒看過這樣的藝術造詣。

  王娘子真心覺得她開價五百兩銀子還是給少了。

  不過鹿兒告訴她自己想開一家鋪子,所以不再接繡件了。

  王娘子十分震驚,語調有些犯愁了。“不知是什麼樣的鋪子?”要是鹿兒也在縣城開繡鋪,她的巧繡坊大概就沒飯吃了。

  “我不是那等忘恩負義的人,我的鋪子不會和王娘子您打對台的。”鹿兒也不好說太多,畢竟連鋪子在哪都還沒著落,她怎麼好意思告訴王娘子她要開的是什麼鋪子?

  “既然是這樣,到時候鹿兒姑娘可不要忘了給我帖子,我也好去參觀賀喜。”她想交鹿兒這個朋友。

  “一定、一定。”鹿兒對王娘子是感恩的,也喜歡她的豪爽俐落,這樣的人就算無法繼續雇傭關係,做朋友也是好的。

  繡件王娘子又添上一百兩,總共六百兩給鹿兒。“鹿兒姑娘要開店,這一百兩就當我的賀儀。”

  鹿兒很大方的接受,道了謝正要離去,卻看到一個熟悉的人正走進巧繡坊。

  “鹿兒!”

  “明珠姊。”

  來人是來交繡品的青明珠,她也不管自己的繡品了,拉著鹿兒嘰嘰喳喳說起兩人分手後,她隔天回到青家院子居然發現人去樓空的事,她重重打了鹿兒的手好幾下。“你這個壞丫頭到底搬哪去了,連說也不跟我說一聲,害我這陣子吃不香睡不好,擔心得嘴角都起燎泡了。”

  鹿兒也任她打,因為也不會痛,她知道青明珠不會真捨得打痛她的,“你把繡品交上,我帶你去我住的地方,咱們再聊?”

  鹿兒提議,這裡是別人的地方,她們總不能當成茶樓不管不顧的聊起天來。

  青明珠還真沒去過她那裡,給她指個地兒,將來才不會不知去哪找人。

  少了鹿兒在她身邊指點,青明珠的繡件雖然也如期完成,但是炕屏圖樣就是少了鹿兒那樣的靈動和細膩,但是對王娘子來說也還算滿意,知道她們姊妹倆有話要說,她很乾脆的給青明珠結了銀子又拿了新的料子和絲線,交代交件的期限,便送走兩人。

  拿到銀子青明珠十分開心,小心翼翼的把銀子收妥。

  青明珠完全沒想到鹿兒離開她爹娘留下的房子搬來縣城,而且她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好幾進的宅子,嘴巴張得大大的,完全闔不起來,直到讓鹿兒給拉進了屋裡頭,還沒回過神來。

  “你這是發財了?”她只能這麼說。還有,鹿兒的家居然有門房,有小廝還有兩個沒見過的丫頭,她到底錯過了什麼?

  鹿兒讓青明珠在前廳裡坐著,不用她吩咐,小綠已經讓花兒送上放了果子露和雲片糕、糯米卷等糕點,便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我只是想,住在那裡往來一趟縣城不容易,我和小綠又是兩個女子,要是隨便遇到個心懷不軌的壞心人就慘了,我和小綠一合計,決定逃到縣城來,只是來的時候匆忙,我爹那地方離老宅有段距離,四周也沒鄰人,我還真找不到人給你送口信,還有……我沒想讓爺爺奶奶他們知道我住的地方。”

  青明珠不是胡攪蠻纏的姑娘,她和老青一家人生活了十幾年,太知道他們貪小便宜,慳貪吝嗇的不良素行,她能體會鹿兒不想讓老宅的人知道她買屋的事,要是她,她估計也不想和老家的人有什麼往來。

  她體諒的拍拍鹿兒的手。“我能明白。”

  她掙扎了下,決定吐實,“我也做了件對不起你的事,我不小心把我們拿繡件時訂金是一百兩的事讓奶奶知道了,看奶奶那股勁,要是讓她知道你家,肯定會來大鬧一場的,所以,你能躲著她就儘量躲著吧。”

  她原本只肯拿五十兩,就是打算用那五十兩安撫奶奶,繡活是鹿兒做的,不管得了多少銀子都不是其它人該拿。”

  “這個我自有盤算,你既然來了,我帶你到處去逛逛,晚上我讓小綠提早開飯,你在我這兒吃了飯再回去。”青明珠和她娘是她剛來這個時空時對她釋出善意的人,她很珍惜這份不求任何回報的溫情,至於孫氏會不會來找碴,她倒不是那麼在意,要真的來了,自己也有應對她的辦法,現在她可不是以前只能挨打不還手的鹿兒了。

  “我聽王娘子的意思,怎麼你繡活不做了?”兩人邊逛著宅子,裡面的一草一木看著都是經過打理的,處處顯得潔淨整齊,青明珠看著羨慕,可也只是羨慕,她是個很容易知足的人,別人擁有的,她看過,羨慕過後就放下了,不會糾結於那漂亮的東西為什麼自己沒有,還是得不到就怨天尤人。

  “我的耐心沒有你好,讓我整天盯著一塊繡布,我真的做不到,住在縣城雖然有許多事情變方便了,可開銷也大,家裡添了好幾口人要吃飯,所以我想去做點別的營生。”她沒敢說她懶,也怕把眼睛整壞了,這裡可沒有眼科可以看,眼睛壞了就是壞了。

  “有想好要做什麼生意嗎?”鹿兒靈活的腦筋也是青明珠覺得自己難以望其項貨的,之前兩人還一起在做繡活,一轉眼,她已經想到要做別的了。

  這她完全學不來。

  “哪有那麼容易,也只是個想法,什麼都還不成熟。”這是她的行事作風,對於一件事還沒定主意,還未有成果之前她通常不拿出來嚷嚷。

  兩人有一段時間沒見面,話多得說不完,青明珠在鹿兒這裡又吃又喝又拿,雙手滿滿幾乎拿不動,鹿兒也把最近得空畫的花樣子都給了青明珠,喜得青明珠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是怕趕不上牛車回百花村,青明珠還真的不想走,但終究只能怏怏離去。

  接下來的日子,鹿兒除了托牙人尋找合適的鋪面,自己也帶著幾個丫頭到靠近富人居住的城東那一塊去閒逛。

  她知道首飾鋪子就是做有錢人的生意,既然要賺這些富人的銀子,鋪子就不能離得太遠。

  離得遠了,不在他們活動的區域裡,他們不會踏足,既然連門都不過,又哪能奢求這些貴婦千金會進門來光顧生意,所以,她希望能把鋪子開在城東。

  只是這不容易,所以她奔波了幾日,還是沒著落。

  她雖然有點心浮氣躁,但也知道想找一間地點位置瞧著都如意的地方並不簡單,不過就在她為了找店鋪忙得如火如茶的時候,家裡有人上門了。

  而且,一來還是一群人。

  鹿兒剛從外頭回來沒多久,一身燥熱,都秋天了,可秋老虎還是熱得隨便就能讓人出一身汗,別說她還從城東跑到城西,幾乎要把縣城繞上半圈了。

  “姑娘,好多的人,領頭的人說他是姑娘的爹娘和弟弟,還有個胖婆子和那天我們見過的明珠姑娘,那婆子兇悍得很,說是你的奶奶,要不是衛二哥攔著,那些人恐怕就闖進來了。”樂樂一臉的不樂意,這些人說著是家人,其他的人都還好,就是那婆子好像姑娘欠了她什麼似的,那嘴臉,令人不敢恭維。

  鹿兒慢慢的放下茶碗,指腹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著邊沿,她爹娘和弟弟回來了?一群人能找到她這裡來,可想而知是青明珠替他們領的路了。

  這一指路,就也瞞不住孫氏了。

  “請他們進來。”她看著自己身上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攏了攏頭髮,信步走了出去。

  青老大領著妻子黑氏,黑氏手上牽著兒子,幾乎是恍惚的踏進宅子,還沒來得及細看,走在他前頭的孫氏已經嘖嘖嘖的從嘴裡發出聲響,這裡打量,那裡打量,眼裡的妒忌幾乎滿了出來。

  這宅子可真大,鹿兒那臭丫頭竟然瞞著她在外頭置了這麼大一間的宅子,她到底是給誰做了小,還是去當了哪家員外的妾,否則哪來這麼多的身家?又憑什麼住上這麼舒服的宅子?

  “奶奶、爹、娘。”鹿兒喊了人,眼角瞥過去,青明珠直朝著她雙手合十做求饒狀,示意她真的是沒辦法了才會把人帶來。

  鹿兒點頭,示意她知道。

  青老大四十歲還不到吧,身材中等,一身的青布衫,粗獷的五官都是因為生活辛苦烙刻上去的歲月痕跡,她的養母黑氏身姿端正,穿著乾淨卻簡單的夾色布衣裙,秀美的臉因為看見許久不見卻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紅了眼。

  可是也只有這樣了,這對養父母對她似乎有著難以述說的情結,在親近和疏遠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來,童哥兒,這是姊姊啊,快喊。”黑氏拉過一個個子小小的男孩,叫他喊人。

  男孩很瘦,但是一雙眼大得出奇,他眼珠滾了滾,帶著陌生,小聲的喊了姊姊,然後又躲到黑氏的裙子後面去了。

  看見童哥兒,鹿兒感覺好像看到半年前的自己,她朝著童哥兒招手,“姊姊帶你進去,裡面有好多好吃的東西喲。”

  鹿兒笑得溫柔又甜蜜,黑氏看見也推了兒子一把,“不是天天都叨念著姊姊?”

  童哥兒羞怯的又從黑氏的身後走出來,看著鹿兒那只朝看他伸過來,一直沒有收回去的手,也伸出自己的小手。

  “有話,都裡面談吧。”她向著所有站在門口的大人說道,便牽著童哥兒的手進去了。

  她沒看見青老大往後退了一步,恭敬的向著一個陌生的青壯年男子作勢先請,黑氏更是垂著頭退到了最後,最令人意外的是孫氏,她這回沒拿喬,等到男人都進去了,她才走在黑氏前頭。

  殿后的自然是年紀最小又沒什麼地位的青明珠了。

  鹿兒家的前廳通常用來當成擺設的機會多過使用性,今天一下來了這麼多人,想不到這空間還綽綽有餘,完全不顯逼仄。

  來的是鹿兒的長輩,上首勢必要讓給孫氏坐的,不過孫氏也不懂這些規矩,進門便挑了她自覺最舒坦的位置,一屁股坐下,再等花兒給她送上茶水,她不禁拍拍自己的胸脯,還好,她沉得住氣,從進門迄今,什麼話都沒有說,她打定主意要等老大家的家事處理完畢,再來宣佈她要說的事情。

  眾人不分身份地位的分坐在下首兩邊的梨木太師椅上。

  鹿兒讓樂樂去把家裡所有的糕點瓜果都給童哥兒送上,還叫樂樂看著他,待客該有的禮數都沒落下。

  “不知道這位是?”鹿兒發現她爹娘對這位身穿錦袍,約四十出頭,兩鬢點霜,身形適中的男人十分客氣,還客氣的過了頭,這是為了哪樁?

  青老大看著好幾年不見的女兒,已經稍稍有了少女的清妍姿態,眼裡的愧疚幾乎要漫了出來。

  “這位是兩淮鹽運使明大人。”青老大介紹道。

  鹿兒重新起身屈膝行了個福禮。

  明澹虛扶了下,神情卻因為這一禮,透露出幾分本來壓抑住的激動。

  “明大人也是你親生的爹。”青老大又加了句。

  這雷劈下來劈得鹿兒外焦裡嫩。親爹?

  養父、養母、親爹,呵呵。

  “你不是我們親生孩子的事我和你娘從來沒瞞過你,為的就是有朝一日你親人要是尋……尋來,你不至於為難,如今明大人尋來了,你就跟著他去吧。”青老大說話也不鋪陳,很直接的就讓鹿兒跟著她親爹走。

  “要是我說不呢?”

  “你這丫頭就是個不知好歹的!不聲不響的偷跑回老大的家,沒死在那又一聲不吭的搬到縣城來,你好本事,好能耐,別說一大家子被你瞞得死死的,現在連自己親爹都找到這裡來了,還擺什麼譜?”安靜不到一盞茶的孫氏哼了聲。

  她可是親眼看見那位大人拉來好幾車珍貴東西,說那些個好東西都是為了感謝老大替他護住女兒,還養大了她的一點酬謝。

  老大是她兒子,給老大的,就等於是她的。

  “對了,孩子,你怎麼一個人住在這大宅裡,青兄弟告訴我,他為了家計不得不外出討生活,所以把你託付了他的母親……我之前隨著青兄從宜州過來,便直奔老太太家,沒想到家裡人卻說你不受管教跑掉了,後來得知你回了青兄弟的院子,哪裡知道我們又撲了空,幾番折騰,明珠姑娘才告訴我們你在縣城。”明澹不喜歡孫氏的粗鄙,但看在她是青老大的母親,還撫育過他女兒的分上,對她的粗俗只能裝作視而不見。

  “一言難盡,過去的事我也不想重提,只是我如今能獨立了,也一個人過得好好的,就算你是我親爹,我也不想跟你走。”是誰規定親人來找了,她就要感恩戴德的跟著回去那完全陌生,甚至不知道在哪裡的家?

  她這一年已經挪了兩次的窩,真的不想再動了。

  “你不願意跟爹走,爹知道你生爹和你娘的氣,氣我們拋下你,還讓人把你給帶走,十幾年對你不聞不問,爹這麼突然的出現,你又怎麼肯無條件的跟著我走?”明澹沒有生氣,出乎意料的明理。

  當年他只是個小官,不小心捲進上司的貪污案件裡面,就連剛生產的妻子也被牽連入內,眼看著貪污案如雪球般越滾越大,牽連的範圍已經超過他的想像,他破斧沉舟,使盡所有的關係和家產,終究只保住母親和弟弟兩人。

  自覺無望的他和妻子反覆商量,他們冤死沒有關係,但是說什麼也要留下明家大房的血脈,他設法買通獄卒遞了消息出去,讓他一個頗為信任的弟兄來見他,請求他將自己甫出生的女兒帶出牢獄,甚至離開他所在的地方越遠越好。

  妻子身邊忠誠的婢女自告奮勇,買了一具死嬰以偷天換日的手法將鹿兒換了過來,又連夜偷偷帶著她喬裝出城,在城外和青老大會合,一起逃出了所在地。

  他不知道女兒是否逃出生天,也無法顧及妻子因為失去女兒,心情鬱鬱,加上又剛生產完,牢獄裡頭哪來可讓她坐月子的條件,所以身子日漸不好。

  他為求一線生機,求見監察禦史,說他願意轉為污點證人,只求將來冤案平反,他和妻子能得一條生路。

  監察禦史允了。

  然而他的妻子沒能等到他冤獄平反那天就過世了。

  他的心如槁木死灰。

  但是他還有一個老母親在外頭盼著他出去,還有一個下落不明的女兒等他找回來,他怎樣都不能死!

  後來他的冤情終於平反,也指證了涉嫌貪污的上司,所有的證據都指出他是清白的,他出來了,也回到了家,他以為自己從此起複無望,也不敢奢望回到官場。

  哪裡知道那位監察禦史卻因為他協助著破獲了這一樁牽連甚廣,非常棘手,皇帝為之震怒,連下三道聖旨要嚴厲查辦的貪墨案件,對明澹留下深刻的印象,在皇帝面前沒少為他美言。

  皇帝一查,查明明澹雖然只是個芝麻七品官,卻公正廉明,官聲頗好,這回完全是被人拖下水,他想了想,又把明澹叫來面前問過一遍,明白他的才幹,讓他外放到離京城十萬八千里遠的一個小縣,從頭幹起。

  這一干,他慢慢從一個小縣官做到刺史、州牧,歷經十幾年,皇上見他矢志不移,將他拔擢為鹽運使。

  可鹽運使是什麼,說好聽雖是西淮的錢袋子,當中利潤驚人,斡旋在那些富可敵國的鹽商和富賈之中,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當中官商勾結,權貴插手,連皇子都垂涎,險惡難以言喻,他的忙碌更甚於往。

  可是,他娘病了,最初症狀不顯,但病情反覆不定。

  “你祖母病重,如今躺臥在床,思思念念就是想見你一面,爹這麼多年,利用公務之便派人打探,始終沒有青兄弟和你的消息,我雖明白希望微乎其微,卻沒有放棄尋找打探你的下落,總算上天垂憐,讓我在宜州碰見了青兄弟,這才知道他已和黑苗成親,也有一子,他向我述說不得不離家尋找活計,把你寄放在母親家的苦衷,所以,我放下公務,迫不及待的請他帶我回來見你。”說到這裡,明澹老淚縱橫,神情唏噓,就因為一樁冤案,他的人生天地覆,儘管這些年又爬上了許多人夢寐以求的高位,但是他的妻子女兒想再也回不來了。

  明澹神情懇切,言語間都是動人的親情,前廳所有的人聽完頓時安靜了下來。

  鹿兒在得知這一連串的曲折之後,瞧著明澹頻頻拭淚的模樣,聲音溫柔了兩分,我想知道大人的女兒可有什麼特徽記號?”

  明澹連連點頭,激動的說道,“有有有,你腰上有個金色的胎記,洗三那天請來的棲華寺的道長說那是金腰纏身,旺夫蔭子,榮華富貴隨手可得,將來貴不可言。”

  不用確定,自己的身子鹿兒當然知道,自己的腰上面的確有這麼個像朵蓮花的胎記。

  女孩子的身子,尤其是腰,除了父母、親近的人,誰都不可能隨便看見,那她十之八九是這個男人的女兒了。

  鹿兒垂下頭,兩把小扇子似的眼睫一動也不動,就好像睡著了般。

  這種壓抑的氣氛孫氏不喜歡,她又想開口,卻被青老大用眼神制止了。

  她撇嘴,不甘願的使喚花兒去給她拿吃的。

  花兒忍著氣去了。

  “這樣吧,讓我考慮考慮,明日再給大人一個答案可好?”她需要消化一下這麼多的消息和情緒。

  明澹深深的看著這身穿淺藕色曇花罩衫,藕色煙紗散花裙,正在抽條長個子的小姑娘,她的身姿還未長開,模樣青稚中帶著甜美,眼尾稍稍的往上挑,有著與亡妻相似的容貌,眼睛鼻子小嘴,都是一模一樣的,可那兩道聰明的眉毛……明澹忽然又紅了眼,那是屬於他這爹的眉毛呀!

  “好,你說什麼都好,只是你祖母的身子真的不能等了……”他語帶懇求。

  明澹心裡還真的急,他老娘也不知能熬不熬得過這秋天,他還真怕女兒回晚了,見不上母親一面,可女兒願意考慮,那他是不是可以往好處想,過個兩天就能把女兒帶回京城了?

  “我省得。”她頷首,然後轉向孫氏,“天色看著晚了,奶奶要是不早點出發,就趕不上回百花村的牛車了。”

  孫氏蹭地跳起來,吃得掉滿衣襟的糕點碎渣全掉在地上。“你這不孝的小蹄子,是誰讓你這麼跟我說話的,想趕我回去,沒門!這是你的宅子,我就有資格住在這,我住定了,誰也別想趕我走!”

  孫氏這霸王硬上弓的話明澹不愛聽,這個老太太真是不可理喻,他有些明白女兒為什麼在老青家待不住了,可這是女兒運氣好,沒出什麼意外,要是有個萬一,誰要扛起這個責任?

  這一想,他對孫氏的眼光便有些不善了。

  青老大也發現明澹看著母親的眼光很是不滿,連忙道,“娘,我和阿苗、童哥兒一道陪您回村子去,這不是明大人剛認親嗎,父女倆定有很多的話要說,我們改天再來就是了。”

  “你這沒用的東西,自己的女兒得了這麼大一間宅子,有福不會享,我不走,要走你自己帶著你一家子走,過兩天等鹿兒跟著她爹回去了,我們老青家的人就全部搬來縣城。”她早就打好了算盤,誰都不壞了她的計畫。

  孫氏一貫的無賴和蠻不講理青老大是知道的,但是他可知道鹽運使是個從三品宮,是他們壓根得罪不起的人,“娘,我臨走前把鹿兒托了您,您可是給我拍胸脯保證說一定會妥善照顧她的,結果我一進村子就有多少人告訴我您是怎麼苛待她的,娘,您讓我太失望了。”

  “怎麼?你這是要跟老媳算帳嗎?就給那麼丁點錢,把孩子一放就是幾年,你好啊,把你娘我當什麼了?”孫氏氣勢不弱,這個兒子她完全沒在怕,給的銀子都拿去蓋房子了又怎樣?

  鹿兒實在不想再見到有理說不凊的孫氏,她淡淡喊道,“衛二,送老太太去坐牛車。”

  衛二和明澹帶來的隨從架著破口大駡的孫氏,把人帶走了。

  青明珠看得瞠目結舌,還是朝她豎了根大拇指,也跟著離去。

  “爹,您和娘奔波了一路,就留來歇一晚吧,您就算回了老家,奶奶也不會留您住的,至於山下的房子缺水少柴的也沒吃食,不適合住人,我這裡的房間多的是,您和娘去找一間中意的,就當歇歇腿,晚飯好了,我再讓人去請你們。”鹿兒讓小綠將青老大和黑氏、童哥兒都帶去安置。

  青老大開口還想說些什麼,卻可悲的發現女兒說的都是事實,夫妻對看一眼,跟著小綠安歇去了。

  東廂房是童哥兒看上的,青老大夫妻自然沒意見。

  小綠見狀退出了房間,找來衛二,神情有點慌。“家裡一下多了那麼多人,我就算有十隻手也忙不過來。”

  “你說要做什麼,人手我來想辦法。”

  她扳起指頭,“廚房有花兒和樂樂,我不擔心,還要讓人燒水,去替姑娘的爹娘和弟弟跑腿買換洗的衣物,姑娘身邊也得有人侍候,還有那位大人帶來的隨從也要安置。”

  “這個簡單,你們看著該幹什麼活就幹什麼活,剩下的我來安排。”衛二轉頭喚來阿磊,讓他去廚房打下手,又讓李善拿錢去成衣鋪替青老大夫妻和童哥兒買兩套換洗的衣物。

  明澹的隨從留下兩個住他那前院的房間,他可以搬去和阿磊擠一個晚上,至於其它人都去住客棧就是。

  小綠抓住衛二的手搖晃,神情滿都是感激,“衛二哥,你是小綠的救命恩人,太謝謝你了!”

  她說完也沒管衛二石化了的表情,如風般匆匆走了。

  她的手好小、好軟……他這手,今兒個就不洗了吧

  回廊裡,父女倆一前一後的走著,穿過月洞門就是前院。

  “大人,就請您在前院的屋子將就一晚,晚飯備好,我再讓人過來請您。”鹿兒客客氣氣的說。

  “不將就、不將就。”明澹有滿腹的話要說,可是他看著鹿兒客氣又不帶任何熱絡的舉止,便熄了火。

  他太貪心了,兩人連陌生人的那道坎都還沒有越過去,他怎麼能要求她要像對待一個父親一樣的對他撒嬌親熱?

  這孩子這些年看著沒少吃苦頭,他不禁後悔當年把她交給了青老大,但是,這個時候……唉。

  他心情複雜的隨著李善去歇息。

  


【第十一章 進京路上認了爹】

  這一晚的青府,前院的明澹忐忑得睡不好,東廂房的青老大幾口人除了因為吃飽又玩得太快樂,睡得人事不知的童哥兒,青老大和黑氏也輾轉難眠。

  鹿兒的臥室裡,幾個丫頭安靜無聲的在打包收拾行李。

  “小綠姊,我們真的要去京城?”

  “還用問,姑娘不是讓我們收拾細軟了?”小綠儼然已經是幾個丫頭的頭頭,只是她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打量著支著腮,心不在焉透著窗看月亮的鹿兒。

  姑娘在面對老爺的時候雖然說要考慮看看要不要進京,在飯桌上也沒鬆口,可是一進了房門就要她們打包行李,這是決定要進京的意思了。

  姑娘的心就是這麼柔軟而善體人意,處處替別人著想,跟著她,她從來不後悔,現在不會,將來也不會。

  門處忽然傳來敲門聲。

  “鹿兒,娘……不,我想跟你聊聊可以嗎?”是黑氏沒什麼底氣的聲音。

  鹿兒重振了下空茫的神情。“娘,進來吧,我也正想過去找您。”

  她不是敷衍,是正有這個打算。

  黑氏進來,身上穿的是鹿兒讓人買回來的成衣,雖是成衣,材質剪裁都是縣城流行的敖式,絲毫不輸給裁縫鋪裡的師父。

  “你這是……”黑氏看見忙碌打包行李的丫頭們。

  “就像娘想的那樣。”

  黑氏神情局促,在鹿兒正要請她坐的時候,突然雙膝跪地,語聲嗚咽。“小姐,奴婢……奴婢對不起您,對不起夫人老爺,奴婢把您帶在身邊卻沒能好好的照顧小姐,還讓您吃了苦。”

  鹿兒閉閉眼,把黑氏扶了起來,示意樂樂去擰條熱巾子來,“您說什麼呢,如果沒有您和爹的正直和勇氣,哪有現在的我?你們無條件的把我養大,對我和童哥兒一視同仁,娘,以後那奴婢什麼就別再提了,我不愛聽。”她不擅長說什麼讓人一把一把眼淚的言詞,但是在當年那種人人對明家避之恐不及的時候,她卻能奮不顧身的跳出來,義無反顧的帶走她遠走高飛,還辛苦的把她養大,這份恩情,恐怕她這輩子都還不了。

  樂樂將熱巾子遞了過來,鹿兒接過,輕輕的在黑氏的眼角熨了熨,“您和爹這些年在外頭很辛苦吧?”

  黑氏搖頭,不好意思的接過巾子,自己胡亂的抹了抹。“不辛苦,我和你爹只想著早些回來接你,讓我們一家團圓,再艱苦的活兒我們都能做。”

  鹿兒的感情很少外露,可她這回主動握住黑氏的手,她的手很粗糙,一層又一層的繭,有的還綻了口子,可鹿兒捨不得放手,這樣翻來覆去的摩挲,倒是黑氏怕自己粗糙的手刮了她,一直想縮回去。

  這就是娘親的感覺,不論多細小的事情總是事先替你想好。

  可惜時間不允許,要是能,她真希望可以好好的孝順這個好心腸的女人,讓她覺得養了這個女兒不虧。

  鹿兒收起心裡翻湧的情緒,“我原先想把這東西給您和爹送去,您來的剛好,省得我多跑一趟。”

  好幾年沒見的女兒看著有些陌生,但給黑氏更多的感覺是她好像能從這孩子的身上看見小姐的影子。

  “這是什麼?”看看鹿兒推過來的匣子,她不明所以。

  “這匣子裡面是這間宅子的房契和地契,我不日就要隨著明大人去京城,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回來,宅子裡您也看見了,就這幾個人手,跟著我的丫頭們我是要帶走的,李善和阿磊還沒問過他們的意思,所以,留給您和爹的也只是個屋子,不過您不必擔心,這屋子買賣清楚,屋子就是我們的,您要覺屋子太大,打理起來不便,把它賣了換間小一點、您看著喜歡的屋子也成。”

  “不,我不能拿你這房子。”黑氏錯愕了半天,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

  “您不拿,難道要便宜了百花村那位?”

  黑氏怔了。

  嫁給青老大這些年頭,他一直對她言聽計從,夫妻感情也算相敬如賓,唯一的疙瘩就是有個以女王自居的婆母,即便分了家,她只要看中意家裡什麼東西,還是想拿就拿,青老大為了孝道,什麼都吞進肚子裡。

  也因為這樣,不管他們夫妻們多認真打拼賺錢,荷包裡的錢從來都不會是他們的,說起來便是一把辛酸淚。

  “這屋子我會請牙人用最快的速度過到您名下,以後它就是您的嫁妝,另外,”她打開匣子,除了房契,上頭還擺著一疊面額一百兩,共五十張銀票。“這是五千兩日升昌錢莊的銀票,您和爹就在縣城安定下來,別去外鄉打工了,用這些錢開間小鋪子做生意,還是置田產都好。”

  “我不能拿你的錢……孩子,告訴娘你哪來這麼多的銀子?”她八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的錢吶。

  “娘,您信女兒嗎?”

  “我怎麼會不信你?”

  “這些銀子還有買屋子的銀子都是女兒用正當手段去賺來的,您放心的拿去使,不用擔心銀子的來路不正。”

  黑氏不會說話了。有了這麼多的銀子,不只可以好好的教育童哥兒,將他培養起來,她在老青家人面前也就有了底氣,婆母敢那樣拿捏她,甚至連累了孩子,不就是因為她什麼都沒有的入了青家的門,才被看低的嗎?

  母女們談了半夜的心,第二天天空露出難得的澄清,兩人卻各自腫著核桃般的眼出現在眾人眼前。

  小綠吸口氣,認命的去煮雞蛋,要給鹿兒用來消除眼圈。

  早飯仍舊豐盛,明澹得知鹿兒願意隨著他回去,樂不可支,就連飯都希望可以不要用,立即上路才好。

  一吃過飯,他便吩咐隨行的管家著手去安排一切事宜,鹿兒也不管他,讓阿磊去把牙人找來,帶著青老大和黑氏上衙門,將宅子過給了黑氏。

  這件事,黑氏半夜回房就和一直等著她的青老大說了,也把鹿兒的話原原本本的對著丈夫說了一遍,還把匣子裡的東西給他看了,夫妻倆握著彼此的手對看了迕久,接著青老大就翻身睡了。

  黑氏知道他這是接受鹿兒的好意了。

  阿磊和李善都決定要跟著鹿兒,這不是很簡單嗎?兩人在發賣期間吃了不少苦,有的主人殘暴,動不動就喂一頓鞭子,餓肚子更是家常便飯,尤其阿磊脾氣不馴,吃的苦頭更多,來到鹿兒身邊以後,除了同桌吃飯那件事不提,被衛二當沙包打的事情……也不提,兩人吃飽穿暖,每季有兩身的衣服,月例豐厚,還能學一身拳腳功夫,這樣的主子要去哪找?

  管他京城是什麼龍潭虎穴,當然去。

  等鹿兒坐上明澹安排的馬車出發,已經午後了。

  看著遠去的馬車,黑氏往前追了幾步,卻讓青老大拉住了。“孩子大了,時間到了,該飛走,就放她吧。”

  “要是明家人對她不好,她一個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該如何是好?”黑氏百般不舍,無論如何,畢竟是她一口一口喂大的孩子啊!

  “她能在這麼短的時間置辦出這一間大宅子,我相信她去了明大人府裡,憑她的機敏聰穎,日子也能過得好的。”青老大沉沉說道。

  “她在那個家會好好的吧?”人馬走得很快,已經看不見了。

  青老大改拉為摟,“鹿兒是個聰明的孩子,會沒事的。”

  黑苗把頭偎在他的肩頭上,掩飾眼眶裡滾來滾去的淚水,即便馬車已經離開他們的視線,夫妻倆仍沒有移動一下腳步。

  鹿兒和明澹同坐一輛車,車裡什麼都有,就不說那些打發時間的玩意和吃食,就算還未入冬,手爐、炭盆也一應擺上,要鹿兒說這會不會有點過了?

  父女倆坐在一塊兒,先是問她覺不覺得車顫,張羅著讓人加上軟墊佈置,又告訴她暗屜裡有牛肉幹,果脯糕點,讓她可以拿來吃。

  鹿兒苦笑,她爹一個晚上沒出過門,這馬車上的吃食點心不會是遠從京裡捎帶過來的吧?

  這還能入口嗎?

  像是知道她的顧慮,明澹嘿嘿笑了,“這些東西是我一早讓管家去縣城最好的糕餅鋪子買的,我問過你的丫頭,她們說這些你都愛吃。”

  這用心……她撚了塊金絲蜜棗脯放進口中,咀嚼那甜甜酸酸的滋味。“謝謝大人。”

  仍舊沒喊他爹啊,明澹不由得有些悵然。

  不過,這種事急不來,他有的是耐心。

  車程無聊,慢慢的,鹿兒從明澹口中得知,他爹早年喪父,是靠著娘親養大他,供他去應試,從童生一直到擠進二甲,過關斬將,外放泉州做七品小官,又奉母命娶妻田氏,也就是她娘,夫妻感情和睦,至於後面的事情,她都知道的差不多,不過——

  “您這麼多年沒替鹿兒添個弟弟還是妹妹嗎?”要是家裡有個繼母,她也好有個心理準備,否則莽莽撞撞的撞上去,等著她的可不知道會是什麼。

  明澹搖頭,面露苦笑。“爹一直沒有續弦,因無人照料飲食起居,也沒敢把你祖母往任上帶去,你祖母說京裡的房子是祖宅,奴才多是老人,她住得慣,再說府裡還有你二叔二嬸在,她不想去跟什麼都沒有,冷冷清清,只能看著四堵牆臂的地方過日子。”

  這是拐著彎怪他把髮妻和女兒弄沒了,害她連個含飴弄孫的樂趣都沒有了。

  鹿兒能理解老人難離故土的觀念,一個大男人要他像個女子般的侍候人,還真不容易。

  “回去要是可以,替爹多陪陪你祖母,爹虧欠她太多。”父母在,不遠遊,他卻一直沒能在膝前盡孝。

  但忠孝難兩全,他也只能讓女兒多盡盡心。

  明澹也知道要一下拉近他和女兒的距離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他本來還想問問女兒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那宅子又是怎麼置辦的,如果可以,有關她的事情他都想知道……可是不問,他從孫氏的態度和青老大閃爍的言詞裡也能猜得出來,他的委託給青老大和黑苗製造了不少麻煩和苦惱,至於孫氏苛待孩子的事,他也不計鉸了,重要的是她好好的長大了,沒落下什麼疾病之類,那就夠了。

  至於心裡的部分,那些她沒有得到的,他會設法補償紿她。

  父女倆實在還不熟,意簡言賅的得到最基本的資訊後,明澹一個大男人實在也坐不住,一到府城就讓小綠進馬車去和鹿兒作伴,接著喚來一個婆子,她是隨侍在鹿兒祖母蕭氏身邊的嬤嬤,“去問問小姐喜歡什麼樣的款式和料子,這兩天多替小姐置些衣服,她缺什麼,都給她買。”

  閔嬤嬤連連點頭。

  吩咐下去之後,他看了眼鹿兒的馬車,自己坐到了後面的馬車去了。

  夜裡宿在驛站,晚飯算得上豐富,鹿兒看得出來這是她爹讓管家去打點過的菜色,她也不挑食,一個桌子就他們兩人,叫那麼多菜其實也吃不完,明澹見她真的吃不下,把菜撤了給下面的人吃。

  根據鹿兒粗略的觀察,她這爹不小氣,也不摳門,對下面的人出乎意料的好。

  在府城的驛站休整了兩天,這兩天中,那位閔嬤嬤來問過她喜歡的衣服款式和料子,她本來說不用,她的衣服夠穿了,但閔嬤嬤說她是官家小姐,什麼都可以隨意,但一身稱頭的裝飾就是門面,老爺雖說已經請了長假回京侍疾,在老夫人面前盡孝,但是只要老夫人無恙,老爺將來是有可能留在京裡做京官的,加上小姐是老爺從鄉間帶回來的嫡女,要是打了老爺的臉面,老夫人怕是不會饒她。

  閔嬤嬤苦口婆心的把事情分析給鹿兒聽,原以這自己的囉嗦會招來這位小姐的不耐煩,不料她聽完卻很鄭重的給閔嬤嬤施禮道歉。“京裡的規矩我懂得不多,還請嬤嬤多教教我。”

  “老奴哪裡敢,也的確,出門在外除了保暖,講求的不就是個輕便?得,老奴這就讓裁縫趕幾套路上行走輕便又舒適的衣服給小姐您路上穿,等回了府裡,再重做幾套作客的服裝便是。”閔嬤嬤也不拿大,這位小姐雖然是鄉下出身,卻彬彬有禮,行事有度,嘴裡不再說什麼,福了身便下去辦事了。

  兩天一眨眼便過去,馬車重新出發,鹿兒又在馬車裡捱了三天,坐得屁股疼,明澹命人把馬車停在半道上,讓她下來松泛松泛。

  沒多久他走過來,從懷裡掏出一塊帕子,裡麵包了十幾顆新鮮的野果,獻寶似的笑道,“阿爹方才瞧著這果子好看,吃了一個,挺甜的,給你摘了一捧,你讓人洗了再吃。”

  鹿兒“唔”了聲,寶貝似的捧在懷裡。

  “這荒山野地的,莫要亂跑,這深秋了,天氣涼得點過頭,就算有馬車遮風,也要多穿些。”明澹語氣裡都是關心。

  鹿兒笑笑的點頭,“阿爹也多穿些。”

  明澹眼角的紋路一下松了開來,一下又聚起來,女兒、女兒喊他爹了!他的心裡頭熱呼呼的,嗓子竟有些緊。“好孩子!”

  這樣的場面鹿兒很陌生,一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瞧著明澹漸漸走遠,她捏著帕子裡的果子,這爹,她還是認了。

  “姑娘。”

  鹿兒回頭,是衛二。

  這些天他一直領著李善和阿磊殿后,護著車隊,雖然李善和阿磊的拳腳功夫都還不怎麼樣,但有衛二在,她就覺得無比安心。

  “有話要說嗎?”

  衛二聽著鹿兒問了,臉色變得有些奇怪。“姑娘對我家爺,一點都不好奇嗎?”

  “好奇啊,但是沒人可以問。”官扶邕自己也隻字不提,她問個毛線啊?

  “姑娘沒想過來問我嗎?”

  “為什麼這時候才來問我想不想知道你家爺的身份?是不是我需要注意什麼?譬如到了京裡要遠離你家爺之類的?”早不問,晚不問,她都在往京城的路上了,這才來開尊口。

  衛二臉黑如鍋底,就知道這位姑娘有些不著調,這天聊不下去了!

  只是,他不提點著些,去到京城,京裡就那些人在走動,而且明大人的官位在那兒,保不齊有機會再遇上他們家爺。

  爺讓自己跟著姑娘的意思太明白了,不就是讓他時時將有關姑娘的消息往京裡送,他得趁這機會和姑娘說道說道,免得爺斥他辦事不力,一惱便摘了他的腦袋殼。“我們爺是當今皇上的嫡長子,也就是當今的大殿下。”

  “哦……”

  皇子呀,那種天高皇帝遠,從來沒想過,不可能有交集,一輩子、兩輩子,可能幾百輩子都碰不上的人,也就是高層高層再高層,恐怕她這爹不常有機會能見,何況是她?

  鹿兒心裡有些複雜,但是更大的激動好像也沒有。

  她心裡明白,回到明府可不比她在縣城自由,她上頭有個祖母,有爹,還據說有個管家的二嬸、二叔,往後想自由自在的出門,恐怕難度很高。

  基於她往後只能宅在府中直到嫁人,她的心情很是黯淡,所以,她哪來的機會再見到官扶邕?

  “衛大哥的意思是,上了京,你就要回大皇子的身邊去了嗎?”

  他有說他要回主子身邊去嗎?衛二對於鹿兒的理解歎息。

  沒有吧,鹿兒姑娘為什麼會解讀成這樣?

  又或許,他的表達出了問題?

  衛二挫敗的走開。

  第四天到了新延州碼頭,沒搭過船的鹿兒和幾個丫頭都覺得新奇,船很大,在水上走一點不顯搖晃,這吃吃睡睡,漁家飯好吃得緊,各式的魚鮮應有盡有,她也不暈船,幾天後快走慢趕的,總算在入冬之前到了京城。

  鹿兒從甲板上遠眺就能看見京城城牆巍峨,如靜靜匍伏的巨龍,護城河氣象萬千,千帆齊進,群聚的屋舍起起落落,高高低低,一派富饒景象。

  原來這就是國都,一個國家的心臟所在,她住的縣城宛如微小的一點,那種敬畏從心而起。

  但也只是匆匆一眼,她便上了岸,坐上明府派來的馬車上,絕塵而去。

  碼頭上人聲吵雜,上船下船的人擁擠不堪,被明澹護著的鹿兒壓根無法往別處多看一眼。

  她也沒能注意碼頭距離船泊不遠處也停了一輛低調又古樸,卻有著許多暗衛暗暗排開人群,不讓尋常人等靠近的馬車。

  一隻修長的手掀著錦簾,灼灼的目光由那女孩下舢板,腳尖踏上岸的那一刻便沒有放過的將她從頭到腳打量過好幾遍。

  那一丁點大的小丫頭還真的到京裡來了?往後碰面的機會也許有可能會變多吧。

  “大殿下,那不是鹿兒姑娘?可要向前去認一認?又或者小的去把人帶來,她要是見到您,應該挺高興的。”趨前說話的是衛一,他一身大戶人家管家的打扮,,就像是陪著主子在碼頭等人的管事一般。

  官扶邕從車簾子裡露出一張臉,頭戴錦帽,他俊逸非凡的臉多了幾分別人看不懂的情緒,帶著一股冷厲,而幾個月前那飛揚的稚嫩早已消失怠盡。

  他安靜的看看人潮裡的鹿兒,什麼都沒有說。

  衛一一窒,閉上了嘴。

  他們家殿下自從回京途中遇到了那等的事,整個人就變了。

  這回接到衛二傳回的消息,得知鹿兒姑娘認了親爹,已經在返京路上,殿下原先是置之不理的,卻在商船進港之前決定要到碼頭來。

  車夫緊趕慢趕的,終於趕上,這不見到了,卻壓根沒有要上前寒暄相見的意思。

  所以,他們家主子來這一趟是為了什麼?為了看鹿兒姑娘一眼?

  官扶邕難得的加上一句,“你覺得這節骨眼適合嗎?”

  人家家人團聚,他不過是來看看罷了,看見她平安抵京,看見明府派了來接人,這樣就夠了。

  不過,他如果像衛一說的向前去寒暄,她會高興見到他嗎?

  “屬下失言。”的確,明府的人這會兒應該是急著要見鹿兒姑娘,鹿兒姑娘也歸心似箭,他們貿然出現,是有些不適宜。

  官扶邕放下錦簾子,不再有所回應,接著他敲了車璧,車夫吆喝了聲,短鞭迎空一揮發出聲響,馬打了個響鼻,車轆轆的動了起來,所有不管暗地裡或明面上的侍衛也跟著離去。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01:09 AM

【第十二章 大皇子登門求見】

  明府的馬車行走在可以容納四車同行駛的街道上,百姓如織,鹿兒掀起簾子看得興致盎然,聽了閔嬤嬤低聲勸阻,只是將簾子拉下一半,原來這就是京城啊,真是大氣,走一路看一路,瞧什麼都新鮮。

  說她是劉姥姥進城,還真是。

  她穿越到這個奉臨朝,最遠只到過縣城,在縣城住下之後,哪裡都沒去過,這會兒,她居然到了京城。

  京城的路曲直縱橫,像棋盤似的,又大又筆直,路上乾乾淨淨,好幾層的樓房比比皆是,商家鋪子寬敞明亮,買賣熱烈,她心裡打定主意也要在京裡開鋪子,賣各種新奇的珠寶首飾,海撈一筆。

  馬車來到明府,只見門面不大的府邸灑掃潔淨,明晃晃的燈籠寫著大大的明字,兩隻吉祥門獸靜靜伏臥著,馬車直接駛進二門,婆子丫鬟站了一地,還有一個面貌周正,身穿灰鼠連身帽,帶手爐,一旁丫鬟還撐著油紙傘的婦人。

  她一見馬車停了,她笑盈盈的走過來,撐著傘的丫鬟也緊緊跟著。

  婦人是溫氏,論輩分,鹿兒得稱呼她一聲二嬸,她是明家二房明崇的妻子溫倩,出身江浙大家,總的來說,人除了顴骨高了些,眼眉嘴鼻該大的地方大,該小的地方小,不說話的時候周身通透著出身大家特有的一股氣質。

  鹿兒踩著腳墊下了馬車,日頭明顯不大,一把油紙傘卻就這樣遞了過來,鹿兒看過去,是個俊麗的丫頭,眼下有顆小痣。

  “是鹿兒嗎?北地的氣候就是冷,你瞧都還沒入冬呢,這外頭一陣的風冷得叫人打顫,怎麼穿得這麼單薄,來來來,有什麼話咱們還是屋裡說,屋裡暖和。”溫氏精光四射的眼掃過鹿兒身上所有的頭飾、穿著和掛件,看似慇勤又親切。

  一件沒有繡花的冰絲衫子,外罩繡著五瓣梅花的蘇綢長衣,不施脂粉的臉蛋粉嫩嫩的,頭髮松松的披在腦後只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看起來嫩生生的。

  想不到一個鄉下村姑打扮起來也不差,看起來大伯沒少在她身上費心過,也不知花的是公中的銀子還是私人的。

  “多謝二嬸。”鹿兒施了禮。

  這會兒功夫,在外門下車的明澹也走了進來。

  溫氏喚了聲大伯。

  “有話進屋再說。”他有些不悅,有什麼話不能進去再說,算算他從外院走進來的時間,沒有小半炷香,也有一盞茶的時間,為人長輩的不知道晚輩初初來到京城,還能不能適應這裡的氣候,這麼多的話,平常怎麼都不說?

  只要關於女兒,向來好說話的人也變得挑剔了起來。

  他領先走去。

  “是是,咱們進屋再說,你奶奶等得可心急了,也不知遣了多少人出來問,就盼著你回來。”

  幾人走過甬道、沿廊,直奔老夫人居住的遠沁堂。

  明府是個三進宅子,和鹿兒在縣城的宅子比較起來居然差沒多少。

  老人尊貴,屋子採光最好,最是寬闊的遠沁堂由明老夫人住著,大房就明澹一人,又長年不在家,所以院子也就是個意思意思,大頭反倒讓二房給占了。

  父女倆腳步不停的來到老夫人的床邊,一進門鹿兒就聞到濃濃的藥味,裡面就兩個嬤嬤侍候著,一見到明澹帶著二小姐回來,表情都很是激動,尾隨在後面的嬤嬤見到老姊妹,很快走到一旁去,幾人互遞了了然的眼神,便規矩的退到一邊去。

  明澹將女兒往前推了推。“去給祖母請安。”

  鹿兒依言跪下,重重的對著躺在花梨木床上的白髮老人磕了三個頭,“孫女鹿兒回來給祖母請安,希望祖母身體安康,精神長壽。”

  明老夫人睜開沉重的眼皮,瞥了眼跪在下頭的姑娘,她眼皮一撩,兩個嬤嬤就趁前將她扶了起來,桑嬤嬤拿來兩顆大迎枕墊到明老夫人的腰際,明老夫人拍了拍桑嬤嬤的手。

  閔嬤嬤勉強抑住心裡的翻動,笑著說道,“老夫人,二小姐回來了,那模樣和大太太一個樣,您一會兒仔細瞧瞧二小姐那兩道眉,活脫脫是大老爺的翻版。”說完還掩著嘴笑。

  明老夫人有張容長臉,因為臥病,帶著病患的蒼白和病態,但是看見大兒子和孫女回歸,心情極好,消瘦的面頰泛起些許的紅暈,混濁的眼神也清明了許多。

  她朝著鹿兒招手,“過來讓祖母好好瞧瞧你,我的小姮姮。”

  明姮,是當年鹿兒出生時,明老夫人請來華覺寺的得道高僧慧覺和尚替她取的小名,一個平常叫上口的小名就這麼慎重,可見這孫女在明老夫人心目中的重要性,她心裡沒說的是,當年鹿兒一生下來,那和亡夫酷似的容貌讓她幾乎不能自已,她抱了又抱,撫了又撫,捨不得放手。

  這世間沒有平白無故的疼愛,也沒有毫無緣由的怨恨,一切有它的緣法。

  鹿兒笑容明淨的靠過去,雖然眼前的老人和陌生人無異,但是能力所及,對一個病重的老人,她願意做任何讓老人家高興的事。

  這是原主的原生家庭,她就當替原主盡一點孝道。

  她直接就坐到老夫人的身邊,揚起陽光般的笑臉,眼眨也不眨的看著面消瘦的老夫人。

  “孩子,”明老夫人忍不住摸摸她的發和小手,“你坐到繡凳上吧,免得過了病氣,對你不好。”

  鹿兒笑著露出整排潔白的貝齒,“鹿兒的身體好得很,我在鄉下的時時候和堂姊比從這個山頭跑到那個山頭,都沒輸過。”

  她兩手畫了個大圈圈,表示那個山有這麼大,這麼遠,還擼起自己的袖子,秀出她自以為稱得上健碩的小老鼠肉。

  老夫人被她逗笑了,用手指戳了戳她的沒幾兩的小肌肉,還很配合的說道,“欸,是真的。”

  鹿兒接著撩開老夫人的袖子,秀出她下垂的胳臂,“往後鹿兒幫祖母按摩,您就能像我一樣胳膊上養只老鼠了。”

  明老夫人一點都沒有因為鹿兒的不著調生氣,兩眼反而亮晶晶的,“那要養不成老鼠呢?”

  “鹿兒就把自己的老鼠給祖母。”這位老太太給了她很不一樣的感覺,那種護雛的感覺就好像她一直都待在自己身邊,從來也沒離開過,感情湧現得非常自然,毫無違和。

  “好好,說話要算話喔。”說完,明老夫人忽然咳了起來。

  這一咳咳得不可收拾,明澹趕緊把鹿兒抱下來,溫氏也命人去煎藥,嬤嬤拿帕子,一個替她拍背順氣,一個拿痰盂,屋裡慌忙成了一團。

  鹿兒第一回被人家這樣抱下來,還沒能生出什麼異感,又看著明澹一臉的憂色,她捏了捏明澹的手心。

  明澹以為她是擔心,低聲擠出個笑,“別擔心,你祖母會沒事的。”

  鹿兒把整個小手放進他的手掌,悄聲道,“爹,您也快別擔心,祖母吉人天相,神明會護她長命百歲的。”

  明老夫人咳了一陣子,緩過氣來,看著兒子兩手壓著鹿兒的小小肩頭站在她床前,氣有些提不上來,以致有些乾巴。“姮姮這話我愛聽,我沒什麼事,倒是你們這一路上又是車又是船的,累了吧,先去洗漱休息,祖母也歇一覺,晚上大家精神好了再來聊天說話。”

  明澹帶看鹿兒出了遠沁堂,兩人心頭還是有些沉重的,不想溫氏追了出來。

  “大伯,娘說讓您進宮請太醫過來一趟。”

  明澹有些不敢相信“娘真的這麼說?”

  溫氏看了眼鹿兒,內心有些複雜。“娘還說從今天開始要認真吃藥了。”

  以前的明老夫人對吃藥是很排斥的,煎來的藥不是不小心打翻,要不就進了尿桶,逼著她吃,便又哭又吵又昏倒,請來看診的除了京裡知名的大夫,也曾請過太醫院的太醫,病人不配合,來了神仙也枉然。

  其實這說來說去都是病,明老夫人心裡覺得對不住大兒一家,當年大兒遭蒙冤獄,她要是堅強著些不要病倒,把孫女接過來養,又哪來後來這麼多的事?

  歉疚和無盡的悔恨時時掛記在心上,這些年又感覺年紀大了,時日無多,當年的事就變成了一根刺,如鯁在胸,大兒為了尋找女兒至今未曾續弦,這是存心要孤老一生了。

  他是明家的頂樑柱,卻連個傳承的子嗣也沒有,她深深覺得對不起過世的明老太爺,對不起老大一家,思來想去,便成了病根。

  “鹿兒,你先到祖母的碧紗櫥歇著,缺什麼,張嘴喊人,不用跟她們客氣,客氣就是吃虧知道嗎?爹去請太醫來給你祖母看診,等這邊事了,再帶你去挑中意的院子,可好?”

  “好,我身邊有小綠,爹不用擔心,她能幹得很,有事我會讓她去問的。”

  明澹點點頭,出門請太醫去了。

  碧紗櫥是遠沁堂的內間,可說是碧紗櫥,比起鹿兒在百花村的房間幾乎是它的幾倍大,一張金雞鬧芙蓉羅漢床,一架鏡妝奩,雕刻鑲嵌包金綴玉,玲瓏可愛,大紅酸枝圓角櫃。

  看得出來這碧紗櫥平常少有人進出,鹿兒進來的時候,得了吩咐的婆子、丫鬟正在整理床鋪,被子、枕迭是嶄新的,帳幔也是,這種氣候要鹿兒來說根本還用不著燒炭,許是明老夫人身子弱怕冷,鹿兒又是嬌客,下人得到吩咐,便點起燒了銀霜炭的暖爐、放了松香的象牙香爐,八仙過海的圓桌已經擺上四時瓜果,一壺冒著濃濃蜂蜜香的茶也擺上了。

  一時間暖意融融,讓人整個都鬆懈了下來。

  遠沁堂的人做事俐落,問了鹿兒沒有別的事情要吩咐,便退了出去,只是眾人退出去之前都有意無意的賞了她一眼,好像她是什麼稀奇玩意般。

  鹿兒在路上雖然用過糕點,可糕點又不能當飯吃,肚子還是餓的,她淨了面、手,換了衣服,讓小綠去尋廚房,煮一豌面來。

  大人們這會兒顧不上她,她也很習慣自己照顧自己。

  小綠把歸置箱籠的事情交給樂樂、花兒,逕自去了。

  小綠問了人,很快借了明府的廚房煮了碗熱騰騰的山藥湯麵,大大的兩大碗,這是連自己的份都煮了啊。

  也是,她們在家的時候就是如此。

  鹿兒讓小綠把一大碗的山藥湯麵給丫頭們都分著吃了。

  她也把一碗面吃光,又暖又燙的湯麵下肚,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擦擦嘴,還真是累了,倒頭睡去。

  她才睡下,明澹也領著太醫回來了,他神情惶恐,更多的是不自在,原來他的身後跟著的是當今大殿下官扶邕,後面才是太醫。

  太醫也不是普通的太醫,是太醫令。

  說來湊巧,他一入宮就遇到正要出宮的大殿下,他作夢想不到大殿下會主動來攀談,知道他要替母親延請太醫進府,很爽快的替他請了太醫署的太醫令。

  太醫令向來只為宮裡的皇帝和皇后、貴婦們請平安脈,雖然明澹是個鹽運使,有從三品的宮位,但他就算要請太醫,也要經過層層手續,哪可能像皇室的人可以隨叫隨到的?

  不費吹灰力請來了太醫令,最讓明澹傻眼的是,這位殿下竟然還要到他家裡來,探望明老夫人的病情,這和孤臣般沒兩樣的明澹惶恐了。

  老實說現在的朝廷並不是那麼的平順,先帝薨逝沒多久,京城還在舉國哀痛著,但是帝位不能虛懸,國不可一日無君,新帝在眾臣的擁戴中繼了位,年號延年。

  儘管延年帝登基,可帝位還不穩,為了鞏固權力,擺平多如牛毛的朝政和平衡各方勢力,即便皇帝已經有幾位皇子,卻無冊立東宮太子的意願。

  朝中權臣也知曉這時候提立儲君會讓延年帝不喜,因此也沒有人自己去找不痛快,明澹以為這位殿下占嫡又占長,真要說只要將來不犯大錯,那把椅子應該就是他的了。

  不過,先帝在的時候,對這位皇太孫寵愛過了頭,延年帝長期被忽略,從延年帝繼位至今的各種蛛絲馬跡看得出來,他和大殿下漸行漸遠,甚至一味的偏寵二皇子。

  這種疏遠不是單方面的,大殿下對延年帝也保持著不冷不熱的態度,按理說天家父子無親情,人的手指有長短,偏寵某個孩子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要從大局上來看,這樣的情況卻頗為不妙。

  國家社稷再經過先帝駕崩的動盪之後,好不容易得到片刻安寧,目前再也禁不起更多狀況了,偌若延年帝的心思有那麼些偏頗,弄不好又是一場亂子。

  官扶邕看得出來明澹擔憂的是什麼,看這位鹽運使皮笑肉不笑,沒半點歡迎他去明府的意思。

  他的提議是有那麼點不合時宜,畢竟,鹿兒剛剛歸家,明老夫人又病情反覆,挑這節骨眼上門訪,未免讓人議論太過不體諒臣下了。

  他本來並無到明府拜訪的意思,在碼頭看見數月不見的鹿兒,他以為只要遠遠見上一面,知道她安好,那就可以了。

  可他又在皇宮宮門處遇到了匆匆而來的明澹,得知他這是要替病母請太醫,他腦子一熱,藉口要來探望明老夫人,便隨著明府的馬車過來了。

  明澹心裡卻一直敲著小鼓,返家路上,殿下主動垂問,告訴他自己曾和鹿兒有過幾面之緣,而且還相談甚歡,這就很讓明澹鬱悶了,幾面之緣?相談甚歡?而且他又是如回得知鹿兒是他苦苦找回來的閨女,還剛剛到的家?

  大殿下語帶保留,他是臣下,也不能冒失的詰問,肚子的疑問,只能等回去再問女兒了。

  明澹其實是有那麼點不歡迎官扶邕的,好吧,不止一點,他很頭大。

  他雖然食君米糧,拿君俸祿,卻不希望和皇家攀上任何關係,帝王和臣子是互相依靠又互相戒備的,帝王之心不能等閒視之,皇子亦然,何況,他當年的經驗太過慘烈,雖然仍是無法避免的要靠天家給一口飯吃,但無論女兒的說詞如何,他都認為最好不要再有往來。

  官扶邕哪裡知道他只是表示那麼點親近的意思,就已經被判出局。

  皇子殿下駕臨明府是何等的大事,明澹必須全程應付,沒辦法,他只能讓弟弟明崇帶著太醫令去給母親看診。

  至於府邸所有的人都搔動了,老老少少,上上下下都想藉機來偷看一眼大殿下的英姿容貌,這簡直就是平淡內宅生活難得的情趣啊!

  但是侍候倒茶、端瓜果的就那幾人,連大氣都沒人敢多喘一下,更遑論抬眼目睹皇子容貌如何又如何了,頂多也只能看見他腳下的那雙玄色繡金線的蟒鞋。

  可就算連大殿下的腳底板也沒見著,一出了門,一張嘴還是活靈活現的能說個半天,好像他真目睹了龍子容顏,還跟貴人說上了話。

  “大人就別管本殿下了,本殿不過心血來潮想來見見舊人,你讓鹿兒姑娘出來與本殿下說幾句話,你自忙去不打緊。”官扶邕察覺得出來明澹那股微妙的敵意,他哪裡想得到對一個愛心太過氾濫的父親而言,他都還沒能與女兒好生培養一下感情,就冒出個女兒的“故人”來,他愉快不起來。

  可又看在大殿下替他請來太醫令的分上,明澹也做不出過河折橋的事來,只能虛以委蛇的說,“小女方與下官從鄉下回來,下官見她面有倦色,這會兒也不知歇息好了沒有。”

  這意思呢,就是女兒要是沒歇,殿下您改日再來,她也累了,您體諒體諒她風塵僕僕的,反正都在京裡,日後有的是機會再見不是嗎?

  官扶邕被鹿兒這爹逗到不行,看起來那只小鹿認了一個不壞的爹,不過,往後他要都像今日這樣阻攔他和鹿兒見面……那可不行。

  明澹看見官扶邕眼裡的堅持,知道這位殿下是鐵了心要見女兒的,不情不願的讓人去請,還悄悄吩咐,“小姐若是睡下了,千萬不可以吵醒她。”

  明澹是文人,他哪裡知道自己所謂的悄悄話,對於官扶邕這樣從小練武、有著深厚內力的人而言,就只是隔著耳朵說話而已,他聽得再清楚不過。

  明崇陪著太醫令出來,太醫令對著明澹又重複了一遍對明家人說過的話,“老夫人身子本就不佳,虛涼體弱,脈滯虛浮,剛剛應是情緒過於激動了些,心頭起伏過大,氣血於積,先服幾服藥緩緩,另關於老夫人的病情,要長期靜心調養,按時吃藥,固本之後再來談後續其它的。”

  他是醫者,明眼人一號脈看舌苔就知道這位老夫人並沒有多強的求生意志,可不知是什麼刺激了她,方才竟求著要治好她。

  病人有求生意志,好過仙丹妙藥。

  太醫開完藥方要告辭,明澹對著明崇道:“太醫開了方子,遣人去抓藥煎上,母親且先歇息個幾日,晚些我更帶鹿丫頭去侍疾。”

  按理說他和弟弟都該在母親身邊侍疾的,但大廳還有一尊大佛在,他也走不開,向官扶邕告罪後,本想送太醫令出去,太醫令卻連道不敢,大殿下就坐在大廳中,哪來膽子讓主人撇下人送他?

  最後還是由明崇把太醫令送出了門。

  官扶邕無意和明澹繼續大眼瞪小眼,他打算鹿兒要是再不出來,他就要闖進去見她了。

  他想看著對他笑的鹿兒,想見那個一談到錢就雙眼放光,很有意思、很有意思的小姑娘。

  見了她,也許能緩解他回到京城後一直焦躁不安的心,也許可以撫平他被至親背叛痛恨天下人的心……

  放下茶盞,臀部剛抬了抬,就這瞬間,鹿兒蹣跚的出來了。

  她看著有幾分睡眼惺忪,因為沒有出門,她就穿了件玉色的雙繡對襟衫子,銀白紗長褲,而且,還邊走邊打哈欠。

  她身邊的小丫頭都看著有些不忍了,拚命拿手去掩她的嘴。

  她嗜睡,只要躺上床,就一定要睡到足夠的時辰才肯起,這是衛二傳回來的定期彙報中提及過的。

  官扶邕又把臀部放了回去。

  “怎麼是你啊。”因為父親也在,禮不可廢,她朝著官扶邕行了禮,但是從小嘴裡吐出來的卻不是什麼恭敬的言詞。

  “鹿兒,這位是大殿下,不可失了禮數。”明澹對女兒的禮數有點微詞,是他的錯,往後,定要督促她好好學習才是。

  與明府有往來的人家雖然談不上什麼勳貴權臣,可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教出來的子女在禮儀上從來不曾出錯,回頭,他得讓溫氏去找個教養嬤嬤來。

  鹿兒重新施了個周延的福禮。

  這下,明澹吶吶挑不出刺了。

  原來不是不懂禮儀,是因為是熟人,所以才隨意了些。

  “你見到我不高興嗎?”在她面前他很自然不再自稱本殿下了,而是用你啊我的,這又讓明大人心肝直顫。

  “高興,你要是挑我睡好了的時間來,我會更高興,讓小綠煮好吃的東西招待你。”她是真高興,沒料到到京城就看見熟人,老實說,這讓她在人生地不熟時感到的危機和恐慌少了許多。

  “你到京裡來,怎麼不知會我一聲?”他心裡覺得明澹這個父親太不識趣,不過,他這回來,沒打算久留就是了。

  既然知道她往後都會住在這,還怕沒有機會嗎?

  “這不是剛到,連行李都還沒打開嗎。”一般的姑娘肯定不會直白的回他剛到地頭,人還乏著呢,如何知會,而是客客氣氣的道歉之類的,她似笑非笑的睨他。“我沒說,衛二也會說,要不然你是怎麼知道我找著爹,回家了?”

  “恭喜。”

  “謝殿下,你……殿下一別之後可好?”鹿兒見父親沒反對,也坐了下來,自己倒了盅茶解渴、醒神。

  她咕嚕咕嚕喝完茶,神智果然清楚多了,只是以後喝茶之前不該看爹的小眼神的,挺嚴肅的。

  果然,她在爹面前就連措辭要很小心,像你啊我的這種稱呼都要看人,眼前這位殿下以後該是不能更隨便和他扯淡了。她默默的放下杯子。

  “我過得沒有你好。”他說得隨意,卻是真心話,只是這話落到任何人耳裡都不會當真。

  鹿兒看他一眼,沒說什麼。

  “怎麼不說話了?”官扶邕問道。

  “你……殿下沒事就早點走吧……”她爹就杵在那,這天都被聊死了。

  明澹的心臟幾乎被女兒嚇得暫時停止,她居然出言趕殿下,這是跟老天爺借膽!他一個激靈,就要起身告罪,沒想到官扶邕手一揮,“明大人你在這裡委實太礙眼了,我不是說和令嬡說幾句話就走,絕不打擾。”

  幾句話,你現在都已經說了好幾句,簡直成套成套的往外倒了。

  心裡腹誹得緊,嘴裡卻都是請罪之詞,“小女太過莽撞,請殿下莫怪。”

  “你再不走,我就要怪了。”燈不點不亮,話不說不明,這位鹽運使看起來是準備護著女兒到底了。

  往後,鹿兒這個爹還真是個麻煩。

  “大殿下。”明澹肅站了起來,已經要跪了。這位殿下傳言殺人不眨眼的,他為什麼忘了這一樁?

  都怪他一顆心全系在娘和女兒的身上,又剛從任上回來,和這位殿下別說打過交道,只是有限的幾次在重要場合匆匆見過一瞥,欸,總歸就是他離京太久,久得失去了警戒心,不妙、不妙!皇家沒有好相與的人,這位殿下更是複雜。

  “得得,我來的不是時候。”宣扶邕一撩袍子起身,明澹這樣的人不去當禦史言官真是太可惜了,一板一眼,一板又一眼,他還真開了眼界。

  他要去當了言官,應該可以替他那皇帝老子添不少堵吧?官扶邕沒多少慍色的離開了明府。

  衛一看著主子那跳動的嘴角這是怎麼了?心情愉悅還是不悅?

  主子笑的時候殺人不見血,不笑反而沒事。他有些拿不准。

  這段時日他自認察言觀色的能力更加精進了,卻還是摸不清主子的脾氣。他有多麼沒見過殿下這麼帶人味的神情了?

  自從從那個荒僻的縣城回來,路上又遭刺,殿下就完全變了個人,變成一個人人懼怕的性子。

  明澹注視著大皇子的車駕離開,慢慢踱回院子,鹿兒卻已經不在大廳,原來明老夫人已經醒,鹿兒去了遠沁堂。

  鹿兒的心也的確被官扶邕嚇了一跳,但是那種好的一跳。

  他和幾月前相差頗多,要不是他先對她展露笑顏,有了幾分之前的陽光燦爛,她一下子還真有些認不出他來。

  也才幾個月,他怎麼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語氣聲調,表情神色和以前截然不同,到底這段時間,他經歷了什麼?

  看得出來他的個子更往上抽長了,身材修長偉岸,就算坐著,也得微微低頭俯瞰,才能與她的眼睛平視。

  其實不只女大十八變,她以為男人也挺能變的,差別在於,越變越耀眼,還是越變越蒼老而已。

  她兩隻腳微微踮高,怎地自己這個子就不爭氣呢?好歹也多個一寸什麼的,表示自己有那麼點寸進,唉,算了,身高這種事強求不來。

  不過能在抵京的頭一天就見到故人,一來就有好事發生,真好!

  在這滿地權貴的京城,她也總算有一個熟人,往後誰敢找她的碴,起碼有個大靠山給她靠是吧?!

  她一邊想,腳步都輕盈了許多。

 
 

【第十三章 受寵招來的妒恨】

  遠沁堂中明老夫人是清醒著的,在明家人近幾年的印象中,明老夫人像這樣明明白白,每個人都認得的時候很少,要不是昏沉的長睡,要不就是藥性發作,也不太認得人,這回卻道,“你們都來啦。”

  經過梳洗整理的明老夫人清清爽爽,把二房的麼女,年僅十歲的明瑾叫到跟前,摸著她的小手。“阿瑾怎麼好久沒來祖母這邊,把祖母都忘了是不是?”

  明瑾長得濃眉大眼,還帶著嬰兒肥,梳著兩個螺髻,螺髻上用小粒的珠母貝串成的珍珠小網網住,身穿粉櫻色月季花紋蜀錦衣,繡滿福字繡花鞋。

  她有些忍耐的讓明老夫人握她的手,“娘說祖母身體不適,不讓我們來遠沁堂打攪。”

  “是這樣啊,是怕我這老太婆把病氣過給你吧?”明老夫人的眼光慢吞吞的從明瑾身上移到溫氏那裡。

  溫氏頓時覺得婆婆那一眼包含許多意思,就像一盆冷水澆上頭頂,不自在的乾笑著分辯道,“阿瑾這孩子不會話,母親您聽著別往心裡去,您一直以來昏昏沉沉的,孩子們不知輕重,我不讓她們來,還不是怕衝撞了您。”

  明老夫人這一病,雖然心病大於肉體疾病,可也看凊楚不少人的心,她拍拍明瑾的手。

  “祖母知道。”

  一本帳她心裡有數得很,有些人以為她老了、病了,就不濟事,其實還早得很。

  她又把二房長女,已經及笄的明鏡喚過來。

  明鐿個子高挑,五官秀氣得仿佛是江南煙雨,眼神乾淨柔和,給人山間習習涼風之感。

  “阿鏡的嫁妝可準備妥當了?”

  原來明鏡已經許了鴻臚寺卿左雅的長子左常,婚期就在明年六月。

  她現在是待嫁女兒,留在父母身邊的時間不多了。

  “手上就剩下要給未來公婆、姑嫂的長襪和抹額還沒做好。”明鏡的聲音和人一樣,細細柔柔的。

  “祖母這回緩了過來,幸好沒耽誤到你的親事。”她要不小心歸西,這一家子可要受到不小震盪,孫女的婚事要不就得搶在百日完婚,要不就得等三年,兒子的仕途也會大受影響,等丁憂三年,朝中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他這個人?

  就算不為自己,為了這家子,她這老婆子還得多活幾年才是。

  “祖母會長命百歲的。”明鏡也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但真心實意的感覺要比明瑾多上很多。

  這也難怪,明瑾在鹿兒還未回來之前,算是老夫人跟前最得寵的,她嘴甜又會撒嬌,老人家不疼她疼誰呢?

  二房唯一的嫡子蘅哥兒向來憊懶,對鹿兒這個姊姊沒什麼興趣,尋了藉口沒來,所以也就沒有出現在遠沁堂,至於明崇有兩個姨媳,各有一女,沒有招喚,根本沒有機會在明老夫人面前露臉。

  明老夫人終於把眼光放到一直乖巧站在明澹身邊的鹿兒身上,“我聽閔嬤嬤說你歇在碧紗櫥裡?”

  “是,孫女未得祖母的允許,逾越了。”她眼觀鼻、鼻觀心,感覺的出來明鏡和明瑾姊妹的眼光時不時的往她身上溜過來。

  明鏡的眼神不帶惡意,好奇居多,明瑾就多了幾分的鄙視和打量。

  畢竟她是從鄉下出來的村姑,城裡人對她有沒有多長兩條腿還是有哪裡不一樣的地方肯定是好奇的。

  隨著女兒後面進來的明澹連忙替女兒澄清,“方才屋子裡亂,鹿兒的院子又還沒整理,兒子事急從權,把她暫時把她安置在母親的屋裡。”

  明老夫人見鹿兒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心裡很是滿意,“既然住下了,院子什麼的也不必整理了,往後就住遠沁堂和我這老婆子作伴,”她的眼光滑到孫兒身上。“丫頭,你可願意?”

  明老夫人的話一落地,四處傳來細細的抽氣聲。

  溫氏就覺得婆母此太偏心了,她生鏡丫頭的時候就不提了,蘅哥兒是男丁當然得留在她身邊教養,到了阿瑾,婆母即便疼愛有加,也不曾說要把她放在身邊教養,現在大房的臭丫頭一回來,也不知是什麼歪瓜劣棗,就要把她往身邊放,公平嗎?

  不能怪她吃味,她爹不過是政通司的右參議,一個五品小官,但老夫人出身可不凡了。

  她是閩南大族出身,不說她那已經致仕的爹,兄弟至今一個在戶部,一個在中書省,混得風生水起。

  由她教養出來的女兒和老夫人教養出來的,這傳出去就不一樣,將來能物色的物件又更不同了。

  她拐了拐沒事人一樣的明崇,朝他拚命使眼色。

  “你這是怎麼了,眼睛扭了?”

  嫁了個和自己不同心的郎君就是氣人,不只幫不了忙,還拖後腿,她當初怎麼會嫁給這樣的人?

  溫氏氣得只差沒心肝。

  “阿倩你也別覺得娘做事不公平,鹿兒的爹是個大男人,她又沒了娘,人呢在鄉下一住十幾年,將來想說個好人家怕有難度,我這祖母不幫襯幫襯她,還是你來?”婆媳多年,她還摸不清這個二媳婦的小心眼嗎?

  當眾被捅出來自己的小心思,溫氏臉上就有些過不去,“母親,我這不是什麼都沒說?我當人家嬸娘的不會連這點肚量都沒有,您就別讓鹿兒笑話我了。”

  明老夫人也不再看她,“都下去吧,我累了。”

  她不是搪塞,是真累。

  等屋裡人都告退走了,明澹也把女兒帶到外頭說話,明老夫人對著閔嬤嬤道,“那丫頭住在碧紗櫥的一應事務就偏勞你多費心了。”

  這是要把她指到二小姐身邊侍候,閔嬤嬤又驚又喜,她把這一路跟著大老爺去接二小姐回來的經過,在老夫人面前原原本本的說了,不添油,沒加醋,真沒想到老夫人會把她給了二小姐。

  她能理解老夫人心裡對二小姐的虧欠,自然暗暗應下。

  是人都想求得更好,她從年輕便侍候老夫人,丈夫去的早,她無兒無女,她也不求什麼,要是老了,有人給她送終就好。

  老夫人讓她去侍候二小姐,這也是有意等二小姐出嫁時,讓她當陪房嬤嬤一塊兒過去的意思。

  在遠沁堂外的父女說了一會兒話,無非是叮嚀女兒和祖母住在一起要注意的事項,遠沁堂離他居住的前院反而比內院要近些,往後他要想來看母親和女兒還真是便利不少。

  明澹也不多說,這一路風塵僕僕回到家,一件接著一件的事,連喘口氣的機會也沒有,實在也人困馬乏了,把該囑咐的囑咐完,他便回前院去了。

  鹿兒覺得也沒睡好,想想晚飯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歇了逛遠沁堂的心思,回碧紗櫥去了。

  只是她一腳進屋,閔嬤嬤已經領著五個丫頭等在那兒,一見到她便下跪請安。

  “老奴(奴婢)見過二小姐。”

  “閔嬤嬤這是幹什麼?”喝了小綠遞過來的茶潤了喉,“都起來說話吧。”

  五人起身,站在最前頭的丫頭自報姓名,“奴婢芳草。”

  依序下去叫連天、阿碧、拂柳、古道。

  鹿兒注意到那眼下有顆小痣的婢女也在,她叫古道。

  既然是祖母指派來的人,她也沒二話,讓她們留下,所以,她的屋裡現在有小綠、花兒、樂樂、芳草、連天、阿碧、拂柳、古道,連同閔嬤嬤九個人。

  閔嬤嬤是領頭羊,又是老人,碧紗櫥的事自然由她統管,小綠就不用說了,是她身邊最得用的人,樂樂和花兒來到她身邊的時間雖然沒多麼,也慢慢訓煉出膽量和擔當。

  不管這些新來的丫頭原來做的是什麼,就讓樂樂和花兒管著這些新來的丫頭,先看看吧,得用的提起來用,不得用的就當粗使丫頭,也礙不著什麼。

  那好,鹿兒睡得太沉,錯過了洗塵宴,大家都知道她累壞了,情有可原,大老爺歸家,老夫人身體好了一半,一樁樁都是喜事,沒人計較她的缺席。

  在縣城,鹿兒總是睡到自然醒,初來乍到,鹿兒沒敢太過肆意,第二天清晨,她卯時就起身,老夫人就在她隔壁啊,幾個丫頭慇勤的替她找衣裳,梳頭,洗漱,煥然一新的去向明老夫人請家。

  明老夫人由桑嬤嬤扶著從佛堂出來,正要用早飯,一見孫女來,問她昨夜睡得可好,怎麼這麼早就起身?可缺了什麼,細細問過一遍。

  鹿兒也一一的回應了。

  明老夫人頻頻點頭,這時,嬤嬤來問要不要傳飯?

  明老夫人讓人多備了一份過來,讓鹿兒陪著一起用飯。

  明老夫人吃得清淡,桌子上幾張烙好的餅子,撒上細細的蔥花和胡麻,金黃酥化,更配上嫩筍脯、嫩芥菜等幾樣小菜,就著雞豆胡麻粥,粥裡除了小米還有白瑩瑩的雞頭米。

  明老夫人一看沒幾樣是小孩喜歡的口味,轉頭吩咐小廚房做了幾樣好消化又適合鹿兒這年紀吃的菜,香珠豆、茭筍炒木耳肉片、芋頭煨白菜和兩隻燒鵝腿。

  鹿兒也不推辭,她一覺睡飽,食欲好得很,不只把兩隻燒鵝腿都吃了,還喝了兩碗濃濃的粥,本來吃藥嘴淡,沒什麼胃口的明老夫人見她實在吃得香,居然也用了滿滿一碗的雞豆胡麻粥,這看在侍候的嬤嬤眼中,激動得一下說不出話來。

  老夫人有多麼沒這麼開懷的用飯了,果然二小姐回來是對的,二小姐真是老夫人的福星啊!

  用過飯,鹿兒扶著老夫人在遠沁堂裡裡外外走了一遍消食,待祖孫回到屋裡,正巧趕上明澹和二房的人過來給明老夫人請安。

  “姮丫頭已經陪我這老婆子用過飯,你來得晚,回去吃自己的吧。”明老夫人心情亮麗得很,有閒情消遣兒子媳婦。

  鹿兒從桑嬤嬤手裡接過藥汁,慢慢呼著氣吹涼,沒看見明瑾眼裡閃過的怨妒和不甘心。

  她雙拳握了握,愛嬌的擠到明老夫人身邊,“祖母,阿瑾不依,趕明兒起,阿瑾也要來遠沁堂和祖母一起用飯。”

  她說得嬌憨天真,也不知蓄意還是不小心,手肘一抬就往鹿兒腰下的軟肉撞過去。

  鹿兒通常有個習慣,她不太喜歡和人靠得太近,尤其是陌生人,對她來說,這位五小姐看著年紀小,還是不熟悉的人,所以她一靠上來,鹿兒就不著痕跡的與她拉開半個手肘的距離,等她眼色的餘光瞄到了明瑾的動作,頓時明白她的企圖,輕輕一閃,只是閃過她的突襲沒錯,但沒來得及顧上藥碗,八分的藥汁還是濺了出來,燙著了她的虎口和手背。

  鹿兒只皺了眉頭,沒作聲。

  “姊姊真不小心,連個藥碗也端不住,你燙著了自己不要緊,要是整碗藥汁潑在祖母身上,罪過可就大了。”明瑾揚著天真的臉蛋,還不忘落井下石一番。

  鹿兒把藥碗放下,明澹也趕緊過來關心,見她虎口到手背已經整片紅腫。“怎麼拿個藥碗就燙著了?也太不小心,那個誰誰快去拿涼巾和水盆過來!”

  丫鬟婆子動了起來,小綠氣憤的扶著鹿兒,拿眼睛剜著明瑾,然後小心翼翼的捧著鹿兒的手朝燙傷的虎口直吹氣。

  “姑娘……”

  鹿兒阻止她還要說下去的話。“沒事。”

  這樣還叫沒事?小綠十分的不平,,這些人的眼睛都瞎了嗎?幾十隻的眼睛沒看見那個臭丫頭使壞?

  “姑娘,這地方咱們不住了,咱們回縣城去。”小綠說話從來不顧忌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一屋子的人都聽了個清凊楚楚,每個人臉色都不一樣。

  明老夫人責怪的看了這個沒規矩的丫頭一眼,但也覺得明瑾不懂事,姮丫頭才進門沒多久,可別因為這點小事和她離了心才好,“女孩子的皮膚最重要了,可不能有點損傷,桑嬤嬤去把九蛇膏拿來給二小姐用。”

  那九蛇膏是京城最知名杏林堂老大夫的拿手膏藥,尋常劍傷刀傷,頭痛腦熱,一擦便能見效。

  桑嬤嬤很快就把哪所謂的九蛇膏拿來,鹿兒讓古道接過,朝明老夫人道謝,行了禮,也沒看眾人一眼,讓兩個丫頭抹著退下了。

  踏出遠沁堂的門檻,鹿兒偏過對古道說道,“你去瞧瞧廚房可有蘆薈?若是有,切兩片過來,我有用處。”

  “奴婢記得大廚房外的菜圃有好幾株廚房嬸子種的蘆薈。”古道也不知姑娘要做什麼,既然讓她去拿,便撩了裙子,往大廚房去了。

  蘆薈是好東西,燙傷時,切開蘆薈,把汁液敷在皮膚上,沒多久就能退紅消腫,而且不留痕跡,是最好的燒燙傷藥。

  而屋子裡,明瑾嘟嘴,還不依不饒的嘟嚷。

  “笨手笨腳的,連個藥端不好,還能做什麼呢?”她自為她的小動作都無人發現,很是得意了一把。

  她暄暗自得,沒想到明老夫人的眼光冷不丁掃過來,最後落在溫氏面上。“府裡要忙的事情多,你們忙什麼就去忙,,往後請安這事就都免了。”

  免了請家,溫氏覺得多一事不不如少一事,正要答允。

  “祖母……”明瑾偎到明老夫人身邊,“阿瑾想留下來陪祖母,阿瑾也想睡碧紗櫃。”

  “小時候問過你,不是說不要?要過年了,你就多一歲了,再過兩年就是大姑娘,也該明白什麼事可以做,什麼事做了徒勞無功。”她的聲音帶著幾分冷冽,她是老了,卻沒有老眼昏花,小孩子這些排除異己的手段她哪會不知道,但她的心還是很自然的偏袒向了明瑾,沒有道破她的小手段。

  明瑾氣嘟嘟的隨著溫氏離開遠沁堂,姊妹倆跟在溫氏後頭。

  隱形人似的明鏡戳了妹妹的額頭。“你那點小花招哪瞞得過祖母的眼睛,小心弄巧成拙。”

  “我就不信祖母疼我那麼多年,比不上一個莫名其妙的村姑。”

  “我瞧她人也不壞,你瞧她手紅成那樣,一聲不吭,要是你恐怕早哭死了。”明鏡說道。

  “我就是瞧她不順眼!她明明年紀比你小,一來卻成了所有人更看重的長房嫡女,我就不信你心裡沒疙瘩。”

  明鏡搖搖頭,不管了。

  雖然妹妹說中了她的心情,可她翻過年就要嫁人,往後一年恐怕也沒機會見上一次,又何必在意這些事?

  至於妹妹,她以為小孩子打打鬧鬧,一下也就過去了,所以,對燙傷鹿兒這件事也沒怎麼放在心上。

  鹿兒藉著燙傷在房裡歇了一天。

  許是鹿兒每日不輟的陪伴、說笑,基至拿著晦澀的經書朗讀給明老夫人聽,再加上太醫令持續不斷的來看診,明老夫人的病情在年前有了非常顯著的進步,在嬤嬤的攙扶下可以繞著遠沁堂走上好幾圈。

  太醫令最後一回來看診時向明澹說道,“老夫人的身子已然無恙,往後只要小心調理,注意保養,便能長保健康安泰。”

  明澹喜極,包了個大封紅親自送上,又客客氣氣的將太醫令送出大門,心裡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

  明老夫人得知這消息,笑得兩眼眯眯。“我就說我的姮丫頭是個有福氣的孩子,她一回到我身邊,我的身子就好了,難保我以後還能活成個老妖怪,看著家裡的幾個丫頭嫁人,蘅哥兒娶妻呢。”

  身子痊癒的明老夫人心情非常美麗。

  “能讀經書有什麼了不起的,想在京裡立穩腳跟靠的可不是這些,她一個粗鄙的村姑,我包准她一個朋友都不會有!”對於自覺被冷落的明瑾是處處看鹿兒不順眼,她以前的疼寵現在都被搶走了,她不甘願,她一定要把祖母的寵愛搶回來!

  明老夫人的臉色蒙上一層不豫,“瑾丫頭,我聽西席說你已經缺了好幾堂的課,佈置的功課也都不交,整天瘋玩,先生還說你很多字都認不齊,不如別去課堂浪費時日。真是這樣嗎?”

  明瑾沒想到先生會跑來跟祖母告狀,她漲紅著臉,“誰耐煩整天念那些乏味又無趣的書?還不如逛街有趣。”

  “你確定?把不想念書的話再說一遍?”府裡的西席用的是大兒的名義請來的,人家要不是看在鹽運使的名頭上,單憑二兒什麼本事都沒有的情況下,能請來什麼好西席?

  不知足的丫頭!

  以前沒得比較,不覺得瑾丫頭哪裡差,多了姮丫頭,好壞怎麼就這麼明顯?

  “祖母就是偏心,您的眼裡現在只有會過好您的姮丫頭,您的眼裡還有我嗎?”明瑾不管不顧的嚷了開來,手一揮,把茶几上瑩白如玉的上好茶具給掃在地上了。

  這個家以前沒有鹿兒的時候,她和姊姊就是家裡最受疼寵的姑娘,她年紀小,祖母更是什麼都順著她,什麼好的都會想到她,現在呢,來了個莫名其妙的外人,祖母的心就被她拐走,偏到沒邊了。

  她不要,她討厭鹿兒,她恨不得她消失最好了!

  她自己打碎的東西,可她還有臉哭,乾脆坐在地上耍潑,“嗚哇……我的手被割到了……好痛啊……””

  要鹿兒說這個明瑾就是個被寵壞了的驕縱小丫頭。

  明瑾以前只要這麼一耍賴,祖母事事都會滿足她的要求,甚至給得更多,萬萬沒想到百試不爽的手段今天卻不靈了,她只得到明老夫人恨鐵不成鋼的冷視。

  “五小姐身邊侍候的人都上哪去了?還不趕緊帶她下去上藥?”明老夫人環顧一圈。

  明瑾身邊的嬤嬤、丫頭全湧了上來,把哭哭啼啼的明瑾帶下去了。

  明老夫人傷透腦筋的按著太陽穴,真是個不知所謂的孩子!

  兩隻溫軟的手指移了過來,替她揉捏發脹的太陽穴,明老夫人閉上眼,“孩子,你是怎麼認字的?你那養父家境似乎不很好。”

  “養父粗通文墨,他還在家的時候教過孫女設字,但是孫女並沒有接受過正規的教育,其實懂的也不多。”青老大的確是認得幾個大字的,要不然年輕投軍時也沒辦法替明澹跑腿,進而結成了弟兄。

  “要不這樣吧,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成天陪著我這老太婆,未免氣悶,家裡請的西席還不錯,你去聽聽,要是聽得合意,就留下來和蘅哥兒一起學習,女孩子多讀點書沒有壞處。”

  “是,祖母。”

  “瑾丫頭話說得難聽卻也沒錯,京城這地兒,很多人的眼睛都長在頭頂上的,你要是沒個好才情,就算有個給你撐腰的爹,也很難打進那些貴女的圈子,祖母聽說你女紅做得好,還曾靠這維生,原先也想著往後多教你一些持家之道,女孩子嘛,這也就夠了,所以,我不勉強你要讀出個什麼子丑寅卯來,咱們也不科考,但是去外頭,你就明府的長房嫡長女,別給你爹掉面子。”她不是死板的人,但是這個孫女都已經自己長成生大姑娘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只能邊走邊看,真不行的時候扶持她一把也就是了。

  “謝謝祖母提醒,鹿兒曉得了。”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01:10 AM

【第十四章 惡毒陰謀逼落水】

  從此,鹿兒的生活了兩點一線,明府的小學堂,遠沁堂,日子倒也想規律。

  只是明瑾也是個倔的,被明老夫人一頓申斥後還真的沒再去上課,整日纏著溫氏讓人帶她上街去玩耍。

  這日因為是臘八,西席讓她和蘅哥兒提早下學,而再上幾天的課便是年假,也就是說這一休假便可以休到元宵。

  鹿兒腳步輕慢,看著河塘裡雖然已經沒有夏荷,卻仍別有一番味道的水面,聽著小綠在她身後叨念要慰勞姑娘的辛苦該做點什麼來吃,冷不防有道黑影箭矢一般的沖過來,悶著頭筆直的朝著鹿兒撞去!

  鹿兒不料有人火車頭似對著她衝撞過來,她身旁可就是池塘,大冷天的要是落水,小命絕對去掉半條。

  急急的往後退,小綠也駭得扔掉手裡的東西三步並作兩步,試圖用自己的身子把那瞎了眼的丫頭撞開,不過,那丫頭看見鹿兒往後退,胳臂長伸,竟去抓鹿兒的裙擺,鹿兒再想往一旁逃開已經來不及,就這麼讓那丫頭帶著往池塘裡摔下去了。

  沒把丫頭撞開的小綠放聲尖叫,想也不想的也跳下水去。

  幾人正在水裡撲騰的時候,躲在樹從暗處的明瑾慢吞吞的揚著陰冷的笑走到岸邊,順道還踢了一塊石子下去。

  她笑得甚是開懷。“你得意啊,就繼續得意吧,我瞧你還能得意到幾時?嘖嘖,這寒冬臘月的水池可是冷得能把人的骨頭凍成冰的。”

  鹿兒落水的第一時間就被奮不顧身撲下水的小綠給撈起,小綠這些日子沒少跟著衛二學了點拳腳功夫,她吃水不多,只是嗆得厲害,“姑娘?”

  鹿兒用手握了一下她,面向明瑾。

  “你使人來撞我的?”這水,好冰。

  這四周的人都被明瑾遣走了,剩下都是她的人,她有把握不會被任何人瞧見。“是我,你又能如何?”

  泡在冬日的池子裡,鹿兒冷得牙齒發顫,肌膚都失去感覺了,她知道小綠也好不到哪去,她不著痕跡的湊近小綠向她耳語了一番,小綠一呆,但還是照做了。

  她把鹿兒慢慢的往靠近明瑾的地方移動,鹿兒也試著挪動,可身穿冬衣,衣服吃了水十分沉重,想移動,遲緩又困難,應該慶倖她們掉下去的地方累積了厚重的泥層,但是沒有立刻陷入泥淖裡,不代表下一秒鐘不會。

  明瑾看著鹿兒主僕在裡頭掙扎,她很開心,卻完全不顧向她伸手求救的丫頭和救命聲音。

  那丫頭被人當了槍使,撲騰了幾下,很快沒了聲響。

  明瑾太得意忘形了,忘記自己就站在池塘的邊緣,因為她一定要站這麼近才能更大聲的。

  這個讓她處處吃癟的野丫頭,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她正得意著,水裡的鹿兒竟在電光石火間伸出一隻幾乎泛青的手,拉住她的腳,將她拽了下去。

  重物掉進水中,濺起的水花四散,躲藏在暗處的丫頭和婆子一見到明瑾落水,全都嚇壞了,開始大聲嚷嚷,明府頓時亂成了一團。

  而鹿兒昏迷前好像看到官扶邕的身影。

  隨後趕來的明家人,目睹了不知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他們家的大殿下縱身跳下水去救人,都懵了。

  一團的手忙腳亂之後,家中兩個姑娘同時落水,還死了個丫頭,明府上工都陷入壓抑惶恐和不安的漩渦中。

  二房這邊聽到丫頭們把所有責任都推到鹿兒身上的說法,溫氏氣急攻心,帶著人不由分說就殺到了遠沁堂想討個公道。

  而這邊最先醒來的小綠指證歷歷,是二房的五小姐趁著二小姐下學途中指使丫頭將二小姐撞進水中的,小綠的唇還是青紫的,眼眶含著氣憤的淚,身上披著大斗篷,腳下都是炭盆,她仍止不住的發抖。

  至於碧紗櫥裡,明澹親自把匆匆趕來的太醫令送出來。

  太醫令看著端坐在人家府裡首位上面無表情的官扶邕,對著明澹道,“幸好救得及時,令嬡的身子還不錯,沒有性命之憂,但畢竟冬日落水,怕是要好好調養一陣子,少則一月,多則三月,元氣才能恢復過來。”

  明澹頻頻頷首道謝,“多虧了太醫令大人。”

  太醫令忽然壓低聲音,“明大人你應該要感謝大殿下,要不是他出手救了令千金,又把我叫上,情況可就不只是這樣了。”

  “多謝大人指點!小人感激肺腑。”明澹長揖。

  太醫令還未能走遠,卻教氣衝衝殺過來要找鹿兒算帳的溫氏瞧見,她也不管太醫令是誰請來的,胡拉蠻纏著給把人請去了二房,她的阿瑾可還昏迷著呢。

  “殿下,時間緊迫,您看?”衛一心裡那個焦急幾乎要溢於言表。

  “不急,等鹿兒醒了再說。”他完全不在乎明府的主子都擠在鹿兒的臥房裡,沒人出面招待他。

  “殿下,整個大營的人都等著您一聲令下,要立即開拔的。”

  官扶邕瞟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北漠狼煙起,軍情緊急,他請旨去戍守,會再度來到明府,原來只是想和鹿兒告別,卻沒想到她會被人撞落水池,他要是晚了一步,或是率著大軍直接開拔出征,他這一生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她了。

  一想到這裡,他的心就像被人人狠狠的捏住,下一刻就會碎爆那般的疼痛。

  “殿下。”

  “去讓他們做好急行準備,有違軍令一律軍法處置!”

  “是!”衛一領命而去。

  這北漠人腦袋是被驢踢了,向來只有在春秋豐收季節才會在邊境出沒燒殺擄掠,這回卻是挑著整個王朝準備要過年的時間點作亂,還有,從京城大軍開拔到北漠,就算不眠不休,星夜趕路,也要耗上兩個月,大殿下甫接了聖旨軍令就陽奉陰違的離開大營,這會兒還在這裡不走,這是非要親眼看見鹿兒姑娘醒了才肯離去啊!大殿下從來都不是長情的人,為什麼對鹿兒姑娘卻特別在意?

  啊……想不通,也沒時間細想,衛一施展輕功,離開了明府。

  “殿下,小女醒過來了,得知是您救了她,想見殿下一面。”明澹送完太醫令回到女兒的房間,怡好見到鹿兒醒過來,關心了她兩句,卻沒辦法說更多,因為他得知大殿下即刻要領兵出征,而人卻還在這裡。

  女兒啊,不是爹不關心你,是大殿下領兵之事牽一發動全身,事態緊急!

  他趕緊把大殿下救了她,這回兒還在遠沁堂等看要見她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屋子裡大陣仗的擺養炭盆、爐火,窗簾也換上更厚的布料,為的就是不讓一絲寒風往裡吹,屋子裡暖得跟三月沒兩樣,鹿兒卻雪白著一張臉,臉上別說神采,就連一向有神的眼睛也失去了光芒,一旁的樂樂仔細的在被裡給她塞著暖腳的湯婆子。

  官扶邕一進來看見的就是這景象。

  他眼光掃過去,明澹千百個不願意,還是讓一屋子的丫頭婆子都退下,可他不能走,他女兒的清譽還要的,就算殿下“捨身”救了鹿兒,那是另外一回事,現在,不論如何,他得在場。

  官扶邕也不管明澹堅持,不論鹿兒這不上不下的年紀,他救了鹿兒,要是傳出去,她就沒活路了,唯一的一條路只能嫁給他。

  但是現在的他還沒有娶妻的資格,他有太多要去面對的東西,就算不能去想那些事,他如今要遠赴北漠,北漠人剽悍成性,那危險是京裡人想像不到的,生死都在瞬間,也不知能否有生還的機會。

  他能希望她會好好的,平平安安的長大,如果能,等他回來。

  鹿兒還沒力氣說話,整個人虛弱的躺在床上,看見他,努力的扮出笑臉,官扶邕看著萬分心疼。

  他也不說什麼,從袖子揣出一塊巴掌大的黃玉,慢慢放進鹿兒的手裡,然後啟唇對她說了話,隨即身離去。

  鹿兒疲憊的闔上雙眼,他說,叫她等他。

  他要去哪裡?

  她整個人都像漂浮在海上的小舟,載浮載沉,在陷入更深的黑暗之前,感覺到她手裡那塊玉透著掌心散發出一股溫暖,像血管一樣竄進了她的四肢百骸。

  ——是暖玉呵。

  明府的兩個姑娘都臥病在床,可是整個落水事件並沒有因此消停,落水的那個丫頭是明瑾院子的粗使丫頭,家中除了一個臥床的老母,還有一個幼弟。

  人死了,溫氏草草給了三兩銀子讓人家去辦喪事,白白失去家裡唯一能賺錢回來的女兒,那丫頭的老母親拖著病軀喊冤喊到了溫氏跟前。

  溫氏看著披頭散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老嫗,心裡一陣厭惡,“給了你三兩銀子還嫌少,你這貪心無恥的婆子,要不拿著給你的銀子乖乖回去,要不,連那三兩銀子都沒有!”

  “我不要銀子,你還我女兒的清白來,她是個好孩子,怎麼可能是那種狠心謀害主子的人?!”老嫗本就病得剩下一身骨頭,在地上翻滾哀求甚是淒慘,令人慘不忍睹。

  溫氏身邊的丫頭婆子都別過了臉,不忍心看。

  其實落水一事,處處透著蹊蹺,連溫氏自己都懷疑明瑾身邊的丫頭沒有說實話,但是女兒現在病歪歪的,她就算想問個清楚也無法。

  這邊鬧的動靜大了,明老夫人派了身邊的大丫頭出來察看,很快把這事回稟了她。

  明老夫人也為這件事情煩心著,臘八這樣的大節日也因為發生這樣的事而無心過了,更別說熬粥四處送親友鄰居品嘗了。

  是失禮之至的事情。

  更遑論日日逼近的年關,看著溫氏無心操持,每天只會在她跟前抱怨哭訴,說她身為祖母處置不公,半點沒有替明瑾著想,她委屈落了水,卻連個說法也沒有,直怨她偏心。

  很快,那老軀很快被帶到老夫人跟前,花白的發,深陷的皺紋,病得就剩一口氣了,卻是拖著病體來替女兒抱不平。

  “我會給你交代的。”明老夫人是不管事,不是不會管事。

  她也給老嫗看了座。

  這件事發生了兩天,看著兩個孫女都病懨懨的,她的心情哪裡好得起來?

  她讓人把明瑾院子裡侍候的丫頭婆子全部叫來,鹿兒當天落水,身邊就跟著一個小綠,小綠也是要到的。

  最後,她還把明澹也叫來。

  既然鹿兒沒了娘,他這做爹的就得多辛苦點了。

  “一個個都給我老實招來,誰敢當著我的面說句謊話,你們這些婆子是見識過我治家手段的,坦白的,有賞,掩蓋事實的人送官究辦,我也不多說,你們自己看著辦!”別以為她沒用了,老虎老了,爪子還是在的。

  “娘,這還有什麼好問的,大伯那丫頭不就是記恨瑾丫頭嗎?恨她一個小孩家家的說了些她不愛聽的,這才趁著沒有人的時候把瑾丫頭推下水的。”溫氏不明婆母這還有什麼好問的,事實就是這樣,難道瑾頭還能去把那丫頭推下水。

  瑾丫頭的性子……做為人家母親的,最瞭解自己的女兒,溫氏心裡一咯登,忽然有那麼一絲不確定了。

  人群裡有個年紀小的丫頭開口了,她和那死去的丫頭在同一處打掃,兩人的家也住得近,她結結巴巴道:“阿玉有一晚回來特別的高興,她說五小姐答應只要她去幫她做件事,就給她十兩銀子,我問她什麼事,她卻支支吾吾,說五小姐命令她不可以對人說。”她磕著頭,誰都沒敢看,她像這樣才有勇氣把話說完。

  “婢子想既然五小姐說不能問,肯定是大事,也就沒問下去了……”她吞了吞口水,看向老夫人。

  “說,照實說我不只打賞,還會另外給你家安排差事。”

  其實小丫頭心裡也很掙扎,真說了,得罪二夫人和五小姐,她還有活路嗎?這下老夫人答應要給她別的差事,表示她不用在二房討生活,那還有什麼好怕的?

  可溫氏的臉色除了難看,還陰森森的盯著那小丫頭看,像是恨不得要挖一塊她的肉下來。

  “兩天前婢子在廚房幫著擇菜,阿玉突然慌張的跑來找我,她說五小姐讓她躲在浣花院的池子邊上,等二小姐下學然後……伺機把二小姐推下水,阿王說她不敢,可是,五小姐威助她說,她要不做,就讓二夫人免了她的活兒,還說她偷東西,要把阿玉送官。”

  堂裡一片死寂。

  “你叫什麼名字?”明老夫人閉眼,好一會兒問道。

  “婢子叫阿芳。”

  明老夫人摸了摸手上的佛珠,望向溫氏。“你有什麼話要說?”

  溫氏作勢要上前和那小丫頭撕扯,“你這謊話連篇、下地獄讓閻羅王拔舌的死丫頭,敢誣賴你的主子,來人,把她給我下去,打五十個板子!”

  阿芳抖得像篩糠,整個頭叩在地上。

  “夠了!溫倩,這就是你當家主母的氣派和風度,她一個多大年紀的丫頭,五十個板子她捱得住嗎?不如你去試試?”明老夫人既生氣又灰心。

  “娘,娘,媳婦怎麼能跟這個賤人比,媳婦可是明府明媒正娶回來的二房夫人,她是什麼,一個低賤的粗使丫頭,五十大板又怎樣?我就算打死她,她也不能說什麼!”

  “你說的沒錯,主子管教下人,她的確不能說什麼,所以,我這婆母管教媳婦,你也應該受著不是?”

  溫氏瞠目。

  “你教女無方,瑾丫頭也落了水躺在床上,你就去陪她,沒有我的命令,你就待在二房的院子,別出來丟人現眼了!至於瑾丫頭,等她身子痊癒再過來領罰。”明老夫人拍板定案。

  溫氏整個人就像被抽光氣力的木偶。

  “還有,阿玉沒了,你得從二房拿出銀子來補貼他們一家子,就五百兩好了。”

  “什麼?五百兩?!”溫氏幹嚎,“娘,我哪來那麼多的銀子?”

  “我知道你有。”明老夫人很斬釘截鐵地道。

  這老虔婆,溫氏咬牙切齒垂頭喪氣的走了。

  明老夫人讓桑嬤嬤扶著從榻上下來,走到阿玉娘跟前。“阿玉的事是我明府對不起你們家。”

  阿玉娘是垂淚,什麼話也沒說。

  明老夫人揮手讓大丫頭拿來一個匣子,“這是我明府對阿玉的一點歉意補償,請不要嫌棄。”

  阿玉娘愣愣的接過來打開一看,裡面是滿滿一錠一錠的銀子,她渾濁的眼裡全是不敢置信。

  “這裡面是五百兩銀子,另外,”她厲眼看向外頭,“二夫人可把她的五百兩銀子送過來了?”

  一個丫頭匆匆的捧著盒子進來,畢恭畢敬的交給了桑嬤嬤。

  “老夫人要過目嗎?”桑嬤嬤問道。

  “諒她不敢出什麼麼蛾子。”

  桑嬤嬤客氣的把溫氏的盒子給了阿玉娘。

  阿玉娘拿到這一筆天大的補償金,又喜又悲又難過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回去了。

  “娘。”明澹走了過來,方才那一出,他一言不發。

  女兒剛回來就被人推下水,他內心無比的憤怒,如今母親替他出面處置了,他只能壓下憤怒接受這一切。

  明老夫人看了大兒一眼。“我知道你對我的處置覺得不公,但明崇是你弟弟,搶頭不見低頭見的,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是,娘。”

  “我乏了,鹿兒那裡就不過去了,你多替我去瞧瞧吧。”偏心,誰都會,可明老夫人對溫氏妄想一手遮天的作法卻是打從心底的不喜。

  要不是看她為這個家操持多年,她連最基本的面子也不想給,讓她在二房反省個幾天,看看她能不能知道消停。

  大房這邊算是沒事了,二房這邊卻是炸了鍋,溫氏回去之後砸了不少東西,還是沒能消氣,身邊侍候的丫頭個個避得遠遠的,怕遭了池魚之殃。

  “我就不相信那個老太婆能把我關多久,眼看著要過年了,這個家少了我操持,哼,看你們怎麼過下去?!”氣發洩完了,溫氏恨恨的說道,隨手又把無辜的茶盞給砸了。

  讓她在許多人面前丟了那麼大的臉,這筆帳,她記下了,至於阿芳,她很快回去收拾行李,被調到了桑嬤嬤手下做事。

  果然,如溫氏想的那樣,不到十天,她就出來了。

  她又恢復以前那個八面玲瓏的管家太太,對著明老夫人更加謙虛溫婉,處理起庶務又快又好,對帳、管事不出錯。

  但是這個年,明府註定和明老夫人想要的闔家團圓有那麼一段差距,所以,便草草的過了一個年節。

  為了怕把病氣過給家裡人,已經能枕著軟枕起身的鹿兒私底下去給明老夫人磕頭拜了年,領了紅包之後,就由小綠和樂樂扶著回了碧紗櫥。

  “是地瓜的香味,花兒,地瓜和馬鈴薯都烤好了嗎?”用來熬藥的爐子裡埋進了地瓜和馬鈴薯,鹿兒一進門就聞到香味。

  “姑娘,早就可以吃了,婢子已經拿出來,就等你們回來。”

  過年了,鹿兒嫌房間裡都是苦藥味,也讓人佈置了一番,看著紅通通的窗花,一盤好像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糖果糕餅,覺得這才有年節喜氣的樣子嘛。

  “也給祖母和嬤嬤們送一些過去,讓她們都嘗嘗。”地瓜、馬鈴薯烤得焦香,皮輕輕一剝就能吃。

  “老夫人會不會覺得大過年的吃地瓜不吉利啊?”樂樂道。這可是窮人家的吃食啊!

  “別想那麼多,送過去就是,趕緊回來啊,姑娘我還沒發紅包呢。”其實鹿兒覺得她已經大好了,但是包括她爹、祖母還有這屋子的丫頭們都覺得她還需要養著,她一人爭不過那麼多人,也只好一直養著了。

  她向來不是小氣的主子,幾個大丫頭都給了一串金光閃爍的小魚,魚兒口對著口,數數有一二十,每一條都是黃澄澄的金子,沉甸甸的壓在手裡,另外每人都還有一個超厚的大紅包。

  所有拿到這紅封的丫頭都不會說話了。

  “姑娘出手也忒大方了。”

  “你們喜歡就好。好啦,下去玩吧,做丫頭的不必這麼辛苦,過年呢,放你們的假,好吃好喝好玩的去,天沒亮之前不許回來啊!”她落水這段期間,她這些丫頭們幾乎十二個時辰的輪值,她看在眼裡,感動在心裡。

  姑娘都這麼說了,小綠等人只好退到門外。

  “姑娘的好意,不如這樣,留兩人在門外,一個時後另外兩人過來輪替。”小綠不愧是貼心忠誠的大頭頭,她安排下去,沒人有異議。

  屋裡的人好不容易清空了,鹿兒躺在鋪了柔軟錦緞的椅墊上,膝蓋以上蓋的是小羊羔皮被子,炭盆把屋子烘得跟夏天一樣,吃食隨手伸去就有,這不就是她長久以來希望能過上的閒適日子嗎?

  她想到了官扶邕,她在京裡過得無比舒適,那他呢?

  她心頭一陣恍惚

  枕頭下是他年前報平安的信,透過衛二交到她手上,每天她都要拿出來看個幾遍,這時她又想到衛二因為沒能跟上去北漠,足足擺了好幾天後宅怨婦的臉給她看。

  對他來說,男兒最想做的就是建功立業,讓他一直跟在個小姑娘的身邊,算什麼事?

  鹿兒並沒有見過真正硝煙彌漫,殺聲震天的戰爭,只是從前世的網路窺到一些殘酷和流離失所的悲傷,冷兵器的戰爭和現代動不動的生化、核武器不一樣,是以命相搏,血肉橫飛,更甚的,還不只這樣。

  如果可以,她一點也不希望官扶邕上戰場。

  收到官扶邕的信,她很快就給他寫了回信,雖然一開始真的不知道要寫什麼,可是寫著、寫著,居然就寫了厚厚一疊,希望他不要覺得她囉唆才好。

  日子過得飛快,一個月後她又收到官扶邕的信,信裡告訴她北漠的風光和景致,遊民和牧馬,對於戰事什麼的卻一字不提。

  鹿兒還是很努力的始他回信,告訴他府裡面發生的事,告訴他春天了,明府裡的花樹開得好燦爛啊,告訴他她想在京城開銀樓的事情,要不然覺得自己要發黴了,斟酌又斟酌,寫了又寫,一封信當成連續劇裡那樣,一天寫一點,一天再補一點,然後才覺夠了,把信封起來,讓衛二去驛站寄信。

  不過當她裝信的匣子還未滿,官扶邕卻不再來信了,不管她再寫多少信,都像石沉大海那樣。

  想不出原因,不過還是不間斷的給他寫信,道家常,說些她自己都認為繁瑣的小事,就這樣寫吧,寫到哪天她想喊停了為止。

  她的身子已經大好,也實在不想繼續關在家裡,征得了明老夫人的同意,帶著丫頭和衛二、李善和阿磊,第二回出了明府的大門。

  明老夫人對於這個回歸的孫女多是有些疑問的,她一個丫頭,說是養在百花樹那個鄉下地方,身邊卻有著三個丫頭、兩個小廝,還有一個看起來武功深不可測的護院。

  根據大兒的說法,這丫頭是有些身家的,那些身家都是她自己賺來的,問大兒她究竟有多少家當?大兒伸出五指。

  她以為充其量是五百兩這個數,五百兩算是小有積蕾吧,不過大兒大搖其頭,讓她再往上猜。

  她一狠心直接往萬字頭上跳,大兒撚了撚他那兩撇小須,“大概就這個數,至於有幾萬兩銀子,我就問不出來了。”

  明老夫人至此無言。

  不只是她,應該是整個明府的人都不曉得這個秘密吧。

  看著休養了好幾個月,氣色已經恢復如初,甚至比幾個月前還要好的二孫女,她以為,這個丫頭也許是她幾個孫女裡面最讓人意外不斷的了。

  鹿兒帶著幾個丫頭坐著明家馬車走走逛逛,雖說沒有一定的目標,但小綠卻發現姑娘似乎是鎖定了城東勳貴和大官居住的那一塊區域,而且只要看見門面不錯的首飾鋪子就會進去閒逛一番,然後兩手空空的出來,逛得身為丫頭的她們都不好意思了起來。

  店家那眼神,真的必須要有很強大的心臟才能扛得住啊。

  不過一而再的重複下來,幾個丫頭也就當成日常的畫風了。

  鹿兒也不是只往珠寶鋪子鑽的,瞧見好吃的,她也會吆喝所有的人叫上一桌菜,好吧,阿磊和李善那兩個臭傢伙還是堅持不能和主子同桌吃飯,倒是樂樂和花兒日積月累的被鹿兒洗腦,逐漸有鬆口的傾向。

  等回到明府,鹿兒打散了頭髮躺在床上時,僅有的想法就是——

  要在這京城立足果然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隨便一間城東的鋪子往裡走,要不是金碧輝煌,要不就是輝煌金碧,每一家都有它的風格和獨特的味道,再來,從那些夥計口中也得知,城東的鋪子是一屋難求,隨便一家鋪子看著不起眼,但都是有強硬後臺的。

  她想開鋪子,錢滾錢多好,再來,鋪子要是開了,多少有些事讓衛二去忙,也才不會鎮日把兩個可憐的少年操練得叫苦連天,討救兵討到她這裡來。

  不過,沒找到鋪子也在情理之內,城東嘛,要是這麼容易就到,也不叫城東了是吧?她找不到,京城裡有的是仲介的牙人,再說,真不行,商業區的城南也是可以考慮的,雙管齊下嘛。她決定明日就讓衛二去找牙人。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01:11 AM

【第十五章 明澹續弦繼母進門】

  北漠。

  主地的營帳和所有的將士都設在北漠軍和秦臨大軍對峙的山背處。

  日前一場激戰,北漠軍乘地勢優越之便讓秦臨大軍吃了小敗仗,不久之前,衛一率領的前鋒營燒了對方的糧草又潛進馬場,砍斷馬匹全部的韁繩,放跑了那些難馴的駿馬。

  “要是能把那些北漠馬都趕到我們這裡來就好了,只是那些馬也太不聽話了,火一起,跑得無影無蹤。”主帥帳裡說話的曹必是官扶邕的隨軍副將。

  “趕回來也沒用,北漠馬性烈,雖然是好馬,趕回來,要吃要喝要拉,我們沒有人手,也沒有它們的糧草。”官扶邕的桌上放著巨大的沙盤,他的腦每裡都是幾日後對戰的戰術。

  經過幾月的歷練,他身上貴公子的氣質已經完全砥礪成了堅毅的輪廓,他的雷厲風行讓本來還對他頗有微詞的老將士們很快收起了輕慢之心,接連幾次贏得勝利的戰事之後,所有的將軍士卒,再也沒人敢不把他當回事了。

  “將軍,這是驛站送來的軍情彙報。”衛一還是癱著張臉進了營帳。

  “放著。”官扶邕仍看著輿圖,眼睛挪都不挪一下。

  “有重要的軍情。”衛一把所有的卷宗都放在屬於官扶邕的小幾上,刻意加重了語氣。

  官扶邕終於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曹必識趣的退了出去。

  “將軍您慢慢看,屬下也出去了,您放心,一時半刻都不會有人來打擾您的。”衛一出去,還很貼心的把營帳的帳幔子給放了下來。

  官扶邕逐一翻過那些軍情情報,然後看見一封眼熟的信,從中挑了出來,有點迫不及待的折開信封。

  鹿兒的信說是信,比像流水帳,她總是把明府及她周遭發生的生活點滴都寫在信上,他看看,就好像他還生活在她的身邊,未曾離開那樣。

  “想開銀樓啊……”他輕敲椅子的扶手。

  他記得在縣城的時候她就說過,等他那翡翠礦開始出產翡翠,定要用成本價供應她,他還一口答應過。

  至於鋪子地點難找,倒也不是個事兒。

  他把信重複看過幾遍,收進一個十分精緻的匣子裡,裡頭已經堆積了不少的信,而信封都是一樣的。

  不同於後宅刻意經營出來的風平浪靜,書房裡的明澹是有些坐立不安的。

  這樣的情緒持了好些日子。

  端午都過了,眼看沒幾個月就該吃月餅了,他的官位卻始終沒有複職的消息。

  這大半年他幾乎是能使上關係,有那麼丁點交情的人都去拜訪過了,就連請求銷假複職的文書他也往上送了,但是下場都一樣,都是石沉大海。

  然而,他還有一層壓力,來自明老夫人的。

  “你以前總是拿公事繁忙,拿女兒還未尋回,不娶妻納妾當藉口,如今鹿兒回來了,你也在家待了大半年,趁著朝廷的任命還沒下來,你也該好好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續弦雖然不比正妻,可也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可人心,不能潦草隨意,所以,娘自己拿主意,替你相看了好些姑娘家,從中挑了幾個不錯的,你拿回去看看可有看對眼的,要是有,娘立馬請官媒過去替你說親。”大兒難得長時間在她眼前,明老夫人想到了這件懸而未決的大事,把兒子叫來,一番苦口婆心。

  明澹瞧著他娘手上那疊不知誰家小姐的畫像,心裡喊苦。

  “娘,這事不急,鹿兒回家沒多久,家裡的人還認不全,兒子覺得沒必要這時候添人,再說,我要續弦,女方必得經過鹿兒同意,否則寧可維持現在樣子。”不是他保守,繼室虐待前子女的事情時有所聞,他也沒想過要因為旁的事務分了自己對女兒的心。

  “女兒能陪你一輩子嗎?”明老夫人對兒子的死心眼很不認同,再說,這話是想糊弄誰,鹿兒回府多久了,人還沒認全?找理由也找個能說服人的,以為她老了,腦袋糊塗了嗎?

  錯,她明白得很。

  “娘,這事我自己有分寸。”

  明老夫人見兒子跟她硬扛,氣得摔了矮幾上的茶。“你這不孝子,你,你就眼睜的想讓大房斷子絕孫?成為絕戶嗎?行,等我這兩眼一閉,瞧不見了,就隨你去吧!但我還在的時過候,說什麼你都得聽我的!”

  明澹沒想到老娘會突然發飆,忍耐著說道,“要不這樣吧,那些畫裡的姑娘您瞭解的比我多,您得空就幫兒子瞧瞧吧。”

  “我瞧中意是有用嗎?又不是我要娶妻!”明老夫人非常堅決的把那疊畫像讓明澹的隨身小廝拿回他的書房裡,哼,就算一天只看一張,老娘不相信你一個也看不上!

  鹿兒知道父親被祖母逼婚,其實,她還滿能體會祖母的心情,她身為女兒,再細心,也有許多事情顧不上,要是真有好的物件,她並不反對她爹再娶。

  炎熱的六月,明府倒是有椿喜事,那就是二房的明鏡要出閣了,一個月前溫氏就為了大女兒要出閨忙得腳不沾地,女兒有了好的歸宿是喜事,可她笑不出來,明瑾還讓明老夫人禁足著,這都幾個月過去了,就是不鬆口讓她出來,好像完全忘記她還有這麼個孫女兒。

  大女兒要出嫁,溫氏娘家親戚是一定會到的,要是來了府裡知道小女兒被關在院子裡,誰也不許見,這要她怎麼做人,怎麼去解釋女兒是被大房的賤人給害的?

  為此,她不斷的去懇求明老夫人讓一直禁足在院子裡的明瑾出來。

  明鏡也跪在明老夫人面前,說她就要出嫁,往後再見妹妹的機會不多,她相信妹妹經過這段時間的省思,知道錯了,請求祖母看在她的薄面上讓明瑾出來吧。

  明老夫人還真是看在明鏡的面子上給明瑾解的禁。

  鹿兒有幾回下學的時候碰過明瑾,兩人錯身而過,和陌生人無異,鹿兒感覺得到明瑾表面看著誰悴不少,可每當她從明瑾身邊經過,她那仇視的目光都像是要灼穿她似的。

  不過,就算明瑾把眼珠子瞪得凸出來,鹿兒也不在意。

  明鏡的喜事熱熱鬧圍的過去了,當親戚看見明府老大居然也一身風采的招待客人,問題就冒出來了——

  “怎麼還在府裡呢?這老夫人身子無恙,不該銷假回衙門去了?”

  “這不是還沒著落嗎?”

  “這當官的最怕這個,家裡一有事,空缺可有多少眼睛看著等著要遞補上去,你一讓出來,那位置就沒你的份了。”

  “得了得了,今兒個人家喜事呢——”有人看不過,把話題扯開了。

  明鏡的三朝回門後,明澹去見了明老夫人。

  “娘,兒子覺得這兩位小姐不錯,就請您去幫兒子詢問意欲如何,不過,兒子現在沒有官職,閒居在家,她們要是還願意嫁,兒子便娶。”他的條件很簡單,坦白告知他現在的處境,女方要是願意,便結兩家之好,若是有所疑慮,也不勉強。

  明老夫人沒想到大兒這麼爽快,怕他又反悔,她立即讓官媒去海、夏兩家探口風。

  夏家老爺是太常寺少卿,正四品的官,掌管宗廟祭祀之事,夏小姐是夏老爺的嫡次女,因為眼光高,一直拖成了大齡姑娘還乏人問津,海家則是普通的書香門第,家裡雖有薄產,但是這位海小姐父親早逝,家中唯有一高齡老母和四個弟弟。

  她因著要照顧母親,為了培植四個弟弟,這一拖,把一個青蔥歲月 的小姑娘拖成了乏人問津的老姑娘,只是她的努力沒有白費,海家四子,兩人為秀才,兩人為舉子,鄉里交相稱讚她的賢德。

  果然,煤婆一去了夏府就碰了一鼻的灰,人家一聽說明澹雖有官職,目前卻閒居在家,無法複職,很快的拒絕了這門親事,再去了海家,海家小姐聽說明澹是為母侍疾,可明老夫人奇跡似的痊癒了,他卻到現在還複官,海小姐沒有立刻拒絕,只說要考慮。

  明澹一聽說結果是這樣,他還反過來勸慰明老夫人,“這種事急不來的,沒有緣分的話強摘的果子也不甜。”

  “你這混球就盼著是這結果是嗎?”明老夫人瞪眼,氣到說不出話來了。

  然而,出人意的,海家四兄弟慎重的聯名遞了蛄子,求見明澹。

  明澹把四兄弟都請到了書房。

  不說海家四兄弟被明澹的翩翩氣質給唬得一愣一愣的,待說明來拜訪的緣由,居然是替自家姊姊來相看姊夫的。

  四兄弟看得出受過良好的教養,身上穿的雖然不是什麼錦繡綢緞,只是細緻的棉布衣,然而溫文爾雅的外表,相談之下更是言之有物。

  四兄弟對明澹的印象也很好,信手拈來的淵博學問,有問必答,甚至知道他們有意更進一步求仕途發展,也不吝指點他們官場上的陰暗和處事訣竅。

  當四人不得不離開的時候都覺得時間飛逝,恨不得能再繼續和明澹深談下去。

  沒幾日,海家答應了這門親事。

  兒媳婦還沒進門,明老夫人已經樂得整天笑顏逐開,對誰都好臉色。

  為此,明澹還去找鹿兒談過心。

  “爹,女兒雖然還未見過那位海小姐,但是由海家人的拜訪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對這件親事的慎重,您如果覺得不差,有相看人家的心,不如女兒去請祖母辦個賞花宴還是什麼的把人請來府裡,你們聊聊?”

  明澹的老臉撐不住了,還相看呢,“哪裡需要這麼煩,她的相貌等看過、還挺不錯的。”雖然看的是畫軸。

  再說能把四個弟弟培成這般出眾的人才,姊姊還會差嗎?

  哎喲喂啊,鹿兒替她爹高興,看起來這樁親事是能成了,那她就要有個娘了。

  而明澹這裡也放下一顆老是吊著的心,他真心想過要是鹿兒看不上那位海小姐,那他該怎麼辦?

  明、海兩家的親事就這麼定了。

  儘管明澹娶的是續弦,海氏是填房,但是排場並不亞于當年迎娶元配的待遇,在金桂飄香的八月,明澹將海氏迎進了明府大門。

  這排場讓溫氏眼紅得很,看起來明老夫人為了長房娶親把自己的私房全貼了出來,這心偏到沒邊了。

  她以前就知道老夫人偏心,不過是個繼室,隨便一抬轎子過來也就是了,聘禮還足足給了二十六抬,這是想要把家底掏空嗎?

  她為這個家做牛做馬,辛苦持家,自己落不得半點好,卻便宜了別人,她心裡的不滿越來越大。

  鹿兒頭一遭見到海氏,是她成親後翌日由明澹領都會來敬茶認親,一襲水紅粉繡石百榴百子的拖地長裙,外罩銀緞蟬紗絲衣,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耳上是同款紅翡滴珠墜子,瞧她臉蛋面如銀盤,色如春曉之花,雖只是蛾眉淡掃,卻面如桃花。

  她爹瞧著臉上都是掩不住的喜色,看來對這位新妻頗為滿意。

  海氏給明老夫人磕了三個頭,敬茶,明老夫人抿了茶,給了一個紅包,顯見她也是滿意到不行。

  二房與她算是平輩,互相見禮、贈禮之後,海氏終於見到了令自己心裡忐忑的繼女。

  鹿兒笑顏逐開的行禮如儀,接過海氏的見面禮,“母親,往後就要偏勞您多看顧著爹爹了。”

  她這繼女身姿窈窕,眉眼格外靈秀,杏眸中波光流轉,唇形豐潤飽滿,身穿玫瑰色裹細柳的立領薄衫,烏髮插著嵌綠松石的玉孔雀簪,再無其它飾物,只是隨意的站著,那優雅的身姿卻像名士丹青下的一株青蘭,透出她的良好教養。

  老實說她沒料到這繼女是這般的長相,遠遠勝過這屋子裡所有的姑娘,但是她不驕不躁,笑盈盈的站在老夫人身邊,對著她釋出善意。

  也許,這個家,往後不會太難熬才是。

  這晶,衛二由前院遞話進來,說牙人在城東找到一處鋪子,問鹿兒可有空去瞧瞧?鹿兒把手上的信用火漆封好,正想叫樂樂把信交給衛二,這下既然要出門,順便經過驛站把信寄出去就是了,就省了衛二多跑一趟的腿。

  讓人很意外又驚喜的是這間鋪子正位在城東最熱鬧的大街上,車水馬龍,人群摩肩接踵,距離禦街也就兩個胡同的距離。

  “這麼好的店面居然要頂讓?”鹿兒吸了一口氣,這地段、這鋪子,除了店面,後頭還有兩個小院,據說原本做的是綢緞鋪的營生,賺了銀子,卻不耐煩再侍候那些人難搞,要求多如牛毛的貴夫人、貴太太、貴小姐,想回老家享清福,這才想把鋪子賣掉,這買賣也就正好落在鹿兒委託的牙人手上。

  “姑娘要是看上眼,價錢一切好商量,姑娘要是看不上,可就要便宜了別人了。”牙人很懂得顧客的心理,也不催促,讓鹿兒慢慢的逛,慢慢的看,再拿主意。

  “這麼大的鋪子不知開價多少?”做珠寶生意鋪面一定不能小,除了前面招待顧客,東西花樣要多,要新奇,要設兩個包廂,讓客人慢慢挑選,除此,她還希望能在後面有個打造金銀器師父的作坊,這個鋪子完全符合她的需求。

  最重要的是,這鋪子的格局只要稍做添加更改就可以開張營業。

  牙人伸出一根指頭。“一萬兩銀子,這是半買半相送的價格了。”

  門外的衛二聽著心直抽痛。

  這鋪子起碼值三萬兩銀子,曾有個番國的商人還喊價到五萬兩銀子,爺都沒出手,現在用區區的一萬兩銀子就給了鹿兒姑娘,爺對姑娘的心意,會不會太過了?

  他想想爺的年齡,又想想姑娘的,很用力的搖起了頭……

  這可是能日進鬥金的綢緞鋪子啊!

  鹿兒就考慮了一秒鐘,幾乎是瞬間便答應了。

  這麼好的鋪子不買是傻子,這是其一,其二,它實在太合她的心意了。

  買賣契約完成,一手交錢,一手交鋪子,前綢緞鋪的老闆還留下一名的掌櫃和夥計,鹿兒和他們談過後,決定暫時把掌櫃留下,他在這裡做慣了掌櫃,認識的人多,她也不用再讓人從頭學起,單是這一項就省力不少,若將來他行事要是有什麼不得當的,再來汰換就是了。

  倒是夥計,一個肯定是不夠的,阿磊性子躁,幹夥計不合適,李善是識文明字的,她一直覺得把他當成小廝放在門上委屈了他,就讓他先跟著掌櫃,將來看他做得怎樣,又或許這會是條適合他的路子。

  鹿兒有了新的努力目標,而且這還是她的第一家鋪子,哪能不全力以赴?所以,她經常出門,天色擦黑才回到府裡。

  對於她的早出晚歸,她事先和明老夫人通過氣了,明老夫人起先是不怎麼贊成的,一個姑娘家整天在處面跑,不成體統,然而聽到她在城東買下一間鋪子想做生意,她就沉默了。

  當年大兒被冤枉下獄時,家產充公,家裡那個慘況,她現在閉著眼睛,有時候都還會想到她和麼兒一家相依為命,吃糠咽菜的苦日子。

  府裡這些年因為大兒的官運不錯,是能過上一把好日子了,可她沒忘她當年撿拾菜市黃葉子煮食的艱苦歲月。

  知道鹿兒和一般的官家千金並不一樣,她有能力盤下城東那權貴集地的鋪子,實在不容易,不要求她真能賺錢回來,打發日子也是好的。

  所以,鹿兒就在明老夫人的眼皮子下忙了起來,她這一忙,也就有些顧不上府裡了。

  看著她一天到晚往處跑,溫氏看不過去,只是,她面臨著非常致命的危機,那就是她的管家權就要被海氏那個狐狸精奪走了,所以她哪有空去理會大房那個嫡女都出去做什麼了。

  她家管得好的,明老夫人卻心血來潮,拉著那剛入門的海氏,把她叫到遠沁堂。

  “以前大房沒有女主子,這個家都由你管著,你著實也辛苦了,大房如今既然有了當家主母,沒道理還讓你管著大房的帳和人,如果海燕是個不得用的,我也沒話說,但是她能扶持四個弟弟長大成人,對中饋之事爛熟於胸,我想也該讓些你分點憂。”明老夫人手裡拿看佛珠,指頭慢慢的拔著。

  “大嫂來到我家,府裡的事又怎麼會有媳婦熟練,媳婦管著管著也習慣了,何況大嫂和大伯還新婚燕爾,替大房開枝散葉才是首要的事嘛。”她才不要一個女人來分她的權,早知道大伯要娶這女人進門的時候,她就該強烈的反對。

  溫氏沒想到的是,即使沒有海氏來分她權,也會有其它的女人,她是二房的主母,即便兄弟沒有分家,大房也缺少女主人的前提下,她掌中饋,能是代掌,當然,在過慣了一呼百諾,穿金戴銀,想拿多少好處回娘家都沒有人查帳的痛快日子之後,要她把咬在嘴裡的肉吐出來,沒門!

  她沒想到的是,要是她痛快的權力交出來,大房會記著二房替他們管家的辛苦,繼而把這份辛苦一直記在心裡,將來有好處總不會少了他們一份,但是溫氏想的卻不是這樣。

  “替大房開枝散葉自然緊要,但是學著當起大房的主母也是她的本分,要是哪天我閉了眼,他們兄弟分家,總不能還由你管著大房的中饋吧?”這是不願意啊,這些年明老夫人雖然躺在床上居多,也看得出來溫氏一直是把大房的產業當成自家的,她大概從來沒有想過明澹夫能把元配的嫡女找回來,然後又娶了繼室,一家子團圓。

  現在要她把權力分出來,等於是要割她的肉。

  海氏靜靜聽著,不插一句話,她這些時日表現出來的溫婉與進退氣度,讓明老夫人十分歡喜。

  可也因為大病過一場,讓明老夫人覺得人生無常,哪天她真撒手走了……所以她才想著是該把大房的中饋收回來了。

  管得好,是大兒得了賢妻,要是管不好,趁她還有一口氣的時候還可以點撥個幾句。

  “二房一家子的糟心事還不夠你操心的嗎?你啊,不如多花點心思在崇兒身上,他也能多點時間在家裡,不會整天流連在外了。”說起來她這二媳熱衷於後宅的權力,但就是抓不住夫君的心,要不哪會姨娘抬了又抬,淨往後宅塞女人?

  “媳婦知道母親的意思了。”明老夫人開口要地交出管家權,看著是鐵板上釘釘的事了,哼,反正,庫房的東西她該拿的也拿得差不多了,她就不相信自己把一堆爛攤子扔給只會在明老夫人面前扮小白免的海氏,她還笑得出來,就讓她去焦頭爛額,看她會不會來求自己?!

  管家權交出去了,但擱在溫氏心裡頭的是明老夫人打比喻的分家一說。

  她心裡的盤算打得啪啪作響,府裡往常是靠著大伯的俸銀在養家的,可這回,他回家待的時間也太長了,聽說朝廷目前把全副的心力都放在對付北漠的遊民族,宮員升遷幾乎停滯,也就是說,大伯的複官之路可能遙遙無期,也可能從此變成賦閑在家的白身。

  大伯一旦沒了官位,代表府裡就會斷了收入,這可是惡夢啊!

  她好不容易把二房支撐起來,可不能讓大房給拖下水。

  她得好好合計合計……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01:11 AM

【第十六章 凱旋而歸遙遙相見】

  海氏收回了大房的管家權,她心裡清楚這明府和她那人口簡單的娘家是不一樣的,果然,帳本不看還好,一看,許多東西都對不上號,庫房裡要什麼沒什麼,這是整個被搬空了。

  她沒把事這往婆母面前捅,捧著帳簿和鑰匙去了明澹的書房,也不知明澹和她說了什麼,回到正房,她便理起事來。

  她把大房所有負責各個差事的管事嬤嬤叫來,告訴她們往後府中的庶務不再由二房代管,所有該彙報的事都由她來決策,但是即便換了人,該做什麼還是繼續做什麼,另外,她讓管事嬤嬤把近一年的帳冊全部送上來,她要看。

  她臉上始終掛著微笑,好像沒什麼事情能難得倒她似的。

  熟知風口的管事嬤嬤無疑慮,大房有了主母,她們聽誰的,非常清楚又明白了。

  這時北漠傳來捷報,官扶邕打了勝仗,不日就要凱旋回來。

  這消息不只讓朝廷上下松了一口氣,就連身子骨不是太好的皇上也和群臣舉了杯,一起同賀,而京裡不是太清楚戰情的百姓一得知這消息,更是歡欣鼓舞,這可是本朝大皇子殿下首次領軍討伐北漠人得勝歸來,大殿下是英雄,是奉臨朝的戰神吶,往後有他守護著皇朝,百姓們還有什麼好畏懼的?

  鹿兒比百姓們早些從衛二的口中證實官扶邕打勝仗的消息,她也不多問衛二是通過什麼管道得知這消息的,衛二比她還牽掛著官扶邕的安危,他有自己的消息管道,真的沒什麼。

  她衷心替官扶邕高興,不是因為得勝歸來能得到多少賞賜,而是他平平安安的回來,這讓她牽掛了一整年的心終於落到實處了。

  令她高興的除了宮扶邕即將歸來,她佈置妥當的珠寶鋪子也擇期開幕,不說客似雲來,擺放在櫃檯的各式珠寶首飾環釵,成色、水頭、雕工都是最好的,飾品花樣精緻創新,份量十足,選用的寶石都是上品。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京城那些貴夫人和勳貴人家一傳十十傳百的傳播能力,悶聲發財,指日可待。

  就算她為了鋪子每日都早出晚歸,她放在家裡的花兒見到她回來,除了熱食熱巾子,也能把府裡的動靜描述給她聽,所以,她對家裡發生的事情並不陌生。

  她爹這新妻子看起來是個有能力的,據說她把庫房裡缺少的東西列了一張長長的單子,客氣的送到溫氏手裡,沒有言明要她何時把這些缺頂給補上,她只是告訴溫氏,你從大房裡拿走了什麼,她都知道。

  不欲追討,是明澹的意思。

  他念在溫氏為他管家多年,那些個金銀財帛,就當酬謝她的辛勞。

  但是被悄悄打了臉的溫氏腦袋裡可不這麼想,她也沒徵求過明崇的意見,決定要和大房分家。

  鹿兒陪著明老夫人用早飯的時候,親耳聽到溫氏破爺沉舟的說要分家時,著實愣了好一下。

  一桌的人也都放下了碗筷。

  明老夫人沒想到溫氏會提出這麼荒唐的提議來,她看著大兒平靜的臉色,二兒沒反應過來的表情,問道,“這是你們夫妻商量好的決定?”

  明崇搖頭,昨夜裡妻子仿佛跟他提過這一樁,可他從外頭吃了酒回來,腦子裡昏沉沉的,實在不記得她到底說了什麼?

  分家?這女人是好日子過太多,嫌膩味了是嗎?

  “娘,這事,我沒應。”

  “你沒應,那就是溫倩自己拿的主意。”她想過點恬淡安靜的日子怎麼就這麼難,這二房的糟心事,一樁又一樁的,她真的厭煩,也失望透頂了。

  “娘,兒子不分家的,我和大哥的感情好得很,您別聽她的!”明崇對妻子實在喜歡不起來,年輕時,還有幾分明媚體貼,可相處的日子長了,卻不幸的發現她的缺點遠遠多過優點,可都是老夫老妻了,睜隻眼閉隻眼也就過了,日前,他也知道妻子的管家權被娘收回去給了大嫂,但這不是本來就應該的事?

  她咆哮不滿,說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罵娘偏心,口不擇言說了一堆難聽的話,他不想聽,又躲了出去。

  今日難得陪著娘吃頓早飯,這婆娘卻擅自決定要分家?

  她真厲害,頂天了!明崇都氣笑了。

  “澹兒,這分家的事你以為呢?”明老夫人問了明澹一句。

  “娘說什麼,兒子聽著就是,如果二弟贊成分家,娘,您就跟著兒子住吧,這麼多年來兒子都沒能在您膝下承歡,可好?””明澹看了海氏一眼,見她悄悄的點了頭,還給他一個鼓勵溫婉的微笑,話就說出了口。

  溫氏可沒打算放過丈夫。“還不想分?你瞧,人家這樣才叫一家子,你這姥姥不疼,爹娘不愛的算怎麼回事?”

  明老夫人抬起了眼,聲音很慢。“要不是看在你替明家生了鏡丫頭、瑾丫頭和衡哥兒,我就讓崇兒把你這種無德的女人休回家去!”

  這話重了,溫氏一噪子嚎了出來。

  而明崇毫無辦法可想,妻子是無法休離的,真要休了她,孩子們怎麼想?往後怎麼在京城立足?他那個氣啊,熱血直往腦子裡沖,“要分家是嗎?分就分!”

  明澹嚴肅的看看二弟。“說話要經過大腦。”

  “大哥,我決定了,今天這家不分,這婆娘不會消停的,她要分家就如她的願,以後看她怎麼作死!”

  幾日後,明府請來族老做見證把家分了。

  兩邊產業各自獨立,這間宅子原本是明澹置辦下來的,老實說二房根本沒權力要,溫氏卻極其無恥的叫來她娘家人,說二房拖兒帶女的十幾人要吃飯,還不包括下人,要是沒這宅子,沒法活下去了。

  明澹也不欲糾纏,看在明崇的面上,折成銀子讓他們搬了出去。

  只是這一折,田產莊子縮水了大半,等於明澹這十幾年來的努力都打了水漂。

  分完家產,明老夫人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夫君,往後我們的生活該如何是好?”海氏回到兩人的房裡,悄悄問道。

  “往後要讓你跟著我吃苦了。”明澹心存歉疚。

  “只要有你,無論怎樣,妾身都不覺得苦……”她語聲真摯。

  不說海氏打起精神如何的開源節流,縮減府中不必要的冗員,夫妻感情又是如何的融洽和美,在鹿兒以為二房搬出去之後,這個宅子就剩下四個主子,下人甚至比主子還多上幾倍,光是花在請人打理的金錢上就是一種浪費。

  但是,這宅子是明府的門面,真賣了它,爹的面子上又怎麼過得去?祖母又會怎麼想?於是她悄悄給海氏拿了二萬兩的銀子過去。

  海氏那個驚訝就不用說了。

  “就說是您自己攢下來的銀子就是了。”鹿兒給她出主意。

  “怎麼能……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做生意得來的。”

  海氏真的相信她的說詞,這段時日,她看得出來這繼女是個好的,從來沒給她找過麻煩,甚至不管她做什麼都站在她這邊。

  “別跟我爹說,要不他要愧疚半天了。”

  偷偷地,海氏還是把這事跟丈夫說了。

  明澹抱緊了妻子,心裡溢得滿滿的都是感動,他的妻女什麼都沒說,卻在他最艱困的時候用行動支持他,得妻女如此,夫複何求?

  鹿兒原本打算起身後吃過東西就要去鋪子的,可小綠期期艾艾的說了,“姑娘,今兒個大殿下回京呢。”

  “哦,你怎麼知道的?”她都不知道。

  “衛二一早就去一家地勢最好、視野最佳的酒樓給您預定了位置,而且是二樓臨窗的位置,往下看就能瞧見大殿下英明神武威風的姿態。”

  這小妮子看來比她還熱衷。

  “去吧、去吧,說什麼也不能便宜了其它姑娘!”小綠豪情萬丈的說著。

  “那就走吧。”這仗打了快一年,她還真的挺想他的,他變瘦、變黑還是哪裡不一樣了?親眼去看看,就像小綠說的總不能便宜了其它的姑娘。

  小綠歡天喜地的跑去收拾,然後挑了件鹿兒最喜歡的衣服替她換上,她知道鹿兒不喜繁瑣,挑的衣服也是以輕便靈動為主,簪子,也是素淨的居多……可是姑娘那白皙纖長的手指在她挑出來的數根簪子和步搖中竟然一個都沒看中意,倒是拿出她一直珍藏沒去動過的匣子,拿出那支華麗的玫瑰晶嵌珍珠水晶簪子,壓裙的是一塊日永琴書玉佩。

  果然,姑娘許麼不見大殿下,還是會想表現自己最美的那一面給殿下看吧。

  小綠很理解,也深以為然。

  鹿兒到酒樓的時候,四周已經沒了落腳的地方,幸好衛二和阿磊幾人都非常得力,讓她順利的進了酒樓定的位置。

  外頭的人群本來就騷動著,但是官扶邕一出現,騷動更是源源不斷。

  軍隊駐紮在京郊城外,只有主帥和一小隊的人馬能夠進宮面聖,只見馬匹高大神駿,隊伍長槍閃著嗜血的光芒,將士們鎧甲披身。

  官扶邕戴著頭盔,銀色的鎧甲在日光下閃爍著冷酷的光芒,他一如既往的板著面癱的臉,卻讓不少女眷都羞紅了臉。

  這是他們奉臨的英雄,保衛了皇朝的將士,歡呼聲一路不斷,街道兩旁有無數的鮮花朝著隊伍扔去,被花扔到的士兵覺得很開心,調皮的朝著扔花的姑娘眨眼,眨得姑娘心中更是小鹿亂撞。

  官扶邕繃著一張被風霜磨礪過的五官,抿嘴,眼神餘光卻在經過一條街道時看見酒樓上有個凊麗的人影。

  他驚奇的瞪大了眼,那丫頭就靠著欄杆,使勁的給他揮手,怕他沒看見,還讓身邊的丫頭都拎著帕子朝自己揮舞。

  她也很快發現官扶邕的視線,宮扶邕不知道自己臉上的表情有多精彩,只看見鹿兒把兩手圈在嘴上,用口形對著他喊道,“歡迎回來!”然後給了他一個燦爛明豔到極點的笑容!

  隊伍很快走遠,鹿兒沒能看到宮扶邕木然的嘴角慢慢拉開,噙起一抹異常溫柔的笑容。她還戴上了他送的簪子。

  酒樓裡的鹿兒坐了回去,開始品嘗桌上的點心,當然,還不忘炫耀一下,“你們都瞧見他看見我了吧?”

  丫頭們有志一同的點頭,幸好姑娘剛回到京城不久,權貴家的宴會一次也沒能去過,根本不認識什麼人,讓她們揮舞帕子的舉動就算被人看到,人家也不可能知道她們是明府的人。

  “姑娘,咱們可以回去了吧?”小綠是幾個丫頭裡心理承受力最強的,她一直說服自己,這不是什麼大事,不是什麼大事……

  “也是,還得去鋪子看看個兒個的生意如何。”一談及鋪子她便精神抖擻,動力十足。

  皇宮裡。

  延年帝在勤政台接見了勝利歸來的官扶邕。

  即便穿著嶄新的龍袍歪在龍椅蟲,那描金刺龍的袍子在延年帝瘦弱的身上仍然顯得有些寬大,京中近日才下過第一場雪,殿中的火爐多得讓金鑾殿下的皇子們冒汗,他身上卻還蓋了條厚厚的羊毛毯子,臉色不算太好,冠冕偶而隨著他的咳嗽劇烈搖動著。

  延年帝的身子骨不佳,是從小在娘胎裡帶出來的胎毒,先帝並無意讓這個太子兒子繼位,最大的考慮便是因為他的身體撐不起國事的操勞,然而延年帝眼見自己差那龍椅有一步之遙,哪裡肯放棄?

  他串通侍候先帝的內監,拿到遺詔,也很順手的改了。

  他如願以償的從兒子的手裡奪得了皇位。

  他以為只有天知地知我知而已,至於那個內侍,帶著大批珠寶金銀離開的時候,在山道上遭了匪徒的毒手,再也不會說話了。

  延年帝登基之後,一直不太待見大皇子,不如說他是心中有愧,再則,他對他做的事情也不盡這一樁。

  他看似勵精圖治,但前朝遺留下來的兩股勢力迸沒有跟隨著先帝的故去倒臺,兩大世家在朝中勢力根深蒂固,非他一個根基還不穩的新帝能輕易動搖。

  所以他在上位之後,非但沒有立即拿沈兩家開刀,反而又加封了他們的爵位,朝堂上可以說君聖臣賢,保持著一種非常微妙的平衡。

  但是誰都道這種平衡最後要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只看誰先頂不住。

  許多人不看好新帝,畢竟他身子骨不好,又年輕,等一股作氣的銳勁耗光,誰知道等著他的會是什麼?

  延年帝也知道時間是他最大的敵人,但是他會無知的等著兩大世家將他架空嗎?他也是有自己的算計的。

  他有好幾個兒子,最小的不算,二皇子、三皇子身邊都有了側妃,至於正妃的物件,他也心中有數,籠絡朝臣最好的辦法千古不變的便是聯姻。

  他這大兒子雖然越大越不受控制,但也許在聯姻這件事上面能為己所用,不如對他釋出些善意吧。

  得了他的好,難道這不知所謂的大兒還能繼續倔下去?

  “你一舉剿滅了北漠人,功勞甚殊,你是皇子,爵位是沒法再升了,金銀珠寶你也看不上,朕就允你一個要求,不過你得想好,這個要求要是用了,可就沒有了。”話說得無比動聽,延年帝環顧兒子們一圈,神情頗為滿意,可轉到官扶邕身上時,還是忍不住露出了幾分嫌棄。

  他以為掩飾得很好,其實官扶邕皆看在眼裡,依舊不動聲色,就當什麼都沒察覺。

  “什麼要求都可以?”他從來不天真,官扶邕知道延年帝必是有事要他做,否則那來的慷慨。

  “朕能做到的,一定允你。”延年帝不由得有點後悔,他太過嘴快了,官扶邕要是提出讓他兩難的條件,難道他也要允?

  官扶邕從皇帝的眼裡看到一閃而過的遲疑。

  他和皇帝是有段父子情的,在他的母妃還在,皇帝還是東宮太子,也還未納沈側妃和蔡側妃的時候。

  他是他們唯一的兒子,獨享過皇家稀有的親情。

  母妃過世後,沈氏進了東宮的門,替父親生下了好幾個兒子,這讓她的身份水漲船高,從側妃到了太子妃,他的父親稱帝,沈氏也成了皇后,他,一個失去母妃扶持的元配嫡子,或了孤雛。

  他們父子逐漸離心,沈皇后居功至偉,他兩年前從仙女縣回京時遭刺客刺殺,他沒死,卻也去了半條命。

  回到京城後他循線調查,結果非常的令人悲傷和心塞。

  延年帝瞧著悶聲不吭的長子,心裡一把火騰地往上冒。

  每回見他,老是不聲不響不說不鬧不喜不怒,但是就陰惻側的盯著你,他在想什麼,你根本無從得知,多可怕的人。

  這孽子,從北漠返回,還是那副死德性!存心氣他的!

  官扶邕凱旋勝利帶紿延年帝的喜悅逐漸減弱,甚至很想讓他跪安,來個眼不見為淨!

  二皇子官扶淵感覺得到大殿上的暗潮洶湧,他不是很明白十五歲以前的兄長和十五歲之後怎麼就像換了個人似的,現在的他像一把離了鞘的刀,鋒銳刺人,人見人怕,就連在父皇面前也不曾收斂半分。

  也在那年,他離開皇宮,出宮建府。

  雖說每個皇子到了一定年紀都要開衙建府的,大哥不同,他會是未來的東宮太子的首選,他這出宮,有了自己的府邸,那這太子之位呢?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官扶淵不是愛動腦子的人,皇后是他親娘,皇帝是他親爹,他那皇帝爹時不時的讓他上前朝去聽朝臣議論,把他帶在身邊,外頭那些櫛風沐雨和他半毛錢的關係也沒有。

  相較于他,大哥後頭已經沒有母族的支持,父皇這些年沒少派他出外辦差,那差事還都不是什麼輕省的活兒,辦得好,是應該,辦不好,回來要遭罪,所有的皇子中大哥反而最是辛苦的。

  官扶淵淵心裡一跳,父皇這是擺明瞭……擺明瞭偏心自己,那些個因為兄長阻擋在前面,原本不敢奢望的念頭都隱隱的浮現了出來。

  宮扶邕挺直著腰杆看著這個他叫父親叫了十幾年,如今登上帝位,即便體弱,仍隱隱挾帶天子威嚴的男人,他欠了欠身。“兒臣有了心儀的女子,懇求皇上賜婚。”

  “說,是哪位大臣的小姐?”延年帝明睛一眯,疑心病發作,莫非他已經暗中在佈置自己的墊力,想用來做什麼?

  “她是兩淮鹽運使明大人流落在外的千金,如今回歸明家。”他想起在大街酒樓上倚欄對他笑,宛如瓊花初綻的鹿兒,想到他征戰在外,她給他寫了一年的“家書”,他冷酷的心情,變得溫柔許多。

  “嫡孫女的回歸,居然病好了?”

  “聽說是如此。”

  “朕聞那位小姐還未及笄,這年紀上……”

  宮扶邕面無懼色,“她年紀雖幼,放在府中慢慢養著也不是不行。”

  “這件事,得從長計議。”延年帝是知道明澹的,兩准鹽運使,從三品官階,算不上高官,也比不過封疆大吏,但是在朝廷卻佔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他控制的可是江南鹽業。

  所以被官員們戲稱是肥差,油水豐厚。

  從三品官員的女兒要配皇子,的確是差了那麼一點。

  只是這明澹既不結黨私,這官當了十幾年,還是朝廷在兩淮的錢袋子,可他兩袖凊風,據說府中那個宅子也只有三進而已。

  孤臣吶,誰都不靠,誰都不幫,邕兒要有了個那樣的妻子,岳父是不夠強硬,不跟自廢臂膀沒兩樣?

  據他所知,那明澹這會兒還居在家尚未複職呢。

  延年帝想得深遠,揮手讓幾個皇子跪安。

  兩兄弟在景福宮前分手,小內侍巴結的替官扶邕拿來斗篷,衛一給了那小內侍一個小元寶,隨手將斗篷披上官扶邕的肩。

  官扶邕才邁步,灰濛濛的天忽地下起了了霏霏的冬雨,很快把宮人清掃乾淨的甬道潤濕了一片。

  “殿下,可要屬下去值班房拿把油紙傘?”這雨勢雖小,回到府邸人也濕透了。

  “不必。”

  主僕二人落地無聲的走著,寂靜無人的偌大宮殿漫長的似乎沒有盡頭。

  出了宮門,官扶邕回頭望著皇宮金色的匾額,忽然止住了腳。

  他語焉不迸的說道,“衛一,你可想過皇子府裡要是多了個女主子,會不會比較不這麼冷清又無趣?”

  他不想回那個什麼都沒有的皇子府。

  衛一不明他們家殿下怎麼會提到這個。

  殿下莫非……思春了?

  那些個兵丁們不是一天到晚聒噪著什麼當兵兩三年,母豬賽貂蟬,殿下在北漠待了一年,身邊也沒個知心人,這會兒是想去青樓鬆快鬆快嗎?

  衛一拚命搖掉腦子裡的浮想聯翩,殿下進宮去,陛下不是該論功行賞?莫非賞賜令人不滿意?

  “殿下可是要回府了?”衛一吶吶擠出一句話來。

  “去明府。”官扶邕只撂下這三個字。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01:12 AM

【第十七章 聖旨賜婚進宮謝恩】

  京城地道的小吃最得鹿兒的心,更好的一點是這些攤子沒有時間性,從早開到黃昏的小店多得是。

  她也常常敞開肚子吃,今天是李婆子湯餃,明天是老糟頭牛肉麵,街頭巷尾的小店,有的甚至連個店面也沒有,就一個小攤,比比皆是。

  她今兒個到了老姜的蔥包燴攤子就走不動了。

  攤子前站著不少人,裡頭就兩張桌子,老倆口子都白髮皤皤,佝僂著腰,卻沒有人嫌他們動作遲緩,有的拿了就邊走邊吃,有的站著吃,她也不急,坐了一張桌。

  沒想到人多,兩公婆的飯菜卻來得極快。

  香脆的油條裹著面餅,大的得用兩隻手拿,雞蛋、榨菜、素燒鵝,淋著甜甜辣辣的醬料,一碗酸辣湯,一碗倒扣也不會掉的合碗酪,鹿兒吃得很是暢快。

  不知道是酸辣湯的緣故,抑或是四周人太多,擁擠又喧嘩,鹿兒吃得一頭的汗,吃一口,擦汗,擦過汗,再吃一口,一下子就油光滿面。

  “姑娘,不介意並桌嗎?”聲音隨著高大的人影接近,有人坐了下來。

  “你坐。”就兩張桌子,應該看她和小綠都是女子的關係,卻沒人敢過來要求並桌,終於來了一個膽大的。

  不過,衛二和阿磊不是在外頭看著?能讓衛二放進來的人……

  鹿兒一眼瞥過去,鼻尖上的細汗滴落。“你不是應該在那裡?”一手遙指皇宮方向。

  她這不是思忖著這會兒皇帝應該為了慶祝奉臨軍得勝,大宴群臣和將士的?他這掛帥的大將軍不在皇宮裡吃香喝辣的卻換了身常服外出溜躂,這是有多想念京裡的風光和吃食啊?

  “我去明府尋你,你不在府中,明大人說你如今手上有間鋪子,幾乎把時間都耗在那裡了,所以我尋了過來,碰巧看見在外頭的衛二。”官扶邕說得非常自然。

  原來衛二已經變成了她的招牌,看見他就能找到她。

  “你去北漠沒帶上他,他擺了很久的臭臉,你呀,往後有什麼‘好處’,別再落下他了。”她揮手又要了一份蔥包燴和酸辣湯。

  心裡卻描繪著他黑了瘦了的臉龐,黑了,也不難看,瘦些,往後補回來就是了,輪廓不若以前俊美,卻變得更有男人味,讓人移不開眼。

  “我記下了。”眼前的鹿兒不同于在酒樓時的打扮,雖然仍是那身衣服,頭上的玫瑰簪卻換成了一根白玉簪。

  鹿兒把叫來的那份蔥包燴淋上醬汁,遞給官扶邕,“嘗嘗。”

  她沒有問他在宮裡頭有沒有吃飽,也沒問他要吃什麼,不愛吃什麼,就把熱騰騰的蔥包燴往他手裡放。

  他還真是餓了。

  “我送的簪子呢?怎麼不戴了?”

  鹿兒微微的回想了下,“那個太沉了,壓頭,”用手指比著拇指大的模樣,“上面的珍珠隨便都這麼大顆,戴出門,我的頸子可受不住。”

  那樣的東西只能拿來當門面,當她需要用上門面來唬人的利器,譬如,刻意想讓某人高興的時候。

  “那我下回送你小一點的。”

  “好。”別人送的東西當然好,多多益善。

  她用她那吃得油汪汪的小嘴說看這些話的時候,官扶邕衝動的想去嘗嘗她唇上的味道,只是他很快挪開眼睛,抑住心底那股強烈的欲望。

  走出巷弄的攤子,冬日的天空入目澄藍高遠,寬闊的街道上販夫走卒,行人來來往往,路邊的大樹雖然葉子都掉光了,卻伸長了枝椏,商鋪前的馬車來來去去,聲音吵雜卻非常的生活化。

  和她這並肩走在街道上,也是他從未想過的事。

  宮扶邕覺得從宮中出來的飄蕩浮躁甚至狠戾的心都得到了洗滌。

  “北漠打仗每天都很緊急嗎?我給你寫了那麼多信,你卻連一封也沒回過我。”她這是在抱怨嗎?是的,她想知道為什麼。

  “我給你寫信那段時間都在兼程趕路的路上,可到了目的地,軍隊紮營,除非情報傳遞,私人的信件是不被允許的。”但是她寫的每封信他都再三的看過,睡前、想她的時候都還會從匣子裡翻出來看。

  她不知道因為她那些信裡的日常帶給他多少希望,他得讓自己平安的回到京城,回到她身邊。

  他做到了。

  “唔,我知道了,你立了大功,皇上不會沒表示吧?”一再的收不到他的回信,她也不解難過,但是那些情緒因為他回來了,已經不再那麼擾人,現在得到他的解釋,鹿兒完全不在意了。

  他好好的回來,就這樣坐著和她談笑,比什麼都要好。

  “我請皇上賜婚,我來尋你,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他還要向她求婚。

  他肅著一張臉告訴她請皇上賜婚,呃,她年紀真的不大啊,有必要這麼急嗎?

  “我心悅你,你可願意嫁我為妻?”

  喂喂喂大爺,這可是在人來人往的達街上,以上的話算是求婚吧,這適合嗎?

  “咱們能不能換個地方說?”鹿兒淚奔。

  官扶邕的臉上一絲笑容也沒有,可是鹿兒看得出來他在緊張,他耳尖是紅的,挺直的鼻尖冒著細汗,聲音繃得像一撩就會斷的弦。

  可他還是帶著自己對她笑,冬日下的他自信高大,笑容燦爛真切,眼裡所含的熾烈感情,把她整個人都吸進了他的眼的。

  宮扶邕看她白玉蘭花瓣一樣潔白柔嫩的面孔上垂著兩排長而濃密的睫毛,就如同暗夜幽幽綻放香氣的花蕊,讓人忍不住想摘下來,或輕掏下她的幽雅芬芳,再珍藏。

  只是,她,不願做他的妻嗎?會不會考慮得太久了?

  他竟然有度日如年的感覺,上戰場殺敵都沒這麼艱難。

  然後她宛如天籟般的聲音響起了,裡面有很濃厚的躊躇。“我才十三,你現在就要跟我談人生大事,我……沒辦法答應你。”

  她知道古人早熟,但是她真沒想過這麼早就嫁進一個家庭裡,很快的變成黃臉婆,生兒育女,然後老去。

  就算她真心覺得官扶邕是個好物件,往後,她能不能再遇到像他這麼優的物件,實在難說,可是,要她這麼早和一個男人成親洞房,她的心理年齡能接受,但現在這才十三的小身板,謝了,真的!

  “你翻了年就十四,到了女子可以說親的年紀,等你及笄,我再用八抬大轎迎你入門。”他願意等她長大,等到她最合適的時候成為他的妻子,為了擁有她,他能等,反正他年紀也不大,等得起。

  她還想搖頭,官扶邕卻是不答應了。

  他大膽的、試探的親親她的腦門,冰涼的指劃過她敏感的睫毛,眼神裡有著他自己都沒發現的溫柔和憐愛,只他的動作來得突然,把鹿兒嚇得後退一大步。

  她的背後是人家鋪子卸下來的門扳,官扶邕怕她磕著,伸手撈住她的腰,順勢將她往自已身體一靠,她還在發育的小饅頭就那樣撞上他堅硬的胸口,鹿兒除了倒吸一口氣,瞬間嫣紅蔓延到了胸口,整個人粉粉紅紅的,可愛美麗到不行。

  光天化日的,她還要不要做人?

  還有,她那得力大丫頭和衛二都到哪去了?

  官扶邕只覺得手心觸及的那一位溫柔有著說不出的動人,再看她嬌嗔的模樣,心中也泛起連他自己陌生的柔情,“我就當你答應了我的求親,皇上的賜婚聖旨大概幾日就會下來,莫要被嚇到了。”

  他要的不是夫妻間舉案齊眉的敬重,也不是因為陪伴而生的信賴,他想要的是與自己心中一般,洶湧而熱烈,甜蜜又酸楚的感情,他能為她而觸動,她呢?

  她從未對他表露愛意,但是一年的書信,字句中不經意的叮嚀囑咐,在在讓他明白,她的心裡是有他的。

  許是他貪心了,他想聽到鹿兒親口對他說喜歡。

  先前的他從沒細想過這些問題,最先吧,是覺得這小娘挺有意思的,經過越來越多的接觸,他發現她不只是個有意思的小姑娘,她是明事理的,和她一起,他就會覺得無比的安心。

  那時候的他並沒有這樣的在乎,這樣的計較,這樣的貪心,但現在,鹿兒的每一樣,他都要!

  他看看鹿兒的視線不容許她逃避,他想要一個答案的欲望那麼迫切。“鹿兒,我想知道你對我的喜歡有沒有我喜歡你的那麼多?”

  他黑色的眸子裡仿佛有時光浮浮沉沉,有明月圓圓缺缺,他的眼裡盛載著她,而她的眼想必也烙印著他,她不矯情,不扭捏,“你問我喜不喜歡你,有,但是,有沒有你說的那種喜歡,我還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如果一定要嫁人,能夠嫁給你,我願意。”

  她也允諾,“你是我明鹿兒冬的遮風擋雪,夏能納涼成蔭的大樹,我明鹿兒也希望能做你樹蔭下的花,與你共伴晨昏。”

  又是臘月時節。

  明澹升任都察院左都禦史,左為長,負責監察、糾劾事務,還兼管審理重大案件和考核官吏。

  明老夫人喜得都掉下淚來,大兒終於恢復了官身,還是正二品,這是榮升,不枉她在佛祖面前日日祈求。

  明澹一早便進宮謝恩了。

  一出殿門,撲面寒風挾著雪便往人的領子裡灌,因為恍惚,明澹打了好幾個冷顫,方才在殿內冒出的那身汗被冷冽寒風這麼一刮,冷上加冷,最後忽然就感覺不到冷熱了。

  “明大人,雙喜臨門,恭喜恭喜!”魚貫走出勤政殿的大臣不管是經過他身邊還是特意繞過來的,賀喜聲不斷。

  “明大人鴻運當頭,步步高升,恭喜!”

  “明兄,沒想到過個年,煥然一新,百尺竿頭。”

  “欸,多謝多謝,哪裡哪裡。”灌了一肚子涼風的明澹,此時還有一些回不過神來。進了宮,他等了小半個時辰才得到召見,誰料到陛下除了將他官位來了個大躍進之外,更得賜婚,將他尚未及笄的女兒嫁與剛得封號的邑王官扶邕為妻。

  明澹心裡的滋味一言難盡。

  來道賀的人太多,他長年在外做官,有許多官員還真認不得,但人家來道恭喜,不管認識與否,他得笑容可掬的應聲,一輪下來,明澹作揖作得雙貫發酸,道喜聲才漸去漸遠。

  有人覺得他多年媳婦熬成婆,有人覺得他是沾了大殿下的光,有人覺得這樁賜婚八成是禍不是福,等著看笑話,可對明澹而言,他只覺得一肚子的黃連,吞咽都有困難。

  按他原意,能留在京裡隨便謀個官職就好,可以守著老母、女兒過他想過的小日子,這左都禦史,唉,他長得很天生勞碌嗎?

  上了自家馬車,沒精打采的回到家,撣雪進屋,一抬頭,屋子的人都等著他的消息。

  明澹喝過女兒遞來的熱茶,美美的喝完之後,環顧眾人一眼,會惦記他這爹冷不冷暖不暖的也有女兒,可這女兒……居然叫外面的餓狼惦記了。

  他仿佛看見女兒抬腿邁進了火坑,不禁悲從中來。

  他那臉悲淒駭住了屋裡所有的人,嘰嘰喳喳的吵雜聲一下都不見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都一把年紀了還說掉金豆子就掉金豆子,像話嗎?”明老夫人以為人回來了,跟著來的應該也是喜訊,怎麼……

  “娘,皇上拔撰兒子為左都禦史,給的期限寬鬆,年後上任。”

  “老爺,這是好事啊。”大家早知道這事了,海氏不明白他為何苦著臉。

  “還有。”明澹沒看女兒一眼。

  還有?眾人齊齊轉頭。

  “陛下賜婚,把鹿兒許給了大皇子殿下,等鹿兒及笄就完婚。”

  屋子的人全傻眼,刷刷刷,所有的目光都往她看了過來。

  她有些懵。

  這不是官扶邕說聖旨還未下,暫時別向長輩們提及?

  “鹿兒,要是你不中意這門親事,爹拼著不做官了,也會替你退了這婚事。”女兒啊,他還沒瞧夠,還沒焐熱,怎麼捨得就這樣嫁到別人家裡去,替旁人操持家事,最後變成黃臉婆?

  鹿兒頓時感到一股酥麻從腳底直沖頭頂。阿爹,不是說等她及笄再完婚?還有幾年的時光,到時會有什麼變故,真不好說啊,您別著急!

  明澹對於她的神情沒有多想,自己說的話多麼驚人,他心裡很清楚,他只希望女兒能聽得懂,最重要的是,女兒能懂自己要的是什麼。

  “能成嗎?”她抬手扶額掩住臉。

  不是她要潑冷水,既然是今上賜婚,天王老子去也是白搭吧?退婚,這是打皇上的臉呢,能嗎?

  她就這樣看著她爹像沒了氣的氣球癟了下去。

  “鹿兒……”爹的玻璃心碎了滿地。

  他到今天才發現自己這麼無能,連自己的女兒都護不住。

  “爹,鹿兒的親事還不急,不是還有長長的兩年呢。”她心裡已經恢復一片清明,明澹微微一怔。鹿兒這話還真安慰到他的心了。

  第二日,宮裡的旨意到,明府擺了香案接旨。

  除了賜婚旨意,皇帝、皇后還有蔡妃、淑妃的賞賜也跟著到。

  皇帝的賞賜除了一柄羊脂玉如意,最多的是真金白銀和各式珍貴的布匹,百寶翠羽屏風一架,透雕番蓮卷草嵌松綠石的插屏。

  皇后賞賜的是兩套完整的珠翠慶雲和金嵌寶鳳凰挑心,鳳昂首展翅,鳳身遍佈鱗羽,鳳頭戴花葉形的鳳冠,鳳尾嵌著菊花,鳳背、鳳翅還有尾部都鑲嵌整顆紅寶石,整座頭面華美富麗,令人目不暇給。

  鹿兒以為,這種東西貴是貴矣,既不能賣,不能轉送,只能收在庫房惹灰塵,要是不知死活僭越的拿來用,可就是找死了。

  皇后送這樣的頭面來,到底存了什麼心思?

  頗令人玩味。

  兩位妃子送來的東西雖然比不上皇后的尊貴華美,也都不俗。

  送完來傳旨的內侍,海氏雖然對這些賞賜也連連驚歎,卻沒半點想佔有的心,繼女果然是個有福氣的,能嫁進王府,只是這宅子人本來就不多,鹿兒要是出嫁,老爺恐怕是第一個不習慣的吧。

  倘若,她能懷個孩子就好了……

  明老夫人讓人將這些賞賜全部搬到鹿兒的院子。

  是的,鹿兒有了自己的院子,她常常往外跑,住在遠沁堂也不是個事,征得了老夫人的同意,搬到距離遠沁堂最近的浮光院,要出門還是到遠沁堂來給老夫人請安都很方便。

  得了賞賜盡要進宮謝恩,明老夫人沒進過皇宮,也沒想過能進皇宮走一遭,一路上戰戰兢兢,自家馬車只能到宮門前,饒是明老夫人年事已高,也得自己走進去。

  然而,還未進內宮,幾個內侍抬著輦過來,“敢問可是左都禦史大人家的老夫人?”內侍恭敬又客氣的問道。

  “正是老身。”

  “請上輦。”

  “這是?”

  “這是大殿下的轎輦,殿下說他年輕力壯,用不到坐輦,只是要請老夫人見諒的是,這坐輦也只到內宮門口,還有一小段路就要讓您自個兒進去了。”

  進內宮門的路要步行進去,以顯示官員、外命婦對皇家的尊敬和忠誠。

  不要小看從外宮到內宮這段路,一個有了年紀的老人要走到這來,也夠嗆的了。

  明老夫人對這未來的孫女婿印象大好,這可是未來的孫女婿的孝敬,她當然得好好的接受,才不會失禮。

  “姮姮,快替祖母謝謝大殿下。”

  鹿兒從善如流,對他送來的這份細心頗為感激,“姮兒替祖母謝過大殿下,還請公公代為轉達。”

  “得!”小內侍自然滿口應好。

  內侍將人送到內宮門卻也不走,他們可是得到大殿下的吩咐,回頭還得把未來的媳婦兒和媳婦祖母往回送的。

  明澹雖是二品左都禦史,還未替明老夫人請得誥命之身,按禮,祖孫只要在宮門磕頭就行了,不料,皇后卻宣她們進了甘泉宮。

  來領路的宮女一聲不吭的領著她們穿過重重回廊,回稟之後,又稍待片刻,皇后召見了兩人。

  行過大禮,皇后給明老夫人賜了坐,鹿兒就肅手站在祖母身邊,眼觀鼻、鼻觀心,禮儀絲毫不錯。

  明老夫人惶惶恐恐的沒敢抬頭看國母一眼,鹿兒看似也如此,似被富麗堂皇的宮殿給震懾得謹小慎微,她卻從眼縫裡把頭戴鳳冠,高高在上,眉毛高聳,眼神淩厲的沈皇后給掃過了幾眼。

  果然很有皇室中人高貴的氣度,沒有三代的浸潤,是培養不出這樣的女兒的。

  沈皇后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又打量了一番鹿兒,清清嗓子道,“果然是個標緻的小人兒,難怪我們家阿邕會看上眼。”

  交疊的手十指纖纖,指甲上沒有任何蔻丹,是天然的嫩紅,眉眼彎彎,就像所有招人喜歡的年輕女孩子一樣,青青明媚而清麗。“本宮聽說你在鄉村僻野長大,明大人找尋多年才把你帶回來的?”

  這話裡有兩層意思,一嘛,你是村姑壓根配不上皇室中人,二嘛,這官扶邕看上這麼個村姑,到底長不長眼?

  “回皇后,在哪裡生長不是小女子能夠選擇的事,但是如今回到明府,父親、母親視小女子如掌上明珠,鹿兒心存感恩,有這麼一場遭遇,砥礪了小女子的心智,小女子將來不論遇到什麼事,都能有更多開闊的智慧可以往前走。”鹿兒恭敬的答道。

  沈皇后抬手正了正髮髻上的珠串,眼裡透露著有意思的神色,並未生氣,“好一副伶牙俐齒。”

  “還請皇后娘娘恕罪。”她屈膝。

  鹿兒心裡甚是清朗,沈皇后這是想激怒她,還是純粹羞辱她,想讓她自慚形穢?

  沈皇后笑了,那笑帶著玩味,端起宮女手裡的茶盞,用茶蓋摑了摑茶沫。“本宮真是太壞了,怎麼跟個小姑娘說這些。”

  她慢慢把茶喝完,沒再說什麼,讓宮人送她們出了甘泉宮,又搭上轎輦,直到上了自家馬車,明老夫人一直沒什麼說話。

  說也奇怪,她對從未來過的皇宮不好奇,看似混濁的眼卻看著鹿兒。

  離開了皇后面前,少女的神情還是一如往常,她那清亮的眼神,讓明老夫人知道她沒半點緊張不安,來到九五之尊的地方,沒有緊張不安,也就意味著沒有敬重和畏懼。

  是她從小生長在窮鄉苦地不知敬畏?還是因為別的原因?

  她也不想了,這個孫女聰慧伶俐,能和她佛經,聊園子裡的花,說她在百花村的點點滴滴。

  是啊,她還給她找來黃瓜,搗成泥,再加上蜂蜜調了,敷在臉上,說可以平皺紋,讓皮膚變白,再來那天桑嬤嬤咳個不停,也是照她說的方子抓回來吃痊癒的。

  這孩子懂得比她想像的還要多。

  皇帝賜婚、賞賜、進宮謝恩,她沒半點激動慌張,該睡到哪個點起床就睡到哪個點,該穿什麼禮服,完全不必人操心。

  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這個孫女比起其它幾個都強悍。

  察覺到她的目光,扶著轎輦走路的鹿兒道,“祖母?是累著了嗎?”

  明老夫人看了眼越來越遠的皇城,幾不可聞的說道,“姮姮,你這未來婆母看著並不是多好相處的人,往後你要真過了皇家的門要小心應對,才不會吃苦。”

  “祖母說的話姮姮都記著了。”

  明老夫人瞧著孫女沒半點憂愁的小臉,“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祖母,孫女聽進去了,皇后是一國國母,她除了皇宮哪裡都去不了,她要想折騰我,也得等我進宮才有機會,再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不看僧面,好歹要看佛面,萬不得已真遇上事,我也能應付的。”

  她不奢望婚後官扶邕會凡事都能照看到她,他想出手就讓他出手,無法時,她也能自己來。

  自然,既然知道未來的婆母不好侍候,她少往人家跟前湊就是了。

  明家老夫人坐著大殿下的輦進宮離宮,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皇后很快就知情,她只勾起冷笑,“還真是有心。”

  那又如何?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了。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01:13 AM

【第十八章 及笄嫁入邑王府】

  兩年後

  三月的京城,桃色正豔,三月的熱烈,全寫在桃花枝上。

  這一日,邑王迎親,神駿的大馬系著紅綢,馬上的官扶邕氣宇軒昂,伴著敲鑼打鼓聲,聲勢浩大,吸引了無數的百姓圍看。

  隊伍穿街走巷,到了明府大門外。

  門口的石獅系著紅球,門上掛著大紅的燈籠,攔門的明家親戚把大門堵得水泄不通。

  儐相三兩步向前,你來我往,逗得觀禮的人笑得闔不攏嘴。

  大門外繪聲繪影的熱鬧傳到了浮光院,全福人替鹿兒已經梳好了頭,也絞了面,本就清靈白晰的臉蛋越發清透如玉,仔細抹上胭脂和口脂,嬌俏美麗得就連替她梳妝的全福人都出神了。

  按禮,明老夫人應該在遠沁堂和那些來吃酒的姻親太太們作伴,等著盛裝的鹿兒過去給她磕頭的,可家裡就這幾個人,她也不想擺那個譜,便來到浮光院。

  海氏也抱著三個月前剛生下來的兒子宇哥兒來看鹿兒,張嘴想說點什麼,話未出口,眼眶卻紅了。

  她和鹿兒做母女的時間雖然不長,卻是真心喜歡這個繼女。

  明老夫人輕啐了海氏一聲,“姮姮好不容易才裝扮好,你可別來招惹,要是招成了大花臉,我可不依了。”偏過頭去卻抹了眼角。

  鹿兒目光溫柔的看著明老夫人和海氏,還想說點什麼,外面鞭炮響起,有人來說姑爺來催了,別誤了吉時。

  “這至少要催妝三次的呢!”嬤嬤說道。

  催妝三回後,鹿兒跪在蒲團上給明老夫人和明澹磕了三個頭,起身時,目光一片晶瑩,她沒顧上擦拭,紅蓋頭就落了下來,目光所及只剩豔豔的紅色。

  因為鹿兒沒有兄弟,沒有人背她上花轎,也就將大門虛掩,放炮迎轎。

  小綠、閔嬤嬤和樂樂扶著鹿兒出了門,轎簾掀開,喜娘扶著鹿兒上了轎,鞭炮聲壁裡啪啦在耳邊炸開,呼吸之間都是炮仗的味道。

  鹿兒坐直了身子,平靜的看著前方,雖然除了喜帕的顏色,她什麼也看不到,忽地,有人從轎子的小窗遞進來一個小包。

  她伸手接過來,打開一看是六瓣葵花酥,每一朵只有拇指大小,卻精緻非凡。

  鹿兒一早起來就沒有消停過,肚子根本沒什麼東西,果然,還是她的小綠貼心,想得周到,知道要給她偷送東西墊肚子,她連忙放一個進嘴裡,酥而不膩的甜味頓時緩解了她心中的焦慮。

  左不過是換了間宅子住,左不過身邊還得多個男人睡一起,那個男人騎著大馬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所以,只要今天平平安安的過去了,也就沒什麼了。

  花轎越行越遠,忍不住丟下賓客跑出來的明澹紅了眼眶,海氏見狀,把兒子遞了過去。

  明澹瞧見白胖兒子咧著無齒的小嘴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聲音,拍拍他,再抬頭,花轎已經去遠了。

  花轎裡的鹿兒分不清東南西北,直到花轎四平八穩的落地。

  她手裡被人塞了紅綢,邊上喜娘低聲引導著她跨過火盆,跨了門檻,一步步走入邑王府。

  喜堂裡熱熱鬧鬧的,都是亂糟糟的聲音,蓋著蓋頭的她反正什麼也看不見,由喜娘引著拜了天地。

  接著又暈乎乎的被人牽走,進了新房。

  新房裡似乎不少人,鹿兒在床邊坐下,雙手交疊在膝蓋上。

  紅綢被收走了,喜娘歡喜的催著新郎官掀蓋頭。

  忽然,她的眼前一亮,蒙在她頭上的蓋頭被挑開,順著秤桿往上看,視線直直撞進了官扶邕的眼裡。

  他潦黑的眸子倒映出一身喜服的灺,頭頂國冠,身披霞帔,腰系絹帶,足抵繡履,滿滿都是她。

  原來穿嫁衣的她是這個樣子,好看得他眼睛都不想眨。

  她一輩子都會一直陪在自己身邊,這女子是他的妻子,這種感覺在太好了。

  鹿兒杏眸一彎,笑了。

  旁邊忽然就鬧開了。

  “哎喲,這麼俊俏的王妃,王爺好福氣啊!”

  “就是、就是,郎才女貌,登對得很吶!”

  接著從她的腳稱讚到頭,從肌膚稱讚到身段,直到喜娘把酒盞交到兩人手中。

  鹿兒就挨著官扶邕,交杯時,胭脂香氣襲來,激得他心中一片滾燙。

  喜床上灑滿了花生、蓮子、紅棗、桂圓,半生不熟的餃子端上來,鹿兒就著喜娘的手咬了一口,聽她問“生不生”,她低聲應了句“生”。

  皇子大婚規矩多,好在,一樣樣禮數都周全了。

  官扶邕很快退出去,外頭還有不少客人需要他去招呼。

  小綠和樂樂這時才進來將門關上。

  鹿兒一看沒人,雖然沒有原形畢露,可繃直的身子也鬆懈下來,指揮著樂樂給她卸妝。“頭上這個好重,拆了它,花兒呢,打盆水來。”

  她抬手按住後頸,這身行頭是她自己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可實在是太重了,整日下來,她的脖子實在吃不消。

  小綠伸過手來,趕忙托住她的脖子,替她揉捏了起來。

  將頭上的鳳冠拆下來後,鹿兒頓時覺得脖子能伸直了,再經過小綠力道適中的揉捏,鬆快了不少,接著樂樂服侍她淨了面,露出一張白皙清透的臉龐,鹿兒才覺得恢復了過來。

  “姑娘,這兒有些點心,你先墊墊肚子,早上什麼都沒吃,你一定餓壞了。”花兒端著點心碟子過來,也斟了茶水。

  “你不是送了葵花酥,丁記的,我都吃了呢。”她對著小綠說道。

  “葵花酥?什麼葵花酥?”這兩天太忙了,忙得她腳不沾地的,很多事情都沒來得及顧上,她還很內疚自己思慮不周呢。

  不是小綠,那更不可能是樂樂還是花兒了,這兩人,都比不上小綠機靈,這些人都不是……想不到官扶邕的心會這麼細,連這些他都想到了。

  她前世沒有機會結婚,兩輩子加在一塊,這算是頭一遭,新奇也有,比較多的是惶恐,洞房……

  前世為了打發病床上的無聊時間,她追了不少美劇,更多的天雷勾動地火都看過,但是臨場經驗,海氏給她的那本小冊子瞬間在她腦海裡出現……

  一個穿馬甲的丫鬟敲門後提著食盒進來,笑道,“奴婢胭脂見過王妃,王爺讓奴嬤王妃送些吃的。”

  胭脂送上來的是各式的鹹食,份量不多,一小碟,一小碟的,青松雞脯、小炒茄子、虎皮肘子、芥藍,還有一小碗香粳白米飯。

  原來,官扶邕也知道她喜歡米飯。

  她每樣都沾了點,卻不知不覺把所有的菜都吃光,呃,這樣會不會不大好?

  她還沒能糾結自己的胃口,外頭傳來問安聲,鹿兒一下坐直了身子,接著一身大紅衣的官扶邕就闖入了她的眼簾。

  她聞到官扶邕身上淡淡的酒味,立即低聲吩咐立在一旁的樂樂去備熱水和醒酒湯。

  “我沒喝多少,故意灑了一些在身上,要不然會被我手下那免崽子給灌傻了,酒味會不會薰了你?”官扶邕說話的時候氣息中帶著微微的酒氣,接著他大手一撈,鹿兒覺得自己腰上一緊,整個人就貼了上去。

  這下,兩人雙雙倒在了床上。

  她和官扶邕的臉近到兩人鼻尖幾乎碰到鼻尖,他的眼神幽深,幽深到兒覺得自己的心神靈魂都破吸了進去似的。

  “沒醉就好,沒醉就好。”她想起身拉開些距離,這種姿勢實在是要怎麼說話?還有,他的心跳一下一下的跳得也有些急。

  原來這個看上去沒什麼事情能影響到他的男子,也是會緊張的,雖然緊張起來看著還是面不改色的,不過,怎麼會這麼可愛?

  顯然官扶邕不想放開她,鹿兒軟軟糯糯的聲音就在耳邊,讓本來已經散去的酒勁又竄了上來。

  但是熱水和醒酒湯很快送進來,官扶邕無法只能放開她,去了淨室收拾自己,溫熱的醒酒湯就放在桌上。

  小綠快手快腳的把床上那些花生蓮子桂圓紅棗都收拾妥當,然後安心的退了出去。

  沒多久,官扶邕從淨室裡出來,他穿了件簇新的中衣,長發散下,還帶著微微的濕潤,直直的朝著鹿兒走過來。

  行了大禮,過了明路,他總算可以光理正大的吻她抱她,又看見她耳根子發紅,他心一動,低頭吹滅了桌上的油燈。

  新房一下暗了很多,只有一對龍鳳燭依舊燃著,照亮了一隅。

  四目相對,指腹擦過豐滿水潤的唇,胭脂已經洗去,可官扶邕覺得她的唇比沾了胭脂還要紅豔動人。

  喉結滾動,他蜻蜒點水的在她的唇角滑過,而後順著她的唇瓣緩緩移動,他的動作很緩很柔,清淺的試探逐漸變得有些急迫。

  鹿兒的呼吸之間都是官扶邕身上淡淡的胰子香,清爽的味道讓她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只能本能的踮起腳,想和他靠得再近一點,更近一點。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官扶邕放到床上,壓在身下的,她茫然的睜大眼睛,一俯身,官扶邕低頭去尋她的唇,細細密密的吻,最後含住了她微微張開的嘴唇。

  鹿兒心中的火轟然炸開了,她搭著官扶邕的雙肩,身子就是使不出力氣來,但是她覺得心中無比踏實。

  這種無法言語的感覺,他就在她身邊,讓她無所畏懼。

  官扶邕手掌下滑,解開鹿兒的腰帶,動作俐落的也解開自己的,兩人的中衣被扔到了床尾,一把拉過錦被,將兩人蓋得嚴嚴實實的。

  宛如凝脂般的肌膚在官扶邕的手裡一寸寸被點燃,她覺得他雙手的熱度要將她整個人燃燒起來,而官扶邕比她更燙,他想聽她壓抑不住的低呼,想將她緊緊的箍在懷裡,疼她、愛她。

  即便鹿兒全心投入,可她昨日才滿十五歲,她長得又比同年齡的姑娘嬌小,她還是痛得哭了出來……

  官扶邕滿頭大汗,他幽然如深的雙眸裡仍然有著讓鹿兒覺得害怕的狂熱,可是他輕哄著她,一聲聲的喊著她的名字。

  看著他忍得爆出了青筋,寬闊的肩膀撐在她的上方,那些個恐慌忽然就消失了,這是她嫁的男人,她明鹿兒以後的夫君,她要倚靠一輩子的人,所以,有什麼好怕的。

  她吸了吸鼻子,頭一回都這樣,他是她想共度一生的人,這痛楚,雖然很難甘之如飴,她卻願意承受。

  她在官扶邕的唇上吻了吻。

  受到激勵的官扶邕不再溫柔,他的動作狂野熱情,似要把胸中的烈火全數發洩出來……

  鹿兒累得無法動彈,整個人迷迷糊糊的,看著官扶邕滿臉的饜足和整個人都舒坦到不行的表情,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真的很疼啊!

  “疼嗎?”

  鹿兒咬牙切齒,恨不得咬下他一塊肉來的轉過身背對他,身體因為移動一陣陣的抽痛讓她身子都一顫一顫的。

  官扶邕抱著她去了淨房。

  淨室裡因為有地龍,水還是溫的,他簡單的幫鹿兒擦拭一番,又把她抱回床上。

  將鹿兒放好後,替她拉好被子,累得昏昏沉沉的鹿兒就靠了過來,整個身子往他懷裡鑽了鑽,然後沉沉的睡去。

  官扶邕笑了,他終於把她娶回來了。

  天濛濛亮的時候,官扶邕就醒了。

  他垂眸看去,懷中的鹿兒睡得很沉,兩人同蓋的錦被掀了一角,而她的手腳都纏在他身上,整個巴著他,淺淺的呼吸聲,只一張水嫩透白的小臉露在外面。

  官扶邕想挪開她的手,哪知他一動,睡夢中的鹿兒不肯,細膩的身子又更往他貼了上來,他覺得全身的血氣都往胯下湧去,昨夜那股席捲全身的熾熱狂焰又回來了,偏偏始作甬者還一臉的甜睡。

  官扶邕沒想鬧醒她,昨夜她累狠了,今日還要進宮謝恩,光是這個就有得她辛苦的了,時辰尚早,繼續讓她多睡一會兒。

  “鹿兒,我起來練功,你多睡一會兒。”

  “唔。”她無意識應了聲。

  官扶邕再想抽身的時候,她沒有繼續纏著,他披了衣服起來,輕手輕腳的出了內室。

  西次間,守夜的是樂樂,她已經醒了,見官扶邕出來便屈身問安。

  官扶邕低著聲音道,“再讓她睡會兒,時間還早。”說完,他慢悠悠的出去了。

  王妃還沒醒?合著王爺身上的衣服是自己穿的,也不是王妃侍候王爺起身的呀?

  不是說做妻子的都要侍候丈夫的嗎?樂樂聽到動靜,走進屋,試探著問道,“王妃醒了?”

  鹿兒正埋在枕套上那對迸蒂蓮裡,齜牙咧嘴的。

  她不過隨意翻了個身,剛翻一半,渾身痛得要命就停了下來。“再讓我睡一小會兒。”

  “王妃,平日也就算了,但今日您還要和王爺進宮謝恩,不能遲到的。”樂樂堅決的搖頭。

  鹿兒深深呼吸,慢吞吞的坐起來,乾淨的衣物就放在床邊的幾子上,她撩開帳,樂樂便過來準備要侍候鹿兒更衣,只是她那身青紫的印子讓樂樂倒抽了口冷氣,王爺這是把王妃當成白饅頭啃了嗎?這才抖著手服侍鹿兒穿衣。

  隨後進來的花兒端著銅盆,侍候鹿兒洗漱,又替鹿兒梳了個婦人頭,她的手巧,跟著姑爺派來的梳頭娘子學了一個月,梳起來也是有模有樣的。

  鹿兒剛收拾好,官扶邕就進來了。

  一身的汗味,他怕熏著了鹿兒,已經是去過淨室再出來了。

  胭脂將簇新的紅色錦袍呈到鹿兒面前,她接了過去,侍候官扶邕更衣,官扶邕顯然非常享受,鹿兒讓他抬手就抬手,讓轉身就轉身,配合度之高,就連慣常侍候官扶邕的胭脂都詫異了。

  她跟著王爺從宮裡到王府,太知道王爺雖不難纏,但是也絕不是好侍候的人,但是現在的他在王妃的指揮下,卻乖順得像只小羔羊。

  因著要進宮,早點便送到正房的院子。

  鹿兒昨晚吃了幾個小碟的鹹食,架不住一宿的體力活太累人,其實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魚翅千貝雞肉粥、翠玉豆腐,幾樣素菜的炒鹹食、蝦子芹心,還有一大碗的雞湯。

  雞湯的那層油都撇去了,喝起來完全不油膩。

  鹿兒喝完,一碗下肚,熱燙暖胃,整個人都舒坦了。

  用完早餐,回屋換上要進宮謝恩按品著妝的冠服,頭上的發冠讓她想到昨天的鳳冠,都壓人。

  馬車已經備好,官扶邕和鹿兒一回往宮裡去。

  鹿兒嫁給了官扶邕,衛二自然也是要隨著回來的,今日進宮,便由衛二隨行。

  馬車在宮門外停下,官扶邕輕車熟路的把鹿兒帶到皇帝的禦書房外。

  兩人在禦書房外等了片刻,卻是服侍在皇帝身邊的老內侍匆匆趕來,他仍舊稱呼官扶邕為大殿下。

  “皇上龍軀有恙,方才請了太醫令診治,這會兒怕是沒有辦法接見大殿下和王妃。”

  官扶邕臉色不變,顯然皇帝身體有恙的時候太多了,“多謝公公,勞煩您跑一趟了。”

  “不敢、不敢,是奴才的本分。”內侍趕忙又說了一堆好話。

  兩人也不逗留,直接出了宮。

  “這樣可以嗎?”鹿兒問。

  “皇上病了,沈皇后隨侍在側,就算我們去了甘泉宮,這會兒誰也見不著,也不必見,回去吧。”沒有見到皇帝、皇后,官扶邕一點也不以為意。

  回到邑王府,兩人回了正房。

  鹿兒換下冠服,沒想到皇上還有皇后的賞賜很快流水般的送進了王府,官扶邕從善如流的收下,隨手交給了鹿兒。

  “咱們王府就你我二人,這個家往後就由你來當,府裡的人手很是寬裕,你想裁減、增加,都你自己拿主意就可。”官扶邕很簡單的把府中事務“移交”給鹿兒,他以為這樣的管家應該難不倒鹿兒才是。

  邑王府沒有一大家子事務要她操持,她主內,他主外,外頭他說了算,府裡,她就是當家主母。

  鹿兒在王府清閒了三天,三朝回門後,開始理事,這才知道,這府裡大小的事不太有內外院之分,因為之前府裡沒有女主人的時候,官扶邕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了帳房。

  當帳房把內院的鑰匙、帳冊和對牌都交給她時,鹿兒看得出來他大大松了一口氣,眼眶含淚。“王府有了王妃,真是太好了。”

  他一個半百的大老爺還要兼著內院的丫頭婆子,實在不是個事兒啊……今日,終於脫離苦海,額手稱慶啊!

  鹿兒是見過海氏管家的,她把內院所有的人都叫來認過一遍之後,留下管事和管事嬤嬤,做了簡短的訓話。

  接下來,一個上午,發放對牌,安排事務,核對帳目,真要說府裡的開支前院多過後院,她拿著帳冊去找官扶邕,問他需不需要將前院的開支還給帳房?畢竟,那些個什麼私兵、礦坑、錢莊之類的收入實在太驚人了,這一打理,她也才知道官扶邕的身家有多驚人,她就算躺著吃,三輩子也花不完。

  至於私兵,養私兵得花多少錢啊?沒有礦抗、錢莊支持著,這私兵的花銷很難應付得過去呀。

  官扶邕從一個先帝欲立為儲君的皇太孫一路到現在變成王爺,他的身份微妙,官扶邕告訴過她,他那時還是東宮太子的皇帝父親為了讓二皇子取代他的位置,甚至聽信沈皇后的話,在他返京途中派刺客暗殺他,是不是他命大,就算她進京,也看不到他了。

  所以,無關造反與否,有這種腦袋進水的父親,要是哪天被瘋狗咬了,沒有自保能力怎麼可以。

  “不必,我的身家就是你的,我需要什麼,到時候找你要就是了。”官扶邕對她完全信任。

  鹿兒瞠大了杏眼,這兩年她的珠寶鋪子又開了兩家分店,她都覺得自己夠有錢的了,可是和官扶邕一比較,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她那些銀子,只是人家的渣渣。

  既然官扶邕把話撂下來了,她也不客氣打理起王府明的、 暗的開銷收支,井井有條,絲毫不錯,看得官扶邕十分滿意,下人們也不敢有任何輕慢之心,誰都看不出來這是鹿兒第一次接掌中饋。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01:13 AM

【第十九章 手握軍權平天下】

  鹿兒對她的新婦生活適應得很快。

  唯一稍稍不滿的就是她家爺兒對“那件事”太熱衷,害得她上半夜的記憶很清晰,下半夜卻是模糊一片,連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對於還在享受婚假的官扶邕大爺來說,他不是個懂得表達自己情意的男人,除了求親時曾說過那麼幾句飽含情意的話,也從沒對鹿兒表示過什麼,但是他很能正視自己的心,他把她納入自己的羽翼,想要好好保護他的妻子,就會極盡全力的去做到,但是他想她的時候,也會義無反顧的把屬於他的女人拆吃入腹,吃得非常乾淨,直到滿足。

  就像現在看著她睡的美顏,他心裡就覺得無比的滿足,看著看著,手又不規矩的伸進她的中衣裡。

  一碰到她柔膩的凝脂,官扶邕的心猛地一跳,眸色頓時加深,他俯身吻住小巧紅豔的櫻唇,攻城掠地。

  鹿兒的腦袋一片空白,雖然官扶邕吻得溫柔又小心,她的呼吸還是漸漸急促,差點喘不過氣來。

  更要命的是,他溫熱的大手沿著她的曲線到處遊走,隔著布料叫她忍不住戰慄,可是在官扶邕徹底點燃鹿兒的熱情之前,有人很不識趣的來敲門。

  “王爺,皇上有旨,請王爺盡速進宮。”

  軟倒在官扶邕懷裡的鹿兒急忙喘著氣,用最快的速度起身。

  “別急,慢慢來。”官扶邕閉眼調節呼吸。

  今日只能輕嘗淺酌,到此為止,等回來再一解相思了。

  “等我從宮裡回來,我們去莊子住幾天,這時候去那邊的景致最好了。”等到兩人平靜下來,他替鹿兒把稍稍鬆開的散發挪到耳後,悄悄的低語。

  鹿兒同意的頷首,把官扶邕送出門了。

  官扶邕並沒有在皇宮耽擱多久便回了王府。

  他回到院子,正巧看到鹿兒和身邊的丫頭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挑揀著讓人從荷塘裡撈上來的蓮子,一個個忙碌的剝著蓮蓬,雪白的蓮子你吃一個,我嘗一個,都是笑聲。

  園子的池塘在春天下了好些螃蟹苗、蝦苗,還種了蓮花,如今離蟹肥蝦鮮還有段日子,但是蓮子藕脆卻是到時候了。

  阿磊下水挖了許多蓮藕,讓一群丫頭樂得很。

  鹿兒居中,夏日的陽光被切割成細碎的光影照映著鹿兒全身,她在家裡還是喜歡穿著輕便的衣裳,說這樣舒坦。

  側面看她動作輕柔的拿起綠色的蓮蓬當成小傘支在小綠頭上,面龐露出來的是一抹微揚的淺笑。

  花兒不經意瞧見了官扶邕的身影,連忙出聲提示鹿兒,並將手裡的帕子送了過去。

  鹿兒用帕子輕輕擦拭了一下都是水漬的手。“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有你在的家真好。”官扶邕看到在院子裡的鹿兒,這是唯一浮現腦海裡想對她說的話。

  小綠一怔,將院子裡的人都招呼走,將院子留給了鹿兒和官扶邕。

  “往後你天天看到我就不會這麼說了。”鹿兒的眼晴亮晶晶的,拉著官扶邕坐下,從碗盅裡用小夾挾出雪白雪白的蓮子讓他吃。

  官扶邕坐下,也吃了蓮子。“想不到生吃也頗有滋味的。”

  “等等我讓小綠下廚,讓她給你煮蓮子竹笙湯喝。”

  “先留著,等我回來你再煮給我吃。”

  鹿兒呆了下,臉上明媚的笑容淡了。“你要去哪裡?皇上召你去說了什麼?”

  官扶淵點頭,慢慢將事情說了。

  京中看起來一片平和安詳,可朝堂卻藏著無法對百姓訴說的隱憂,內憂是,前泰王遺孤橫空出世,集結泰王舊部十萬大軍于蕭州,起兵謀反,最後雖然仰仗先帝時期彌平青州各處叛亂的李大將軍在蕭州泰王遺孤,但李大將軍年事已高,長年戍守邊疆,這回寺意中了敵方箭傷,性命垂危,即便軍醫多方救治,在押返人犯回京途中,仍傷重不治。

  八百里加急的密信傳回京,延年帝徹夜和大臣商議,最後得到的結論是密而不發,一來怕影響軍心,二來環伺邊疆的敵國要是趁機進攻,豈不麻煩?

  但是人越怕什麼,越會來什麼,和奉臨相鄰的高車不知從哪得到李大將軍身亡,邊境無大將陣守的消息,集結兵馬二十萬,直取邊關連下三座城池。

  高車國和北漠人不同,從前朝在邊境之間雙方便一直紛擾不斷,彼此誰也奈何不不了誰,打一打,談一談,打一打,再歇一歇,百姓已經習以為常。

  這回百姓仍以為高車國又來亂了,誰知高車主帥一口氣連下三城,戊守邊關的將士哪裡想得到前頭才凱旋高歌,後頭卻伏著一頭垂涎的狼。

  延年帝起先也沒當他們是一回事,就只是塊生皮癖,只要分出力氣就能解決了它,指派李大將軍的次子李冰接掌將印,領兵抵擋。

  李冰父喪,之前對峙泰王遺孤耗時五月,已是人困馬乏,又值春夏交際,糧草缺乏,哪來的精神氣力和高車這在旁虎視眈眈的狼子野心一較高下,拼輸贏?

  他心急之下大動肝火,重整率領餘眾,意圖直搗高車軍營,搶糧草,燒帳篷,偷軍馬,可惜功敗垂成,卻已無力再戰,他急向朝廷請兵,若無後援,再難支撐。

  急如星火的軍情傳回京城,許多事情再也瞞不住民眾百姓,包括李大將軍的死,李冰的戰敗,高車軍再翻座山,若姑赤關一破,高車國人便有可能揮軍直入中原。

  延年帝看完加軍情戰報,氣得吐了一口心頭血,徹夜召集眾臣商議,沈蔡一派主和,看高車國要什麼,大家坐下來談,他們也不是給不起,清流派主戰,兩邊爭得頭破血流,互不相讓。

  最後皇帝讓朝中老臣推至出一位將軍出來領兵支援李冰,此時前線救援急迫,平常靠嘴皮子打架的眾朝臣卻一個個在這節骨眼找盡理由推脫,氣得皇帝大發雷霆。

  朝臣最後推舉的人便是官扶邕。

  官扶邕說完以後,便靜靜等著鹿兒的反應。

  鹿兒坐在官扶邕對面,沒想到又需要他出征了。

  “奉臨朝都沒有將軍了,舉凡打仗討伐出征都能用到身為大皇子的你嗎?皇上看起來對人才的招攬不熱衷啊!”

  鹿兒替他抱不平的模樣讓官扶邕的心情忽然明朗了些,“聖旨讓我即日起程,我很快會回來的。”

  他只是對不起她,他們還在新婚。

  鹿兒很慢的抬起頭,長長的羽睫垂著,幽深的眼裡什麼都沒有,“我也想哭嚷著讓你別去,可是我知道那一點用也沒有,你只記著,你應過我要很快回來,我記下了。”

  情愛對個人很重要,但是放在國家大義面前真的不值什麼。

  官扶邕離開後,鹿兒心裡柔腸百結,整個人就這樣蔫了下來。

  鹿兒蔫了幾日,幾個丫頭見她心情不佳,也沒敢往前湊趣,她知道自己要振作起來的,官扶邕走了,一整個王府的人看著她消沉,會怎麼想?

  為了官扶邕,王府本來是什麼樣,她希望官扶邕回來的時候,王府還是那個樣子,幾日的傷感情緒突然消散了,她的心底湧起無限的勇氣和決心,她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她有官扶邕,即便……即便宮扶邕有一天真的回不來,她也要把王府支撐下去,絕不讓人看輕!只是她還是不明白,這皇帝就怎麼含得讓自己的親兒一次又一次的上戰場,戰場烽火,刀光劍影,血流成河……這個皇帝公爹,她真的喜歡不來。

  鹿兒的生活規律,天吃吃喝喝,未免自己會思亂想,她又計畫把京城幾家鋪子擴大營業,找點事給自己做。

  海氏近來時常帶著宇哥兒來王府找鹿兒,鹿兒知道她是擔心自己才走得這麼勤,不過多虧了她和她的乖弟弟,真讓鹿兒淡化了不少憂思。

  宇哥兒已經開始在學坐,經常就像個不倒翁似的,還沒坐穩又倒,卻始終奮戰不懈,非常的有毅力。

  海氏笑著看兒子顛來倒去,也不怕他磕了碰了,其實屋裡除了她們母女還有宇哥兒的奶娘和丫鬟們,要磕碰了也不容易。

  “昨日,你二嬸去了我那裡,語氣裡就是試探你最近日子過得如何,還說有空想來你這裡串串門子。”

  自從明澹高升之後,溫氏很自動的又回了明府走動,打的是探望明老夫人的名,溫氏怎麼去,海氏也就怎麼招待,只是言談中總是不經意流露二房想搬回明府的意思。

  失去大房庇蔭的二房在外仍是打著明家的招牌在行事,不明就裡的人自然把二房的人高高的捧著。

  明府兄弟分家的事儘管當事人都沒有刻意往外放話,但京城是什麼地兒,很快一傳十,十傳百,眾人自然也就漸漸息了和二房打交道的心思,耐不住寂寞,也處處吃癟的溫氏便想來修好了。

  “就敷衍著吧,家裡好不容易才能過上平順的日子,誰還想去找那些不痛快?”鹿兒回答的很簡單。

  人最現實不過了,從來沒領略過人情冷暖的溫氏是該好好體會一下。

  她的意思老實說和海氏不謀而合,“可她如果往你這裡來?”

  “夫君還在戰場上流血流汗,我又哪來的心思見她?”鹿兒挑了挑眉。

  “對了,你爹讓我告訴你,王爺目前安好,讓你放心。”

  明澹如今在朝堂,朝堂的消息變得非常具有即時性,這也讓她很快就能得到關於宮扶邕的消息。

  “我知道了。”這她爹的心意,她十分感謝。

  “這麼大個宅子,你要是覺得無聊,家裡隨時歡迎你回來住。”

  “娘不怕我回去就住下不走了?”

  “真要這樣,你爹不樂壞了才怪!”

  閒聊了一陣,寶哥兒在奶娘的懷裡睡著了,海氏也起身告辭。“過幾日,得了閑,我再來看你。”

  鹿兒點頭,親自把海氏送出門。

  五個月過去了。

  據說邊疆戰事雖然吃緊,但是官扶邕也不是吃素的,他力挽狂瀾,打了漂亮的一仗,將高車人從一座城池裡趕了出去,並且將他們驅逐到五十裡處的砂礫地。

  但是朝堂的消息因為海氏的頻繁在王府走動,鹿兒不想知道卻也無法避免的知道了更多。

  皇帝病了,接二連三的內憂外患,加上一連串和前朝權貴對抗的你來我往,換來更多的壓力,延年帝受不住重壓,身子垮了,的確在情理之中。

  於是沈皇后趁機崛起,她聯合外戚,一手掌握了大權,如今皇帝臥床,她垂簾聽政,大小官員誰敢有反對的聲浪,在朝堂上銷聲匿跡的速度讓人心驚,官宦群聚的街上,各家府邸在風聲鶴唳的這段期間,只要稍稍一個不注意,隔壁鄰居就有成為空屋的可能,這種剷除異己的手段太過可怕,搞不好下一個就到自己,因此,許多敢說敢言的重巨大官,紛紛噤聲,新生崛起的是阿諛拍馬一派,奉昨官氏王朝幾乎要成了沈氏王朝。

  在這樣壓抑的氣氛,朝中大臣皆小心翼翼,兩家人互通資訊能有多低調就多低調,最好關起門來過日子,鹿兒也讓海氏暫時不要再往王府來,真有事,她會派人去通知的。

  海氏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她對外聲稱明老夫人不舒服,閉門謝客,府中需要的供應皆讓人從莊子裡送來,民生必需品讓信得過的幾戶商家輪流送上門。

  有幾戶見微知著的往來人家也開始學著明府行事,關起門來靜悄悄的過日子,任你朝堂風起雲湧,如果自己的手伸不了那麼長,命沒有那麼硬,便絕不越雷池一步。

  在滿京城都是陰霾,風聲鶴唳的氛圍下,唯一傳來能激勵人心的便是官扶邕率領的大軍完美的驅逐高車軍于姑赤關,勢如破竹的逼迫高車王簽訂了歲貢和互不侵犯的條約,不日將班師回朝,凱旋歸來。

  而這時,京裡已經下了冬日的第一場大雪,眺望所及都是白皚皚的一片,銀裝素裹,美不勝收,而一年又要將盡。

  這回官扶邕出征不像討伐北漠時那樣,行軍的時候還能給自己寫上幾封信,這回,要不是靠著明澹時不時的提供消息,官扶邕幾乎是音訊全無。

  得知官扶邕班師回朝,可鹿兒左等右等,卻等不到大軍歸來的消息。

  她在人前還是平靜淡然的樣子,私下她卻覺得自己快要得憂鬱症了。

  “官扶邕,你這可惡的王八蛋,你再不回來,老娘就帶著你全部的身家隨便找一個人嫁了!”為了讓自己嚷出氣勢來,她把下巴抬得老高,她不要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焦慮的眼淚,這樣抬著頭,誰也看不到……

  她沒看到院子門口站著一個人,偉岸而挺拔,等她垂下眼睫,一瞬間,她看不清楚那人影,她瘋狂的擦去流到下巴的眼淚,該死、該死,怎麼擦不完?現在不是掉眼淚的時候啊!

  “怎麼變成了哭包?”

  官扶邕的聲音帶著濃重的疲憊,可聽在鹿兒耳中卻是天籟。

  她直接沖過去,撲進官扶邕懷裡,緊緊的,緊緊的不放。

  “我身上髒得很。”他一路快馬加鞭的奔回京,直接騎著馬進了二門,他身上有多髒自己知道。

  “別動,我就要抱著你!”

  官扶邕不動了,他看到鹿兒的身子是顫著的,話聲聽似兇狠,卻帶著顫音,他抬起眼,讓眼底的熱意慢慢退下去,雙臂將鹿兒緊緊的擁住。

  院子裡聽到動靜的丫頭都站著不動,一個個拭去了感動的淚,又悄悄的、無聲無息的退下。

  官扶邕比上回去北漠回來更黑了,鬍子拉碴,鼻樑上一條猙獰的傷口幾乎將他的臉一分為二,看得鹿兒怵目驚心又淚眼朦朧。

  她從來都不是愛哭的人,這幾個月似乎將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了。

  兩人雙眼的情意不知膠著多久,“……我先行趕回來,半夜就得走,明天領著大軍進城。”

  回來看她一眼,知道她平安,就樣就好了。

  “我讓人給你備吃食,你先去洗乾淨了,出來就能吃了。”她沒敢說時間怎麼這麼趕,她只想讓他好好洗個熱水澡,吃點東西,要是能就歇息一下再回去。

  她能做的也只有這麼些微薄的小事。

  官扶邕去淨室把自己洗乾淨之後,一桌好消化的凊粥和開胃的小菜已經等著他。

  他一邊開吃,一邊承受鹿兒探究的眼光。

  “這傷是怎麼丟的?”

  刮乾淨鬍子的他,那道橫著鼻樑過去的傷口更加明顯。

  “小事。”官扶邕眼睛盯著她,收不回來。

  “重要的是你回來了,人回來就好。”鹿兒知道他不想說,也不追究。

  吃過粥,他一路趕著回來,其實是疲累至極,加上看見心愛的人,身體也洗乾淨了,很快便陷入沉睡中。

  鹿兒半夜醒來,手一摸,身邊的枕頭是涼的,看著已經沒有人的床位,她狠狠捏自己的頰,告訴自己官扶邕的回來不是夢,他是真的平安回家了。

  天亮後。

  大軍抵京,皇帝沒有出迎,是二皇子官扶淵出迎,冬日陰寒乾冷,不時掃來雪粒子,從城牆上看去,軍旗獵獵,長槍如林,幾杆大旗隨風飄動,鐵騎踏踏,帶著強悍之氣如同一座山滾滾而來,令人肅然。

  按照慣例,並不是所有的軍將士兵都能入城的,副將曹必將能入城遊行接受褒獎的佇列歹了出來,其它人在官扶邕眼光的示意下按兵不動。

  百姓早就等待多時,凱旋歸來是何等榮耀的事情,許多兵卒也激動得漲紅了臉,打勝仗回來,接受百姓們的歡呼,那種頭上地下飄滿鮮花帕子的榮譽感,有人還激動得哭鼻子了。

  列隊來到皇城面前,官扶邕率領的隊伍仍舊整齊,絲毫不亂,他帶著衛一、衛二一併入宮面聖,卻遭到禁衛阻攔。

  “請大將軍解下刀劍,方可入宮。”

  “皇上曾御賜本王可持刀佩劍行走皇宮。”他的聲音中已飽含歷經風霜的粗獷和馭下說一不二的威嚴。

  禁衛軍震懾了下,可是仍本著職責所在道,“請大將軍莫要為難屬下,請大將軍解下刀劍,方可入宮。”

  “要是本王堅持不卸盔甲刀槍呢?”官扶邕冷笑。

  然後,也不知道誰就這樣嚷開了,“來人,有刺客闖進皇宮!”

  蜂擁而出的禁衛軍各個拿刀持槍,將三人裡三層外三層的團團包圍住,刀光閃爍得人眼花,氣勢駭人。

  皇官裡的動盪,沈皇后趁著皇帝病重,妄想取而代之,連番清君側的名義砍了多少忠臣的人,即便他遠在千里都有所聞。

  原來,等著他的是這個。

  “皇后娘娘旨意,將軍欲對皇上不利,繳械不成,竟然反抗,格殺勿論!”一個內侍高高站在臺階上,宣讀了沈皇后的懿旨。

  衛一、衛二陪著官扶邕從沙場上回來,禁衛軍嘛,在他們眼裡不過是一堆繡花枕頭,只是這繡花枕頭的數量還挺多的,動起手腳怕是要耗費不少時光。

  等他們殺進去,皇帝還有命在嗎?

  三人極有默契的背靠著背,刀劍出鞘……

  半晌過去,一片死寂的勤政殿裡都聽見殺聲震天,支撐著病體,坐在龍座上的皇帝眼神迷離,和沈皇后的陰森狠戾形成了非常強烈的對比。

  然後,亂哄哄的聲音漸漸的消散,沒多久,緊閉的宮門被人打了開來,渾身浴血的官扶邕和手臂顯然帶傷的衛一、殿后的衛二相偕進來。

  勤政殿裡很熱,延年帝大病一場,身子畏寒,勤政殿四周比起前擺上更多的炭盆。

  延年帝坐在龍案後面,沈皇后一身的國母華麗打扮,原來也挺能威懾人的,只是這炭盆數目實在太多,即使宮女不停的替她擦拭汗意,卻無濟於事。

  沈皇后實在厭煩再侍候病秧子皇帝,看他的眼神充滿了厭惡和不耐煩。

  她以為只要讓皇帝陪著她把今天的戲唱完,他就可以下臺了,可是這個官扶邕居然……這些無用的禁衛軍!

  “父皇、皇后。”一個兩個都想取他的性命,這樣的父皇和皇后,官扶邕嘴上仍是稱呼著,心中卻半點親情也沒有了。

  皇帝不置一詞,沈皇后卻聽到他連母后也不願稱呼,心裡憋著的怒火瞬間爆發。“你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東西,仗著軍功竟然在皇城大內仗劍行走,目無法紀,你的眼裡可還有你父皇,可還有我這母后?!”

  官扶邕神情冷漠如冰的看著面色枯黃憔悴又蒼白虛弱的延年帝。

  延年帝用帕子掩住喉頭的癢意,父子沒把沈皇后的話當回事。“你真想要這把椅子?想要朕的命?”

  官扶邕用手抹去臉上的血跡,表情冷冽不變,他的聲音鏗鏘,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悲涼。

  “我不是你,我不會要你的命!”

  他不是殺父奪權的延年帝,他也不會重蹈當年的錯誤,他要的是撥亂反正而已。

  “失德之君,不可王天下,篡逆之輩,不可為天子!”衛一經年跟著官扶邕在朝堂和戰場上來去,他看得七分明白自家主子受了多少的屈辱。

  簡單的說,延年帝根本不配為奉臨的帝王。

  至於沈皇后,不過是個想借皇帝之手將自己親生兒子扶持上位的婦人,她也只能仗著沈丞相和皇帝的勢蹦跳而已。

  “你是什麼狗東西?竟然口出狂言!”沈皇后一拍鳳椅扶手,本來沒有多少人的勤政殿突然閃出許多禁衛軍,將整個大殿團團圍住。

  這是早就打算好了,趁他回京,假借名義將他一潛成擒,順便昭告天下,她的親生兒子才是能登大統的天子。

  官扶邕看也不屑看沈皇后一眼,他眼光如炬,鎖住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的延年帝。“您以為呢?”

  “這皇位本就該是你的……”

  “本宮不許!來人,拿下這叛賊,格殺無論!”沈皇后霍然站起,她已經失去耐性,不想和這些人囉唆了,人是她早就安排好,只要就地殺了官扶邕,她的兒就是皇帝,她就是太后,她沈氏一門將唯我獨尊!

  勤政殿的各處湧出更多的禁衛軍和羽林軍,刀劍霍霍,隨時等著要痛飲人血。

  “還行嗎?”官扶邕只問衛一。

  “末將豁出去了!”

  “將軍放心,還有我衛二!”

  三人剛從殺人飲血的戰場退下來,可方才又歷經一番砍殺,現在又有更多的禁衛軍……看起來他們今天要有心理準備會交代在這裡了。

  三人開打,官扶邕的功夫出神入化,衛一更是個能以擋數十的好手,衛二也不含糊,刀光劍影,有如螞蟻大軍般的禁衛軍一擁而上,整個勤政殿亂成了一團。

  官扶邕也知道這樣的人海戰術,他們一點勝算也沒有,急智陡生,一邊和無數的禁衛軍格鬥,一邊見一個火盆踹翻一個,大殿裡帳幔之類的易燃物很快被火舌吞噬,內侍宮女的尖叫聲,走水的喊叫聲,打鬥的廝殺聲,震天作響。

  一團混亂中,官扶邕的私兵趕來了,雖然解了宮扶邕等人一時的燃眉之急,但是更多守衛宮城的虎豹營和武衛軍隨著沈丞相的到來,簡直如虎添翼,越來越多的人投入這場廝殺,官扶邕三人苦苦奮戰,隨時都有命喪當場的可能。

  但是最不可能的事情發生了,原本奉令在城門候旨的大軍在副將曹必的率領下兵臨宮門前,宮外沈丞相的私兵和虎豹營哪是真正親手殺人如砍菜的軍人能比擬,很快節節敗退,曹必下令攻破城門,殺聲震天的沖了進去……

  宮中的大火,掩蓋了所有人的視線。

  原來,官扶邕要進宮時就留了一手,他囑咐曹必,一旦過了他應該出宮的時間,要沒見著人,就殺進宮去。

  在很多時候,握有軍權的武將在帝位更迭的時候是能起到關鍵性作用的,這就是為什麼許多皇帝對武將又愛又恨。

  這場奪宮之亂,歷時三天,勤政殿的大火也燒了三天,官扶邕還有負傷的衛一、衛二帶領的軍兵自動擔任起清剿、換防的任務,兵將來來往往,宮中至禦街方圓三十裡不許百姓出入。

  苦等官扶邕沒有回府的鹿兒乍然聽到宮變得消息,哪裡還坐得住,立即趕往皇宮,但是她像許多人一樣被阻擋在外面,只能看見猶然冒著煙絲的皇宮,心裡百般揣測,卻無能為力。

  這場動亂燒掉了整個勤政殿和周遭的幾個小宮殿,延年帝駕崩,得壽三十有二,沈皇后薨逝,得年三十有二,二皇子官扶淵亦葬身大火。

  然而,三天來一直沒能睡上一場好覺的官扶邕站在大雪初霽,天氣晴朗的小偏殿,對坐在木輪椅上的延年帝和扶著木輪椅扶手的官扶淵,面無波瀾的說道,“去吧,好好將養身體,好自為之。”

  延年帝臉色木然,“你為什麼要留我一條命,不讓我死?”

  “我說過不要你的命。”風中殘燭的命,他不屑。

  “你讓我陪父皇出宮,不怕我改日東山再起,來找你算帳?”扶淵說這些話一點底氣也沒有。

  “嗯,我會等著你。”三天裡官扶邕吃得很少,做得很多,皇宮裡可算得上是百廢待興,聞訊前來的朝中大小官員幾乎快把宮門擂破了。

  官扶邕大步離開小偏殿,那些聞風趕來的朝臣們應該有許多問題要問他,但是,在這之前,他得先回家一趟,見見他那心心念念的女子,她一定擔心得吃不香,睡不好了。

  他把宮裡所有的事宜交給跟衛一,走過宛如廢墟的宮殿,騎上駿馬,一人一騎,急馳回了王府。
作者: ping68    時間: 2018-10-7 01:15 AM

【尾聲 帝后執手共偕老】

  新帝吉時登基。

  官扶邕在諸臣的簇擁下登基為帝,司天監上算的吉日吉時乘著龍輦到奉臨京南郊告祭天地,在隆重的儀式下即位,他也正式頒詔天下,改年號為天佑,隔年改元為天佑元年。

  他登基的同日並冊立邑王妃為姮皇后,並賜與象徵地位的金冊與金寶。

  皇后貴為一國之母,是要母儀天下的,地位等同一國之君,昭告天下普天回慶,經過隆重的立後儀式之後,皇帝身著嶄新龍袍,攜著身著龍鳳同合袍,頭梳雙髻,頭戴鳳冠,執金質雙喜如意的皇后,同登皇宮宮門,接受眾臣、百姓歡呼,共迎將到來的天佑盛世。

  徐徐的和風在一帝一後之間吹過,城樓下的歡呼鞭炮聲,讓兩人心中升起了對將來無限的期望。

  是呀,是天意,他們因為遇見了對方成為了今日的模樣,往後,他們更要互相持,共同依偎,相偕走完人生的旅程,不離不棄,永遠在一起!
 



 
【番外篇:皇后嫁妹】

  長樂宮。

  時光靜好,歲月淡掃。

  已經有五個月身孕的姮皇后斜臥在美人榻上,後面四個宮女輪流替她打扇子,懷了身孕後的她特別怕熱,但是為了雙身子的她看想,陛下只許長樂宮中每隔一個時辰只能擺上四個冰盆,只要一感覺到涼意,立刻就得把冰盆撤了。

  這不人道!不人道!她肚子裡可是揣了一個包子,兩人的熱度耶。

  可是不和管姮皇后怎麼抗議,陛下對這點卻異常的堅持。

  但是陛下雖然限制了皇后的冰盆使用次數,卻讓人來把長樂宮的窗子和窗簾都換了,窗子換成上邊可以支起來,下邊可以拆掉的活動窗子,只要敞開通風,室內也會比較涼快,簾子則是最高等級,用香妃竹編織而成的,飾有各種圖案,一見就有透心涼的感覺。

  其實,這時節去夏宮避暑是最好的,但是太醫說皇后懷的是龍鳳胎,也可能是雙生子,四個月後皇后的肚子就像吹氣似的大了起來,這危險,誰敢冒?

  為此,皇帝避暑之行也取消了。

  皇后腹中的龍子龍女可是陛下和皇后的第一胎,陛下重視得不得了,天下人各個翹首以盼,下面侍候的人又有誰敢輕忽?

  加今已是皇后身邊大宮女的小綠每天都絞盡腦汁,用冰塊做出來的各種冰鎮食品,如冰鎮葡萄乾、冰鎮哈密瓜,冰鎮鴨梨,各種瓜果,還有各式的冰鎮小食,總算讓胃口奇差的皇后微笑了一咪咪。

  皇后剛用了一碗杏仁豆腐加上甜瓜果藕做成的冰碗,好吃歸好吃,可惜小綠也只許她吃那麼一小碗。

  好吧、好吧,身為娘親,為了孩子,說什麼她也只能乖乖忌口。

  只是清爽的小食真的消暑,讓她通體都舒暢許多。

  “皇上駕到!”內侍太監在宮外通傳。

  很快的,皇帝明黃的龍袍隨著人的到來很快出現在皇后面前。

  五個月的身孕,皇帝早就免了她許多的繁文縟節,就連迎接也不讓迎了,但是皇后仍歸在宮女們的扶持下站起了笨重的身子。

  “下朝了嗎?”

  “朕早退了。”官扶邕接過鹿兒的手,非常熟練的攙扶著她已經沒有腰身的腰,把她帶到位上,小心翼翼的看著她落了坐。

  “莫非有什麼緊急的事?”

  小綠乖覺的給皇帝奉上皇后剛吃過的冰碗,宮女趕快遞上巾子讓他淨手,又恭敬的奉上小勺。

  官扶邕卻大手一揮,他笑得頗有深意。“有人到朕這裡來求親,求朕替他做主。”

  皇后心裡隱隱有個念頭不會吧,不會是她想的那個吧?

  “誰?”能求到皇帝那裡的,沒幾個人吧?

  “衛二。”皇帝也不賣關子。“他看上皇后身邊的大宮女了。”

  小綠就侍候在一旁,聞言,不知道該做什麼表示。

  “好大膽子,誰給他撐腰的?竟然跟本宮搶人。”她嘴巴雖然分毫不讓,可是鹿兒心裡也知道,小綠跟著她從百花村、仙女縣到京城,到她嫁進王府,進了宮,都一路跟隨,她離不了她,也捨不得,但是,小綠今年都十八了,一般像她這種年紀的姑娘都該成親做娘親了。

  她不是不曾替小綠考慮過,早兩年她和小綠談過,只是那小丫頭一點都沒有想嫁人的意思。

  如今呢?

  “衛二如今是統領御林軍的大將軍,想娶你那宮女,也不算辱沒了她。”官扶邕是不知道衛二何過看上小綠的,但是依照衛二現在的身家,想娶個幾品的官家小姐一點問題也沒有,就皇后身邊這宮女和皇后的感情不一般,可年齡大了,不嫁人,還是得出宮去的。

  想必皇后也不願由著小綠在皇宮裡一年一年的年華老去。

  與其如此,在最怡當的年齡替她找到一個美滿的歸宿,其實是最好的。

  官扶邕明白這道理,鹿兒何嘗不知道。

  只是明白、知道是一回事?感情的割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綠,你的意思呢?”

  小綠跪了下去。“小綠不想離開皇后娘娘!”

  “要本宮說,衛大將軍人是不錯的。”如果是別人,鹿兒沒把握,但是衛二,鹿兒還是比較有信心的。

  兩人也是一路相處著過來的,無論如何也比那些完全沒見過面,沒講過話,見面就是夫妻的人強。

  小綠急得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奴婢不能離開皇后娘娘,娘娘再沒幾個月要臨盆了,沒有小綠怎麼行?”

  娘娘要生孩子這麼大的事怎麼可以沒有她在身邊?

  鹿兒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又不能替本宮生孩子。”這個死腦筋的孩子!

  小綠,“……”

  “你嫁了衛大將軍,還是隨時可以入宮,他要是敢不讓你進宮,你告訴他,小心我把你要回來!”

  “皇后娘娘!”小綠心情矛盾極了。

  皇后拉住小綠的手。“你我這麼些年,我是把你當成妹妹看待的,女人吶,能得一心人不容易,衛二能為你守到這把年紀也不簡單,你就如了他願吧!”

  小綠面色酡紅,她何嘗不知道衛二的心意,是要她離開皇后她真的做不到,但是衛二為了她都求到了皇帝面前……

  皇后看出小綠的遲疑,這個丫頭總算苦盡甘來。“郎有情,妹有意,那就這樣吧,由我做主,把你嫁了衛大將軍,共結連理,百年好合!”

  小綠慢慢的垂下了頭,“多謝皇后娘娘。”

  皇后照著官扶邕以前送聘禮到明府時列的單子給小綠置辦嫁妝,皇宮裡的買辦手抖了,臉上大為震驚,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皇帝這邊則是把小綠認為義妹,並封她為安郡主。

  只是到了小綠出嫁那一日,她臉上半點喜色也沒有,眼睛甚至腫得跟核桃沒兩樣,全福人替她絞了臉,皇后挺著肚子給她梳頭,說著吉禚話,剛收拾好,迎親的隊伍也到了。

  皇后嫁妹,由皇宮出嫁,這殊榮,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吉時到,喜慶的瑣吶鑼鼓聲震耳斂聾,小綠堅持要給皇后磕頭再走,她被領到皇后面前,雙膝跪地,眼裡蓄著淚,重重的將身子彎下去。

  皇后笑著讓她起身,可是眼淚也一顆顆的晃落。

  花轎被抬走了,小綠的嫁妝也陸陸續續的由長樂宮抬了出去,只看到不斷有東西抬出去,就連見慣排場的宮女和太監的眼中俱是驚歎。

  而皇后則是讓皇帝輕扶著,站在長樂宮大門,定定的看著花轎遠去,直到消失在眼簾……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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