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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錄事參軍 -【我的帝國無雙】《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3 03:54 AM     標題: 錄事參軍 -【我的帝國無雙】《連載中》

【書名】:我的帝國無雙

【作者】:錄事參軍

【內容簡介】:

  五代十國,唐末宋初,笑談琵琶,醉臥沙場。
  天大地大,誰伴我仗劍天涯,譜一曲帝國無雙!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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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3 03:55 AM

楔子 那一箭的風情

  天雷轟隆隆震的遠方山脊在顫抖,閃電好似要將大地撕裂,黑壓壓的滾滾烏云好似就在頭頂,天威籠罩之下,人,是那麼渺小而脆弱的生物!

    血流成河,到處都是屍体,喊殺聲在隆隆雷聲中,好似已經微不可聞。

    皇甫暉滿身鮮血,在几名親兵的護衛下,跌跌撞撞的行走在石林中。

    山石嶙峋,又好似迷宮,狂風暴雨中,不辨東西。

    “都護公,前方有路!”一名親兵突然歡呼起來,雨好似也漸漸止歇,前方,隱隱可以看見一個巨大的土丘。

    皇甫暉心里長長嘆口氣,更想放聲大笑,只是在几名親兵面前,尚要保持威儀,只是思及國事之艱難,心頭沉重無比,難道,郭榮才是天命所歸?周才是大統所在?

    皇甫暉為南唐奉化軍節度使。

    上個月,周主郭榮,統帥大軍伐唐,兵鋒直指壽州。

    而現今唐正是鼎盛之時,有三十六州,江南江北富裕之地,皆為唐之領土。

    北方士人多流落至此,所謂“儒衣書服盛于南唐”,“文物有元和之風”。

    在亂世之中,南唐已經是最為安穩富饒之所。

    是以,虎視眈眈的北境之周國終于伸出了獠牙。

    周兵極為驍勇善戰,又有許多能征慣戰的將帥,南唐羸弱之兵,第一次和周兵作戰,剛剛接觸便吃了大虧。

    皇甫暉率兵來解壽州之圍,卻被周之悍將趙匡胤殺得落花流水,全軍潰敗。

    遠方,還有隱隱的征伐殺聲,慘烈的戰爭,不知道又在雙方哪位統帥指揮下展開。

    “都護公,你看?!”親兵們突然絕望的大喊。

    此時也爬到了土丘上的皇甫暉,望著土丘遠方,立時心里倒吸口冷氣,更絕望到了極點。

    卻見數百步外,一隊隊黑壓壓的騎兵正沿著驛道奔馳,顯然正是要去馳援戰場。

    騎兵中軍,大大的麾蓋后,飄揚著武威飛旗,那無數飄揚的旗幟,好似彙聚成無邊無際的陰影,向南唐之境烏壓壓席卷。

    竟然,竟然是周之國主郭榮?!

    早傳聞這個郭榮天縱神武,親征從無敗績。

    這,這可如何是好?

    “天要亡我!”皇甫暉如贅冰窟,

    猛地拔出佩劍,皇甫暉便要自刎,落在周軍手中受苦,卻不如自裁全了名節。

    “都護公不可!”左右親兵急忙拉住他。

    突然又有一名親兵大喊,“咦,那是什麼?!”

    卻見土丘遠方,一個黑點由遠及近奔馳而來,卻是一人一馬,雙手舞鐵槊,猛地便衝進了周軍陣中,立時喊殺聲大作,棗紅馬所到,周軍騎兵立時嘩亂。

    “是什麼人?”皇甫暉目瞪口呆,一個人,殺進郭榮的禁衛騎兵陣中?是瘋了麼?

    “是,是團結兵?!”皇甫暉身側親兵也是瞠目結舌。

    那騎士,身著布衣,但頭上綁的灰布條甚為醒目,可不正是本國為抗周招募的團結兵?

    所謂團結兵,便是農戶,此次抗周,江北之地,三戶抽一丁,組成團結軍。

    但基本上,這些鄉兵到戰場上就是炮灰。

    怎麼,會有團結兵如此悍勇?

    慘叫聲中,周軍被那騎士鐵槊或砸或刺,亂作一團,騎士又突然策馬飛奔而出,向遠方駛去。

    周軍訓練極為有素,立時便有一支小隊騎兵,有百余騎追殺過來。

    而那騎士邊奔馳,便突然扯下背背的長弓,就見他弓似滿月,箭矢閃電般射出,短短一瞬間,一片箭雨就向周軍麾蓋方向激射而去,動作快的,根本讓人看不清。

    皇甫暉第一個念頭,好快的動作,這一瞬,怕有十几箭了吧?

    第二個念頭,這弓矢,能射這麼遠嗎?此時騎士離那周軍中軍麾蓋,足足有四五百步遠。

    就在皇甫暉第二個念頭剛剛閃現之時,卻已經聽到周軍陣中慘叫聲連連。

    麾蓋下亂作一團。

    更有人大喊:“陛下?陛下!”

    皇甫暉愣了愣,難道射到郭榮了?這,這怎麼可能。

    可他離得太遠,實在看不清楚。

    此時那騎士已經距離土丘很近,他突然又猛的揚弓,一片箭雨向后激射而去。

    正追擊他的鐵甲騎兵,最前面十几騎紛紛慘叫摔落。

    這次皇甫暉看得清楚明白,卻見那些鐵甲騎兵,每個人都是額頭正中一箭,箭矢竟然將那厚厚鐵甲射透,而且,顯然余力未盡,几乎將那些鐵甲騎兵的頭顱射穿。

    這,這騎士還是人嗎?好大的力氣,好神奇的弓箭,好精准的箭术!

    天下勇士,可有能擋其鋒者?!

    皇甫暉腦子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在琢磨什麼之際,號角聲響,卻見周軍騎兵大隊,正吹起號角慌亂后退。

    追擊團練騎士的鐵甲騎兵本就不敢再追,此時紛紛勒馬回轉。

    郭榮,中箭了?!

    看樣子,真的是中箭了!

    見騎士打馬要去追擊周軍,皇甫暉猛地清醒過來,哭笑不得之余喝道:“喊住他!喊住他!”心說這家伙,膽子是鐵鑄成的麼?

    “那健儿!奉化都護公在此,還不速來拜見!”有親兵大喊,實際上,鎮兵戍兵尚可和禁軍一樣,稱呼一聲健儿,由農戶臨時征召的團結兵,原本是無論如何擔不得健儿二字的。

    但這團結兵,若不能稱呼一聲健儿?誰又當得這稱呼?!

    他鞍頭鐵槊,胯下駿馬,自然都是混戰中得來的,若不然區區江北團結兵,又如何會有馬匹?

    不過其手中長弓,簡直是神器,不知道是從哪里得來的,射得也太遠了吧?雖然射得遠首先是因為這勇士巨力超群,但僅僅有巨力也不夠,弓弦弓背,能扛得住這巨力的,做工必然有獨到之處!

    騎士慢慢打馬過來,呆呆看著皇甫暉几人。

    離得近了,皇甫暉卻見這騎士眉清目秀,看起來年紀甚小,不過暴雨之下,衣衫濕透,隱隱顯出健碩的身材,整個人又好似一柄出鞘利劍,氣勢迫人,只是,仔細看去,皇甫暉又微微一怔,這騎士眼神痴痴呆呆的,好似魂游天外一般。

    “你是何方團練?姓甚名誰?”皇甫暉大聲問。

    “我,我是誰?”騎士皺眉好似陷入了深思,好一會儿,搖搖頭,“我,我好像叫做陸寧。”

    “你是何方人氏?”皇甫暉又問。

    那騎士更是蹙眉,下意識道:“我是中國人。”又搖頭,“不,不,我應該是海州東海人!”

    本來滿腔激動的皇甫暉,立時心就哇涼哇涼的,還以為遇到了不世出的彪悍勇卒,怎麼,看起來,這腦子不太好使啊?

    “我去也,要抗周兵,抗周兵!”那騎士突然打馬,駿馬長嘶一聲,疾馳而出,向那退卻的周兵隊伍中追去。

    留下了皇甫暉几人傻愣愣站在這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突然,皇甫暉激靈一下,猛地喊道:“你們立刻給我四處傳唱!郭榮中箭身亡!”

    郭榮肯定是中箭了,而且,傷勢應該不輕,或許,這會是這場戰事的轉機!

    而不久后,當皇甫暉得到確實消息,郭榮真的中箭身亡后,他仰天大笑,但,隨之而來的,是無盡的渴望,那少年騎士,簡直就是一個人逆轉了這場戰爭,其勇武,怕是傳說中楚霸王也不過如此!

    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

    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周主郭榮親征壽州,中流矢而亡。

    周軍遂從壽州撤軍。

    郭榮第四子剛剛三歲的幼主郭宗訓即位,使相李重進和軍中后起殿前都虞侯趙匡胤等將領不睦,黨爭遂起。

    加之北漢國主劉崇聞聽郭榮死訊,和契丹聯軍南侵攻擊周北境,其悍將號稱“楊無敵”的楊業數次大捷,聲名鵲起。

    周兵北上抗敵,南侵唐之舉,作罷。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3 04:04 AM

本帖最後由 quay01245 於 2020-5-13 04:20 AM 編輯

第一章 國主在此

渾渾噩噩了几個月,陸寧終于想通了。

    他穿越了。

    現今的年代,南唐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

    地點,海州東海縣,也就是后世的連云港一帶。

    身份,佃農。

    這几個月,他被征召為團結兵抗周,剛剛得勝歸農,和周兵廝殺的記憶他模模糊糊的有一些,好似自己殺了些周兵,救了些人,但都是混混沌沌狀態中下意識而為,卻是記不太清楚了。

    穿越就穿越吧,本來的生活就太枯燥無味,換一種生活方式也不錯。

    可是,穿越到一個亂世,好像就不怎麼美妙了。

    在偶爾清醒過來的時間,陸寧很苦惱。

    以前,陸寧只會讓他的敵人苦惱,代號“黎明”的他,是華夏歷史上,最成功的特工之一。

    不過以前的一切,陸寧只想忘掉。

    苦行僧一樣沒有七情六慾的生活,和無邊無際的血雨腥風。

    他已經感到厭煩。

    看小說影視里的主角,各個都是想毀天滅地,陸寧,曾經毀天滅地,摧毀過衛星破壞過核裝置,但是,他的夢想,卻是安安靜靜的生活。

    做個農民也不錯,被雷劈前,我正撥弄自己小院里的那几畝地呢。

    陸寧又有些高興起來,從某種角度,自己好像夢想成真了。

    腦子里鬧哄哄的,前世今生,好像兩個人在吵架。

    陸寧就覺得,自己好像又要發神經了,前兩天,剛剛發神經來著。

    不去想,不去想了!

    陸寧四處打量著,分散注意力,就要找到新的興趣點。

    南唐,南唐?

    最著名的就是那擅長寫詞賦擅長書法繪畫,才華橫溢的南唐后主。

    還有他的兩個皇后。

    大周后,以及傳聞被趙光義强行霸占的小周后了。

    不過現在的年代,大周后應該剛剛嫁給還未登位的南唐后主,小周后也就五六歲。

    不知道,在這位后主統治下,自己這農民的生活,會是怎樣的光景。

    窗外射進來的陽光是那麼的明媚。

    哦?我跪著呢?

    陸寧這才發現,自己原來跪坐著,而旁側,恭恭敬敬跪坐的慈祥婦人,是自己在這個世界的老媽李氏,她正向主家求肯,求主家寬限今年的米糧。

    正前面,是很簡陋的軟榻,榻上坐著的,就是自己主家的主母,本縣縣令劉志才新續弦的夫人。

    主家?縣令夫人?那就是官太太了!

    陸寧正想抬頭看看,主母長什麼模樣,對古人,還是傳說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貴夫人,他很好奇。

    后脖頸被輕輕一拍,李氏威嚴的目光看過來,那意思好像就是在說:“別發神經!”

    脖頸上要被拍巴掌,陸寧下意識就想隔開,隨之想到,啊,這是這個世界我的老媽,本來條件反射似彈起的胳膊,猛地往回一收,結結實實的挨了這一下。

    不過,被老媽打的感覺,真好!

    前世,我可是沒親人沒朋友的天煞孤星!

    想起可憐的前世生活,陸寧就覺得自己慘兮兮的。

    這種感覺,是今生的自己,在憐憫前世的自己。

    今生的自己,貧窮,甚至傻呆呆過了十几年,搞來一斗米,能吃上几頓飽飯,就樂得屁顛屁顛的,十几斤米,還是糙米?至于嗎?

    而且,今生的自己,体弱多病,是有名的癆病鬼。

    可是,今生的自己,好像就是比前世的自己更幸福,也更能感覺到什麼是幸福。

    陸寧輕輕搖搖頭,漸漸的,兩個自己,好像正在融為一体。

    老媽不讓抬頭,陸寧還是忍不住,偷偷向前瞄。

    前方嫩嫩的荷綠葉裙裾下,是若隱若現的粉色小繡花鞋,陸寧的心不禁跳了一跳,這就是古代的大家閨秀,貴夫人啊!

    殘缺的記憶一點點融合,陸寧也漸漸明白了在這個世界里,自己的處境。

    父親早亡,兩個姐姐已經嫁人,自己和母親,相依為命,是縣令劉家的佃農,除了貧困,就是貧困。

    家里本來就几畝薄田,父親去世后,自己不事勞作,這些田產都被變賣了。

    現今母親,更要跪著求肯,希望能把今年的租子,明年補齊。

    唉,陸寧心里嘆口氣,真想將老媽拉起來,几斗米而已,自己怎麼還想不到個辦法?

    自己要在這個世界,給老媽養老,吃飽喝足,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不過,好像自己穿越來的這個年代,可不是什麼能安穩生活的年頭。

    亂世之中,達官貴人也好,黎民百姓也好,那真是不如一條太平犬。

    自己雖然有信心,仗劍天涯,面對千軍万馬,也能護得老媽周全,帶領親朋們找一個能安穩生活的所在也不難。

    但,怎麼覺得,穿越到了古代,就是為了隱居?心里有點擰巴呢?

    嗯,盤算盤算,離這個南唐滅亡還有二十多年,先走著瞧吧。

    “陸家大娘,我尋來你家,不是為了錢糧一事……”前方榻上縣令夫人甘氏輕輕嘆了口氣,聲音卻是極為嬌柔動聽,輕嫩無比。

    陸寧腦海,突然就閃現出一個畫面,卻是一條揮之不去的曼妙身影,高高在云巔,隱隱可見那艷光四射的麗容,額頭火焰似的鮮紅花鈿,端庄聖潔,又嫵媚無比,好似云霧中的觀世音菩薩,有閉月羞花之美,又神聖不可侵犯。

    陸寧不由心中苦笑,原來,自己還對她極為仰慕,都不能說為仰慕了,卻是甘心做她足下的一灘泥那種心情,這無比崇高的女神,是那麼的高不可攀,就好似仙女一樣,那隱隱約約的褻瀆之心,竟然有犯罪的感覺,想來,這是少年懷春的心思吧?

    或者,更通俗的說,自己就是這甘氏的一條舔狗啊!而且,是膽子特別小的舔狗,藏在心里,平時別說和女神說話,就是看都不敢看女神一眼。

    話說回來啊,這甘夫人,如果在自己那個世界,那肯定也是粉絲數千万,舔狗多如牛毛的超級流量擔當啊。

    這種活色生香真正的古典美嬌娘氣質,根本不是后世那些大明星能靠后天培養培養出來的

    記憶中,母親農閑時會在劉家做女佣,在這位甘夫人身邊做活,甘夫人對她倒是挺好,也來過自己家几次。

    至于她不怎麼避諱自己,自然是因為,自己太過低微,雖然她是高高在上的貴婦人,可是,總不會避忌一個毫不起眼的土疙瘩。

    突然,陸寧覺得有些刺骨的冷,忙蜷緊了衣服。

    老媽李氏的目光,立刻關切的看過來,目光里,有深深的憂色。

    “夫人,夫人……”外面匆匆的腳步聲,卻是一名清秀小丫鬟匆匆跑進來,她俏臉惶急,急急的道:“明府,明府遭災了!”

    明府,就是對縣令劉志才的尊稱。

    甘氏俏臉變色,猛地站起便向外走,小丫鬟跟在她身側,急急的說著,“明府沒能打通關節免罪,被打入大牢了,聽說,有位都護公保舉了一名立功健儿接替明府,都說這位健儿救過都護公的命,又殺退周兵立了大功,為了犒勞他,明府之家眷奴役,都要發于他為奴呢?!”

    甘氏身子猛地一顫,臉上已經沒有血色,小丫鬟急急的扶住她,卻還在急急的說,“夫人,你快想辦法啊,欽使和抄家的差役已經出了海州城,比馬五郎的快馬慢不了几步,怕眼看就要到了!”

    甘夫人卻早已經嬌喘起來,顯然,這種大事,她又哪里拿得主意?聽說家產要被抄沒,她和一眾家眷仆役都被發配為奴,她卻是搖搖慾墜,腿都軟了,在那小丫鬟攙扶下,深一腳淺一腳的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劉家遭難了!主母可怎麼辦?”李氏隱隱聽了個音,聽得對自己甚好的主母落難,心下難受,不由得抹淚。

    記憶的殘片此時已經漸漸融合完畢,陸寧思及前因后果,便明白,周兵南侵,這東海縣靠近北境,聽得戰事不利,劉志才已經做好投降的准備,甚至已經命人改換城頭旗幟。

    但不知道為什麼戰事會發生逆轉,周兵敗退,這劉志才自然被秋后算賬。

    也不僅僅劉志才,本縣官員,几乎被一勺燴。

    不過,怎麼覺得有點不對啊?

    雖然對這段歷史的細節不是那麼清楚,但后周征伐南唐,明明沒有敗過吧?

    南唐后主還未登基時雙方爆發了几年戰爭,不是以南唐割讓江北所有土地結束的嗎?

    唉,難道是我記錯了?

    不過,甘夫人要被發配給誰家做奴了?

    陸寧有些無語,可是,今生記憶里雖然對這位甘夫人有著那麼些眷戀,有著那麼些想褻瀆的罪惡感,但畢竟這些記憶處于弱勢,並不主導。

    陸寧也沒有持三尺劍殺散群丑去救她出水深火熱的衝動,只是,隱隱覺得有些可惜。

    “陸家娘子,在家嗎?”外面有人喊,進院的,卻是一個干癟老太太,看她三角眼,便不是善茬,正是街坊劉婆。

    李氏見到她進院,臉色立時為之一變,好似,怕極了她。

    陸寧看得出,和對甘夫人的尊敬不同,老媽是真的怕這個劉婆。

    “阿娘?我們欠她多少銀錢?”陸寧記憶里,隱隱記得,這劉婆是自己家的大債主,每次來,都會攪得自己家愁云慘霧。

    “不多不多,七斗米而已!”劉婆年紀不小,耳朵卻不背,還在屋外呢,就聽到了。

    “劉婆婆,寧儿剛回來不几日……”李氏泫淚慾滴,本就軟弱沒有氣勢的她,偏偏又不在理,又如何是一向尖酸刻薄的劉婆的對手?

    劉婆冷哼著,“當了几天大頭兵,很了不得嗎?沒有暴屍荒野,算他運氣!但這不能成賴賬的由頭吧?”

    李氏羞愧,只是垂首抹淚。

    陸寧微微蹙眉。

    劉婆卻已經冷笑著看向他:“大郎,你一向不事勞作,家里的田都被變賣了,難道這時候裝不曉得嗎?你娘親當初為了給你娶親訂親,陸陸續續從我家,借了七斗米,雖然親事沒成,這米就想不還了嗎?”

    “婆婆,請你容妾身一段時日……”李氏最見不得儿子受窘,丈夫早亡,儿子就是自己的一切,為了儿子,什麼都可以付出。

    劉婆冷哼一聲,“我可寬了你多少時日了?陸家娘子,你可別昧著良心做事!”

    她這話一出口,李氏立時臉通紅,又是在儿子面前,做母親的被人如此羞辱,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打量著劉婆,陸寧眼睛慢慢眯了起來。

    可能劉婆運氣不錯,外面突然傳來人聲,要不然,以陸寧記憶剛剛融合還有點后遺症的狀態,說不定她就被陸寧一把拎著扔出去。

    外面有人喊:“喜報!喜報!東海縣永寧坊的陸寧,是在這里吧!”

    李氏和劉婆都是一怔,劉婆冷笑,“又是誰家來討債,逗你們娘倆玩呢?”

    卻見從外面,走進來几名皂衣差役,走在最前面的,卻是一名配銀銙戴賢冠的官員,其兩鬢微微發白,但神光炯炯,看來頗有威嚴。

    那喊著喜報的是差役,此時這官員微笑道:“陸寧,還有老夫人,快出來,有敕旨到!”

    陸寧莫名其妙的走出來,心說這些古人,總不會知道自己是穿越來的特殊人才,所以來招攬吧?

    微微躬身,雖然不知道唐代的禮節接聖旨要不要跪下,但除了老媽,陸寧並不想對任何人行跪拜禮。

    微風吹來。

    有些冷,令陸寧不得不又將衣裳拉緊,更哆嗦了一下。

    “你就是陸寧?”官員上下打量著陸寧,見陸寧點頭,既不跪下,也不招呼母親出來,怔了下后隨即苦笑,果然,是有癔症,而且,是他沒錯了,一副瘦弱無比癆病鬼的樣子,一陣風吹來,好似就能把他凍死。

    怪不得立此大功,此次封賞更是史無前例,但是,卻沒將他招入中樞引為棟梁。

    不過,這封賞,也太誇張了些,從唐代開國,還沒有如漢晉之制封國的呢,這少年郎,算是令本朝恢復了晉隋前制,創造了歷史呢。

    官員心中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展開手中絹冊,唱道:“門下!周逆南侵,賊往來千里,涂炭諸州,諸管會兵討之,有海州東海縣永寧坊健儿陸寧,前后克捷非一,誅射偽主郭榮……”

    文縐縐的堆壘辭藻,陸寧聽他喊令喻時便躬身靜聽,只聽得大概意思便是誇自己浴血疆場,立了戰功。

    不過,什麼射殺郭榮?

    陸寧猛地一呆。

    隱隱的,有了印象,好似,自己記憶正融合的渾渾噩噩中,還是前世的習慣,接到了任務就去執行,這次的任務,是對抗周軍……

    自己,還在壽州鐵匠鋪自己打造了一副弓箭,前世,自己最大的愛好就是親手制造冷兵器和遠古火器,這次卻是派上了用場。

    可是,射殺郭榮?

    這玩笑可開大了!

    郭榮就是后世說的柴榮啊,那個執掌周國時滅國無數打下北宋根基的狠人。

    不過后來他病故,儿子幼小,趙匡胤陳橋兵變奪位,迫使他儿子改回柴姓。

    宋修史,也就都將郭榮稱為柴榮,因為柴榮是周太祖郭威繼子,周太祖姓郭,篡改史書將郭榮改為柴榮,隱隱的意思,就是柴榮同樣得國不正,走曲線道路,洗白趙匡胤陳橋兵變。

    反正柴榮也好,郭榮也罷,都是這個時代一條牛的不能再牛的大牛!

    而現在,自己把這個狠人一箭射死了?!

    這,這。

    蝴蝶扇動的翅膀,會引起這個世界的變化,怕是山呼海嘯了!

    陸寧有些懵。

    好像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就把這個世界的歷史給徹底轉向了……

    那邊欽使又啰啰嗦嗦一堆,是聖天子和中書省一堆要給自己封賞的理由。

    到得最后,官員聲音更是抑揚頓挫,“封陸寧,東海縣公!開東海國府!母李氏,封東海郡夫人!不日表具上,得崇恩!”

    陸寧呆了呆,沒太聽明白敕旨的意思。

    那官員笑呵呵將敕旨交到陸寧手上,換上一臉的尊重,躬身拱手道:“第下,恭喜了!某是中書舍人,姓喬。”

    官員叫喬匡舜,是比較聞名的文學大家,當然,陸寧聽著全無反應。

    喬舍人身后,轉過一名官員,對陸寧微微躬身,“第下,某是海州別駕李景爻,就由下官為第下解釋敕旨之內容。”

    喬舍人心里有些無語,心說這封賞可說是皇恩浩蕩了,但這位東海公果然是腦子糊涂,怪不得皇太弟都召見他了,最后,還是沒將他召入門下。

    而且,他生得雖然俊美,但体格也太差了,一陣風來都能凍死一般,果然射死郭榮只是運氣好,是本朝受上天庇護而已。

    不過封賞,也沒辱沒他的功勞,史無前例,而且,實際上有違前制。

    也怪不得,敕旨壓了好久才下來,自然是聖天子和几位重臣商議了好久。

    另一邊,聽李景爻解釋著,陸寧也微微發怔。

    這敕旨的意思,竟然是唐主將這東海縣作為封國賞賜給了自己。

    就如同漢晉南北朝時期一般,開府的縣公,自己從此就是這東海國的國主。

    開府后,自己按照規制,可以設一名相,為七品官員,還有八品的卿稱為郎中令一人,兩名侍郎等等等等,總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九品以上官員編制有十几人。

    這種封國,除了沒有鑄造錢幣以及外交的權力,其余的規制,就真是自己是國主統治一般,包括賦稅,包括武備等等。

    而自己這縣公的封爵,是從二品,母親的誥命,母憑子貴,郡夫人,也是從二品。

    這樣的話,喬舍人這個正五品上和李景爻這個正五品下,自然都要對自己恭恭敬敬的,只是他們不是自己的直屬下級,都有些矜持,所以自稱“某”,但后來,李景爻還是軟了骨頭,最后用“下官”自稱。

    射殺了郭榮,撈了個封國的國主?

    陸寧心里哭笑不得,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歷史的車輪,被自己攪和的全亂套了。

    不過,原來那劉家產業,是查抄留給自己的,甘夫人等家眷,發給自己做奴了,那丫鬟小翠,一知半解,想來是沒聽明白消息。

    自己聽了敕旨,都還不清不楚的呢。

    陸寧胡思亂想著,李景爻給陸寧解釋的同時,心中卻是有著驚濤駭浪,從大唐立國起,封國已經成了禁忌,當然,本朝雖然自稱繼承唐之正統,但和其余列國一樣,一切的一切,並不是都沿襲唐制。

    皇太弟、燕王等就都有封國,只不過他們都是皇族子弟。

    而且這少年立下的功勞,這賞賜也說得過去,就如過去所說,他立下的,真的是該裂土封侯的功勞嘛。

    雖然,看他癆病鬼的樣子,只是走了狗屎運……

    另一側站著略有些矜持的喬舍人,卻是心中琢磨,聖天子封陸寧東海國主,除了覺得他有癔症,難以進中樞,所以賞給他一場大富貴外。

    深層次的考慮,又何嘗不是希翼他能守土?

    東海縣及北面懷仁縣靠近周國邊境,周兵南下的話,雖然肯定是攻略壽州等重鎮,但這東海就如同凸出的一個楔子,聖天子怕也希望這個有癔症的少年,能在危難之時,再創造什麼奇跡吧?

    雖然,這希望也不大。

    看著陸寧拉緊衣裳微微顫抖很冷的樣子。

    喬舍人不由搖了搖頭,賞賜給東海公的各種金銀珠寶里,聖上還專門賞下了一件狐裘,開始自己還奇怪,現在才明白了。

    喬舍人苦笑不已。

    “好了,我明白了,多謝李別駕!”陸寧笑著打斷了李景爻嘮嘮叨叨的講解。

    李景爻笑道:“第下,此外還有劉家查抄的財產家奴,州府派出的司法參軍王吉正在清查,還請第下派員監督!”

    李景爻說著話,心里卻是嘖嘖羨慕,聽說那劉縣令續弦的小娘子,極為美貌,還有兩個美妾,各個傾國傾城,整個海州城都知道劉縣令這兩年物色的三個絕色尤物毫不遜色于大內,眼下,可便宜這位昔日小農夫,現今的小國主了。

    ……

    喬舍人宣令喻,躲在廂房的李氏和劉婆都聽得清楚,李氏几乎以為自己在做夢,半晌做不得聲,怎麼也不明白,自己那病秧子似的儿子,怎麼就會立了軍功授了官銜,而且,他還年幼啊,才十六歲啊,怎麼就做大官了?

    自己好像還被封誥命了。

    后面那些差役手里捧的盤子,好像就是各種賞賜,頭冠、服飾等等。

    這,這從何說起?

    至于儿子到底是什麼官,她也沒聽太明白。

    劉婆卻是滿心的懵逼,她耳朵靈,所以李景爻給陸寧解釋的話語她都聽得極為清晰。

    陸大郎?被封國了,那好像是老輩子才有的東西,以后這里,就是東海國?

    我們這些黎民百姓,都是陸大郎的子民了?

    陸大郎,是我們的國主?

    她簡直要吐血了。

    莫說國主之類的,就是原本縣里的胥吏,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惹啊?

    劉婆儿子也在縣衙聽差,平日那些胥吏老爺們,對她儿子便是又打又罵,她還曾經挨過那劉佐史一個大耳光,而現在,別說劉佐史這樣的大老爺,就是比他高一百級的,給那陸大郎提鞋都不配啊!

    李氏,母憑子貴,成了二品誥命了?

    突然,她咧嘴嘿嘿干笑起來,聲音卻是極低,免得驚擾了院中正在敘話的几位官老爺。

    “老夫人唉!我劉婆真是,你,你可莫惱小奴!”劉婆諂笑著,心里卻是直要吐血,早知道這癆病鬼,不,早知道那陸小郎君有今日,自己那几斗米,又算的了什麼?早早雙手奉上,今日又何必現在膽突突的后怕呢,本來是善緣,卻不知道,會不會招來什麼彌天大禍。

    這?劉婆想著,便覺得手腳冰涼,前途一片昏暗,直想時光倒流,才能好好巴結面前這位已經貴為誥命夫人的李夫人。

    而另一邊,突然聽得陸寧喚阿娘,他要出去。

    原來,海州官差分了兩路,一路陪喬舍人來宣敕旨,一路去劉家抄家,喬舍人卻是請陸寧同去,畢竟抄沒的家產,奴仆田契之類的,都是屬于這位小國主的。

    李氏答應了一聲,也沒敢出屋,她到現在還暈暈乎乎,混不知所以。

    劉婆同樣痴痴呆呆,兩人心情不同,卻又都懷著心事,良久良久,都沒有動彈。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3 04:06 AM

本帖最後由 quay01245 於 2020-5-13 05:02 AM 編輯

第二章 殺神

   阡陌之中,陸寧慢慢的踱步,正即將秋收,黍米准備入庫,田間地頭綠油油金黃黃一塊一塊的庄稼地,這里是縣郊,都是比較好的田地,以稻田居多。

    東海是平原之地,河流也多,一眼望去,風吹草低,秋高氣爽之時,遠方碧空白云,一條銀帶蜿蜒貫入南湖。

    東海縣城,以前曾經被稱為郁州,縣城南有東海山,臨海處是天然良港,從揚州去日韓的商船,偶爾會在這里停泊補給。

    剛才陸寧本來想去劉府轉一圈,但到了劉府外面,就聽里面哭嚎震天,正是抄家進行時,雞飛狗跳。

    陸寧不太想看這等凄慘畫面,好像自己多欺負人一樣。所以辭別喬舍人,說來縣郊劉家的田庄轉轉。

    劉志才在此經營多年,是本縣第一豪强,就說田地,縣郊近鄰明湖的上好良田,劉家就有上千畝。

    東海縣開府筑城極早,要追涉到漢代,整個海州,人口十几万,東海縣就有數万,在現在這個年代,人口算是稠密了。

    而本縣最好的良田便是環繞明湖的這一片了,有水源,好灌溉,自為良田,只是這些良田,這些年都被劉家兼並,在明湖之畔,劉志才更大興土木修了別苑,不過現今別苑中,自然也是愁云慘霧,陸寧便沒過去,只是遠遠的在田陌中踱步。

    一陣輕風吹來。

    陸寧伸了個懶腰,看來穿越后遺症沒有了,這怕風怕冷的感應已經沒了。

    不過,唐主賞賜下的狐裘,自己以后一些場合還是要穿,好似金陵有權貴人物召見過自己,自己這病怏怏的形象,還是要維持。

    亂世,低調為好,低調為好。

    先觀察觀察這個世界,再做打算。

    正思忖間,卻聽身后腳步聲響,有人呼喚:“大郎?”

    陸寧回頭,卻見土丘后匆匆走來兩個人,走在前面的尖嘴猴腮漢子,是明湖村村正尤老三,喊陸寧的,是一個憨厚的漢子,也是明湖村的佃戶,小名阿牛,平素對陸寧甚是親厚,是陸寧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

    這個明湖村,住的都是劉家庄園的佃農,有三四十戶人家,聚居在一起,成為村落。

    尤老三就是其中一家佃戶,不過他有個胞妹生得極為美貌被劉志才相中納為妾侍,尤老三雞犬升天,被舉為佃戶村落的村正,主要便是幫劉家收租。

    陸家破落,也不得不佃劉家田地來種,所以陸寧和尤老三倒也打過几次交道。

    陸寧琢磨著也苦笑,正是因為破落戶不多見,自己也算屬于特殊人物,經常被其他佃農背后指指點點,也就比較惹眼,不然尤老三未必認識自己。

    見到陸寧轉身,自己沒認錯人,阿牛走上兩步,有些急切的說:“大郎,聽說你歸農,我早想去看你,但一直不得空……是了,秋收后我家里有了些米糧,你先拿去給劉婆,暫時緩上一緩?”

    陸寧心里一怔,更暖暖的,實則阿牛去了租子,剩下的米糧能維系一家五口的口糧就不錯了,阿牛早婚,有一子二女,其妻王氏精明强悍,是有名的母老虎,阿牛把家里口糧勻給自己去還債,那王氏還不吃了他?

    陸寧還沒說話,尤老三已經不耐煩的道:“現今什麼當口了?還在此不著邊際的胡言亂語,陸大,你快些走,不要在這里礙事!”他臉色很不好看,有些惶急之色。

    陸寧知道,劉志才垮台,尤老三現今自也如喪家犬,只是不知道為什麼說自己礙事,很是有些莫名其妙。

    又見阿牛不敢多說什麼,只是一個勁儿給自己使眼色。

    “啊,來了來了!”尤老三喊了聲。

    卻見溝壑另一邊,兩旁野草叢生的阡陌小路中,有個人影正向這邊移動,尤老三便快步跑,迎了上去,阿牛對陸寧使個眼色,“大郎,你先回!”他也跟了上去。

    陸寧卻是正閑得無聊,便也不緊不慢的跟在了后面。

    對這個世界,他很好奇,還在探索中。

    今生的記憶,有些比較模糊,可能是因為今生的自己,有時候痴痴呆呆的吧。

    來人卻是個婦人,連滾帶爬的和尤老三在田間溝壑中彙合,她便哀哭起來,“三哥,我好命苦啊?!”凄凄慘慘的哭個不停,聲音卻是異常嬌媚動聽,哭音更頗有些勾魂奪魄。

    陸寧站在溝壕上,不由啞然失笑,那婦人手中拎著一個碩大的包裹,下溝壑時摔了一跤,包裹摔得松散,露出里面好大一塊“金錠”,當然,現今所謂金錠,實則是黃銅,但看起來,怕也有二三十斤,真虧這婦人是怎麼背著跑過來的。

    這婦人,不消說,自然是劉志才的小妾尤五娘了,劉志才遭難,她這是要夾帶私逃,從別苑里偷出這般重的“寶物”。

    陸寧以前沒見過尤五娘,但這個尤物的艷名卻是如雷貫耳了。

    平素佃農們在田間勞作,吹牛打屁時,說些葷素笑話又借以諷刺收租甚重的“劉扒皮”,他們不敢用威儀無比的正室夫人甘氏,倒是這尤五娘倒霉,時常成為佃農們YY的對象。

    在那些葷素笑話中,陸寧印象最深的便是一則,說尤五娘腰肢太細太軟,劉明府便是試也不敢試,怕折了這位美嬌娘的腰;又說劉明府鰥居了數年,這兩年突然娶妻納妾成癮,其實是老而無用,刻意掩飾而已,那尤五娘耐不住寂寞,早已紅杏出牆。

    不過此時看著溝壑中,灰頭土腦滿身泥土的這婦人,陸寧不覺好笑,真不知道看起來纖弱無比的她,是怎麼將這銅塊偷出來的,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古人誠不欺我!

    咦,不對?陸寧突然省起,這婦人夾帶私逃,現今,可不是等于偷的自己東西麼?

    “五妹啊,我,我還是有些怕,要不然,要不然你,你還是回去吧!”溝壑里,尤老三搓著手,看起來,早和妹妹說好的,是以來接應,但事到臨頭,又駭怕起來。

    正哭哭啼啼的婦人立時便止了哭聲,伸手拂額頭亂發到兩鬢,立時露出一張如花美靨,一雙鳳目,水汪汪更是勾魂奪魄,“三哥,你可對得起我?!你我從江南流落至此,相依為命,為了你,我屈身那沒卵的糟老頭守活寡,天可憐見,那糟老頭子有此一災,我只是個沒名沒分的閑雜,為甚要為那糟老頭子陪葬?你舍不得產業,我便自己逃命,我就不信天大地大,沒我尤五儿的容身之所!”

    尤老三看起來極怕妹妹,被這妹妹一套說辭數落下來,臉有愧色,嚅囁道:“不是,話不是,不是這樣說……”

    “兀那少年郎?!有何可看?給我滾下來!”尤五娘抬頭間,卻是看到了陸寧,更瞪了尤老三一眼,“帶這許多農漢來,三哥你是怕我逃不掉麼?故意帶許多眼線來,我逃走后,他們還不到處傳啊?!”

    “啊,不是,我就帶了阿牛一個人來,他力氣大,又憨厚老實,可以幫妹妹你搬抬細軟送你一程,這,這陸大不是我喊來的……”尤老三急急的解釋。

    陸寧無可無不可的跳下溝渠,也琢磨著自己該怎麼辦,當看不到,任由她們兄妹離開?倒也無妨,本就和自己沒關系,自己更不想做什麼土豪惡霸,那銅塊,鑄錢的話,也不過几貫銅錢,送她們做盤纏也無甚麼所謂。

    “小孩儿!長得倒挺俊俏!可惜是個病秧子!”打量著陸寧,尤五娘隨之冷哼一聲,“今日之事,你權當沒見過,若多嘴泄露半句,我剜了你的眼睛!”

    陸寧無語,其實這尤五娘,也不過十四五歲,不過是嫵媚天性,少年早熟而已,話說回來,這個世界的女子,法定十五歲可成親,但妾侍卻是十一二的所在多有。

    而自己這個世界的年紀是十六不假,但前世今生,自己倒覺得,自己的心理年紀,做這個尤五娘的爺爺都可以了,卻被她喊一聲“小孩儿”。

    不過,自己臉色是有些蒼白,看起來生病了一樣,只能慢慢將養了。

    胡思亂想著,陸寧攤攤手,說:“放心,我什麼都沒看見。”

    尤五娘滿意的頷螓首,心說這些庄稼漢,小農蠻,各個膽小如鼠沒丁點見識,嚇一嚇便嚇破了膽。

    就在這時,卻聽溝渠上,有人嘿嘿一笑,“這不是尤老三和尤五娘麼?你兄妹這是要遠行嗎?”

    尤老三和尤五娘抬首看去,臉色立刻都變了,變得很難看。

    溝壑上,站著一個冬瓜似的矮胖子,此時笑眯眯的一臉不懷好意,正是本縣司法佐劉漢常,他左右兩名差役,都配腰刀,卻是兩名執刀。

    本縣官員被一勺燴,這些胥吏現在就是縣里的大王小王。

    劉漢常這個司法佐,對底層百姓來說類似后世公安局長等等權責,但對于縣里几個大佬來說,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畢竟只是胥吏,從官方來說,完全不似后世公安局長的地位。

    以前這位劉佐史緊隨劉志才腳步,時常進出劉府和別苑,和尤氏兄妹極為相熟,以往也曾經大拍尤老三馬屁。

    只是眼下,遇到這位劉佐史,卻是大大的不妙了。

    尤老三和尤五娘都知道這一點,臉色都是巨變。

    劉漢常看著溝壑中眾人,心中暗喜,正愁對新明府沒見面禮呢,眼下卻是幫新明府抓到了要夾帶私逃的女奴和佃戶,正是大大的一樁功勞。

    劉漢常也並不清楚敕令的內容,只是打聽到好像任命了一個新縣令,原本是個農人,叫陸寧,抗周立了功。

    對即將赴任的新任縣令,劉漢常自然最為熱心,也不等明日和新縣令在官衙中相見,卻是早早的就四處掃聽。

    從劉府抄家的州府差役嘴里,聽說新縣令來看劉家庄園田地,心里暗笑這新縣令果然是農人,太過猴急,眼巴巴就跑來看他的田產,怕到不了他手上嗎?

    不過劉漢常也不敢怠慢,急急的領了兩名執刀,來明湖良田這邊尋找這位新任陸明府,只是千畝良田,又土丘溝壑,溪彎水窪,一時沒尋到新明府,但卻不想,抓到了几個密謀和劉家美妾夾帶私逃的佃農,劉漢常喜出望外,這天上,可不落下餡餅了麼?

    “來來來,都上來都上來!”劉漢常笑著對几人招手。

    尤氏兄妹無奈,只好手足並用,抓著野草,爬上溝壑,陸寧和阿牛跟在后面。

    看著尤五娘纖纖玉手抓著野草攀爬的曼妙身影,劉漢常心中便是一熱,雖然這位美嬌娘為了出逃方便不似平日華麗盛裝,僅僅穿了青裙,但卻掩不住她誘人身姿,那高聳那緊翹都一覽無遺.

    對上官的這位美妾,劉漢常平素夜深之時,又何嘗不是有諸多幻想?那甘氏夫人或許容貌更美,但若說勾起男人慾火,令人更會想入非非幻想如何侵犯,毫無疑問,就是面前這個嬌媚入骨的尤物了。

    “佐史公,明府以前對你不薄,便放過妾如何?”尤五娘雖然心中慌亂,卻盈盈下拜,想以情動之。

    第一次被這美人如此軟語哀求,劉漢常心都酥了,卻是猛地一瞪眼睛,“大膽!劉志才罪深孽重,你不思悔過,卻仍對那罪人尊崇有之,還稱呼他明府?!”

    “還有,你妄圖抗拒上諭潛逃他鄉,可知罪?!”喝聲中,劉漢常眼見這美嬌娘花容失色,在自己威風下顫栗,心中暢快更是難言。

    尤五娘咬了咬紅唇,默然不語。

    劉漢常上下盯著她誘人身姿,第一次這麼肆無忌憚的打量她,這美嬌娘卻只能忍受,劉漢常就覺得心里那股邪火越來越旺,隨之咳嗽了一聲,“不過嗎,念在你年少糊涂,此事倒也不是不可圓轉!”

    尤五娘被這矮冬瓜盯得一陣陣犯惡心,但人在屋檐下,只能嬌滴滴說:“那,那,要如何圓轉?”

    劉漢常胖嘟嘟臉上露出一絲貪婪笑意,舔了舔嘴唇,突然看向一個方向,說:“咦,那不是新任陸明府嗎?來來,你我去和陸明府相見,一切由陸明府發落!”他所指的方向是不遠處的一個小樹林。

    尤老三和阿牛都呆呆的看過去,心說原來新任明府在樹林中。

    兩名執刀對望,也有些猶疑的看向小樹林,心說尋了半天,原來新明府在樹林中歇息嗎?

    尤五娘卻是咬緊了紅唇,輕輕搖頭,“孤男寡女,瓜田李下,若不然,請明府來這邊敘話吧!”

    陸寧本來正在觀察著這些人,畢竟,里面有自己的朋友,也有自己的下屬,借著這個機會,對他們多一些了解,今生的記憶,對這個世界的觀察和理解,對人性的認識,怕不太靠譜。

    聽劉漢常言語,陸寧原本有些奇怪,這劉漢常認錯了人麼?轉眼看去,他感官敏銳,卻看不到小樹林中有人。

    又聽尤五娘的話,陸寧便明白了劉漢常的意圖,不由得看了尤五娘一眼,心說這女孩子倒是冰雪聰明。

    陸寧倒不是愚鈍,人心之險惡,他前世都見得膩了,但他對男女之事並不敏感,一時沒想到那方面去而已。

    此時心中便有些惱火,劉漢常這廝,膽子也太大了吧,抄家亂局中,你來尋上司,本是獻殷勤來的,怎麼會冒出這些荒唐的念頭?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簡直是精蟲上頭。

    其實劉漢常膽子倒真沒那麼大,他本想帶尤五娘到那密林中,稍稍輕薄一番寥慰心意,再嚇唬這美嬌娘一番。

    這美嬌娘本來就夾帶私逃,吃了虧又敢說什麼?自己又沒真做什麼,那新任陸明府只是個農家,雖然拼了軍功,但想也知道是個頭腦簡單的莽漢,自己難道還拿捏不住嗎?還說不定以后這東廳西廳是那新任明府掌印呢?還是自己的話更管用?

    甚或,以后這新明府事事仰仗自己,自己真能和這美嬌娘有些際遇呢。

    卻不想,這美嬌娘,卻是一口回絕,顯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劉漢常臉上就有些掛不住,沉聲道:“尤五娘!你可是不想我在明府面前為你圓轉?!那就莫怪我了!你可想清楚,新明府只是農人,我幫你美言,可保你上青云,我若惡言,卻能令你入地獄!”兩名執刀,都是他的心腹,至于几個佃農,他更不放心上,這些話,自傳不到新明府耳朵里。

    尤五娘冷笑,“劉佐史,我倒是勸你,今日放我走的好,若不然,以我之美色,如你所說,一個農人,我必可令他專寵與我,到時候,劉佐史呀,到底誰上天堂,誰入地獄呢?!”

    顯然,她骨子里卻是極為剛烈,此時卻是豁出去了,什麼都不在乎了。

    劉漢常臉色一滯,眼中漸漸露出了凶光,看了眼四周,荒荒阡陌,不見人蹤,他冷冷的道:“那婆娘,時下我便可令你入地獄,你若再敢無禮,便試上一試,我就問你,去還是不去?!”

    他怒火中燒,慾火卻是更盛,那蹂躪面前這高傲美嬌娘令其屈服的念頭卻是入魔了一般,卻不僅僅是方才想小小輕薄一番了。

    尤老三一直默不作聲,此時心下一沉,看到劉漢常那凶狠目光,心知只怕這家伙並不僅僅是嘴上恐嚇,忙賠笑道:“佐史公,小妹無禮,佐史公莫怪!”

    劉漢常卻不理她,盯著尤五娘俏臉,“我問你,去還是不去?!”

    尤五娘卻是咬著紅唇,冷冷道:“不去!”

    她絕不是什麼忠烈巾幗,但話趕話到了現在,要拉下臉再去求這個惡心的矮冬瓜甚至說不得還要被他肆意羞辱,那真還不如死了算了!

    劉漢常就笑了,看了看身旁兩個執刀,微微頷首,“好,好得很啊!”

    “咳咳……”陸寧咳嗽了一聲,覺得戲看得差不多了,對各人都有了些了解,再下去變成喋血大戲,卻是不美,“劉佐史,尤五娘,我雖然是農人,可也沒那麼糊涂吧,你二位覺得是吃定了我,一個說縣事將來你做主,另一個說專寵于你你話事,我倒覺得,不太可能呢?!”

    其余眾人都是一怔,陸寧這話雖然有些詞句第一次聽,可大体意思都聽得清楚。

    陸寧看著劉漢常微微一笑,“對,我叫陸寧,也就是你在找的陸寧!”

    “你是陸寧?陸明府?!”劉漢常睜大眼睛,很懵圈很懵逼,心說這是什麼事,這些人是故意演戲要我死麼?可茫然看向尤家兄妹,卻見尤家兄妹臉上,同樣滿是震驚。

    又看這農家少年,生得甚是清秀,可年紀,太小了吧?糊弄老子玩呢?

    “尤老三,你來說,他,他真是陸明府?!”劉漢常怒喝。

    尤老三滿臉的不知所以,心里更是暈暈的,陸大?陸明府?陸寧?對,陸大是叫做陸寧,但是,是陸明府麼?這怎麼可能?陸大才多大?還未及冠,怎麼能做官呢?

    尤五娘突然喝道:“不錯,他就是陸明府,劉漢常,你剛才說了什麼你可知道?還不跪下領罪?!”也不管這小孩儿是不是在胡吹大氣,有了轉機就要利用。

    聽尤五娘如此說,劉漢常猶疑難決,如果這農家少年是冒充縣令,自己就這樣被嚇住,那可太丟人了。

    可是,如果他真是新縣令呢?

    想想自己剛才說的一些話和剛剛要做的事,劉漢常心里突然有些發毛。

    “太也無禮!”陸寧有些不耐煩了。

    說著話,他走上一步,突然到了一名執刀面前,那執刀一驚,想向后退,便覺腿一麻,不由自主噗通單膝跪倒,明晃晃鋼刀出鞘,落在了陸寧手中。

    “當”一聲,另一名執刀下意識抽刀,卻被陸寧刀背輕輕一碰,便覺得虎口巨震,手中鋼刀脫手飛出,划個弧線,落到了几步外,“噗”一聲插入浮土中。

    執刀臉色大變,這,這是人嗎?好大的力氣,就好似,那輕輕一揮,便有金剛之力。

    陸寧滿意的點點頭,被雷劈的好處就是,自己好似脫胎換骨,比前世還要硬朗許多。

    明晃晃鋼刀架在了劉漢常的脖頸旁,陸寧眼神漸漸冷了下來,握著利刃,淡淡道:“你這小吏,敢在我面前如此無禮,殺你,如宰雞耳!”

    語氣極為平淡,但冷森森殺意,好似從天而降!

    還是農人裝束,還是那病怏怏的秀氣面容,可此刻,陸寧整個人,都如天兵出鞘,寒森森殺氣似乎刺得眾人骨子都隱隱作痛,尤老三退后几步,不由自主便跪了下去,那兩名執刀,更是磕頭如搗蒜,嘴里期期艾艾的,語不成聲,自是在求肯性命。

    尤五娘和其兄几乎同時拜倒,便是阿牛,面對這已經陌生無比好似殺神轉世般的年少舊友,也早跪伏在地,動也不敢動。

    直面陸寧之威的劉漢常,便覺耳鳴眼花,心髒跳的好似要從嗓子里跳出來,嗷一聲,向后癱倒,卻是暈了過去。

    陸寧順手一拋,手中鋼刀“嗚”一聲,激射而出,竟在空氣中傳來風雷之聲,猛地射入旁側一棵古樹中,刀直沒至柄,那四人合抱之古樹,卻是劇烈抖動,樹葉刷刷如雨而落,若不如此卸力,好似整棵樹木也要隨這激射之勢飛出去一般。

    威勢難當!

    場中眾人更是駭得顫栗不已,不由自主用力磕頭。

    尤五娘便覺遍体冷汗身子冰涼,下身涼颼颼的,好似已經失禁,她不敢抬首,身子顫得厲害。

    好一會儿,卻聽這少年郎輕輕嘆口氣,轉過了身,那彌漫在空氣中令眾人顫栗的寒意漸漸消散,好似那一擲之威,化解了這殺神的殺意。

    “都起來吧。”少年郎語氣也甚為平和。

    眾人卻不敢起身。

    “尤五娘,你若要走,現今便走吧,那銅,那金錠,送你做盤纏!”

    尤五娘嚇了一跳,身下卻是一熱,這次卻是千真万確的,再次失禁,她臉伏地,急急道:“奴,奴不敢……”

    此時,尤五娘漸漸相信,面前的少年,就是新任明府,莫說明府了,就是這少年,現今說是當今天子,在這威勢下,也由不得人不信。

    陸寧本想說些不是怪罪她的話,但隨之搖搖頭,好似說了也白饒。

    這個世界的人,和自己的前世,思維有著很大的不同。

    又撇了眼昏厥在地的劉漢常,“你兩個,抬他回去,請大夫醫治,若不死,叫他自掌嘴一百!”

    “是,是,是!”兩個執刀連連磕頭。

    半晌之后,阿牛先說的話,“啊,大郎,明府走了……”

    眾人這才抬首,陸寧早已不見,阡陌之中,影蹤皆無。

    兩個執刀抹著額頭冷汗,一個去收了浮土中的鋼刀,另一個到了古樹之旁,只是苦笑,那也不用試了,自然拔不出,兩人便一前一后抬著死豬一樣的劉漢常,顫顫的走了。

    “這,陸大怎麼成了陸明府,我,我剛才好像呼喝他來著?”尤老三突然怪叫起來,思及方才對陸寧的呼喝,卻是火燒了尾巴一般直轉圈,“怎麼辦,怎麼辦?!”

    尤五娘卻是痴痴看著古樹上好似凸起了一個樹節的刀柄,喃喃道:“那有什麼,我還說要挖了他的眼珠子呢!”

    “是啊是啊,小妹,這可怎麼辦啊?”尤老三哭喪著臉,捶胸頓足,悔不當初。

    “咱們這些人的話,他又哪里會放在心上呢?”尤五娘輕輕搖頭,俏臉露出一絲苦笑。

    “是啊,是啊,好像是……”尤老三猛地停下腳步,“他剛才啊,就跟殺神下凡一般,可把我嚇尿了,我就感覺,他那威風,只怕皇帝老儿在他面前他都視作螻蟻,又哪里會在乎咱們村野蠻夫的話?”說著話,尤老三連連點頭,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自我安慰的甚好。

    突然,他又舔著嘴唇,嘿嘿道:“妹子,哥哥可就指著你了,我怎麼感覺,咱們要發達了,我看啊,明府公,哼哼,怕是要做經略公,都護公!”說著話又搖搖頭,思及方才那寒意入骨的恐怖,他喃喃道:“經略節度,只怕,只怕他也看不上吧……”

    揮去胡思亂想,尤老三干笑道:“妹子,你可遇到九世修來的福分了!我以后,可全指望你了!”

    尤五娘搖搖頭,走到了溝渠旁。

    “啊,對,我先送你回去,阿牛,來……”尤老三本想喝令阿牛下溝渠拎包裹,隨之想起什麼,猛的住口,對著阿牛,露出了和善無比的笑容,“阿牛啊,我先送妹妹回別苑,回頭,回頭我尋你喝酒,咱兄弟好生嘮嘮。”

    阿牛呆呆的,搖頭,便跳下了溝渠,拎起包著銅錠的包裹,說:“我送村正和娘娘回別苑。”這些力氣活,他自然覺得是他該做的,而且,這位五娘,現今又是自己兄弟的家奴,說不得以后就是自己兄弟的妾侍,送她回府,自己更該出力。

    “唉,你看你,也好也好,咱送我妹子到地頭,便去尋地方吃酒!”尤老三諂笑著。

    一行三人,翻過溝壑,身影漸漸遠去。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3 05:02 AM

第三章 主為奴

  紅霞漫天時,陸寧來到了城中劉府,當然,現在該當改名陸府了,劉志才附庸風雅以詩經所取得堂舍“庶士居”匾額已經摘下,喬舍人曾笑孜孜說若第下為堂舍題名,壽州董別駕字寫的相當不錯,他可為明府求之。

    劉府因為在東海城中,所以這個宅院只是中規中矩的大小,倒是明湖之畔的別苑,學江南庄園修得亭閣樓榭甚為華麗別致,在這東海城中的正宅,雖多次修繕,但終究不敢僭越,東海城中的普通百姓,按規制,宅院也有几畝方圓,劉府則占地近十畝,重重疊疊的三進院落,畫廊雕柱,便是窗紙也都是上好油紙,上畫飛鳥草蟲,甚為精美。

    坐在書房矮榻上,陸寧開始有些不習慣這些低矮的家俬,心說北方胡床之類的,高腿家具已經出現,等自己有時間,也動手做一些好似后世的桌子椅子。

    可在軟榻上坐著翻書,時間長了,陸寧卻突然覺得,如果是休息就寢之類的,現在這種生活方式,倒也不錯,不過會客見客,還是要高大桌椅在客廳擺著才方便。

    書房中,鋪地為席,牆角矮桌擺著各種書卷,陸寧翻看的,是喬舍人留下的賬簿。

    劉家財產有上好良田956畝,中田200畝,下田竟然高達3000畝。

    其上田中田在城郊。

    那3000畝下田,就都是北邊黃川一帶了。

    當然,實際上現在全境賦稅都由自己調配,劉家有多少田地,對自己來說,也沒那麼重要了。

    往下看。

    城中還有几家商鋪,有質庫,也就是當鋪的雛形,還有米行、鹽行、絲帛行等,倒是五花八門,壟斷了東海城近半商品買賣。

    卻不想,這個劉志才,還真是本城第一大土豪。

    再往下看,又有錢二百貫,細錦一百五十匹,絹三百匹,金銀若干,米二百石,豆四十石,酒、糖、油等等若干。

    劉家錢庫、物庫、糧庫里肯定不是就這些積財,但這種明面上的財富,自然會有部分被充公抄入海州國庫,所以留下的,看起來還挺整數的。

    翻到最后,是奴役的數目,留給陸寧的,有男奴十三人,女奴十九人,看其名諱,原本劉氏女眷,被發為奴的有四人,一妻二妾,另一個卻是一直寄居在劉志才府上的侄女,已經被劉志才過繼為女,便也倒霉被貶為私婢,而劉志才的兩個妾侍和几名婢女,都在別苑居住,正妻甘氏,倒是一直住在城中府邸。

    陸寧心里輕輕嘆口氣,這個世界,創業難,守業更難,稍一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甚至禍連家眷子孫。

    從某種角度,這個劉志才,也挺可憐的。

    至于劉志才的妻妾女眷,就更可憐。

    在這種世界,如果不做到最大的那個,好像就不怎麼保險。

    放下帳薄,陸寧沉吟了會儿,看向書房門旁肅立的青衣小廝,說:“去請甘夫人來。”

    青衣小廝陳九,是一名白直,也就是陸寧這個國主的官配奴役,今日剛剛跟隨陸寧,可是抖擻著精神,希望得到這位國主第下的青睞。

    東海縣,被封國,眼前就是一國之主,在本國境內,國主第下有生殺大權,和皇帝的權勢沒什麼兩樣。

    服侍這位國主第下,跟以前服侍縣令,感覺截然不同。

    站在一旁,陳九大氣都不敢出。

    這時聽陸寧吩咐,陳九微微一怔,甘氏被稱為“夫人”?看來這位劉府的前主母,在國主心中地位不低。

    青衣小廝應了聲,嘴角露出一絲曖昧笑意,轉身一溜煙去了。

    陸寧又拿起本古書,百無聊賴的翻看,未及,便聽腳步聲響,甘氏輕柔聲音響起:“甘貴儿見過東海公第下!”

    甘氏垂螓首站在門旁,心情極為復雜。

    她和一眾女奴都被軟禁在后院等待,正忐忑不安之時,陳九傳話,國主第下召見,等她出來,那陳九便一陣恭喜,說起國主第下稱呼她“夫人”,那自是看重夫人,看來夫人必然受不了甚麼苦。

    陳九以前也給劉志才做過白直,這話說得雖隱晦,卻令甘氏羞愧無比,尤其面前又是以前的下人,被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成為陌生男子之奴,就更令人羞慚,待得進了書房,那陳九便從外面帶上了門,甘氏心中又是一跳。

    榻上的,就是新來的國主麼?想不到,新來的不是縣令,而是本縣被封國,卻是來了位國主,在東海境內,這位國主權勢就和皇帝一般無異,伴君如伴虎,不知道,他脾氣怎麼樣?

    “啊,你叫甘貴儿,名字很好聽啊!甘貴儿,甘貴儿……”陸寧念叨了几聲,卻是覺得有些意思,以前,還真不知道甘夫人的名字。

    被陌生男子呼喊自己的名字,此男子卻是國主,更是自己的主家,而自己,本為宅中主母,現今卻成為他人之奴,甘氏又羞又窘,俏臉通紅,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雖說和劉志才沒什麼情誼,但不管如何,曾經是這個宅院的女主人,甘氏甚至想過,要不要以死守節,但是,終究還是希望,那些噩夢不要降臨,苦些累些,但能如李氏那樣,有人可以依靠,安安穩穩的生活下去便好。

    和儿子相依為命,看似清貧,實則,自己可不知道多麼羨慕她呢,真希望,現今是個契機,能令自己,也過上那樣的生活。

    她的儿子,雖然痴痴呆呆体弱多病,但李氏做起活來,對這個儿子總是滿口誇贊,滿滿的自豪,那日子,可比自己有盼頭多了。

    自己也一直希望,她們母子平平安安的,所以經常賞賜李氏一些錢糧,只是,以后卻再也幫不上她什麼了。

    想著,甘氏心里輕輕嘆口氣。

    “你對我母親甚好,放心吧,我不會難為你。”陸寧隨口說著,心里也在想,實則細算算賬,如果沒有甘夫人這兩年照顧,自己和母親怕早餓死了。

    自己一直不事勞作,將家里田地變賣一空后,已經山窮水盡,多虧母親在甘氏身邊幫佣,這才勉强溫飽。

    甘氏聽到陸寧的話,微微一怔,杏眼不由偷偷瞥去,隨之便呆住,螓首猛地抬起,沒錯,面前卻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可不,可不正是自己剛剛還思及的李氏之子?

    是啊,國主陸寧,國主陸寧,李氏之子,可不正是叫陸寧嗎?

    甘氏整個人都呆住了,怎麼會是他?他一向体弱多病,小小年紀就被征募抗周,李氏險些哭瞎眼,只是自己卻幫不上她,聽得他平安歸來,自己也替李氏松了口氣。

    今早本就是去看看這母子生活的,但是,他痴痴呆呆体弱多病,本以為九死一生,能平安歸來已經是僥幸,怎麼還會立了好大的軍功,成了本縣國主?

    “甘夫人,來這邊,我有事和你商量。”陸寧指了指面前書桌地席。

    甘氏聽他稱呼自己“夫人”,顯是對自己不失尊重,心下稍松,但也不敢僭越,低聲說:“第下還是喚我的名字吧……”思及陳九那意味深長的笑意,心情更是復雜。

    陸寧笑道:“都是一句稱呼而已。”說著,指了指面前地席。

    甘氏略一猶豫,微微屈膝下蹲,芊芊玉手扶著鞋幫,羅襪包裹的玉足從繡花鞋中褪出,又慢慢解開羅襪,淡綠裙裾下,隱隱露出誘人雪足,她這才走上席,聘婷而行,到了陸寧面前,跪坐下來。

    陸寧開始一呆,隨之便知道,這便是脫鞋之禮了,雖說這種禮節已經式微,但南來移民很多遵循舊時禮節,她又是自己奴婢,在書房之席位,自然便是羅襪都要褪掉了。

    陸寧目光掃過,卻見那繡花鞋上之羅襪,錦緞華麗,更繡有蟲鳥,栩栩如生,不由奇道:“原來現今的襪子好漂亮啊!”確實,他第一次見到唐人的羅襪,卻不想富貴人家的羅襪如此華美,自有些驚訝。

    甘氏俏臉立時一紅,微微有些慍意,垂首不說話。

    陸寧隨之知道自己有些孟浪,咳嗽一聲,說道:“甘夫人,操持這個家,我很多不懂的,也沒那耐心,所以,麻煩你暫時受累,幫我操持操持,我一會儿要去赴宴,招待欽使和海州來的別駕、參軍,所以,家里的事麻煩你了,接我母親便直接去別苑吧!”

    “是,我知道了。”甘氏應著,心里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陸寧又想了想,說道:“為了你行事方便,我便給你個名份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內記室。”這是今世記憶里的詞彙,本是指幫官員處理公文的婢女,而對甘夫人來說,自是幫著處理庄園事務。

    甘氏默默點頭。

    “好,那你自便,我這就去赴宴。”說著話,陸寧站起身,甘氏手抬至額頭,行肅拜禮恭送主家。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3 05:18 AM

第四章 博彩 (上)

  紅霞滿天,此時紅樓之中,已經關門謝客,大堂內其它桌椅也都搬到了屋角,空蕩蕩的就留了一張桌台,坐著欽使、縣里的顯貴和來自海州的官家。

    說起來,國主設宴,本來應該在府衙后宅,卻不想這位小國主要來外面的酒肆,也太不合規矩。

    欽使喬舍人、別駕李景爻、參軍王吉,雖然心里都覺得這小國主,一點禮儀不懂,但自然沒人說破。

    不過三個人心思就有些不同了,王吉瞥著陸寧的眼神,隱隱的就有些輕蔑之意。

    王吉在本地也有親眷,本來此來,就想和這位小國主打聲招呼,讓小國主對自己親眷多多照看。

    但現在,王吉卻心中只剩冷笑,農蠻就是農蠻,上不了台面,不過走了狗運罷了!

    陸寧當然是前世的思維習慣,下館子,自然找外面的飯店酒樓。

    自己府里,廚子還都是劉志才的舊人,總得一切換了新貌再說。

    劉漢常,臉腫的豬頭一樣,遠遠站著,欲哭無淚。

    原來,不是縣令,是國主,這,下道令喻,要自己的小命跟玩一樣,完了,真的完了!

    他的腿,打擺子似的,抖得厲害。

    本縣官員几乎被一網打盡,陸寧暫時又沒有任命府官,所以,桌上坐的只有五人。

    除了陸寧、欽使喬舍人、州別駕李景爻、州司法參軍王吉之外,就是唯一一個沒被治罪的本縣經學博士馬竼化。

    不過馬竼化這個老學究顯然被縣里的變動嚇得不輕,山羊胡顫悠悠的,目光閃爍,做賊一般,不敢和眾人對視。

    紅樓的店主是個土蠻婦人,膚色黝黑,嘴唇甚厚,眉目倒也姣好,加之土著裝束,露出肚臍銀珠,耳戴大大銀環,別有一番野性風情。

    在她斟酒之時,王吉就笑曰:“京師有胡姬獻酒,東海有蠻婦布菜,聊以自wei,聊以自wei!只是黑白分明,美丑涇渭,哀呼,哀哉!”

    眾人都笑,那蠻婦知道王參軍乃是嘲笑她,賠著笑,卻更加小心伺候,土蠻在唐人眼里地位特別低,很多唐人都將他們當野獸看待。

    李景爻卻是微微蹙眉,桌上除了馬博士,級別最低的就是這個王參軍,七品官而已,也太輕狂了,不管從哪個角度,在本縣國主面前,也不該如此孟浪,喧賓奪主了。

    就不說賓主國主,單論品級的話,東海公是從二品上,比你這從七品下高了二十多級!

    不過同為海州州官,李景爻知道王吉,背后有大靠山,在州衙就飛揚跋扈,便是刺史大人,也對他有些忌憚。

    “第下,你物色的府官,人齊了之后,直接具表上奏就可,也不過是一個流程。”喬舍人對陸寧拱拱手,神態很是敬重。

    李景爻心里點點頭,不虧是在中樞混的,不管心里怎麼想,面上的功夫從來十足。

    陸寧笑著點點頭,說道:“明白。”心里卻在琢磨別的事。

    大夏天剛過,裹著狐裘,卻不覺得熱,反而挺舒服的,也真是奇怪了。

    卻聽喬舍人又道:“聽聞第下有一張神弓,不知道是何人打磨?第下還有印象嗎?”

    陸寧眼神就微微一凝。

    喬舍人也是受上官托付來問問。

    聽說這位東海公射殺周國國主並不僅僅是靠出其不意,也不僅僅因為他的箭术特別精湛,主要還是那把神弓射程特別遠,其箭矢的箭簇,更是前所未見的精鋼。

    但戰事之后,找到這位射殺周國國主的功臣時,他手中的弓箭已經不見。

    而這位縣公第下當時渾渾噩噩失魂落魄的,也根本問不出什麼。

    現在金陵城的達官貴人階層又流傳一個說法,唐才是天命所歸,周國國主是遭天譴,不過上天,假借了一個小團練的手而已。

    這個傳聞在京城特別流行,當然,喬舍人也明白,必然是有皇族在其中推波助瀾而已。

    當然,上天選定的這位誅殺周逆的功臣,大肆封賞也是必然的。

    這才有裂土封國的違背唐制之封賞。

    不過,對“上天”交給這位少年郎的神弓,京城里自還有達官貴人念念不忘。

    喬舍人的上官,樞密使陳覺就是其中一個。

    聽喬舍人問,陸寧目中光芒閃了閃,笑笑說:“不太記得了。”

    當然不能說自己會打鐵,而且應該是現在這個世界里,最會打鐵的人。

    不然唐主一道旨意下來,要個几千套甲具兵器,自己別干別的了,天天打鐵就行了。

    對打鐵的技术,陸寧還是很自信的,前世就喜歡打鐵鑄造冷兵器乃至原始火槍,被雷劈后,感官更為敏銳,力量更足,對力量的把控精度也更高,鍛鐵時將流鐵中的碳及其它雜質鍛打出來的技术,比之前世還高了一籌,不說材質厚重的兵器,就是打造些精巧的小部件應該都不是什麼難題。

    喬舍人的問題,卻是令陸寧琢磨,開府之后,自己是可以招募府兵的,到時候訓練出一支親軍,用自己打造出的和這個世界有代差的兵器,就算人數少,也會成為一支不可侮的力量吧?

    更開始琢磨,火藥,火器。

    不知道用這個世界的資源,自己能做到什麼程度。

    陸寧沉吟之際,王吉或許覺得氣氛不夠歡樂,舉起酒杯笑笑道:“縣公第下,你可是有艷福啊!我查抄劉逆內府時,見到了劉逆正妻,真是個迷人的y o u物呢,第下一人收三美,可羨煞了我們!”

    喬舍人和李景爻都笑,便是經學博士馬竼化這老學究,眼中也帶著那麼些不明意味,咧嘴嘿嘿傻笑。

    酒熏之時,談論美人本就是常態,互相開對方美妾的玩笑也所在多有,更別說劉逆的三美,現今已經被貶為奴,跟物件沒什麼區別。

    陸寧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3 05:47 AM

第五章 博彩 (下)

  雖然所謂三美,自己見都沒見全,但畢竟從今天開始,算是自己的人了,而且酒意正酣,提到這所謂三美,這些男子,眼里都是火熱垂涎之意。

    陸寧心里不免別扭。

    他雖然前世今生都是童子,甚至根本沒大接觸過女人,可大男子主義,比這些唐朝的古人要嚴重的多,唐朝許多男子眼里,朋友如手足,正妻以外的妾侍、奴婢都是物品,可以傳換,可以送人。

    而陸寧就覺得,既然在他們眼里,那三個女子是自己的女人,那就和自己老婆差不多,被這王吉一再提起,惹得這些男人們心里不定YY什麼呢。

    聳聳肩,陸寧蹙眉道:“王參軍,還是不要提我的家眷奴婢了吧,本公不喜歡聽。”前世熟悉他的人會知道,這是這位可怕人物,要爆發的前兆。

    王吉不以為意的笑道:“第下,酒到醉時,不談論美人,我們又談論什麼呢?”

    “可以談論你老母啊!”陸寧隨口說著。

    場中,觥籌交錯的喧鬧聲突然就沒了,大家都怔怔看著陸寧,這,怎麼就罵上大街了。

    王吉騰一下拍案而起,臉都氣白了,“陸寧!你說甚麼?!”氣急下直呼姓名,他顯然從心里,從沒將這個農家少年放在眼里。

    對陸寧被封國主,他知道的內容和坊間大多數傳聞一樣,很模糊,只以為是那周國國主中伏,中亂箭身亡,恰好這農家少年運氣好,有一枝箭射中周國國主要害而已。

    總歸就是,走了狗屎運。

    實際上,唐主宣傳此次大勝,也是說周國國主中伏身亡,這自然是為了皇家纂承天序的臉面。

    王吉,一直心里就酸溜溜的,被這農家少年郎一步登天,得到天大的恩榮,甚至裂土封公,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看他裹著狐裘一副隨時都可能被一陣風吹死的癆病鬼樣子,能立什麼軍功?

    現今被陸寧當頭當面辱罵,王吉按捺不住,拍案而起,直呼陸寧的名字。

    “王吉,大膽,竟敢直呼第下名姓!”李景爻立時一拍桌子,王吉雖然背景極深,但畢竟是他的同僚下官,這時候他如果不言語,那就是他的不是了,看喬舍人,都在蹙眉。

    小國主不講究是小國主的事情,畢竟聽聞小國主是有些暗疾,而作為州屬七品官員,竟敢吆喝差了二十多級的縣公名姓,這事可大可小,如果鬧大了,說不定都要判笞刑,打個几十板子。

    更莫說,這位縣公是新貴,剛剛打破慣例裂土封國。

    王吉臉色陣青陣白,但也知道自己可能會闖下大禍,咬了咬牙,將心里的憋屈强忍住,躬身拱手:“第下,下官一時惱怒,出言無狀,請第下恕罪!”心里郁悶的,簡直要吐血。

    但官大一級都壓死人,對面這家伙,高了自己二十多級,心里再瞧不起他也好,禮制在這里,有什麼辦法?

    陸寧倒是一怔,心下好笑,突然体會出這個封建制度的優越性來了。

    “算了。”陸寧擺了擺手,舉杯笑道:“來來來,喝酒。”

    接下來,觥籌交錯,但再沒人敢將話題引到這位小國主的美妾奴婢身上了,心里都琢磨,看來這位小國主有怪癖,就是那種男人中的醋壇子。

    有收集****?既然是他經手過的女子,別人就是談論都不行的?

    喬舍人、李景爻等,都琢磨,回去后,這一點一定要向上官詳細稟明,本來兩人,就都有代上官觀察這位小國主品行性格的任務。

    王吉,悶悶的喝酒,酒到杯干,看樣子,郁悶的要爆炸。

    他突然,猛地一下站起。

    李景爻蹙眉看著他,心說你再胡鬧,便是你那背后之人如何勢大,怕也保不住你!

    “酒興正濃,我為諸君舞劍助興如何?!”王吉說著,大喝一聲,“劍來!”

    聽得他喊,門外扈從一路小跑而入,單膝跪倒,雙手奉上佩劍。

    “叮”一聲,王吉長劍出鞘,卻見劍身清冽如水,便是喬舍人這等真正的文人,也不禁暗道好劍。

    李景爻知道,這王吉擅長技擊之术,聽聞他劍术很是了不起,不過倒是沒親眼見過。

    本朝雖然已經開始重文官輕武臣,但很多官員,還是有提三尺劍建功立業的豪氣,有崇慕前唐“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的俠士遺風。

    王吉手彈長劍,笑道:“劍助酒興,再來點彩頭,我就用我府中兩個新羅婢,可有人願意與我對舞?”長劍在手,看來恢復了自信。

    他目光掃過馬竼化以及站在一旁那些各個膽突突的本縣胥吏,朗聲道:“你們可有人與我對賭?”

    自沒人吭聲,東海縣的胥吏們,他目光掃到時,都紛紛低頭。

    “第下,你這東海,沒人才啊!”王吉輕蔑的搖了搖頭。

    陸寧微微蹙眉,雖然自己想低調,可剛剛被封國,明面上又是因為什麼勞什子的軍功,然后就在這東海國被人欺辱,也太說不過去。

    以后自己這國主,還有牌面嗎?

    笑了笑,“還是王參軍的彩頭不夠吸引人,本縣就有新羅坊、新羅村,都是新羅人聚居之地,新羅婢有什麼稀奇的?”

    陸寧回頭看向眾胥吏,笑道:“我說的對不對啊!”

    有人不敢吭聲,但也有膽子大的,難道不拍本國國主,拍你個外來官?

    “主君說的是!”

    “第下聖明!”

    “如果主君下場,一千個王參軍也不是主君的對手!一万個新羅婢也贏了!”最后尖著嗓子喊的卻是劉漢常,他臉腫得豬頭一樣,但表忠心全不在乎外來州官的感受,自己的小命要緊,希望國主晚點捏死自己,多苟活几天算几天。

    王吉氣得臉都白了,看向陸寧:“東海公,要什麼彩頭,東海公才肯下場?”

    “就一万個新羅婢吧,如果我輸了,本縣十年賦稅,歸你!”陸寧漫不經心的說著,又回頭問眾胥吏,“這樣賭,我是不是虧了?”

    劉漢常搶著賠笑道:“如果是多才多藝的新羅婢,價值百金,尋常新羅婢的話,以均數三十貫計算,一万個,那,那就是三十万貫,本縣為上縣,稅賦頗豐,去年春秋二稅加鹽稅,折合錢共收入八万貫有余,所以,是第下您大大的虧了。”

    其實本縣海州茶更是天下名茶,只是海中三島產量稀少,只供應皇族,所以茶稅一項,忽略不計。

    特種賦稅,主要還是鹽稅。

    東海盛產魚鹽,年產二十多万石,這八万余貫稅收里,實則鹽稅就占了四万貫有余,加之海運河運都通暢,所以原本設了就場專賣的鹽鐵使,也就是中央下來的直屬稅務官,壟斷東海所有鹽場鹽戶的買賣,加重價賣給外來鹽商,其中差價就是鹽稅,所以鹽稅和東海縣根本沒什麼關系,東海縣並不從中經手。而全部上繳國庫。

    其余三万多貫,實行三分制,三分之二上繳國庫,三分之一到州府,當然,州府的部分,又會撥回一部分,支付東海縣官吏差役俸祿及其他修葺維護農業水利等等各種支出。

    而現今,這八万余貫賦稅,就全是東海公所有,顯然,聖天子真是賜給了東海公一場大富貴。

    聽到東海縣如此多賦稅,陸寧心下一怔,隨即笑道:“虧就虧了吧!本公不怕吃虧!”看向王吉,“你若沒有万名新羅婢,就三十万貫錢為彩頭,若我輸,本縣十年賦稅歸你!如何?”

    見這個縣的小吏還真有湊趣來計算價值的,王吉氣得直想一劍將這些神經病都劈死。

    但陸寧的話,卻令他心中一凜,三十万貫?

    他這輩子還沒見過這許多錢呢。

    這東海,一直是富裕之縣,陸寧這個小國主,以后躺著每年十來万貫的進項?

    所以,對這等豪賭,完全不在乎一樣。

    這,這不是拿錢砸自己麼?

    但他本來一個小農蠻,剛剛飛黃騰達,哪來的這麼大勇氣,這麼灑脫?三十万貫的彩頭,隨口就說出來?

    喬舍人和李景爻心里也都是暗暗稱奇。

    畢竟階級觀念,短時間內是根本沒辦法改變的,貴族心態,怕要几代才能形成。

    但這陸小國主,隨意的樣子,真是視錢財如糞土,就好像,已經几輩子,都是人上之人一樣。

    喬舍人和李景爻心里都是一個念頭,果然,能裂土封公,又豈是看起來這麼簡單?這陸小國主,怕是胸中自有乾坤。

    又都琢磨,這般豪賭,不知道傳到京師去,聖天子怎麼想?

    唐初之時,是嚴禁賭博的,直接在唐律的《雜律》中成文,“諸博戲賭財物者各杖一百(舉博為例,余戲皆是)。贓重者,各以己分准盜論(輸者亦以己分為從坐)。其停止主人及出九若和合者,各如之”。

    不過后期這條律令漸漸成了一紙空文,甚至晚唐僖宗時,三個節度使出缺,四個候選人,唐僖宗就要四個人賭馬球,第一名,去最富裕的軍鎮,最后一名,落選……

    而且遷客騷人,大多認為賭博只有在太平盛世才會盛行,所以,多以詩詞美化賭博之樂。

    本朝就更是了,江南富庶,金陵及揚州,都是現今天下最繁華的城市,公子哥斗雞斗蟋蟀之風愈演愈烈,傳于市井,風行大街小巷。

    本朝律法《升元格》,也就沒有禁賭的條文。

    但這一次,東海公好像玩的有點大。

    喬舍人和李景爻,心中都胡思亂想。

    “王參軍,不敢賭就算了!”那邊廂,陸寧搖搖頭,轉頭對劉漢常道:“看來不是東海沒人,是有人沒有卵子!”

    東海眾胥吏,都笑起來,有的,還笑得很大聲。

    國主的話,夠粗俗,也夠侮辱人。

    卻很對一些小吏的胃口。

    王吉臉漲紅,猛地一咬牙:“好,我就與你對賭!但我贏后,也只收你三十万貫!”收這東海國主十年賦稅,他還沒那膽子。

    陸寧笑道:“好,就這麼說定了!喬舍人和李別駕都是見證!”長身而起,走向空曠的場中。

    “劍來,劍來!”劉漢常趕緊吆喝,心里激動壞了,主子多厲害,自己可親眼見到了,打這王吉一百個,也跟玩一樣啊!

    這三十万貫,也有自己煽風點火的功勞,主子一高興,也許就不計前嫌了呢?

    有好几名扈從跑過來,要將長劍遞給陸寧。

    陸寧卻笑著擺擺手,說道:“今日,我就為諸君舞一段空手入白刃!”

    空手入白刃?這意思,眾人聽了自然懂,但卻不想,小國主卻是要赤手空拳和王吉對舞?

    眾人都是一呆。

    李別駕和喬舍人也有些懵,喬舍人心下苦笑,不會,這位小國主的癔症,又這麼不湊巧的發作了吧?

    看他這小体格,一陣風都能吹出病來,怎麼著?要赤手空拳對敵持劍的劍士?

    王吉冷笑一聲,心說你自己作死,可就怨不得我了。

    本來這般豪賭,他心里壓力極大,就覺得身子都有些飄,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樣。

    但現在心下篤定,琢磨著一會儿劍刺他臂膀,令他失去反抗能力即可。

    贏了后,每年令他收的賦稅,撥出四五万貫交給自己,也不影響他公府及東海縣開銷,反正以往那些鹽稅,根本就不歸東海縣不是?

    這樣不用十年,三十万貫就可以付清。

    如此,自己既不會引起外界太大的非議,又可以得到三十万貫巨款。

    這小農蠻,威信掃地,就更不會有人因為他,因為自己賭贏他賦稅之事,對自己發難了。

    王吉越想心下越是火熱,三十万貫巨款啊,自己每年薪俸還不到兩百貫,如果僅僅薪俸收入的話,自己几十輩子都賺不到,這,這小農蠻,難道是上天送給我的送財童子?我才是天選之子?

    王吉正盤算的時候,陸寧將狐裘往后一褪,露出錦袍,起身慢條斯理走到場中站定,對王吉招了招手,“來吧。”

    那大咧咧欠扁的樣子,簡直就是開滿了嘲諷模式。

    王吉心中怒氣噌噌的往上躥,甚至有那麼一刻,就想,一劍刺死這王八蛋,賭博中失手,背后有人給自己出力,無非是流刑!三年起步就三年起步!

    咬咬牙,王吉目中凶光閃爍,手中長劍舞動,立時寒光四射,便如一團光球,向陸寧舞去。

    那蠻婦酒家禁不住大聲叫好,她第一次見到唐人劍舞,委實令她心神俱酔。

    隨后清醒過來,忙捂住自己的嘴,這里可是陸姓國主的領土,她生死榮辱,全是國主一個念頭而已。

    隨后就見劉漢常惡狠狠目光瞪過來,蠻婦酒家更是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見王吉劍勢,李景爻眼神猛地一凝,這劍舞之技,在戰陣之上,自是花架子全無用處,但兩人對舞,另一方又赤手空拳,稍一不慎,只怕便是性命也不保。

    “東海公,還是認輸吧!”喬舍人也嚇了一跳,忙呼喚陸寧,就怕這位小國主掛了彩,惹出什麼大麻煩,自己可是在場,都有連帶責任。

    眾人都各有心思之際,卻見王吉騰挪之下,已經舞到了陸寧面前,然后,嘭一聲,那閃閃劍影嗖的消散不見,“嘭”一聲,王吉倒飛而出,摔在本已經撤下擺在屋角的桌椅上,“劈哩叭啦”桌子散架,王吉又重重摔落在地。

    “這算我贏了嗎?”陸寧二指一松,長劍叮一聲落地。

    眾人都目瞪口呆,誰也想不到。

    就這樣簡單?

    喬舍人目光閃動,看來,聖天子聖明啊,這陸縣公鎮守本縣,怕真是一步妙棋。

    東海公,看起來病怏怏的,可真到了搏命的時候,怕真會給人帶來驚喜也說不定。

    李景爻也是怔住,他對這小國主的觀感,真是一日之間,數個變化,過山車一樣。

    東海縣眾胥吏,都目瞪口呆,但劉漢常隨之大聲鼓掌諛詞如潮,立時一片附和,轟然叫好。

    王吉的扈從,急忙跑過來攙扶他,王吉扑騰著,好半天,勉强站起,卻已經臉青鼻腫。

    這一拳,陸寧實則留了九分力氣,若不然,王吉必小命不保,他拱拱手,回到坐席。

    王吉卻是腦子轟轟的,眼前金星亂閃,嗓子眼陣陣發甜,胸口,就好像被巨石壓住,郁結難當,好久好久,才漸漸明白發生了什麼。

    輸了!

    而且輸得徹徹底底,被這家伙赤手空拳奪去兵刃,還能輸得更慘嗎?!

    這家伙,怎會有如此精妙的空手技擊之术?自己根本就沒看到他如何出手!

    “王吉,交易要有市券,欠錢更要有所依據,你先給我打個條子,回海州后,先可著能賣的賣賣,好東西可以直接充數,總之,先湊個數來,剩下的,再打個條,慢慢還,我不急,每年只收你一分利。”陸寧的話語傳入王吉耳畔。

    王吉嗓子眼一甜,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喬舍人和李景爻相視苦笑,這王吉,有個万貫家財算不錯了,還得府邸之類全變賣掉,但剩下的,一年一分利,確實利息不高,比起很多質庫的利息,輕太多了。

    但架不住本錢大啊,二十多万貫近三十万貫,一年一分利就是兩万多貫近三万貫,王吉的薪俸收入,加百倍這利息都付不清啊,這一年年滾下去,一百輩子也還不完,還會越欠越多。

    “紙墨筆硯拿來!給王參軍打欠條!”陸寧做個手勢。

    陸寧心下也有些無奈,本來盤算好了要低調低調,甚至今天都穿了狐裘來做出病怏怏的樣子,可是看樣子,以后想低調,怕是難了,王吉明顯背后有靠山,打了小的,老的怕就要來了。

    也罷,狐裘以后也不穿了,這個世界,是個人善被人欺的世界。尤其是自己,農蠻出身,又在很多人眼里走狗屎運。被封國得尊位,得了東海這富裕之地,等于抱了座金山。

    偏偏廟堂上自己沒靠山,被欺負一次的話,那以后,估計麻煩事會接踵而至,是個人都想來自己這里打打秋風了。

    他王吉敢接自己的賭注,本身就是在欺負自己廟堂無人。

    所以,就此打住!

    那邊的劉漢常,聽國主吩咐,他立時屁顛屁顛吆喝著蠻婦酒家,去賬房拿筆墨紙硯給王參軍。

    蠻婦早蒙圈了,看著王吉的眼神,全是憐憫,心說這位參軍大人,還不如賣身給國主第下做奴算了。

    接下來的酒宴,便有些沉悶了。

    打了欠條的王吉,便如一瞬間蒼老了十歲,好似鬢角都有白頭發了,他盤算著,不知道妹妹那邊能不能將此事化解,但不管怎樣,就算妹妹幫忙將此事化解,只怕以后,也再不會理會自己死活了。

    喬舍人和李景爻,此時就更是加了二十個小心,對待這位小國主,就真的如同面前坐著的,是那些權勢滔天的王侯一般了。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3 06:21 AM

第六章 監獄風云

  酒宴散,喬舍人、李景爻等回驛站,月光下,王吉的背影,看起來都極為凄涼。

    陸寧卻是進了縣衙轉悠,身后,跟著黑壓壓一群人,錄事賈倫、司法佐劉漢常、司倉佐韋敬業、佐史王直等一干胥吏差役。

    東海縣衙雖然不大,但五髒俱全,縣丞房、主薄房及縣尉六曹房都極為完備,正堂后內宅,也足以住縣令一大家子人,只是以前劉志才不住這里。

    正堂兩側,就是六曹,東側是功、倉、戶三曹牙房,西側是兵、法、士三曹牙房。

    在西側廳房后,就是本縣監牢。

    陸寧開府,暫時也要在這縣衙,不過自然也會修葺完善,將府邸擴大,按規制,陸寧這東海國府,是可以修宮落的。

    踱著步,陸寧就琢磨相、卿、侍郎等他這東海國屬官的人選,也實在沒什麼頭緒。

    自己的親朋,也沒什麼人,是做官的材料。

    “你是,張大郎吧?”陸寧突然瞥到,跟隨自己的這大幫人最后面,有一名皂衣差役戰戰兢兢的,正是街坊,也是曾經自己的大債主,劉婆之子。

    因為是街坊,雖然生活上沒什麼交集,倒是認識。

    張大郎立刻出列,小跑上前,跪下道:“小人張大,見過國主第下!”

    他心里戰戰兢兢的,簡直要尿褲子了,聽說陸大郎被封爵那一天,母親還去了陸家逼債,這,這不作死嗎?

    本來自己就是勉强充了個差役,在衙門里姥姥不親舅舅不愛,是最底層的狗,辦差時在底層百姓眼里吆五喝六威風八面,可在衙門里,地位特別低下。

    結果,母親還得罪了昔日陸大郎,現今這整個東海縣的國主,只怕分分鐘,這身皮就得被扒了,甚至被打入大牢,每天被折磨,以后,可不定要怎麼悲慘的生活了。

    “嗯,起來吧。”陸寧本想隨意打個招呼,但忘了現今階級森嚴,看張大郎嚇得打擺子一樣哆嗦,也就沒了和他聊天的興趣。

    “你們都回吧!”陸寧擺擺手。

    “是,小人等告退!”眾胥吏紛紛躬身。

    就在這時,卻聽牢獄那邊,傳來一陣怒吼。

    “怎麼回事?”陸寧微微一怔。

    劉漢常忙走上兩步,“第下,里面關著一名悍匪,經常跟野獸一樣吼叫。”

    他是司法佐,奮斗在司法戰線的第一線,如果將縣尉看做公檢法集合体的一把手,劉漢常就是公檢法戰線的第一辦事員,在黎民百姓眼里,也是頂天的大人物。

    “你們都走吧!劉漢常,你跟我進監牢看看!”

    劉漢常冷汗直冒,其余胥吏,都有些羨慕,畢竟能跟在國主身邊,時間長了,總會有些好處。

    尤其是現在東海國屬官都出缺,國主第下以前又是農人,想來沒什麼合意的賢良提拔,說不得,就是從吏員中擇優,現今,正是給國主第下加深印象的好機會。

    但劉漢常,卻是腿肚子轉筋,剛才國主第下和那王吉博彩,他雖然大膽幫腔,但每每思及這位國主第下的可怕,他就全身冒冷汗。

    ……

    牢獄不大,國主第下進來,差役便點起了里面的火把。

    牢里的氣味,熏得陸寧差點就想掉頭離開。

    這里是男監。

    兩個鐵籠子,其中一個,關了十几個人,都是衣衫襤褸髒兮兮的,擠的好像站都站不住,有人進來,他們卻特別麻木,眼睛都不向這邊瞅,好像還有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另一個鐵籠子,卻只有一名彪形大漢,蓬頭垢面,在里面轉圈,不時仰天怒吼。

    陸寧突然看向鐵籠子里那群人犯中,有一個中年人,雖然他同樣衣衫襤褸,臉上全是污泥,但陸寧感覺何其敏銳,明顯感覺到他,和周圍人犯的氣質有些不同。

    “吼什麼吼?!”劉漢常大步走過去,接過差役手里的木棍,敲打鐵籠。

    那大漢猛地轉身,臉上全是黑泥的他,雙目卻炯炯有神,劉漢常就覺得好似被野獸盯上一樣,嚇得身子一顫,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隨之劉漢常大怒,在國主第下面前丟了臉面,他拿起木棍,就向鐵籠里打:“腌臜東西!竟然在國主第下面前亂吼!”

    陸寧的注意力,也就轉向了這方。

    那鐵塔漢子站著不動,劉漢常的木棍敲打在他身上,就好像給他撓癢癢一樣。

    “某無罪!”他突然嘶吼一聲。

    劉漢常本來是對他極為忌憚的,但國主第下就在旁邊,他更是惱怒,“你這人犯!真是找死!”

    “等等。”陸寧突然說話。

    劉漢常忙退了兩步,看陸寧眼神,便明白陸寧的意思,躬身低聲道:“國主,這家伙自稱從北國來尋親的,叫童九,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吃醉了酒,和人爭執,自稱在北國打死過人,店主來報官,我們十几個人,才勉强抓住他,這家伙力氣可大了,要不是吃醉酒,我看我們再來十几個怕也抓不住。”

    “明府,哦,不,劉逆說他不是北國細作就是凶頑,將他關了起來,這不,還沒過堂嘛,劉逆就被……”

    陸寧微微頷首,看著那大漢,問道:“你在北國為什麼打死人?”

    大漢卻沉默不言。

    陸寧搖搖頭,“你既然不說話,那就等過堂的時候說吧。”

    又看了那鐵籠子里男子一眼,轉身向外走,對劉漢常道:“這里衛生條件太差了,令牢頭勤打掃,還有,這里都關的什麼人?”

    “有犯案的人犯,還有,壽州戰亂逃來的流民中,有些說不清籍貫的,口音不太對勁的,也被關在了這里,怕是北國的奸細。”

    陸寧微微頷首:“仔細查清楚他們身份。”

    劉漢常連連答應,走沒兩步,他突然想起一事,“第下,甘二郎今早也被打入了大牢,就關在這里。”

    陸寧開始一怔,隨即明白:“甘夫人的二哥?”

    “是……”劉漢常聽陸寧稱呼“甘夫人”,就知道,自己這提醒恰到好處,諂笑道:“是啊,甘二郎是劉逆保舉的甘家村一帶里正,劉逆事發,他又恰好在縣衙當值,就被下了大牢。”

    陸寧知道,里正類似后世的鄉長,而縣里各處里正,偶爾也會來縣衙里當值。

    “嗯,放他出來吧!”陸寧做了個手勢。

    “是!”劉漢常躬身,既然封了國,哪怕是類似唐律的升元格,在本縣也沒有國主大,何況,本來國主就應該等過几日黃道吉日,大赦已顯喜慶。

    甘二郎就是那另一個鐵籠子里躺著的人,一身綢緞衣服全是糞尿,被衙役抬出了牢外,哼哼唧唧的,一盆冷水澆下去,才猛地坐了起來。

    “醒醒吧!國主第下開恩,赦了你的罪!還不趕快謝恩?”劉漢常笑著蹲下身子,强忍著那惡臭,親熱的拍了拍甘二郎肩膀。

    甘二郎懵懵懂懂,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知道,有人赦免了自己,立時跪倒磕頭:“謝大人!謝大人!”

    恍恍惚惚中,見自己對著磕頭的這俊美少年年紀甚小,不知道是什麼人,但能赦免自己,想來是本縣新來的權貴。

    “你要謝國主第下!”劉漢常無奈,來到陸寧身邊,諂笑道:“甘二郎怕是嚇壞了,魂魄都丟了,要甘家村的老道士給煉個定神丹才能回神。”

    陸寧聽得微微一怔,“甘家村有道士煉丹?”

    “是啊,甘家村有道觀,第下不知道嗎?”劉漢常微有些奇怪的問。

    陸寧心里卻是一動,“那麼,煉丹用硝石嗎?”

    “應該用吧?”劉漢常撓撓頭,“甘家村自來就有做土硝的傳統,好多農戶都做土硝,海州白云觀的道長們,還從甘家村購置土硝呢。”

    陸寧心里立時一熱。

    從清醒過來,到被封東海國主,他就知道,這亂世的紛爭,自己怕是擺脫不了了。

    何況,自己射殺了郭榮,可就不知道歷史走向該怎麼走了。

    按照歷史發展,原本南伐征唐,那宋太祖趙匡胤立了大功,是以得到周主信任,漸漸成了周國禁軍之主。

    但現在,他卻羽翼未豐,壓不住原本的周國重臣,雙方的爭斗,最后不知道會怎麼樣。

    而如果趙匡胤不能奪權,甚至,雙方勢均力敵,郭宗訓長大,還是周主的話,會放過自己這個殺父仇人嗎?

    所以,自己要未雨綢繆了。

    其實就算周國一國之力,如果自己沒有親人朋友,原本也不用忌憚,不用仗劍天涯逃走,自己只要一點時間,打造出一些器具,保管可以單槍匹馬,在周國境內將它攪和個天翻地覆。

    但,自己有老母,有親人,有朋友,要回護他們,自己一個人,怕是有點困難。

    如果自己手下行動小組在此就好了。

    看來,只能訓練一支精銳的親兵。

    這支親兵人數不用多,千人左右,這樣自己打造的器具才能供應的上。

    而到底要打造什麼樣的器具,陸寧還在盤算。

    這些器具,又能不能利用火藥,陸寧也在琢磨。

    不知道用自己能利用的資源,能不能搞出些火器。

    黑火藥不用說,黃金比例現今世界還無人知曉,但對自己來說,易如反掌。

    現今制作火器的難題,實則主要還是煉鐵的技藝。

    不過現今煉鐵之技藝,從鐵的質量來說,和宋明清時期,沒什麼不同,反而宋以后,煉鐵大量用煤,導致鐵的質量下降,因為宋明清時期,根本沒有技术如何去除鐵中的碳類雜質,更莫說國內煤多含硫,更導致鐵的質量下降。

    就如明時的自產火繩槍,威力便跟歐洲的火繩槍根本沒辦法比較,主要就是因為鐵的質量,使得明自產火銃火藥量只有歐洲火藥量的三分之一甚至更少,若不然,其火銃就很容易炸膛。

    如果配備個几千枝歐洲的重型火繩槍,使用得當的話,女真根本就不會有什麼機會。

    同時期,歐洲正靠火槍,以少量兵員,將非洲美洲的彪悍冷兵器土著打得落花流水呢,

    而現在,自己慢慢的,能有什麼資源呢?黑火藥,沒問題。火繩槍點火裝置,雖然,從第一個管狀火藥槍到火繩槍,經歷了數百年發展,但其中都是完善火藥配置比例以及改進點火方式。

    真正難以攻克的技术,卻是一直沒有。

    而實則人類這几百年如何用火藥制造殺傷力的思考,卻是都在自己腦中。

    唯一的關鍵還是,煉鐵的技藝,如何鍛造能作為火器的合格槍管。

    前世的自己,最感興趣的自然就是各種武裝器械,從冷兵器到熱兵器,都是自己的摯愛,自己打過鐵,鍛造過弓弩,也親手作出過火繩槍、燧發槍等等古董槍械,但是,那是有現代技术支持。

    現在嘛?!卻不知道了。

    雖然心里也明白,就算能鼓搗出類似火繩槍的火器,但制造維護顯然只能靠自己一個人,最多,收一些學徒,但主要的事情都要自己做,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大批量配給軍隊。

    但是,鼓搗出個几十根乃至几百根火器,裝備給親兵,總還能有些奇效。

    而造黑火藥,硫磺木炭都好說,唯有硝石,不是處處都有。

    聽到甘家村就煉制土硝。

    陸寧的心就熱了,琢磨了下笑道:“今天我就去甘家村看一看,送這甘二郎回去。”

    劉漢常一呆,“第下,我這就點選些差役,陪您同去。”心說看來國主第下,是特別喜歡甘氏了,所以,對這甘二愛屋及烏,竟然這樣晚,都要送他回家。

    陸寧笑著擺擺手:“不用,我自己去即可。”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3 03:19 PM

第七章 忤逆子,主母和母親

  雖然陸寧說不用人跟隨,但劉漢常還是選了四名會騎馬的差役,加上他,跟隨陸寧出城。

    甘二郎同樣在隊伍里,和一名差役合騎一匹馬,稀里糊涂的跟隨陸寧到了明湖庄園外,才漸漸回神。

    看這俊美少年郎威勢,定然就是新縣令了,若不然他哪有權力赦免自己?又回來這明湖庄園?

    也就是,自己那苦命的妹妹,是被發與他為奴了?!

    然后,他便心中暗喜,我就說嘛,妹妹如此端庄美貌,又有哪個男人不動心?看來這位新明府,自也對妹妹有意,所以愛屋及烏,赦免了自己。

    雖說妹妹由主母而為妾,但終究這滔天滅門之災,有了轉機。

    何況這位明府大人比那劉逆,年輕了有數旬,更生得英俊,妹妹便是與之為妾,也比給那劉逆做夫人守活寡要强上數倍了。

    看著旁側和自己同樣在外面等候的劉漢常,甘二郎賠笑道:“看來,明府這人,甚是寬厚啊!”

    劉漢常笑了笑,“二郎,一直沒機會和你說,以后咱們東海,沒有明府了,只有國主,你說的明府,就是國主第下,聽到了嗎?以后稱第下!聖天子封東海國,國主第下為縣公。”

    甘二郎一呆:“啊?”一時沒反應過來。

    封國?這是哪朝哪代的事情了?

    縣公?二品尊位?

    就方才的少年郎?

    甘二郎突然就覺得腿肚子有些軟。

    可隨之,又欣喜若狂,妹妹,是國主的奴婢了?若真成了妾侍,可,可真是進了朱門!

    若再得寵!

    整個甘家,可不要飛黃騰達了?

    ……

    明湖庄園,亭宇樓榭,甚為精美,有江南明苑之風。

    此時內宅客堂中,燭光如豆,甘氏和李氏都沒有睡,在等陸寧回轉。

    甘氏剛剛接了李氏,按陸寧吩咐,都住進了這別苑,她還有些事,想詢問陸寧。

    和外間的消息一直閉塞,剛剛才聽說,好像自己的二哥被抓入了大牢。

    甘氏心急如焚,雖然這個哥哥,性子浮誇,但畢竟是血親。

    甘氏想,能不能求求陸寧,放過自己的二哥,也許,他能看在過去自己對他家回護的情分上,答應自己?

    可是,如果他回絕,自己臉面現在本就無所謂,但二哥,他哪里能吃得了監牢的苦?怕沒几天,就會病死。

    看著幽幽燭光,李氏卻極為心疼,說:“主母,還是,還是將蠟炬熄了吧……”

    “老夫人,你,你不要再如此稱呼奴。”甘氏回神。

    她面對陸寧,尚有矜持,從頭到尾,未稱呼陸寧為“主君”或“主人”,也不曾自稱為奴為婢,雖恪守奴婢之禮,應答自稱合乎禮節,但自有其矜持。

    只是,在這個對自己還是恭敬異常的慈祥婦人面前,甘氏卻沒有了那些矜持,實則便是以往,她又何嘗不希望有李氏這樣一個慈愛的母親,便如疼愛其儿子一樣疼愛自己憐惜自己,而不似自己親人,為了家族更為興旺,要將自己送給一個糟老頭子聯姻。

    是以,將李氏奉為母親一樣尊重,她並沒有什麼糾結的。

    但是李氏,心里卻別扭極了,以前高高在上的主母,現今卻成了自己的奴婢,對自己三步一鞠躬五步一磕頭的,她直覺得若時日長了,自己怕是要折壽。

    聽李氏要熄滅蠟炬,甘氏應了一聲,聘婷來到燭台前,“老夫人可早些歇息,明日晨起,也能見到縣公第下!”一邊說一邊准備吹滅蠟燭。

    便在此時,外面匆匆腳步聲響,卻是甘氏以前貼身婢女小翠,跑進來急急的道:“主母……”隨之省起,忙拜倒,對李氏道:“老夫人,主君回來了!”

    她的主母本是喊甘氏,突然回神,要說她和甘氏,本是主仆,現今卻同為婢女,這種身份轉換,對她也是煎熬,在人后她仍然以主母對甘氏,但在人前,卻是要同等身份,這令她很有心理負擔。

    同樣,甘氏面對小翠,又何嘗不是極為羞愧,主母變為婢女,面對自己以前的婢女,這種心情,又是何等窘迫?

    說話間,外面已經有腳步聲,陸寧大步走入,見母親也沒睡,微怔后見禮,說道:“娘親,儿要帶甘夫人出去一趟,您早些歇息。”

    現在這個世界,夜間趕路特別凶險,對母親來說就更是如此了,從縣城到甘家村雖然僅僅三十多里路程,但老媽知道自己趕夜路,那得擔心死。

    所以,陸寧並沒有明說。

    甘氏和小翠都是一呆,如此深夜,要攜甘氏出門,怕是沒什麼好事。

    “你要帶主母去哪里?”李氏同樣臉色微微一變。

    陸寧笑道:“母親放心,只是去城里,不用几日就回來。”

    滿心以為能敷衍過去。

    誰知道,李氏臉色立時變了,她突然伸手就給了陸寧一巴掌,重重打在陸寧肩頭,“你,你個忤逆子,若沒有主母,你我早已凍餓而死!你現今,卻對恩人如此,你,你,我不活了!……”說著話,又連連怕打陸寧。

    她的巴掌說是重重打在陸寧肩頭,實則又有几分力氣?拍了几下,手疼得厲害,便頓足捶胸的哭了起來,“你翅膀硬了,我現今是管不了你了,就讓我死了吧……若不然,我這老臉,如何再見主母?!……”

    陸寧一直不事勞作,家里卻要變賣田產,李氏每日幫人漿洗到深夜貼補家用,手上全是老繭,更落了一身病,她卻從來沒怨過一句,更沒罵過陸寧一聲,對陸寧,那真是慈母多敗儿一樣的寵溺。

    但是今日,她卻痛罵陸寧忤逆,尋死覓活的,陸寧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

    有些傻眼,陸寧心說這是怎麼了這是?忙跪下,問:“母親,可是在這里住的不舒服?那等我回來,幫你改造房舍,如同舊居如何?”老媽這是有貧窮病嗎?不習慣富貴?

    “你,你,你氣死我了?你還要去是不是?!還要几日?!”李氏氣得直往后栽,甘氏和小翠忙扶住,連喊著“老夫人息怒。”

    “這,到底為何事?”陸寧莫名其妙,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主君,您要將貴儿……送給何人陪侍?老夫人應該是生您這個氣,您,您還是三思啊……”小翠眼淚汪汪的,一邊給老婦人撫胸,一邊哀求,她稱呼“貴儿”時極為含糊,不敢直呼前主母名諱。

    甘夫人俏臉通紅,眼中似有決絕之意。

    陸寧呆了呆,這才明白,也是,天色如此晚,自己吃酒回來要帶甘夫人走,母親三人,卻是都以為自己來了酒興,要將甘夫人帶去陪侍哪個自己欣賞之人亦或要巴結之貴胄?

    現今令妾侍陪侍都不稀奇,就更莫說婢女了。

    咳嗽一聲,陸寧無奈道:“母親,你想哪里去了?我,唉,我說明白吧,我是前去甘家村處理些雜務,順便帶甘夫人回家看看,趕夜路怕你擔心!”

    “什麼將甘夫人送與人陪侍,我豈是這等人?莫說甘夫人有恩于陸家,便是現今陸家任何一婢女,儿都絕不會强令她們陪侍外人,若違此言,天誅地滅!”

    李氏聽了,哭聲漸止,問:“此言當真?!”

    甘氏和小翠都是一呆,那小翠更是大眼睛亮閃閃,主君說出這種話來,可真是千古未聞,對婢女們如此憐惜,是真的麼?

    陸寧用力點頭:“自然!”

    李氏突然,便又心疼起儿子來,心說你發如此毒誓做甚?除了恩人主母,其他婢女,你便是送人陪侍又有何不可?官場上,好像這也是行走之道。

    想著,她眼圈又紅了,直道:“儿啊,娘打疼你沒?可莫怪阿娘!”

    陸寧嘿嘿一笑:“娘親,你怕是蛾子都打不死呢,能打的疼我麼?好了,娘親,你快些休息吧,我最多,三兩日就回來。”對小翠使眼色,“送老夫人去歇息!”

    這麼一鬧,李氏也確實倦了,沒力氣再問陸寧去甘家村之事,答應著,說:“你,你要好好對主母……”

    “知道了!”陸寧點頭,慢慢起身,看著小翠攙扶母親離去,便轉頭對甘氏道:“甘夫人,我們走吧。”

    甘氏輕頷螓首,心里卻輕輕嘆口氣,現今自己身似浮萍,這個男人帶自己去哪里,自己就要去哪里,根本沒有拒絕的權利。

    不過,去甘家村?

    自己二哥身陷囹圄,生死未卜。

    這是去甘家村做什麼?要抄自己的家嗎?

    如果是這樣,自己卻也不必多言了,不然,徒增羞辱,二哥若死,家破人亡,自己也隨家人去就是。

    ……

    甘氏剛剛立下決絕的主意,卻不想,出得庄園,就見甘二郎一瘸一拐走過來,她立時一呆。

    見二哥雖然走路好似有些不便,但精神尚好,她心下松口氣。

    在陸寧面前,甘二郎不敢和妹妹說話,只是對妹妹擠眉弄眼。

    甘氏不明所以,也懶得理會他。二哥進大牢她心急如焚,但見到二哥平安,他那輕浮性子,經常惹得甘氏一肚子氣。

    “上馬,走了!”陸寧吆喝一聲。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3 03:24 PM

第八章 民亂

   數匹快馬,甘二郎一騎,劉漢常一騎,陸寧和甘氏同乘一騎,后面又跟了几名執刀差役,月夜下,便向甘家村奔去。

    實則陸寧本想要甘二郎載其妹妹,但甘二郎騎术實在不佳,現在更是走路都困難,需要和一名衙役合乘一騎。

    東海一地,境內山海齊觀,平原、大海、高山齊全,河湖、丘陵、灘涂、濕地、海島俱備。

    前往甘家村,便有丘陵地帶,又要繞過河道在淺水處過河,策馬便慢。

    三十多里路程,走了一個多時辰,

    眾人繞過一片樹林,就見月光下,前方影影綽綽有人家,田野更有火把燈球,好似聚集了兩幫人,喧鬧聲隱隱可聞,再遠方,一條銀帶似江河,就是臨洪泥江了。

    聽著那喧鬧聲。

    劉漢常又驚又懼,顧不得其它,顫聲道:“第下,好似是土民聚眾作亂,還是回城征集團練彈壓吧?”

    陸寧咳嗽一聲,有些神思不屬,他身材極為高大,便是坐在馬上,甘氏也矮了他半個頭。

    甘氏側嬌軀橫坐在陸寧身前,雖然她頭扭著向前方,但其宮髻高高挽起,入目處,那柔順青絲盤就的如花美髻便在眼下,雖然其首飾都被收為陸家家財,僅僅插了根木釵,但那木釵鳥蟲花草繪畫甚為精美,云髻木釵,卻是別有一番風情。

    美髻下,雪白玉頸如凝脂,就在陸寧眼前,甚至縱馬跳躍間,有時陸寧前傾,偶爾會瞥到甘氏那被白縵緊裹擠壓的深深溝壑,馬上顛簸,和綿軟嬌軀的碰觸更是妙不可言……

    “第下?!”劉漢常小心翼翼的問。

    陸寧回神,看著田野間聚集的鄉民,遠遠的,燈球火把下,雙方怕也聚集了各數百壯丁。

    微微蹙眉,陸寧說:“不用怕,過去看看。”

    但就在這時候,卻聽前方怒罵聲更加激烈,接著,兩幫人就猛地衝擊到了一塊,各舉農具,撕打起來,很快便有慘叫聲。

    陸寧微微蹙眉,雙腿一夾馬腹,胯下棗紅馬嘶鳴一聲,向前躥出。

    甘氏,看著前方揮舞著農具嗷嗷叫好似都變成了野獸一樣的暴民,只覺得心髒都要從嗓眼跳出來,她何曾經歷過這樣可怖的場面,只覺得腦袋陣陣眩暈,好似隨時要從馬上栽下去。

    “莫怕!”耳邊傳來陸寧話語,接著,便聽有布襟撕裂聲,眼前微微一暗,卻是雙目被布條輕輕蒙住,螓首后微微有碰觸,自是陸寧將布條系好。

    “小姑娘家家的,不要看暴力畫面!”陸寧笑著,雖然甘氏已成婚一年有余,實則年紀甚小,也不過雙八年華,不過少年持家,自有貴婦風韻。

    第一次聽人喚自己“小姑娘”,甘氏微微一呆,接著,便覺柳腰處,輕輕被攬住,卻是陸寧持韁繩之手,順勢攬住了她柔若無骨的纖細腰肢。

    從未和男子如此親近過,甘氏嬌軀微微一僵,雖然雙目蒙了布條,卻也是俏臉立時燙熱無比。

    正有些頭暈目眩,突然便聽這些暴民們的怒吼越來越近。

    “停手者免打!”陸寧斷喝聲中,甘氏便覺得身子騰云駕霧一般,卻是馬匹已經奔馳,接著,就聽悶哼聲不絕。

    甘氏芊芊玉手用力捂著嘴,不令自己驚呼出聲,她雖然蒙著雙目,但布條微微透亮,她能看到影影綽綽的暴民人影,只是,那些暴民各個都是剛剛出現在她眼前,便即飛出。

    跟在后面,膽突突但這時不得不追來護主的劉漢常、甘二郎和几名執刀,都目瞪口呆。

    他們追到近前這短短時間,已經躺了一地人,都是被國主第下順手奪了根木棍打倒的。

    几人看得清楚,國主衝入暴民中,似巨舟衝入大海,暴民們立時便如同細碎浪花向兩旁飛出。

    最前面這些喜歡動手的勇悍村民,都已經躺在地上呻吟,后面的本來意志就不堅,此時自然遠遠退開,他們臉上,都滿是懼意。

    當然,遠遠躲開的,還有本來就站在本村鄉民最后的王繆,那是個肉堆似的胖子,這時目瞪口呆的看著陸寧,但很快,目光就被坐在鞍頭的甘夫人吸引。

    鞍頭這位美嬌娘,雖然雙目被布條蒙住,但高高美髻,華麗錦裙,觀之就美貌高貴,令人垂涎,加上隨著駿馬跳動,其青裙下若隱若現的小小繡花鞋,微微晃動,更勾起人無數邪念。

    “你們是哪里的暴民?!國主第下在此,還不都來拜見?!”

    劉漢常大吼著。

    其實他雖然是司法佐,應該奮斗在司法戰線第一線,但他從來沒下過鄉。

    下鄉查案?除非有很大的油水,不然都是差役們的事情。

    不過王繆他認識,只是,裝作不認識。

    甘二郎當然更認識王繆,因為王繆,是泥江口的土豪、村正,泥江口一帶,几乎都是這王繆的土地。

    泥江口土地和甘家村土地相鄰,而且,几乎每年春耕秋播,王繆總會令他的惡奴,在兩邊相鄰的土地處,往甘家村這邊多耕几壟。

    為此,兩個村子,或者,確切的說,就是王繆,和甘家村的村民們,經常發生衝突,雙方還發生過几次械斗。

    但每一次,都是甘家村村民,被王繆惡奴率領的佃農暴打。

    王繆財雄勢大,和州里一位參軍是親眷,而那位王參軍,聽說有通天的關系網。

    劉志才,對王繆都極為忌憚。

    所以,甘家村一直是被欺壓的狀態。

    甘二郎都不知道,甘家村村民這次為什麼,會聚集這許多人,和王繆的惡仆及佃農們撕打。

    “怎麼回事?”甘二郎掙扎下馬,走向甘家村村民方向。

    劉漢常大吼“國主第下”,顯然包括王繆在內,沒人聽明白喊什麼呢。

    王繆只是遠遠盯著甘氏,滿臉垂涎。

    “啊,是二少爺和大小姐回來了!”甘家村村民里,一個健碩漢子,勉强從地上爬起,隨之歡呼。

    他是甘家村村民中衝在最前面的,自然也被陸寧一棍撂倒,不過陸寧沒怎麼用力氣,他掙扎爬起,隨之見到來人,歡呼起來。

    此時陸寧已經將甘氏攙扶下馬,解開了她蒙眼的布帶。

    “甘老七!怎麼回事!”甘二郎猛地對著跑過來的那健碩漢子就是一腳。

    甘老七結結實實挨了這一腳,就憤怒的指著王繆的方向,“二少爺,是他,不但造謠,說二少爺你被關入了大牢,大小姐被發為奴,還說,老太公家里的金陽丹是偷的他的,帶人來搶走了,還打傷了老太公,當時小的們正耕田,回來聽說,實在氣憤不過,就來和他們理論,但他,又聚集人來毆打我等!”

    甘二郎聽得肺都要氣炸了,金陽丹是他們甘家祖傳之寶,第三代韋天師煉成的,因為祖太爺機緣巧合幫助過韋天師,才獲仙丹相贈。

    這王繆,太過分了,不但搶走自己的家傳寶,還打傷自己老父?!

    不過,想到這王繆身后的背景,甘二郎咬了咬牙,問甘老七:“我父親怎麼樣了?!”

    “老太公,吐了血,現在還臥床不起!”甘老七說著,又握緊了拳頭。

    甘氏立時俏臉蒼白,身子搖搖y u墜。

    陸寧微微蹙眉,說:“走,先去看看你父親。”

    那邊廂,突然傳來王繆的聲音:“喂,你就是新來的縣令吧?”

    王繆聽到那邊村民喊大小姐,這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劉逆的正妻甘氏,早聞美貌無比,果不其然,只是這大美人很少拋頭露面,今天卻是第一次見。

    聽聞今天那遠房堂兄也來了東海縣查抄劉逆等罪官家產,自己還遣人送去了密信,想讓堂兄介紹認識一下新縣令,只是一直沒得到回音。

    既然能帶著劉逆妻和甘二到處跑,這少年郎,應該就是新縣令,但怎麼跑來這里了?真是奇哉怪也。

    不過,一個小小東海縣令,王繆並不瞧在眼里,這才大剌剌走上兩步喊話。

    “喂,你就是新來的縣令吧?”

    陸寧本來懶得理會這家伙,卻不想他衝上來阻路,還大呼小叫。

    劉漢常已經湊到陸寧身前,低聲稟道:“第下,這人叫王繆,一向橫行鄉里,依仗的是州司法參軍王吉的勢,他血案就有几個,都被劉志才那逆賊壓下了,但我卷宗都可以找出來!”

    陸寧蹙眉,“拉開,先打五十板子!”

    “是!”劉漢常大聲應著。

    一天前王繆這大土豪在他眼里或許高不可攀。

    但現在,他已經狗都不如,因為他那位州里的大靠山,今天已經將底褲都輸給國主第下,以后,再不可能翻身。

    國主,對那王參軍都毫不在乎,何況眼前這小小地主?

    “國主第下令喻,王繆橫行無道,笞刑五十!其余重罪,待堂審!”劉漢常扒著嗓子喊:“來啊,給我按倒!”

    “媽的,劉漢常,你瘋了吧?!”王繆瞠目結舌,這劉漢常,以前在自己面前狗一樣的東西,這是失心瘋了嗎?

    自己說句話,就要挨打?

    這是什麼世道?

    還有王法嗎?!

    還有公義嗎?!

    四名持刀已經如狼似虎涌上來,王繆怒極,喝道:“你們,你們好大膽?!”劉漢常說的國主什麼的,他完全沒什麼概念,也錯聽成了別的詞,畢竟有唐以來,也沒有封國之事了。本朝皇族封國,那是另一個概念。

    他只覺得,這些人都瘋了,這個世界亂套了!

    沒有刑具?劉漢常根本不用陸寧提醒,看到旁側田地里散落的某個鄉民的竹扁擔,他順手抄了起來,喝罵王繆,“刁民,還不與我趴下!”

    “劉漢常,你瘋了!你他媽瘋了!”王繆拼命掙扎,更郁悶的要吐血,這他媽,真是碰上一堆瘋子了!

    “媽的,老子叫你趴下!”劉漢常一腳就踹在王繆腰眼。

    劉漢常這一腳十足勁,王繆哎呦一聲,踉蹌兩步,摔了個狗啃泥。

    被陸寧擊倒,正掙扎起身的王家惡奴各個臉上色變,有人想動,有衙役已經看向他們,冷聲道:“阻官刑者!是重罪!可杖可徒!你們是想被打個几十杖?還是想被徒几年?!”

    按南唐律法升元格,打板子是最低刑罰,也就是所謂的笞刑,說錯話都可能挨几板子,而杖刑的杖可就不是這種竹片打屁股了,几十下,那是可能要人命的,徒刑的話,被關進大牢做苦役,那就更不用說,地獄一般,生不如死。

    惡奴們立時都鴉雀無聲。

    劉漢常一伸手就將王繆的腰帶扯開,褲子往下一扒,露出他雪白的大屁股。

    甘家村村民群中,立時一片哄笑。

    甘老七也詫異的睜大眼睛,這惡霸,以前的縣太爺都不敢得罪,這是怎麼了這是?要被打板子了?

    甘二郎雖然覺得解氣,心下卻有些忐忑,他並不知道,王吉和陸寧今天的紛爭。

    甘氏早扭過了頭去,陸寧輕輕攙她上馬。

    王繆只覺得屁股涼颼颼的,再聽這些土包子哈哈大笑,瞬間就明白發生了什麼,這一刻,肉体上的折磨,遠不及精神上的摧殘更令他絕望。

    作為村霸,什麼最重要?如果面子都被人踩在泥里了,以后誰還怕你?

    劉漢常已經掄起竹扁擔,用力打下。

    “啪”一聲響,王繆立時疼的嗷一聲慘叫。

    “你們等著,等著!……”

    板子啪啪響,王繆嚎叫不停,怒吼聲漸漸沒了。

    笞刑,可重可輕,尺度全在上官和執行人,劉漢常這時毫不留手,一下下用狠勁輪下去,王繆哭爹喊娘的慘嚎。

    王繆從來沒受過皮肉之苦,又被酒色掏空,十几板子下去,他已經軟癱如泥,呻吟著,動也動不了。

    而王繆慘嚎聲中,陸寧已經拉動韁繩,懷里載著甘氏,策馬向甘家村方向奔去。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3 03:29 PM

第九章 木屋,溫泉

  涼風習習,木屋之中,陸寧慢慢品著此地山茶,味道有些苦澀濃烈,但很提神。

    燃了艾草,沒有蚊蠅,置身其中,觀遠方林木山峰,倒是另有一番韻味。

    這是甘家后宅的一處靠近綠林的別苑院落。

    下首坐著的,有甘氏的母親甘老太太,甘二郎、甘二郎的妻子焦氏,另外就是甘氏。

    甘大郎在東都揚州行商,甘三郎去幫哥哥的忙,都不在甘家村。

    甘老太公被大夫切過脈,說是沒有大礙,現今服了藥,已經沉沉睡去。

    看著這位俊美的少年國主,甘老太太雖然有些拘謹,但偶爾偷偷目光瞄過去,卻好似看姑爺一樣喜愛。

    甘氏俏臉一直滾燙,低頭不語,由主母變成這位少年郎的小妾,甚或,是地位更低的奴婢,現在又是在母親及兄嫂面前,實在有些難以自處。

    雖然,父母也好,兄嫂也好,都極為趨炎附勢,只怕,他們巴不得自己快些成為陸寧這個當今東海國主第下的寵妾呢。

    不過,甘氏心里,想想一路來發生的事情,心里又甜甜的。

    那劉志才,是斷然不敢做出這種事的,那王繆欺壓甘家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劉志才卻一直巴結那惡賊。

    而陸寧呢,第一次來,就將那惡賊打了板子,還要收押進監牢,准備審判他犯下的罪過。

    父母也好,兄嫂也好,都以為是陸寧因為喜愛自己,愛屋及烏才會整治王繆。

    不過,他,他是這樣想的嗎?

    他,喜愛自己?

    甘氏俏臉又一陣滾燙,心下呸了自己一口,想什麼呢?

    “第下,聽劉佐史說,原來,原來王繆的那遠方堂兄王吉,輸了三十万貫給第下?”甘二郎,到現在還有些不相信。

    陸寧笑道:“他太貪心,所以就輸了這許多。”

    劉漢常的話坐實了,甘二郎心下苦笑,這位國主第下,可真是,真是誰都惹不起的霸王啊!

    甘老太太和焦氏,都是倒吸口冷氣,三十万貫,這,好像想象不出來是多少財富,普通農家,一年花銷,也就一貫錢。

    甘氏對錢財並不怎麼看重,心思不在這里,但心里卻是越來越奇怪,陸寧,為什麼一直家里窮困潦倒呢,以前痴痴呆呆的,現在應該是病好了,卻變了個人一樣,難道這就是書上所說的,天y u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勞其体膚?

    一名婢女突然匆匆跑進來,進屋跪下急急道:“第下,老夫人,二少爺,二夫人,大小姐,劉佐史傳話,已經從王家搜到金陽丹,帶了回來。”

    甘家人都大喜,但在陸寧面前,自然不好表露出來。

    甘老太太只是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陸寧笑道:“老夫人,你們去看看,那物事對不對,劉漢常糊里糊涂的,莫搞錯了!”

    “好,好。”甘老太太這才起身,陸寧對她的稱呼,她雖然誠惶誠恐推拒了几次,但陸寧一直這樣叫,她也沒辦法。

    甘老太太頓了頓,又道:“主君,您尊貴之人,想來每日都會沐浴,這里雖然簡陋,但有一個好去處。”

    “后山下有一汪泉水,常年是熱的,主君若不嫌棄,可去沐浴,老奴已吩咐鄉民,不可離村,是以,……”

    老太太又頓了頓,“貴儿若去侍奉主君沐浴也無妨。”

    莫說去泉水旁,村落都不許鄉民們離開,自也沒人有千里眼能偷窺。

    甘氏立時俏臉通紅,尤其這話,還是母親說出來的,哥哥嫂嫂更都在旁邊。

    聽到有溫泉,陸寧精神一振,笑道:“天然溫泉麼?好,一會儿我就去看看。”

    老太太又道:“那溫泉是我們取熱水之處,從不許人沐浴,又是流水,主君但可放心,絕無沾染絲毫土蠻之氣。”

    陸寧無語,人家取飲用水的地方,卻是要自己去洗澡,這,好像有些怪怪的感覺,這個世界,人與人之間,身份地位懸殊,也太不平等。

    老太太又說:“還有牙具,已經幫主君准備好。”

    “那甚好。”陸寧笑了笑,現今多用柳枝清齒,查抄劉家后,在這個世界第一次見到了牙刷,用羊骨,穿孔加了馬之鬃毛,自己隨之仿制了些,倒是勉强可以用,只是牙粉卻需改進,等閑下來,自己再琢磨琢磨。

    “老奴、奴婢、小的告退!”老太太和焦氏,還有甘二郎都磕頭,爾后倒退而出。

    木屋里,只留下了陸寧和甘氏兩人,氣氛,突然有些尷尬起來。

    “甘夫人,今天沒嚇到吧?”陸寧有些沒話找話,其實聽到有溫泉,就覺得身上粘糊糊的,很想去泡一泡。

    “主君,奴沒事,以后主君莫這麼稱呼奴了……”甘氏低頭,小聲的說。

    陸寧微怔,好似第一次聽她稱呼自己“主君”,又自稱為“奴”,也不甚在意,笑道:“一句稱呼而已,方才你沒嚇到就好,我也沒想到,本來只是順路帶你來回家看看,不想到了這村子,還遇到糾紛,要耍大刀嚇唬他們!”

    聽到這儿,甘氏忍不住扑哧一笑,真正接觸到這李氏之子,現今本地的國主,自己的主家,真是令人看不透,人前他可以令窮凶極惡的暴民嚇得都尿了褲子,將土豪惡霸整治的服服帖帖。

    人后他又可以真如同少年般頑皮有趣,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品評他這個人。

    只聽陸寧又繼續道:“在馬上顛簸勞頓,可不累壞了你,方才,看你都站不定了。”

    甘氏立時俏臉火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剛才在馬上,被陸寧環抱,甘氏卻是身子都軟成了花泥。

    甘氏心里又暗暗慶幸,幸好,幸好他並不知道到底若何,若不然,怕是要看輕我了。

    可隨之又想,實則自己只是他的奴婢,便和珠寶財物沒什麼區別,他如何看自己,好像都無關緊要。

    不過,若真是一粒珠寶,鑲嵌在他明冠之上,時刻陪伴他,想來,定能見到許許多多有趣之事。

    只是,他厭倦之時,會不會,將這顆珠寶送人呢?

    倒是他在母親面前發誓,不會令自己等婢女去陪侍旁人,他,應該不會違誓吧?

    甘氏也不知道,自己從哪里胡思亂想到了哪里,直到聽到甘二郎的聲音,她怔了下回神,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她這二哥又被陸寧叫進了木屋。

    陸寧已經起身,說:“走吧,咱們去溫泉那里走走,今天,可是出了不少汗,若不泡上一泡,卻睡不安穩。”

    “小人就不去了……”甘二郎含含糊糊的胡亂應著。

    甘氏卻沒有聲息。

    陸寧琢磨著女子更愛干淨,就喚道:“甘夫人,走吧,我陪你去,給你站崗放哨。”

    甘氏本來猶豫不決,她那可惡的二哥,一個勁儿對她使眼色,更令她俏臉火熱,不敢應聲,但陸寧指名道姓這麼一叫,她的心倒定了,不管心里怎麼想,主家的吩咐,都要聽從不是?

    低低應了一聲,紅著俏臉,甘氏慢慢站起身。

    陸寧微微一笑,卻覺得如此深夜,幕天席地,去山中尋溫泉,再給這古典美淋漓盡致的美人y o u物做保鏢,也實在很有些意思,是前生体驗不到的樂趣。

    世界這麼大,到處走走看看,豈不美哉。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3 03:39 PM

第十章 人治

  看著手里的案宗,陸寧咬了咬牙。

    真是,還沒見過這麼壞的人。

    在后世,陸寧不是沒見過壞人,但畢竟是文明開化時代,再壞的人,在鎂光燈下,也是衣冠楚楚,而且,也不會有合法的變態殺人狂。

    而這王繆,明目張膽的魚肉鄉里,虐殺奴婢,用后世的標准來說,就是血案累累的變態殺人狂,反而欺男霸女都不算個事儿了。

    有本地奴婢被虐殺的,其親屬報官的就有三人,至于受威嚇沒報官的,以及海州比較盛行的新羅婢,就更是無依無靠,沒有在冊的虐殺事件不知道還有多少。

    而現在,王繆就跪在陸寧桌案前,雖然,屁股處的傷痛被牽動不時就令他身子抽搐下,吸口冷氣之類的,但他表情甚是倨傲。

    這里是甘家村的打谷場。

    四周衙役圍了一個大圈,圈外面,都是看熱鬧的村民。

    這兩日,陸寧走訪甘家村的煉硝戶,就沒走。

    這甘家村煉制的硝石,雖然純度很低,但可以用,只是需要自己再進一步碾磨提純。

    正琢磨硝石的事情,卻不想,等劉漢常拿來王繆以往的案宗,卻是看得七竅生煙,這些案宗實際上都已經結案,從某種意義上,王繆算是全部勝訴,僅僅有兩戶打死人命的,稍微賠了些銀錢,買棺材都不夠。

    這都是劉志才判的案子。

    劉漢常不知道怎麼想的,都保留了下來,包括一些本該按照劉志才吩咐銷毀的案宗。

    以陸寧對劉漢常現在的了解,卻也不覺得奇怪,留著做万一將來東窗事發洗脫自己的證據也好,拿來等劉志才王繆之類垮台時敲詐勒索也好,如果他不留這些副本乃至正本,那卻奇哉怪也了。

    陸寧看了那些卷宗心里便不痛快,也等不及回縣城了,便在這甘家村打谷場,設了公堂。

    本來被暫時囚禁在泥江口的王繆也便沒送入縣城大牢,而是直接提了過來。

    看著跪在地上,兀自一臉倨傲的王繆。

    陸寧冷哼一聲,“大膽王繆,累累血案,罪惡滔天!和劉逆勾結成黨謀叛,屢造冤獄逃避罪責!”

    “判斬刑!家產抄沒充公!家眷發為官奴!”

    “來呀,將他拉下去,打入監牢!”

    劉漢常立刻一聲吆喝,如狼似虎差役走上來,要拖走王繆。

    本來篤定且滿臉不憤的王繆一呆,這算什麼?這就要判自己死刑?這東海公瘋了嗎?就算你有尊位在身,但你在廟堂之上,有什麼根基?真不知道我王家是什麼人麼?

    而且,根本就沒苦主,沒人證,沒物證,甚至不知道涉及哪個案子。

    就要判自己死刑?天下最荒謬的事情,也不過如此了吧?

    “東海公,我不服,你知道該如何判案嗎?簡直笑話!你等著被刑部的大人們訓誡吧!”被壯漢拉起拖著往外走,王繆咆哮起來。

    陸寧也不理他,實則有几個案子苦主供詞及人證供詞的原本還都在,劉漢常也說,能尋到那些苦主和人證,就這几件案子,就足夠判王繆抄家問斬了,更別說,給他扣上了一個“和劉逆勾結成黨”的大帽子,誰叫很多案子,就是劉志才幫他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呢,這個帽子扣下來,誰不繞道走?

    謀叛,唐律及升元格中,十惡排第三,是這個世界最忌諱的罪行之一。

    何況,實則在這東海境內,他這個國主本來就可以只手遮天。

    人治,有時候倒也可以利用來,快刀斬亂麻處理些事情。

    甘家村的鄉民們也看呆了,他們大多是第一次看官員斷案,自不知道真正判案程序多麼繁瑣,還以為就這樣呢,王繆是個大惡賊又人人都知道。

    鄉民們反應過來后,立時都轟然叫好鼓掌。

    “國主第下,主君!小女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人群中擠進了一群人,男女婦孺都有,跪下砰砰磕頭。

    劉漢常偷偷在陸寧耳邊嘀咕了几句,原來,這就是其中一個本地婢女的家屬,他們就是泥江口人,本來畏畏縮縮在外面看,卻不想,案子這麼快就判了,王繆被判抄家斬首,他們立時顧不得其它,衝進來給陸寧磕頭謝恩。

    這個時代的人,雖然還沒誕生包青天這樣的故事,但是,他們受到天大的冤屈,也只能寄希望遇到明君,遇到明辨是非的官員,此時滿場的擁戴叫好聲,苦主的哭聲,都是真情流露。

    便是劉漢常也受到感染,心情有些激蕩,而偷偷瞥到陸寧面不改色榮辱不驚的神情,心下暗暗佩服。

    但等在衙役簇擁下離開人群,陸寧突然說:“還有沒有這等惡人,以往案宗,都查閱一番。”

    劉漢常一個跟頭,差點跌倒。

    陸寧當然不是被外界影響飄飄然覺得自己成了救世主,而是通過王繆,才知道,這個世界的豪强,可以壞到什麼程度,作為二十一世紀三觀正常的現代人,他受不了這個,既然有能力,那就干唄。

    把東海攪和個天翻地覆又怎麼了?終究也不過是個大破大立。

    ……

    遠遠的,甘氏望著陸寧方向的動靜,身為奴,也有好處,便是可以正大光明陪著主家四處溜達。

    當然,人眾多,她躲在了僻靜之處。

    看著陸寧懲治王繆這個一直欺壓自己家的惡霸,心里,說不上的滋味。

    甘二郎在她身側,突然說:“我還是不信,那晚你和主君前去熱泉,你如此美艷,主君能忍得住?”顯然,這個問題他盤算很久了,還是沒算明白。

    甘氏立時俏臉通紅,慍怒的瞪了甘二郎一眼,“哪里,哪里有你這樣說妹妹的?!”

    甘二郎實則極怕甘氏,甘家本是大戶人家分支,但數百年綿延,卻日漸衰敗,不得不將寶貝女儿嫁給一個糟老頭做續弦聯姻,便是甘二郎都覺得心中有愧,也就對這個妹妹多了几分懼怕。

    何況,劉志才雖然沒真正幫甘家什麼,但畢竟有了個縣令親眷,一些事還是方便,自然甘家全族都仰仗甘氏鼻息。

    而現今,甘二郎以為全族大廈將傾之時,卻不想,東海封國的國主第下卻對他甚好,不但赦免了他,甚至叫在身邊聽令。

    還有一直欺壓甘家村的惡霸王繆,現今更被當眾狠狠的懲治,甚至,判了斬刑……

    在甘二郎看來,自然是國主第下也喜愛妹妹美色,這才愛屋及烏,不但對自己甚好,還將一直欺壓自己家的土豪惡霸也一並拿下。

    而且,是霹靂手段,小小年紀,卻這般狠。

    令人不寒而栗。

    但換個角度想,這小國主,實在不是簡單人物啊。

    所以,不說這小國主年輕俊美,而且地位尊榮,就這行事的決絕,一百個劉志才也比不上,兩人地位,就更是差距懸殊,云泥之別。

    看來,對妹妹來說,做這少年國主的妾侍,只要得寵,那不管從個人生活的幸福還是甘家整個家族的得益,都比當劉志才的妻室,要强上百倍。

    被妹妹訓斥,甘二郎便不敢再多說,心里卻嘆息,妹妹啊,你倒是學些狐媚子的手段啊,哥哥全家老小,可就全指望你了。

    甘氏咬著紅唇,被甘二郎一說,卻想起了去溫泉沐浴的那晚,那陸寧,卻真的是站得好遠為她站崗放哨,倒是陸寧沐浴時,她膽子小,不敢離開太遠,就躲在了溫泉的巨石后,無意聽到了陸寧哼的小曲,曲子極為婉轉動聽,那豪邁氣勢,更是聞所未聞。

    第一句歌詞好像是“滄海一聲笑”?后面有些歌詞一時聽不太清,但那“江山笑,煙雨遙”的豪情,卻令她這個女子,都心向往之。

    她就那樣痴痴聽著,更思及被陸寧護于懷中在暴民中衝殺馳騁的浪漫豪情,卻正貼合此歌之意,好久好久,她都沉醉其中難以回神,現今,耳邊好像還環繞著那難忘的旋律。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2:15 AM

第十一章 一個小目標

  大龍頂下的鐵匠鋪外,站著几個人,錄事賈倫、司法佐劉漢常、司倉佐韋敬業、佐史王直等本縣胥吏都在。

    此外,還有剛剛被調撥到東海的戍主褚在山。

    原本東海並沒有戍兵守邊,就是海州,守兵也不多,僅僅在北境懷仁縣附近臨海有一鎮兵馬,叫荻水鎮。

    因為水道的原因,周兵南侵的話,肯定是攻壽州、濠州、泗州等南下的咽喉重鎮,攻陷了那些城池,江北之地也就大多淪陷。

    而東海被封國,唐主調遣來一戍兵馬,在東海國主麾下聽令,固然是唐主對東海國主的恩寵,在東海國主府兵還未招募之時,為東海國主守土,但隱隱的,也有監視之意。

    褚在山這一戍,是五十名重步卒,頗為訓練有素。

    褚在山,其實心里是有些無奈的,他由小卒累為戍主,卻是戰陣之上,一向身先士卒,持陌刀用血肉之軀拼出來的。

    現今,卻被派了這麼一個清閑差事,他實在郁悶的很,但沒辦法,誰叫上頭沒人呢。

    而這東海國的小國主,也實在,唉,讓人沒辦法說。

    這几天,竟然一直在打鐵。

    真是太荒唐了吧?

    鐵匠鋪中,爐火熊熊,陸寧光著膀子,正揮舞著鐵錘鍛打那燒紅的流鐵。

    鐵匠鋪里太熱,加之火星四濺,劉漢常等胥吏和褚在山只能在外等候。

    褚在山,本來滿心煩躁,這几日每天來拜見國主,都聽說國主在打鐵,今天索性來了這打鐵鋪外等。

    不過看著陸寧打鐵的身影,他的神色漸漸變了。

    眼見鐵鋪里,那位小國主揮舞鐵錘,如揮稻草,但捶打那流紅之鐵,卻又好似機械臂膀一般,是那麼的平穩和精確,海綿似紅鐵里的黑色雜質,隨著火星亂飛,那黑色雜質好似肉眼可見的在一點點減少。

    這,這是什麼神技?歐冶子、干將、莫邪就是這樣鍛打的麼?

    褚在山心里驚駭,他雖然不是鐵匠,但對打鐵的門道多少懂一些。

    眼見流鐵一次次加熱燒的通紅,這位小國主動作好似某種機械一般,就這樣連續不斷的重復著,漸漸的,几個時辰過去,天都快黑了,那國主第下,卻好似不知道疲倦一般,他也早就傻了眼。

    雖然聽聞這位小國主被封國,是因為射死了周主,但周主中伏,誰射死又怎樣?不過是走了狗屎運而已。

    但現在,褚在山目光一陣閃爍,心中驚駭無比,這位小國主,神力若斯?!

    他又想起這几天的傳聞,聽那劉佐史說,這位小國主修好了臨洪江上的筒車,而且,還正准備再建造几個筒車,這位國主第下打造的一些鐵器小件,簡直神了,就說一種叫螺絲釘的,可解決了工匠們特別大的難題。

    而且,這位小國主,好似對耕種也有心得,叫人挖了發酵池,要發酵積肥。

    這些,褚在山原本以為只是小國主的屬下們亂拍馬屁,但現今看,只怕,只怕這些傳聞,未必是假的!

    望著鐵匠鋪中那少年國主的身影,褚在山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

    終于,陸寧的動作突然停了。

    然后,便是冷卻。

    鐵匠鋪很快白煙滾滾,看不清里面情形。

    “總算成了!”陸寧大笑著走出來。

    他滿頭大汗,看不出肌肉虯結的上身,便如雨水澆過一般。

    心里卻覺得很暢快,在這個世界,總覺得一身力氣沒地方發泄,這几天,卻是發泄了一個夠,雖然疲累無比,但卻是那麼的舒暢。

    陸寧身后十几名鐵匠,看著陸寧背影都是驚駭加崇慕,這位國主第下,簡直可以當鐵匠的祖師爺了。

    “重鑄輕鍛!是吾等冶鐵的誤區,是以好的工匠,才會越來越少。”

    陸寧嘆息著說。

    眾人並不知道陸寧話里的意思,但劉漢常等吏員,自然紛紛點頭稱是。

    陸寧卻是有感而發,冶鐵术華夏自古便領先世界,鑄鐵术領先歐洲數百年,但也正因為鑄鐵术的出現,生產生鐵,使得出鐵量大增,更可以成建制的生產鐵器,又使得華夏冶鐵有了一個誤區,以前的百煉鋼,工匠們嫌麻煩,出鐵少,漸漸越來越少。

    但對于精兵利器,對于上等鎧甲,乃至對于雛形中的火器槍管等等,反復鍛打取得高質量鋼鐵卻是必不可少。

    以現在乃至几百年后的技术水平,煉鐵,只能繁復鍛打,所謂千錘百煉!才能去掉鐵中的部分碳含量及其它雜質,得到優質鋼鐵。

    而華夏的鐵器鑄造,很多時候是官方壟斷,生產武器,講究大批量成規模生產,這固然是一種優勢,但從另一個角度,也是一個劣勢。

    歐洲就不同,他們只有貴族子弟才能用上好鎧甲上好武器,所以,工匠們會反復鍛打得到上好鋼鐵,一代代的,技藝也就越來越純熟,實則從宋朝以后,以精良鋼鐵的鍛造來說,華夏已經逐漸落后于西方及阿拉伯地區。

    而要制造火器的槍管,也必然要用這種千錘百煉的精鐵。

    甘家村,他已經令人收購土硝,硫磺木炭等自不在話下,只看,自己逐漸熟悉這個世界打鐵節奏后,打造出的槍管用鐵鑄模成型時,能容納多少火藥的爆炸衝量吧。

    不過感覺,不太樂觀。

    可能以后更多的心思,還是用在冷兵器的改進上。

    “好刀!”褚在山突然大喊一聲,跑過去,猛地捧起陸寧出爐冷卻后的陌刀。

    這几天,陸寧千錘百煉,就是在打造這柄陌刀、

    褚在山握著這新鮮出爐的陌刀,眼睛都藍了,心說若我那一戍,人人都有如此神器,那戰斗力,只怕立刻會翻升一倍。

    這柄陌刀,比褚在山統領戍兵之陌刀反而略輕一些,但刀刃寒森森鋒利無比,刀柄更握著極為舒服,觀之就知道比普通陌刀刀柄堅固而又更具韌性。

    如此神兵,褚在山心里之感慨,已經無法言語。

    看著褚在山恨不得將手中刀舔上几舔的舔狗模樣,甘二郎撓頭,不過想起前几天他剛剛看到螺絲釘的時候,也是差不多神情,對螺絲釘的用處,他多少能想象得到,以后匠人們,會如何便捷,一些解決不了的技术難題,又是如何會迎刃而解。

    “你就是褚在山?好!看著就孔武有力!今天我作東,咱們大魚大肉吃起來!”陸寧揮了揮手,一些實驗終于有了成果,他心中也很暢快。

    比如螺絲釘,他依仗自己對力量技巧的精確掌控,卻是打造出了一些模具,這樣的話,這里的普通鐵匠就可以澆鑄螺絲釘了,當然,比之后世的螺絲釘,這些普通鐵匠澆鑄的生鐵螺絲釘,質量一個天一個地,而且,螺紋很粗糙,也很容易生鏽,但,也能用不是?

    此外,陸寧還用自己鍛打的百煉鋼打造了一些斧子、鑿子、刨子等木匠用的工具,尤其是刨子,比之現在木匠用的刨子,那可好用太多太多了。

    修筒車,這些工具就很派上了用場。

    一些農具的改進,自己也可以提供些思路。

    琢磨著,自己要做的也差不多了,其余的,那些鐵匠學徒們慢慢琢磨吧。

    不然,事事都靠自己,那自己這一輩子,打鐵都打不完。

    心下暢快,陸寧帶著褚在山、甘二郎及諸胥吏,來到這山腳一家匠戶家里,令匠戶去沽了酒,搞了些野味,大快朵頤,這几天,他和這些匠戶混的很熟,當然,匠戶們,可沒人敢在心里認為自己和國主第下熟絡。

    現今,本縣公文已經傳達各個坊市村落,東海封國,國主為陸寧一事,已經全縣都知道了。

    香噴噴的獸肉,陸寧反而吃的不多,不過酒到杯干,喝得甚是盡興。

    眾胥吏,都不太敢說話。

    褚在山同樣有些拘謹,這位少年國主,品階高他快三十多級,他開始覺得這小國主是瞎貓碰死耗子才得了貪天之功,現在早不這麼想,心里更油然升起敬畏之感。

    “第下真是神乎其技,小人想知道,第下還有什麼不懂的麼?”几巡之后,錄事賈倫喝得微醺,一臉無奈的問。

    陸寧笑著說:“我不懂的多了,我就是什麼都喜歡琢磨,瞎琢磨。”

    “第下,對將來,可有什麼謀划?”借著酒意,褚在山半真半假的笑問。

    陸寧微微一怔,這話,其實有些交淺言深了,畢竟,這褚在山,自己是第一次見。

    看來,這些武人,都有點缺心眼。

    有這樣套話的嗎?

    前世,自己手下行動小組里最憨厚老實的大傻也沒這樣啊?

    不過,官場及上下階層文化,確實是到了明清才被玩到極致,自己的時代,就更是精益求精。

    琢磨著,手突然指了指紙窗外,那里有些匠人的孩童,各個都是滿臉菜色瘦弱無比,聚在一起,各個咬著手指,好似在聞著屋內飄出的肉香解饞。

    “謀划倒是談不上!如果說有個小目標,就是讓我治下的這些孩童,將來都能吃上肉!”

    褚在山一口老酒差點噴出來。

    眾胥吏,立刻諛詞如潮,什麼國主慈悲大義,什麼第下心系蒼生之類的。

    但是,顯然誰也不認為這是陸寧的真心話,無非是上位者的官話套話。

    陸寧微微一笑,也不多解釋,拿起杯子,示意几人喝酒。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2:22 AM

第十二章 爭寵

   午后,在明湖別苑書房,隨意翻看著南唐律《升元格》,陸寧也在琢磨各個屬官的人選。

    此事,顯然不能再拖了。

    這明湖庄園,陸寧做了一些改進,改造了几間浴室,做了些鐵桶刷了黑漆放在浴室屋頂,下面聯結花灑,以后就可以淋浴了。

    而最主要的改進,就是陸寧鍛造了極粗的鐵管,淺淺埋在地下,造了坡度,通向明湖,這庄園,從此有了下水。

    陸寧沉吟之際。

    書房外,東側畫廊,尤五娘正搖曳行來,小步子步步生蓮,扭得纖細腰肢都好似要隨風斷了,她纖纖玉手端著玉盤,盤中是各種時令水果切成的果塊,四周還擺著花瓣,顯得甚為別致精美,令人見了便食指大動,又有一杯鮮桔蔗汁,橙黃瓊漿,觀之便垂涎。

    尤五娘突然站定了腳步,卻是西側畫廊,甘氏也正娉婷而行,氣度端庄秀雅,芊芊柔荑,捧著一個錦盒。

    見到尤五娘,甘氏也停下腳步,美眸中有猶豫之意,似乎想回轉。

    “夫人,好巧啊!”尤五娘嬌滴滴的喚了聲,夫人二字,卻是加重了語氣,有那麼點嘲諷的味道。

    在劉家之時,尤五娘就對甘氏這個正印夫人極為不感冒,都是給那糟老頭子守活寡,誰又比誰高貴多少,你天天端著個夫人架子給誰看呢?

    現今就好了,咱姐倆都是奴婢,你還矜持什麼?不一樣是來討主人歡心嗎?看到我還想躲?小樣,還要端那小架子?!

    聽尤五娘“夫人”二字,甘氏俏臉一熱,更有些窘迫,咬了咬紅唇,便想轉身。

    “誰在外面,是甘夫人嗎?”里面傳來陸寧的聲音。

    “是奴婢!尤五儿!甘七儿也在!”尤五娘立時嬌滴滴應聲,她的父母不太喜歡她,沒給她起正經名字,她便稱呼甘氏,也是甘七儿。

    甘氏只好停下腳步。

    “哦,進來吧!”

    尤五娘對甘氏瞥了個挑釁的眼神,用力挺了挺胸,那驚人的高s o n g好似隨時要掙脫束縛跳出來一般,她對此一向引以為傲,自認是比甘夫人强的優點,雖然隱隱也知道,甘夫人曲線沒那般驚人,好似是因為束胸太過緊裹的緣故。

    進了書房,尤五娘俏臉立時滿是卑微,跟方才在外面對甘夫人的挑釁之趾高氣昂截然不同,嗲聲道:“主君,聽聞您剛剛飲了酒,奴為你切了水果,榨了鮮果汁,為主君醒酒。”

    甘夫人在旁,心里暗罵一聲狐媚子,這狐狸尾巴夾的倒緊,一絲也看不到。

    聽尤五娘的話,陸寧微微一怔,“榨鮮果汁”云云,明顯是自己在奴仆們面前創造的詞彙,這尤五娘卻是現學現賣,乍然在這個世界聽到這些詞語,令人頗有些驚喜。

    陸寧不由笑著看了她一眼,說:“你有心了!”卻是一語雙關。

    尤五娘俏臉更有神采,嫵媚一笑:“為主人分憂,是奴份所當為!”說著話,微微屈膝,羅襪裹著的玉足從繡花鞋褪出,卻是不用手,那雙玉足甚是靈活,不知道怎麼互動了一下,羅襪便輕輕褪落,露出一對儿白嫩沒有一絲瑕疵的誘人雪足,她卻不似甘夫人矜持,而是半拎著裙裾,雪足慢慢划出美妙曲線,踩上席來,到了書桌前,跪坐下來。

    這尤五娘用玉足解開羅襪的技藝令陸寧大奇,不由多看了几眼,隨之便知道不妥,收回目光,尤五娘卻是格格一笑,將玉盤放在書桌上,嬌滴滴道:“主人,喜歡看奴的腳麼?那奴以后就在主人面前總是光著腳,好不好?”

    其實看到尤五娘,陸寧本來覺得甚是好笑,總是想起她在溝壑中灰頭土臉的狼狽樣,聽尤五娘的話,笑道:“怎麼,咱家的金錠搬回來了?”

    尤五娘如花笑靨立時凝固,實則她在陸寧面前賣弄風情,心下卻是極為膽突突的,硬著頭皮而已,這位恐怖無比的主君,身遭彌漫的森森寒意,現在思及,還令她打哆嗦。

    而現在,主君又提起舊事,尤五娘身子微微一顫,就覺得后背一陣發涼,腿更是一軟,若不是跪坐著,怕又要噗通跪下來。

    並不知道尤五娘心理狀態的甘氏,有些郁悶的褪去鞋襪上席,跪坐在尤五娘身旁。

    陸寧看到尤五娘眼中的懼怕之意,不由逗得一笑,便去拿了果汁,小小品了口,說:“手藝還不錯。”

    尤五娘慣會察言觀色,見陸寧神情,立時松了口氣,知道主君並未真的生氣,媚笑道:“奴會乖乖的學,有甚麼不對,主人罵我打我就是,便是打死奴,奴也沒有怨言!”

    “那也沒那麼嚴重,我又不是暴力狂!”陸寧翻個白眼,又見甘氏悶悶的不說話,看到她手中錦盒,問:“這是甚麼?”

    “哦,是老夫人,說將我以前的首飾都賞賜給我,主君,奴不敢收,但又拗不過老夫人,還是請主君去勸說老夫人,奴的兩難境地,說與老夫人,她,她只是不聽……”

    實則,李氏說的是將以前的首飾都“還給主母”,甘氏自不能這樣轉述,用了“賞賜”二字。

    “你就收著吧?也沒什麼,本來那許多首飾,就都是你們的,老婦人又用不上。”

    尤五娘笑吟吟的瞥著甘氏,心里卻是郁結無比,心說你這是故意來氣姑奶奶來的?真是氣煞我也,看著甘氏吹彈可破的凝脂臉蛋,尤五娘真恨不得撓她几道血條。

    “還有你,五儿,你原來的首飾,回頭也一並領回吧。”陸寧隨口說著。

    尤五娘一呆,立時欣喜若狂,連聲道:“謝謝主人,謝謝主人!”突然,便又有些感激這甘七儿,提這事儿的時機恰到好處,卻是自己也沾了光。

    “五儿?這叫著,有些別扭啊!”陸寧搖搖頭。

    “那,那請主人為我賜個名字?”尤五娘水汪汪鳳目全是期待。

    陸寧隨口笑道:“甘夫人叫貴儿,我看,你就叫賤儿……”話出口,本是開玩笑,但隨即就知道不妥。

    卻不想,尤五娘立時嬌笑道:“謝主人賜名,奴本來就是貧賤命,家鄉說法,要想逆天改命,名字就越低賤越好,賤儿,奴以后就叫賤儿吧,跟了主人,奴已經算是好命了!”她竟然沒有絲毫不滿,看起來是真的開心。

    陸寧無語,心里又想,尤五娘,又何嘗不是一個苦命人,對普通人看來的臉面啊,榮辱啊,在自己這個主人面前全不在乎,她就一門心思的,要討自己歡心。

    看著尤五娘,陸寧誠懇的道:“方才我失言,向你道歉。”

    尤五娘怔了下,臉上媚笑也漸漸散了,似乎,陸寧這誠心誠意的道歉,令她大感意外,心中,更不知道掀起了多少漣漪。

    陸寧略一琢磨,說:“以后我就叫你繭儿吧,春繭的繭,我也相信,你終有一天,會破繭而出,化蝶翱翔天地之間。”

    尤五娘回神,俏臉又浮現甜美笑意,說:“主人叫我什麼都行,我若真是春繭啊,就將主人纏得死死的!主人,我真的會哦……”眨著水汪汪大眼睛,眼里全是媚意。

    陸寧咳嗽一聲,看向悶頭不語的甘氏,正要找話題和她說話,尤五娘突然又一聲嬌笑,“主人,你說是我的腳好看呢,還是貴儿的腳好看?”說著話,她竟然便掀起甘氏淡綠裙裾,立時露出甘氏那晶瑩剔透小腳,尤五娘又將自己雪足伸過去,甘氏的晶瑩玉足緊貼挨在一起。

    甘氏立時俏臉通紅,忙拉開尤五娘的手,將裙裾放下遮住玉足,尤五娘只是咯咯嬌笑。

    陸寧無語,從尤五娘進書房,其一舉一動,一瞥一笑,這小y o u物勾得他頗有些心猿意馬。

    此刻又見面前跪坐的兩位美嬌娘,一個端庄秀美,美艷中不失高貴,一個媚骨天成,令人恨不得立時抱在懷中享受,偏偏又都年幼,又都莫名其妙成了自己的婢女,便如奴隸一般,都乖巧無比的跪在自己面前,自己可以予取予奪。

    陸寧心中,有些火熱,不過,他前世今生,都是童男未經人事,卻是有個小小的痴念,就是自己的第一次,怎麼都要給自己最喜歡之人,而甘氏、尤五娘,雖都是可人,自己也好似,漸漸的挺喜歡她們的,可終究覺得,差了些什麼。

    “主人,告訴你個秘密,劉志才那個糟老頭,早就無心也無力,我進劉府后,他從來沒進過我的房……”尤五娘水汪汪鳳目瞥著陸寧,“所以主人,莫以為奴肮髒,奴的第一次,還沒給人呢!我也從來沒如此對待過他,你問貴儿是不是?”轉頭問甘氏,“貴儿,我說得對不對?”

    甘氏俏臉燙的厲害,心中早就罵這狐媚子不知羞恥,怎麼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以前自己和她,怎麼也同是別人的妻妾,她怎麼能當著自己這樣胡言亂語?

    但聽尤五娘問,她只好輕輕頷螓首,尤五娘以前,還真不似今天這樣過。

    尤五娘又輕輕嘆口氣,“不過貴儿比我早嫁入劉家半年,劉志才有沒有碰過貴儿,奴就不知道了!倒是聽說,劉志才曾經尋訪靈藥,有一段時間,龍精虎猛!”心下暗笑,甘貴儿臉皮特別薄,這種話,自然是不好意思分辯,就叫你吃個啞巴虧。

    “你,你怎麼胡說八道!”甘氏愕然看向尤五娘,隨之,便明白了尤五娘的用意,她想說什麼,但俏臉更紅,紅唇動了動,吐出的聲音,細如蚊鳴。

    陸寧無奈看著尤五娘,心說甘夫人剛剛幫你作證,你就回頭賣了她,你良心不痛麼?

    “主君,奴,奴也是處子身!”甘貴儿聲音雖輕,但吐字極為清晰,語氣極為堅決,只是說出這句話,她的俏臉已經紅的葡萄一般,螓首几乎垂到了書桌上,再不敢抬起來。

    尤五娘驚訝的張大了小嘴,卻是做夢也想不到,甘夫人會如此一說,這,這可不是她的風格啊?怎麼著?變了婢女,你也開始放飛自我了?!

    陸寧看著這一幕,好笑之余,卻又隱隱的有著無比的快感和暢意,這,這就是爭寵吧,兩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在自己面前,針鋒相對明爭暗斗,就為了獲得自己的寵愛。

    如果是后世,有這樣兩個女朋友,可,可不知道美滋滋到什麼地步了,全世界男人都會羨慕死自己吧?

    陸寧就覺得心中的滿足感,蹭蹭的竄,血條要爆表的感覺。

    房間內,沒人說話,卻隱隱的,氣氛漸漸旖旎起來。

    “哦,貴儿,五儿,明天一早,我准備去阿牛家一趟,你們幫我准備些禮物,再抽出十畝地契改成阿牛的名字。”陸寧琢磨著,這應該是阿牛最喜歡收到的禮物了,十畝上好良田,足夠他們一家五口豐衣足食了。

    甘氏輕聲答應,尤五娘也低低應了聲,好似被甘氏出人意表的反應驚到了,又或許,書房內,漸漸有春意涌動,她也安靜了下來。

    說起土地,甘氏突然想起,問道:“主君,今年各地的秋田,要種些什麼?佃農們還在等主君拿主意。”要種植什麼作物,佃農自然要聽主家的。

    “哦,以前種什麼就種什麼吧。”陸寧隨口說著。

    “好。”甘氏輕輕點頭。

    琢磨著,陸寧說道:“公府屬官,我准備暫時只任命左右侍郎,就好像上縣的兩個縣尉一樣,一個掌功倉戶,一個掌兵法士,這樣,加上吏員差役,府衙就能正常運轉了,學官令,就還用馬老博士,國相、中書令、還有掌管府兵的典衛長等等,我還要好生物色,暫時府衙能正常運轉就行,你們覺得怎麼樣?”

    甘氏和尤五娘都有些吃驚,對視一眼,都低聲道:“奴不敢言。”

    陸寧啞然失笑,自己也確實是沒有一個能商量的人。她們兩個,又怎麼敢在這種事情上發表意見?

    “啊,啊,啊!”陸寧卻是騰一下站起。

    甘氏和尤五娘都嚇了一跳,愕然抬頭一起看著他。

    “險些忘了一件事,要回城一趟。”陸寧急急要下席,又說:“甘夫人,你跟我來!”又見尤五娘眼巴巴看著自己,“那你也來!”

    尤五娘立時歡天喜地,又急忙搶著跪到了陸寧面前,幫他穿鞋。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2:32 AM

第十三章 攜美理政

  馬車中,陸寧坐在面對車廂門的正首位置,甘氏和尤五娘一左一右坐在旁側榻上。

    尤五娘水汪汪鳳目轉呀轉的,突然便輕輕撩起裙裾,一對儿紅彤彤小繡花鞋伸過去便夾住了正襟危坐的甘氏裙裾下那對儿粉色小繡花鞋,盤她雙足出來,嬌笑道:“主人,好像貴儿比我的腳小一些,是不是?”

    甘氏俏臉立時滿是紅霞,奮力將雙足掙回,藏在裙裾下。

    陸寧咳嗽一聲:“不許胡鬧!”

    “是!”尤五娘便乖乖坐好。

    兩個美嬌娘一左一右陪著,而且,都是自己的婢妾,車廂內花香醉人,陸寧覺得,自己再不找個話題,任由尤五娘這小y o u物控場,怕不知道會不會走偏,一會儿就變成滿車春光。

    琢磨著,陸寧心里突然一哂,卻是不知不覺,真的將她倆當自己的妾侍,或者說,當作自己的女朋友看了,不過,這也沒什麼不好,兩個都是冰雪聰明善解人意,各有各的可人之處,若說自己不喜歡,那是自欺欺人,有這樣兩位紅顏陪伴自己在這古人世界走上一遭,卻沒那麼寂寞了。

    ……

    甘氏和尤五娘都沒想到,陸寧領著兩人來了府衙。

    這府衙,正在修葺擴充中,有半邊府邸都豎起了木架子。

    另一半衙門,則仍在對外運轉。

    現今衙門承襲唐制,早晚兩班,早衙從七點左右到十一點,晚衙從七點到九點左右。

    不過下午時分,也有胥吏輪流當值,今日當值的正是劉漢常。

    見到國主領著兩個美妾前來,劉漢常慌忙跪迎,尤其有尤五娘在,劉漢常就更是心里膽突突,根本不敢抬頭。

    尤五娘見他樣子,心中只是冷笑,真想問他一句:“呦,這不是劉佐史嗎?現在認得我家主君了?”

    不過,主君地位崇高,而且,有一種視万戶侯為糞土的超然,她這個婢妾,自也要學著眼界更高一些,劉漢常這等螻蟻,和他計較做甚?

    “把我昨天叫你找的卷宗拿出來,我要審閱几個案子,還有,提審那童九!”

    聽國主第下的話,劉漢常一呆,這才知道國主是帶著美妾來坐堂處理國事,不過,在這東海國內,莫說帶著婢妾坐堂,就算掀翻了天,誰能管的了國主?

    甘氏和尤五娘,也都是一怔。

    “是。”劉漢常恭恭敬敬的說。

    向廳堂走著,陸寧順口道:“對了,劉漢常,以后,你便是公府右侍郎,掌兵法士。”

    劉漢常身子一抖,那一瞬,就覺得無窮無盡的幸福包裹了他,鼻子酸酸的,立時用力磕頭,哽咽道:“小的,不,臣從此為主公效死命!”他是真的嗚咽了,從此,他再不是小小的吏員,而是有了品級的正式官員,這種身份的跨越,几乎如同天塹。

    “不過,你若還是以前那般行事,出了紕漏,莫怪我摘了你的腦袋!”

    陸寧進廳堂前這輕飄飄一句話,又令劉漢常身子一顫,全身冷汗沁出。

    ……

    廳堂里,陸寧將一些卷宗隨意的交給甘氏和尤五娘看。

    兩個美嬌娘都有些懵,但陸寧讓她們看,就只好坐在一旁翻閱。

    陸寧也是無奈之舉,東海縣是上縣,五六万人口,大大小小的事務太多了,手下又几乎沒什麼信得過的,如果所有大事都要他搞得明明白白最后做決定,怕是要累死。

    自己眼前第一要務,是挑選人手,訓練親兵不是?

    反而現在,比較值得信任的倒是甘氏和尤五娘兩個女人,如果她們誰有理政能力,幕后幫自己處理政事也不錯。

    幸好,兩人出身都不錯,都同樣冰雪聰明,識文斷字。

    尤五娘懶散些,識得字沒甘夫人多,但終究還是能看明白公文意思的。

    現今,看著甘氏和尤五娘兩個千嬌百媚的大美女很認真的翻閱文書,自己在這里翹著腳喝茶,眼前賞心悅目,心里,奴役兩個女友幫自己干活,更是愜意的很。

    腳步聲響,卻是劉漢常領著几名差役,將那自稱“童九”的大漢帶了進來。

    鐵塔似漢子,看來也餓的沒了力氣,本來站得筆直,被几名差役踹了膝彎,輕輕松松就跪下了。

    “你說來此尋親?你的親人是胞妹?童十三?”陸寧看著卷宗,問。

    大漢低著頭,並不言語,顯然,他已經心死了。

    陸寧還是看著其供述,說:“你說你胞妹自小跟一名女真人修仙?最后一次給你去信,說是她正跟仙師在海州慈云庵修行?”

    本來正認真看一個案子卷宗的尤五娘,猛地抬起了頭。

    大漢還是不吱聲。

    陸寧無奈道:“你什麼都不說,我可幫不到你了。”

    “某供述句句為真!”大漢終于吭聲了。

    陸寧微微蹙眉,心說,要派人去海州慈云庵查一查麼?

    香風飄來,卻是尤五娘湊過來,在陸寧耳邊低聲道:“主君,他說的人,好像小十三呢?小十三就姓童。”

    陸寧有些莫名其妙,“小十三是誰?”

    尤五娘鳳目滿是詫異,“主君不知道嗎?外間傳的主君收了劉家三美,小十三就是最小的那個啊。”

    陸寧立時無語,看尤五娘得意洋洋說什麼“主君收了三美”,那自得之色,卻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尤五娘又小聲說:“小十三就是來自海州慈云庵,道號柯羽,隨師傅在四處云游修行,來到海州后,她的師傅得了重病,寄居在慈云庵,為了給師傅治病,小十三欠下一大筆錢,慈云庵有個道姑便來和劉志才勾搭,后來,劉志才幫小十三還了債,小十三算是賣身葬師吧,她才十歲呢,不過可美了。”說著,擠了擠眼睛。

    其實,尤五娘心里直嘆氣,這段時間,一直就希望主君想不起還有這個小十三呢?最少,也要等自己得到主君寵愛后啊?可不想,偏偏這小十三的哥哥來尋親,自己如果瞞著主君,將來東窗事發,主君還不剝了自己的皮?

    就算,給自己打上“善妒”的標簽,那也糟糕了啊?

    陸寧卻是聽得無語,原來劉家三美,最小的一個,還曾經是個小道姑?

    琢磨了下,低聲道:“回頭,帶小十三來牢里認一下,看是不是她的兄長?”

    如果童九真是那所謂小十三,道號柯羽的小道姑的親哥哥,那只能說,劉志才嫌麻煩,根本就沒想認這份親,不然看到這童九供述,劉志才就該知道童九尋找的胞妹是誰了。

    聽陸寧的話,尤五娘卻是一喜,看來主君並沒有去見小十三的念頭,那小十三,每日在庄園里專門給她修的靜庵修行,根本就不出來的,主君若不是特意去見,那就見不到。

    心里長長舒口氣,應著:“是,是。”可真怕主君見到她,那小丫頭片子雖然還沒長開,還整天愛穿著道袍,可是,那可愛又純淨如水清冷無比的小樣子,真是自己見了也動心呢。

    外面,突然有執刀進入,單膝跪倒:“第下,有甘家村來人,求見甘夫人!”

    陸寧點點頭,對正有些詫異的甘夫人道:“你去看看吧。”

    又揮揮手,令衙役將童九重新押入大牢,吩咐道:“別再餓著他了,給些肉吃,還有,告訴牢頭一聲,牢獄里打掃干淨些,別再跟以前的樣子。”

    衙役戰兢兢答應,推搡著童九離開。

    陸寧繼續翹腳品茶,眼角余光,瞥到尤五娘不時偷偷看自己,笑道:“怎麼了?”

    “主君,有個案子,奴,奴有個想法。”尤五娘小心翼翼的說。

    “哦,拿來看看。”陸寧招招手。

    尤五娘趕緊起身,捧著卷宗,聘婷來到陸寧身側,將卷宗擺在陸寧案前,小心翼翼道:“主君,您看這案子,案犯魯明,明明說案發時他在海州行商,海州有人可以作證,可卻沒人去海州求證,就因為他和死者有舊怨,還曾經酒后揚言要殺了死者就將他定罪,這也太不嚴肅了吧?”

    陸寧莞爾,這尤五娘,卻是用詞什麼的都開始跟自己學。

    “是不嚴肅……”陸寧翻著案宗看,隨之微微頷首,嘆口氣道:“不僅僅如此,可惜這案子太久了,證據應該都沒了。若不然,案發現場留下了許多血手印,其中肯定有凶徒的,可能會有清晰的指紋,將死者,還有魯明的指紋,和血手印里指紋對比,如果有外人的指紋在,說明案發有其他人在場,那凶手就很可能是旁人,最起碼,也有疑點,需找到在場的第三者。”

    “指紋?”尤五娘眨著大眼睛,不明所以。

    陸寧點點頭,“人的指紋,百万人中,相同者無一,所以,用指紋當證據,是鐵證。”

    “哦……”尤五娘點頭,若有所思。

    陸寧這時就來了興趣,又翻到第二個案子,說:“還有這個案子,是可以這樣查的,你看,咱們可以畫個地圖,將嫌疑人當天走過的路線分析下,每天几點,到了哪里,尋證人詢問,就能得出他這一天大概的活動范圍……”

    拿著毛筆,在一張紙箋上勾畫,又點了些黑點,上面寫上時刻,笑道:“看,這樣是不是清晰了許多?很多事情,就一目了然,這種平面圖,能讓人跳出固定范圍,站得更高來思考!”

    “是啊!”尤五娘美眸亮了又亮,更由衷的道:“主人,您,您是獬豸之主轉世吧?怎麼懂得這許多?”她嬌滴滴嗲聲嗲氣,讓人明明知道她是拍馬屁,但心里就是說不出的舒坦。

    更被她依偎在身旁,吐氣如蘭,吹彈可破的嬌嫩俏臉就在眼前,陸寧就忍不住伸手捏了她臉蛋一把,“就你會拍馬屁!”

    心里卻是一顫,這手感,真的是滑若凝脂,手指頭好似都酥了。

    尤五娘呆了呆,隨之欣喜若狂,咯咯嬌笑,膩聲道:“主人,奴,奴……”卻是媚眼如絲,眼看就要跌在陸寧的懷里,就好似,尾巴都要翹起來勾住陸寧脖子。

    就在這時,腳步聲輕響,甘氏捧著個錦盒走了進來。

    陸寧咳嗽一聲,坐直身子,尤五娘也慌手慌腳站定,但望向甘氏的眼神,卻隱隱有得意示威之意。

    “主君,奴的老父,為感謝主君,送來金陽丹,要奴獻給主君!老父說,只有主君,才有福澤服用金陽丹,而不會受到反噬。”

    說著話,甘氏走上兩步,雙手將錦盒放在陸寧面前桌案上。

    “哦?這倒要見識見識!”陸寧笑著打開錦盒,卻見里面,是一顆金燦燦丹丸,倒真是流光溢彩,看起來頗為炫人眼目。

    在這個時代來說,這無異是最“極品”的仙丹了,品相簡直毫無瑕疵。

    不過,陸寧自然知道所謂道士煉丹煉出的都是什麼,這吃下去,就算沒有鉛汞之類重金屬中毒,怕也得折壽几年。

    “好,好啊,如此我就收下了!”陸寧並不推辭,也不說破。這“金丹”如果繼續留在甘家,万一以后某個甘家家主自信心爆棚,覺得自己很有仙緣,真給服用了,那也是害人。

    從見到仙丹,尤五娘就退到了一旁,坐回了自己書案后,俏臉,有黯然之色,是啊,自己和甘七怎麼比呢?甘七的娘家,能順手就送出仙丹給主君邀寵,自己呢,和哥哥相依為命,哥哥還那麼的不爭氣。

    廳房內,很快又安靜下來,兩個美嬌娘翻閱卷宗,陸寧翹著腳品茶,又漸漸,伏在案上,倦意襲來,昏昏沉沉就要睡去,

    “第下,有金陵周氏來訪!”門外匆匆走進一名衙役,雙手捧著一張名剌。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2:38 AM

第十四章 金陵來客

   陸寧看著手里名剌,上面寫的是,“司徒府周貢”,簡簡單單只有五個字,和很多名剌恨不得祖宗八代都要介紹一下截然不同。

    因為名片上前面三個字,在南唐,就代表著無上的權勢。

    皇族之外,第一權財府邸。

    “請進來吧!”陸寧擺了擺手。

    司徒周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前,可不知道,大小周后這位父親,在后主未登基前,已然如此顯赫。

    這位大周后小周后的父親,南唐后主李煜的岳父,同時也是南唐數一數二的巨賈。

    雖然現今李煜還不是皇帝,甚至也不是太子,僅僅被封了鄭王。

    周宗,也剛剛將大周后嫁給李煜,小周后,現今也就五六歲年紀。

    但李煜之父,現今南唐皇帝李璟,對周宗極為信任,委以東都留守,加司徒,周家可以說權勢滔天。

    而且,這周宗還是有錢人,很有錢,他甚至親自出面經商,士商合一,傳聞他入凡万万計,富可敵國。

    其實唐代中后期,官員經商已經是常態,屢禁不止,到了這南唐,卻是禁也不禁了,而周宗就是位極人臣尚行商賈之事的代表人物。

    周伐唐,這周宗辭了東都留守,現今,看起來是在京師頤養天年。

    陸寧正思忖間,外間走進來一名微胖男子,神態倨傲,大剌剌站著,拱了拱手:“周貢見過東海公!”

    隨之不見陸寧安排他落座,也沒人給他搬來椅子,他眉頭就皺了起來,又斜眼看到旁側桌案后的甘氏和尤五娘,就笑起來:“東海公攜美眷閱公事,真是好風雅啊!”

    陸寧打量他几眼,問道:“你來此見本公,所為何事?”

    周貢仰著頭,傲然道:“某是為海州司法參軍王吉而來,東海公,王吉已經散盡家財,其房契地契全部變賣,加之海州產業契書,另有數艘船只,價值共一万五千三百貫錢,不日就會送來東海縣,還請東海公行個方便,博彩之事,就此了了吧?”

    陸寧沉吟不語,一万五千多貫,毫無疑問,王吉這是砸鍋賣鐵了,甚至可能借了些錢才湊上,要說,自己也算收入極豐,互相給個台階下也沒什麼。

    但看著這周貢,陸寧心里就有些不爽,這家伙,在司徒府,也就是個仆役,卻在這吆五喝六的,尤其是譏諷自己和甘夫人還有尤五娘的言語,頗為刺耳。

    “東海公,你不會這點情面都不給吧?若不是我家主君寬宏,你設套騙取王參軍財物一事,可不會這樣了結!”周貢滿臉冷笑。

    陸寧也笑了,點點頭:“周貢是吧?既然你這樣說,那好吧,這一万五千貫我收下,其余欠款,我看你的薄面,就減一半利息,每年會著人去王吉那里收取。”

    王吉還了一万五千多貫,還欠二十八万多貫,就算減一半利息,那一年也要一万四千多貫的利息,以后每年利滾利,王吉真是子子孫孫也還不清。

    聽到什麼看自己“薄面”周貢已經不悅,哪里有這樣說話的?

    等陸寧說完,顯然對方所謂“薄面”是譏諷自己,周貢臉上立時變色,“陸寧,你可想清楚?!”

    “大膽!竟敢直呼本公名姓?!”陸寧猛地一拍桌案,“來呀,給我拉下去,重責三十!”

    王吉就曾經直呼陸寧姓名,結果被上官訓斥還不得不捏著鼻子道歉。

    現在,又來了個不知死活的。

    王吉好歹還是官身,倒是不好加刑。

    但你一個奴仆,就算玉帝老儿的奴仆,你身份也是奴仆,竟然學王吉?

    那不自己找打麼?!

    這封建制度的優越性,陸寧已經体會的淋漓盡致,很爽的感覺,尤其是欺壓惡人時。

    這些家伙,怎麼就喜歡指著自己鼻子直呼自己姓名呢?

    陸寧也有些無奈,他們這不都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麼?

    “你,你大膽!”周貢臉色巨變,但喊聲已經有些色厲內荏。

    外面衙役已經一擁而入,將周貢拉了出去,很快,外面傳來打板子的脆響和哭爹喊娘的聲音。

    而劉漢常,在外面冒了冒頭,沒敢進來。

    陸寧笑笑,他肯定知道了來的是什麼人,心下擔心,但自然不敢在自己面前勸諫,所以很是為難。

    “右侍郎,進來!”陸寧招招手。

    劉漢常陪著笑臉,小心翼翼走進來。

    陸寧笑著看向他:“右侍郎,你就安心站著,看我怎麼懲治這狐假虎威的小奴!”

    “是,是,臣領命!”劉漢常垂手站在一旁,背上,卻一陣陣冷汗直冒。

    司徒府的奴仆,也算是“小奴”不假,但是,這“小奴”的腰,怕是,怕是稍稍有些粗……

    不多時,几名衙役將死狗一樣的周貢拖了進來。

    他雖然有氣無力的,但兀自嘴硬,趴在地上,t u n上血跡斑斑,他咬著牙,恨恨道:“你,你給我等著!……”

    陸寧笑笑,說道:“周貢,王吉的欠條在我手中,博彩有金陵喬舍人、海州李別駕等做中人,你們司徒府要仗勢欺人,那這官司,我就打到聖天子面前!一切,憑聖意裁斷!”

    周貢立時心下一凜。

    當今聖天子極為寬厚,雖然耳根子軟易受人蒙蔽,但至少面上很講究公平公正,這官司真要打到聖天子駕前,就算聖天子覺得這博彩彩頭太重,將債務減免一些,但周家可就會成了笑柄。

    自己,非被主君打死不可。

    因為,主君根本就不知道此事,自己是受二小姐的乳娘所托而來,二小姐對這個乳娘極為尊重,所以,她在府中地位很高,就好似半個主母一般,而王吉,就是這乳娘王氏的兄長。

    自己行前,王氏一再囑咐,這事不能張揚,更別被司徒公知曉,要自己來好言好語,求肯東海公收下她兄長家產,此事就此作罷。

    是自己,激怒了這年少東海公,鬧得大了,自己,自己這顆腦袋,怕都要搬家。

    想到這里,周貢冷汗直冒,屁股上的傷痛,倒好似不算什麼了。

    陸寧看他神情,心下更是篤定,琢磨了琢磨,笑道:“周貢,這樣吧,我給你一個機會,咱倆也賭一次,彩頭還是三十万貫,如果你贏了,王吉的欠款,就此作罷,你輸了的話,便也給我打個三十万貫的欠條!”

    周貢愣住,怎麼也沒想到,這東海公冒出這麼一句。

    劉漢常這個汗啊,心說國主哎,主公啊!你,你怎麼還賭上癮了?這又要坑人哪這是……

    甘氏和尤五娘對望一眼,都覺好笑,隨后,意識到什麼,尤五娘切了一聲,將目光轉開。

    “東海公,你想和我做何賭?若是比劍,我不賭!”周貢終于咬了咬牙。

    “隨意,做什麼賭斗,你說了算,你擅長什麼,就賭什麼。”陸寧很大度的攤攤手。

    聽陸寧這話,周貢呆了呆,半晌不做聲,眼珠卻開始轉呀轉的。

    突然,他眼中一亮,問道:“東海公,你不誆我?真是我要賭什麼都行?”

    陸寧笑笑:“你個小奴算什麼東西,本公要誆你?”

    周貢咬咬牙,“好,東海公,我跟你賭,但是,不能在這里,這里都是東海公的屬官,我怕東海公輸了后,不作數!”

    陸寧就是一笑,“雖然本公一言九鼎,但也隨你,那就明天,去海州賭,嗯,楊刺史應該政務繁忙,我就邀請几個閑的哼哼的州官,別駕長史參軍之類的,做中人!”

    劉漢常聽得一臉黑線,這,主公這措辭,也太不講究了吧,傳出去,可成什麼話了,州官們還不都背后罵主公?

    甘氏和尤五娘卻習以為常,都是抿嘴輕笑。

    周貢心思全在賭什麼上,這時喊道:“好!就這樣!”

    陸寧笑著擺擺手:“送這小奴去養傷,嗯,聽聞海州雙蒸米酒不錯,正好去嘗嘗,我二姐也嫁在海州,順便省親。”

    聽陸寧屢次稱呼自己為“小奴”,周貢肺都要氣炸了,但多少摸到了這家伙的性子,狂妄自大,又蠻橫無比,還膽大包天,怕死字都不知道怎麼寫。

    自己和他做口舌爭,只會受皮肉之苦。

    也罷,明日就看你怎麼輸!

    周貢已經想好了賭博的花樣,自覺是必贏之局,眼光閃爍,心說明日,自會讓你啞巴吃黃連!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2:44 AM

第十五章 新債戶!博彩第二彈

海州大街上。

    黃土路面,兩旁商鋪林立。

    看熱鬧的黎庶圍得里三層外三層的。

    不過,都被差役們擋在了圈外。

    陸寧邀請了海州別駕李景爻、長史鄭續做中人。

    但周貢卻好像希望圍觀的人越多越好,不但要在大街上和陸寧對賭,還一定要來市肆繁華之地,更大肆宣揚,引來了許多百姓看熱鬧。

    陸寧也不多說,一副看你表演的樣子。

    “可以開始了嗎?”陸寧攤開手,

    周貢走路的姿勢還是有些不雅,屁股一扭一扭的,走兩步,就要倒吸口冷氣。

    他看著陸寧,卻突然得意的笑了,說道:“東海公,咱們賭的就是,誰學狗最像!”

    說完,他就“汪汪汪”叫了几聲,然后,還吐出舌頭,“哈……哈……哈……”學狗喘了几聲粗氣,倒真是惟妙惟肖。

    甚至雙手半舉在胸前,學著狗直立踱步的樣子,“哈……哈……”的,走了兩步。

    他屁股還痛,這麼一扭一扭的,倒真像只瘸腿狗。

    中人李景爻和鄭續都怔住。

    隨之李景爻不禁暗中叫好,這周貢,竟然有此急智,不虧是司徒府出身,雖然只是個奴仆,卻不簡單啊!

    周貢得意洋洋看向陸寧:“東海公!怎麼樣,認輸吧?”

    他心里,原本有些憋屈,如此大庭廣眾,又許多庶民面前學做狗,他雖然是奴,但一向走在外面威風八面,何時這樣出過洋相?

    不過,想到能令面前這蠻橫霸道的東海國主認輸,心里卻又暢快難言。

    有州府官員,更有無數草民圍觀,你這東海國主,難道真要學狗叫學狗喘氣?傳出去,不僅僅是你東海公,聖天子都會大沒面子,定然見責。

    而且你這有尊位的貴人,這輩子想遷升,都難了,只會成為京師貴胄們的笑柄。

    甚至很可能過段時間,聖天子找個機會削了你的藩罷了你的爵,免得你以后再給本朝公侯丟臉。

    我就如你說的一樣,就是個“小奴”,出洋相就出吧,你咬我啊?!

    周貢越想越是得意,只覺得這輩子自己都沒這麼威風過,讓一個封國國主,二品尊位的貴人,在自己的面前吃癟。

    而且,爺是靠聰明機智贏的!

    正是走上了人生巔峰。

    看著周貢的表演,看著他的得意洋洋,陸寧也怔了下,隨即好笑道:“你這小奴,倒是有几分小聰明!”

    周貢冷哼一聲,“東海公,既然認輸,就此作罷,只是可惜了,本來,東海公還能拿到一万五千貫,一味逞强,雞飛蛋打!”

    嘖嘖的,一副為東海公惋惜的樣子。

    李景爻和鄭續對望一眼,心說這司徒府奴役,太也不穩重,倒像是小號的東海公,不過身份比東海公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已。

    也幸好,沒成東海公這種氣候,不然,也是個讓人頭疼的主儿。

    東海公今日算是遇到了比他更無賴的,輸了也不冤。

    其實除了派出人手逼著王吉還錢,陸寧也沒做什麼無賴的事,但他如同后世催債高利貸一樣逼王吉還債的做法,以及在東海的作為在很多穩重官員看來就是胡作非為,這風評,漸漸傳開。

    海州官員,不知不覺就對這東海公,漸漸形成了某種認識上的共識。

    陸寧自不知道自己風評在海州官員圈有些差,基本都是差評,就算有一兩只點贊的阿貓阿狗,也是王吉的死對頭,表面上點個贊,心里還不定怎麼想。

    當然,對這些,陸寧根本不會在乎。

    看了眼周貢,他笑道,“誰說我認輸了?你這小奴,睜大眼睛看好了!”

    他突然拔出身旁扈從腰間佩劍,猛地往地上划去,立時,黃土彌漫,圈內李景爻、鄭續、周貢三人,以及几名扈從,被嗆的咳嗽,連連后退。

    黃沙中,好似隱隱有一條狗影出現,又傳出極為逼真的三聲狗叫。

    眾人都驚呼起來。

    哪里來的狗子?

    黃土驟起驟落,卻見陸寧身邊,卻是多了一個土坑,土坑旁,一只泥土雕塑的黃狗,栩栩如生!

    “李別駕,鄭長史,你們兩位說,誰贏了?”陸寧長劍順手擲入扈從劍鞘。

    那扈從被劍鞘余力帶的后退几步,臉上早駭然變色,這東海公,手稍一偏,自己可不被刺個窟窿?

    不過,這也太准了吧,而且,看似這一擲簡單,但如做到東海公這般,力量角度的把握,想想,也太可怕了!

    陸寧微笑看向李景爻和鄭續,又看向周貢,“小奴,你自己說,誰贏了?”又對外面看熱鬧的百姓笑道:“諸位,你們說,誰贏了?”

    “東海公贏了!”

    “當然是東海公贏了!”

    周貢本想說,你這是取巧,但周圍本來震驚的百姓的轟然叫好聲,令他臉色蒼白,這句話再說不出口。

    李景爻和鄭續相視苦笑,東海公雖然有取巧的嫌疑,但毫無疑問,旁觀眾人真有一種錯覺,就是方才東海公所在方位,有活生生一條狗出現。

    而且,東海公原來劍技如此神妙,想想當初王吉要和東海公比斗舞劍,就更令人覺得,王參軍,實在有些悲催……

    “小奴,這就去打欠條吧!”陸寧笑吟吟看著周貢。

    周貢y u哭無淚,傻呆呆無語。

    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但事情沒辦成,反而自己也欠下了巨款,如果回去向主君哭訴,固然主君可能會出面將此事解決,但自己,也必然會被驅逐出司徒府了!

    只能看,王媽媽,有什麼辦法了。

    李景爻和鄭續看著這金陵權貴之府的奴仆,心里都琢磨,如果這周貢不還錢,難道東海公還能將用在王吉身上的討錢招數用到金陵去?

    比如,在司徒府巍峨氣派的府牆上,用紅漆涂上大大的“還錢”二字?再涂些圈圈叉叉?!

    想著,兩人都是打了個寒噤,那畫面太美,不敢再想。

    而且,就東海公這難以琢磨的脾氣,好像真敢這麼干。

    李景爻更想,前次聽傳旨的喬舍人私下說這東海公在皇太弟面前被鑒定的是有癔症,也不知道,是不是東海公當時也跟皇太弟犯渾來著,不過皇家念他有大功,沒和他一般見識。

    想想,李景爻更是苦笑,這東海公,能不招惹,還是少招惹為妙。

    敬而遠之。

    哪怕是巴結他,好像也有點危險,万一哪天他老人家賭興一來,逼著人和他賭呢?

    賭注,張嘴就是三十万貫起步……

    誰受得了?!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2:48 AM

第十六章 望海樓

  哼著小曲,點了一堆山珍海味,陸寧心情甚好。

    不但周家那小奴打了三十万貫的欠條,王吉在這海州城那些沒售賣的房契地契等也都已經拿到手。

    而且,數千貫銅錢,已經押運上路,東海縣城和海州城距離並不遠,也不用怕遇到什麼毛賊,而且,有褚在山的一戍重步押運,根本不會出紕漏。

    想想褚在山的苦瓜臉,陸寧就有些好笑,這廝,腦袋不清不楚的,不過訓練軍士是一把好手,只是,訓練軍卒,有自己在,還用得著他麼?

    陸寧又琢磨,不知道是不是天注定,自己好似和周家打定交道了,這事自然還沒完還有后續,不知道劇情會怎麼發展?

    周宗這個人,史書上對他的品性評價還是不錯的,而且自己是剛剛被封國的新貴,就算周宗知道這些事后勃然大怒,要尋自己的晦氣,但自己怎麼也不會現今就被懲治,不然,聖天子臉面何在?

    琢磨著,陸寧又看向長桌對面。

    這里是海州城最大的酒樓望海樓,不過望的不是海,銀帶似一條江水蜿蜒而過,江船如梭,這是俗稱的鹽河,顧名思義,因為鹽運挖掘的運河,直通京杭運河。

    坐在雅間長桌對面的,是阿牛一家五口。

    這一邊,陪著陸寧的,則是尤五娘。

    本來陸寧是准備帶甘氏和尤五娘一起同行的,但是,正是秋收秋播之際,收租、播種等雜事很多,甘氏要處理這些事務,就沒有隨行。

    尤五娘能單獨陪陸寧出行,心里說不出的開心,嬌媚的粉嫩臉蛋,一直掛著美滋滋笑意,不過,她心中,卻也在輕輕嘆息,甘七這個賢內助的身份,自己是怎麼都學不來的,想來,她此次就是沒來,在主君心里,也是加了分的。

    不過,自己本來也不是那塊料,只能想別的辦法,令主君開心,如果說主君會漸漸敬重甘七,但能寵愛自己,那也不錯。

    長桌對面,阿牛和妻子王氏,都特別拘謹。

    阿牛心中感慨万千,大郎果然不是以前的大郎了,就是吃餐飯,卻要來百里外的海州城,說是這里的雙蒸酒特別出名,他來辦一些事情,順路一定要帶自己來嘗嘗。

    自己本不想來,但妻子聽了特別心動,唉,妻子跟自己苦了一輩子,長這麼大,也沒來過州府,又怎麼會不動心?

    而且,大郎一大早就派人來接,也讓人根本不能推辭。

    “吃啊,多吃點!”陸寧微笑看著阿牛家的三個小家伙,很喜歡這種一家其樂融融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前世,自己從來沒体驗過這種感受吧。

    斗劍之后,本來本州楊刺史送來帖子,要為東海公洗塵,但陸寧卻推拒了,寧可來和阿牛一家吃飯。

    阿牛的妻子王氏,說是悍妻,阿牛家大事小情,都是王氏拿主意,但陸寧知道,這樣的悍妻,對阿牛來說卻是賢內助。

    不然以阿牛憨厚不計較的性格,這個家,早就散了,又哪里能養的一子兩女都健健康康的。

    雖然三個孩子臉上都有菜色,也都很瘦弱,但對佃農家庭來說,子女都沒夭折,無病無災,已經是求之不得的境遇了。

    現在三個小家伙正狼吞虎咽,一盤野味兩條鱸魚瞬間一掃而空。

    王氏氣得又一瞪眼睛,“一點規矩沒有,等回去看怎麼收拾你們!”方才魚肉剛剛上桌,三個小家伙就流口水都要上手,隨之被她罵的動也不敢動,是陸寧說話,王氏才許他們吃的。

    陸寧笑道:“無妨無妨,再要兩盤就是。”

    外面,惡奴陸貴,立時大聲喊,再要五斤山獸肉。

    這家望海樓,不但有本地聞名的雙蒸佳釀,而且,野味特別多。

    一些山獸陸寧也叫不上名字,怕其中肯定有后世的保護動物甚或滅絕的珍獸,陸寧雖然對口舌之y u並不在乎,但也拿起筷子嘗了嘗。

    煎烤的獸肉,咬下去就是一口油,特別香,也不怪阿牛几個孩子喜歡吃了,現在的人,普遍油水不足,就喜歡吃香的,吃大肥肉。

    王氏一直在旁賠著笑,心里也暗自慶幸,幸好自己還從來沒當面給過阿牛這個最好的朋友臉色看。

    雖然因為他,背地也和阿牛吵過几架,但終究陸大郎,也就是現在的國主第下,自己並沒有真正得罪。

    卻不想,昔日的這個混混沌沌的病秧子,一轉眼,卻成了本縣國主,全縣數万黎庶,都成了他的子民。

    阿牛,也算傻人有傻福了,看起來,國主第下還是很念舊情,不然送自己家十畝上好良田不說,更不會帶自己一家跑這麼遠來吃酒吃肉。

    “老爺,您多喝點酒……”王氏拿起酒壺給陸寧斟酒,國主第下喜歡“老爺”這個稱呼已經傳遍了整個陸家庄園,對她們這些佃戶來說,稱呼“第下”太官面太正式,她們的身份也不太夠。

    稱呼“主君”,好像他們還沒到和國主關系這般密切的狀態,做這位國主第下的奴仆,好似是奴,但在東海,國主第下的貼身之奴,那身份可崇高著呢。

    而“老爺”是國主第下私下喜歡的尊稱,表明無比尊敬之意,又有自己等是為他做活的農戶之親近之感。

    “啊,嫂嫂叫我陸寧就行了。”陸寧忙笑著雙手端起酒杯。

    “那怎麼行?那我和阿牛不都成了那些沒開化的蠻子?”王氏掩嘴嬌笑一聲,倒略有些小嫵媚。

    陸寧也就是那麼一說,這個世界,自然有這個世界的規矩,也不能强求。

    阿牛一直憨憨傻笑,不知道該說什麼。

    陸寧舉杯,他就忙拿起杯子,恭恭敬敬和陸寧碰杯,喝酒。

    尤五娘特別愛干淨,對髒兮兮農人一向瞧不起,此時更好似嗅到對面傳來陣陣難聞氣味,但主君念舊,對這一家佃戶另眼相待,她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陪在一旁。

    “大郎……”阿牛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但他話一開口就被王氏在腿上掐了一把,他這才明白過來,撓撓頭,“老爺,方才我們閑逛的時候,看到你家二娘和一個牙人在一起,一起進了質庫,好像,好像是去典賣家俬……”

    阿牛說話時,王氏對他連連使眼色,這不給老爺添堵嗎?

    陸寧聽阿牛這聲“老爺”喊的極為自然,張嘴想說什麼,想想搖頭,又咽了回去。

    心里明白,如阿牛王氏這種夫婦,就是現在年代下層階級的代表,他們一直生活在底層,對這種身份的轉變,瞬間心態上就能接受,卻根本不是自己三言兩語能改變的。

    不過聽阿牛后面的話,陸寧微微蹙眉,阿牛說的,是自己的二姐了。

    自己有兩個姐姐,大姐嫁去了臨縣沭陽,二姐則嫁給海州一家富戶,歸宿都不錯。

    但是,兩年前,老媽李氏,就和她們斷絕了關系,因為老媽恨她倆,真如潑出去的水一般,除了剛嫁出去時還能周濟下自己家,到后來,就是老媽親自請人寫信,也見不到一粒米送來。

    老媽氣憤下,去年過年時,兩個姑爺登門拜年,她大鬧了一場,趕走了女儿女婿,兩個女婿,索性也就真跟陸家斷了來往,今年過年時,連封信都沒有,更別說來人了。

    不過,老媽那是偏心,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是,何況這個年代,嫁出去的姑娘,自己家貧苦的話,在夫家本就抬不起頭,更何談周濟娘家?

    而且,后來又聽說,二姐夫嗜賭如命,好似家業都敗得差不多了。

    阿牛嘴里說的質庫,就是當鋪,二姐都不用婢女下人,自己拋頭露面去質庫,可想而知定然遇到了很大的難處。

    這里極為繁華,酒肆商行林立,和金陵周家來人對賭之事,自己不想阿牛擔心,只說去做正事。

    阿牛一家方才由自己的奴仆陪著在這處繁華之地閑逛,是以,二姐在附近的質庫遇到阿牛一家,再正常不過。

    想到這儿,陸寧就坐不住了,今生的記憶雖然幼稚,對兩個姐姐有所怨尤,但隱隱的,那孺慕之情卻更深。

    “主君,祝賀您,又贏了三十万貫!”尤五娘一對儿涂了蔻丹嬌艷欲滴的玉手捧起酒杯。

    陸寧笑笑,舉杯和尤五娘玉手捧著的小酒杯微微碰觸,一飲而盡。

    阿牛和王氏,聽尤五娘的話,卻都瞠目結舌,現在的陸寧,真是和以前比,生活已經是兩個世界,三十万貫的賭注?那是什麼概念?

    隨后陸寧就站起身,笑道:“阿牛,嫂子,你們先吃著喝著,缺什麼就要,外面陸貴會結賬。”

    王氏不由瞪了阿牛一眼,心說我就知道會這樣,你說出來陸二娘的事,不是故意叫老爺為難嗎?不去吧,好像無情無義一樣,去吧,當年老爺家可是和陸大娘、陸二娘都斷了關系。

    現在老爺發達了,成了一縣國主,老夫人都沒知會兩個女儿,就可想而知他們的關系早已經破裂,老爺聽了你的話不得不去,心里也肯定很別扭啊!

    陸寧自不知道王氏的豐富聯想,起身就走,尤五娘早就覺得快被這些農人的体味熏死了,心下大喜,忙跟著起身。

    王氏又掐了阿牛一把,“還不跟去看看,老爺若要人幫忙,也好身前有個臂助啊!”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2:53 AM

第十七章 姐弟

  阿牛還是被陸寧硬留在了望海樓。

    來到阿牛所說的質庫外,看著質庫旁幡子上的“王”字,又看了看旁側几個鋪子,和這個質庫的位置,陸寧怔了下,說:“這方位麼?好像這質庫是王吉的,已經輸給我了!”

    車上堆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田契地契以及產業契書,也都夾帶了易主的市券,陸寧在里面一通翻找,從中揀起一份契書,笑道:“果然是了。”

    尤五娘抿嘴輕笑:“奴怕,有一天這海州城,都變成主君的私產!”

    ……

    陸寧和尤五娘下車,后面跟著陸虎、陸霸兩惡奴,大剌剌就進了質庫。

    其余几名惡奴,侯在馬車旁,看守馬車上財物。

    質庫里沒有后世影視劇當鋪那種高高的木圍欄和櫃台,而是僅僅有一名伙計,簡單擺著桌椅,

    前世陸寧感官就極為敏銳,被雷劈后,更靈敏了几倍,他聽到里屋有女音說話,便走了過去。

    “喂,你干什麼?”伙計想阻擋,已經被陸青、陸霸推到了一旁。

    其實伙子本來滿臉賠笑的,進來的這一行人,一看就大富大貴,俊美少年郎冠上,竟然鑲嵌著斗大的明珠,貴氣迫人。他身側嫵媚嬌娃,更是滿頭珠翠,華貴錦裙,雪白額頭有鮮紅的梅花花鈿,令她無邊媚意中又多了高高在上的富貴氣息。

    不過這几位貴客,徑自就進內堂,那可是客人典當真正貴重物品或者大額借貸才能在里面詳談的私密場所,里面還有客人呢,伙計乍著膽子想阻攔,被其惡奴推開,就不敢再多說。

    “二姐!”

    果不其然,陸寧挑布簾進屋后,就見內室中,陸二姐正滿臉愁容的和一個胖掌櫃討價還價呢。

    在陸寧印象里,二姐是個極為端庄秀氣的美貌女子,陸家兄弟姐妹三人,本就都是俊男美女。

    只是以前陸寧病怏怏的,整日愁眉苦臉,自然也就沒了靈性。

    二姐,陸寧記得比大姐還漂亮一點的。

    可現今乍然見到,陸寧微微一呆,二姐面容憔悴,消瘦無比,看起來,都快沒人形了,那淡紅齊胸襦裙裹在身上,活像稻草人空蕩蕩撐著衣服架子一般。

    “大郎?”見陸寧走進來,陸二姐呆了一呆。

    又見陸寧華貴無比的裝束,更是吃驚,“你,你這是怎麼了?穿的誰的衣服?”

    “奴尤五儿見過二小姐!”尤五娘甜笑,玉手抬額前,微微屈膝行禮。

    陸二姐更是有些懵,她並不認識尤五娘。

    和陸二姐正侃價的是一個肥胖商賈,見對方突然來了熟人,而且,衣飾華貴,他微微蹙眉。

    又笑道:“原來是認識的,請進請進。”

    他摸著手上粗粗的碧玉扳指,很有些土豪氣息。

    陸寧也懶得理他,看到桌上擺著一個三彩瓷枕,問道:“二姐,你典當這東西嗎?”

    隨之陸寧咦了一聲,“咦,這東西不錯啊!”看這瓷枕應該有些年頭了,但一點釉子也沒有掉,看得出是出自名家名窯。

    拋頭露面來質庫典當,卻被弟弟撞個正著,陸二姐不由羞愧,說:“大郎,你怎麼來海州了?”看著陸寧裝束,隨之臉色一變,“你,你不會進了戲班吧?”

    又急急道:“你,你怎麼這麼糊涂啊?肯定是瞞了母親吧?不行不行,你快些辭了戲班東主回家!”

    “家里是斷糧了嗎?等我出來,幫你饒一斗米,不過,你別告訴母親,米是跟我拿的,不然,母親肯定不要的。”

    陸二娘的話,跟機關槍一樣,根本不等陸寧回答。

    陸寧無語,戲班?二姐這腦洞夠大的,現今戲劇剛剛萌芽,以參軍戲為多,整個海州,只有刺史楊昭家里豢養了一個戲班。

    不過陸寧心里也暖暖的,姐姐都已經靠典當度日了,但想是以為自己和母親已經斷糧,所以自己不得不進了海州楊刺史家里的戲班,碰巧看到她就跟了進來,她再怎麼艱難,也要想辦法幫助母親和自己,而不管她回家后要被怎麼責難。

    戲班?商賈微怔,打量著陸寧,心說看他紫金冠上,這珍珠可不像假的啊?

    不過,紫金冠?就算刺史公家嫡子,敢戴在頭上的話,那腦袋也分分鐘別想要了,還得連累刺史公倒大霉。

    看來,必然是戲服了!

    這少年郎如此俊美,進戲班,那必定得寵。

    刺史公喜好蓄伎,且喜好男色,又愛看參軍戲,所以,蓄養的戲班里,多是男伶,難道這少年郎,真是楊刺史府邸的男伶?還穿著戲服?這是偷偷跑出來的嗎?

    又瞥向尤五娘,心說這y o u物,真是美艷,不過,刺史公什麼時候喜歡女色了?

    這對儿金童玉女,是私奔麼?

    陸寧卻已經拿起桌上瓷枕,說:“二姐,咱們出去,我細跟你說。”

    “喂喂喂!放手!”商賈大怒,就來搶陸寧手里瓷枕。

    見一個小小商人竟然敢和主君動手動腳,尤五娘第一個反應,差點衝過去為主君助拳去撓這不知死活的東西,隨后醒悟,氣憤的喊道:“來人,給我打這賤戶!”

    陸寧退了兩步,對方只是個平民,總不能一腳踢飛,也太不雅。

    陸青陸霸兩個惡仆本來等在外面,聽尤五娘喊,立時衝進來,見有人正伸手去奪主君手里之物,那還了得?衝過去就將這胖商人按倒,劈哩叭啦一頓暴揍。

    混亂間,陸寧已經拉了二姐走出來,又喊道:“停手!”

    將袖里質庫的契書遞給尤五娘,“你來處理。”拉著二姐出質庫,上馬車。

    陸二姐懵懵懂懂,更是為弟弟擔心,上了馬車急急道:“小弟,你這是,這是怎麼了?車馬也是偷的嗎?”她直要抹淚,這種滔天大禍,可不是她一個婦道人家能幫弟弟解決的。

    “二姐,我現在做了官,在東海,當縣尉,前几個月不是北國南侵,我被征了兵,運氣好立了個大功勞。”陸寧忙解釋,不過封國之類的,一來太費唇舌,二來也太匪夷所思,要解釋半天,二姐還未必信,所以,先說小一些。

    “真,真的嗎?”陸二姐將信將疑,弟弟一向身子虛弱痴痴呆呆,怎麼會立戰功?雖然弟弟說是運氣,但那是什麼樣的運氣?得多大的功勞,才會被授縣尉?稱少府?那可是正經八九品官員,對庶民來說,高不可及。

    “真的啊,我騙你這個干嘛!”陸寧無奈。

    這時外面傳來尤五娘嬌媚聲音:“主君,質庫的小奴,來向您賠罪了。”

    外面,傳來商賈顫悠悠滿是驚懼的聲音,“小的該死,請,請主君莫怪!小奴李別,乃是主君此處質庫的庫頭,請主君饒恕小奴則個!”

    陸二姐一怔,掀開車窗布簾,卻見外面李庫頭正跪在車輪旁,身子在簌簌發抖。

    陸寧笑道:“二姐,這總不是演戲吧?此處質庫,現今已經是我的了。”又對外面道:“起來吧,不知者不罪,李掌櫃,你這守財奴的性格,挺不錯,以后幫我看著質庫,幫我銀錢滾滾。”

    “是,是!”李庫頭松口氣,連連答應。

    原本的東主王吉,背景深厚,能贏了他的質庫還不怕他報復之人,那是什麼樣的富貴?

    不過,東主這位美妾說東主是東海國國主,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又說這位國主將王吉家財全部贏了下來,自己這倒是沒聽說,不過也是,就算是真的,這等丟人事,王參軍又哪里會四處宣揚?

    就算自己這個質庫庫頭,還不是新東主找上來,自己才知道質庫易主之事?

    又想,新東主剛剛稱呼自己什麼來著,“掌櫃”?這稱謂不錯,可不是麼,掌櫃的,這稱呼好,自己雖然不是東主,但也不是勞役啊,掌管櫃面,店鋪之中樞,這稱呼恰到好處的顯出了我在鋪中的尊貴啊!

    比什麼庫頭之類的,貼切多了!

    新東家,還是個妙人。

    李掌櫃擦拭著額頭汗水,胡思亂想著。

    馬車車廂內。

    陸二姐呆呆望著陸寧,看著陸寧豐神如玉的風流倜儻,眼眶漸漸就紅了,垂淚道:“真是個翩翩美少年,姐姐常夢到,你本就該如此穿戴,今日美夢成真,母親,母親大人定高興的緊!”

    陸二姐鼻子酸酸的。

    眼前的一幕,自己只在夢里夢到過,弟弟出人頭地,成為陸家的頂梁柱,母親再不用為了生計擔憂,甚至自己,也有了依靠。

    看二姐動情,陸寧心里也有些惻然,隨之笑道:“好了姐,我送你回家,走吧。”

    陸二姐嗯了聲,低著頭,漸漸啜泣不停。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2:59 AM

第十八章 和離

  馬車停在拐角處,二姐非說要回家先拾掇拾掇准備准備。

    陸寧說一家人不用這麼見外,但二姐堅持,陸寧也只能在此等。

    “主君,老婦人肯定會特別開心,她雖然一直不提大小姐二小姐,但心里,肯定想念的很呢。”尤五娘輕笑著說。

    陸寧微微一怔,隨之有些無奈,要說對老媽的了解,自己怕是還不如這個尤小五儿呢。

    現今這個尤小五儿,卻是走老夫人路線,經常跟在老媽身邊,看樣子哄的老媽甚為開心,也特別喜歡她。

    而她雖然以前只是劉家妾侍,但也是威風八面,在老媽眼里,地位自然也是高高在上的主母之一。

    當然,老媽從骨子里,還是有些畏懼以前劉家的夫人及寵妾,原本對尤五娘諂媚的殷勤有些接受不能,但尤五娘卻就是有個本事,令老媽漸漸忘卻她以前的身份,甚至稱呼上,也敢直接稱呼尤五娘“五儿”了。

    現在,尤五娘就坐在馬車里,一襲緋紅齊胸襦裙,襯得她火辣身材更是誘人無比,雖然低眉順目甚是乖巧,但水汪汪鳳目不時偷偷瞥陸寧,淡淡香氣漸漸彌漫整個車廂,有這個小y o u物在,便是沉默無言中,好似氣氛也會變得分外旖旎,春色無限。

    咳嗽一聲,陸寧說:“差不多了,二姐也該准備好了,交代好了,走吧!”

    馬車緩緩啟動。

    ……

    王家廳堂中。

    陸二姐直挺挺跪著,臉上紅腫,剛剛被丈夫王憲打了一巴掌。

    此時,王憲還在痛罵她:“你這個傷風敗德的女子,家里來了貴客,我叫你准備酒菜,你卻偷跑出這許久時間?還偷了我的寶枕,說,你以前還偷過什麼?”

    王老太公也撅著山羊胡,“家嫂啊,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不怪二郎生氣!”

    鄭續微微蹙眉,放下了茶杯,說:“我還是走吧!你們鬧得夫妻不和,看來是我的不是!”

    “不,不,不,哎呦,鄭大人,鄭長史,你這話是怎麼說的?”王憲趕緊換上一副諂媚的笑臉。

    這位鄭長史,位高權重,而且,是刺史公面前的紅人。

    和這位鄭長史有些遠親,但王憲不知道遞過多少回名剌,都見不到這位鄭長史。

    卻碰巧,今天在家門口,恰好鄭長史車馬經過,他乍著膽子迎上去,說家里擺好酒宴,宴請鄭長史,卻不想,這位鄭長史竟然答應了。

    他立時喜出望外,想趕緊叫婆娘陸二姐去准備上好酒菜,誰知道,卻找不到人,最后,在后院恰好逮到從后門偷偷溜進來的陸二姐,手里是他的祖傳寶貝瓷枕,這可把他氣得啊。

    眼見鄭長史臉色不快要走,他就把陸二姐叫進廳堂,當著鄭長史的面給了陸二姐一個耳光。

    更將明明說有酒席但卻沒有的罪責推到陸二姐頭上。

    還好,這次見效了,鄭長史好似看得有趣,又坐了下來。

    他便開始變本加厲的責罵陸二姐。

    陸二姐心里卻全是喜悅,臉上火辣辣疼又怎樣?弟弟終于出人頭地了,以后,母親再不用自己擔心。

    至于這個家,早就沒有令自己留戀的東西,今天就算自己被打死,自己也沒有什麼遺憾的。

    家里沒了米糧,眼看要堅持不下去,自己才偷偷去典當,但和那王憲,也沒什麼解釋的,便是說了,他也不聽,整日還自我陶醉在王家是高門大戶的昔日榮華中。

    現在,就是有一點擔心,小弟,可別突然過來,自己要想個辦法,出去阻止他。

    小弟雖然現在做了官,但只是縣里的官員。

    這位鄭長史,品級比弟弟高上几級,而且弟弟是農家出身,湊巧立了戰功被賞了個官,根本沒什麼根基,和州里這些大人物哪里比得了?

    可別一會儿弟弟進來撞見,因為自己和他們起了衝突,那,自己就害死弟弟了。

    可是,要怎麼去通知弟弟呢?

    遇到這等事,陸二姐卻沒什麼主意。

    鄭續心里卻是一肚子不痛快,但看到王憲教訓她夫人,又動手毆打,還是挺有趣的。

    今天本來以為中午刺史公招待東海公,所以他推了好多要宴請他的酒局。

    誰知道,那東海公,根本不給刺史大人面子,據說是陪著發小吃飯去了,那發小卻是個農人,刺史大人不免覺得面上無光,拂袖而去,雖然滿滿一桌子豐盛酒菜,別人又如何好意思坐下去吃喝?

    所以酒宴的事情就此作罷。

    鄭續飢腸轆轆,要回家的時候,卻恰逢這以前的富商王家,現今的破落戶,王老二,一個勁儿說家里擺好了酒宴,既然他家就在跟前,鄭續就沒有推辭。

    可誰知道,來這里等了好半天,也不見有酒有菜,肚子更餓。

    這王憲責罵他夫人的畫面時間長了,也就沒那麼有趣。

    鄭續放下茶杯,淡淡道:“我還是走吧!你們鬧得夫妻不和,看來是我的不是!”

    “不,不,不,哎呦,鄭大人,鄭長史,你這話是怎麼說的?”王憲趕緊換上一副諂媚的笑臉。

    又道:“長史公,走,咱們出去,去望海樓吃。”

    就在這時候,卻突然聽院門門環被叩響,有嬌滴滴的聲音,“這里可是王府?王憲和王陸氏可在家?”

    王家雖然敗落,但宅子卻是海州城中,為數不多的青磚圍牆宅院之一。

    院外嬌媚聲音,軟嫩難言,男子聽到骨頭都會酥上一酥,王憲和鄭續也不例外,便是那哼哼唧唧的老太公,也突然就豎起了耳朵。

    陸二姐心里卻是一顫,不好,好像,好像是小弟那美婢?!

    她立時心下彷徨起來,但她從小到大,也沒經歷過大事,更沒有什麼主見和決斷,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覺得全身沒有力氣,站都站不起來。

    若是平日,家里早沒有了奴婢奴仆,王憲自會令陸二姐去開門。

    但聽到院外嬌媚女音,王憲就好似魂都被勾走了,屁顛屁顛跑了出去。

    王憲拉開院門,卻見大門外,是一位渾身都散發著媚意的紅裙美嬌娃,黛眉鳳目,水汪汪眼眸勾人心魄,束胸高s o n g,柳腰處又盈盈不及一握,雪白額頭的鮮紅梅花花鈿更顯嬌艷,真正便如志怪故事里的狐媚子一般,能讓男人瞬間升起甘心死在她石榴裙下的衝動。

    “夫人是?”在其嬌媚麗色前,王憲就覺得嗓子有些發干,又見這美嬌娘穿錦掛緞,華麗絲綢襦裙,額頭更有花鈿,自是大戶人家夫人,便忙目光微微低垂。

    心里詫異,是走錯門了吧?雖然后面有車馬,但大戶主母拋頭露面出游,那必然是和極親近的親屬友家走動,自己家里,可沒這樣的親戚。

    “我家主人,來尋訪親友!陸家二姐在家吧?”

    嬌媚婦人的話令王憲微微一呆,隨口說:“在家,在家……”

    “那就好,咦,你不想我家主人進門麼?”那美嬌娃突然詫異的問。

    王憲這才省起,忙向旁讓開,結結巴巴,“請,請進!”

    美嬌娃咯咯笑起來,銀鈴般嬌笑好似有吞噬男人的魔力,王憲一陣面紅耳赤,竟不敢抬頭看。

    “姐夫,你好啊!”直到有些陌生的男聲入耳,王憲一呆,卻見到美嬌娃身后,走進院中的卻是陸寧那小農蠻,不過這小蠻子也不知道從哪里弄了一套錦服,穿起來似模似樣的,倒真像哪里來的俊美少年貴公子一般。

    陸寧這小蠻子,長得很是俊美,所以雖然一年半沒見,卻仍令人記憶猶新。

    王憲一呆,一時有些迷糊,這是唱的哪一出,陸寧怎麼來了?

    鄭續看到陸寧進院,也是一呆,這東海公,來了王家,還喊王憲“姐夫”?

    不及細想,鄭續忙快步而出,賠笑拱手,“東海公!原來,你和這王家還是姻親!”

    陸寧看著鄭續一笑,“是啊。”接著就看到了廳堂里二姐跪著的背影,微微蹙眉,就快步走了過去。

    “長史公,你認識陸寧?”王憲湊到鄭續身邊,滿臉迷惑,從陸寧出現,好像事情就詭異起來,一時令他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鄭續立時一瞪眼睛:“大膽,敢直呼東海公名諱?!若不是你們是姻親……”說到這里,突然就想起,方才王憲責打其夫人的情形,自己,自己還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鄭續就有些冒冷汗。

    原本,就算這陸寧是東海國主,自己這州官品級差了几十級,可他也管不到自己,本來沒什麼相干。

    但有了王吉、司徒府奴仆遭遇的前車之鑒,誰還不知道?這東海公,實在是一位不好惹的主儿。

    這?好像有些糟糕!

    鄭續更瞪了王憲一眼,心說你完了,你完了知道嗎?

    王憲被鄭續訓斥,更是莫名其妙。

    “二姐,你臉上是怎麼了?”廳堂內,陸寧皺眉,卻是姐姐臉上,很明顯的一個巴掌紅印,臉沉了下來,“是不是王憲打的?”

    陸二姐眼圈一紅,卻急急道:“小弟,你快走吧,我的家事,你就不用管了!”

    “什麼你的家事?你的家事不就是我的家事!”陸寧對緊跟他的尤五娘使個眼色:“攙我姐姐上車。”

    廳堂里,翹著山羊胡的王老太公見到尤五娘,卻是山羊胡都翹起來了,顫悠悠,就想掙扎起身。

    陸寧已經走回院中,看向王憲,冷冷道:“王憲,旁的我不多說了,你寫下放妻書,我今日就帶姐姐走!以后和你王家,再無瓜葛!”

    今日一天之間,就見到姐姐受到了兩次天大委屈,一在質庫,一在這里。

    平日還用想嗎?那沒說的,離婚就是,這王憲,爛泥扶不上牆,也配不上二姐。

    正被尤五娘拽起身攙扶走到院中的陸二姐一怔,卻不想陸寧要做到這樣絕,雖然夫妻和離並不是太稀奇的事,但也只是傳聞,在認識的人中,前所未見,而且她以前從未這樣想過,弟弟乍然這麼一說,令她心中有些迷茫。

    她柔腸百結,又見鄭長史規規矩矩站在一旁,好似對小弟很尊重的樣子,心里更是大奇。

    陸寧又對陸二姐道:“二姐放心,以后弟幫你尋一個比王憲强百倍千倍的夫婿。”

    陸二姐立時臉騰一下通紅,低頭不敢言語。

    本來滿心迷糊的王憲,這時終于忍不住了,喝道:“小農蠻,你說甚麼?!找死吧你!”

    本來見陸寧鮮衣錦袍,好似,那貴婦人是他的婢女?

    鄭長史認識他,而且對他,不僅僅是簡單的尊敬,甚至可以用忌憚這個詞了。

    王憲還在琢磨,這陸寧,是發達了?

    但再發達,鄭長史用這樣嗎?

    這也太詭異了!

    王憲正迷迷糊糊之際,突然聽陸寧竟然攛掇妻子和自己和離,當著面,是男人都不能忍啊,他立時怒喝出聲,走上兩步,就要來打陸寧。

    畢竟一直以來,他就沒將陸寧當過盤菜,這種居高臨下的心態又哪里會輕易改變?

    “大膽!來人,抓住這凶徒!”貴婦人聽得王憲喊主君“小農蠻”,雖然心中覺得好笑,這煞星似的主人,地位尊崇無比的國主第下,也有被人罵的一天,又心說主人要真是不懂禮義廉恥的小蠻子,那可有些意思呢。

    但她粉臉卻是怒氣衝衝,好似自己都被侮辱了一般,主君更是蒙受奇恥大辱。

    院門外,騰騰騰就竄進來几個彪形大漢,正是陸青陸霸等惡奴,他們得陸寧吩咐,本來遠遠隨伺在馬車旁,聽得尤五娘喊,便凶神惡煞般衝了進來。

    但不等諸惡奴衝上去,王憲就覺得眼前一花,隨之臉上啪啪啪被打了几個大嘴巴,抽得他眼冒金星,踉蹌退了几步,才看到,衝到他近前抽他的人,正是鄭續。

    他瞠目結舌,這家伙瘋了嗎?還是剛剛的茶喝到狗肚子里去了,為什麼打我?

    而隨之,他就被那几個惡奴衝上來,扭著胳膊臉朝下按倒在地上,掙扎中泥土進入嘴里,他大聲咳嗽起來。

    鄭續卻是怒喝道:“大膽狂徒,竟然辱罵東海公!”想想剛才自己看這東海公姐姐被責打的熱鬧,心里有些虛,不得不表現的有些過激。

    不然這東海公如果興起,要和自己賭房子賭地的,那可大大不妙。

    臉被按在冰涼泥土上,王憲有些發熱的腦子漸漸清醒,是啊,陸寧這小蠻子,必然是發跡了,而且,就是鄭長史這個六品官員,都對他極為忌憚,那,陸寧到底是發達到了何種程度?

    王憲,突然恨不得掐死自己。

    毀的腸子都青了。

    那鄭長史,自己為了巴結他,可想了多少辦法,一直不得其門。

    可是,原來,真正發跡的大人物,就在自己眼前。

    如果,自己能對那婆娘好一些,現在,那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那鄭長史,就該正巴結自己?!

    王憲就覺得胸悶的厲害,郁悶的直要吐血。

    “拉他起來,找來紙筆,這就叫他寫好放妻書!”陸寧吩咐著。

    現今時代,雖然可以和離,實際還是以男子為主導,也就是,雙方都同意的話,男子可以寫放妻書,同意和離,而男子不同意,便不得和離,私逃的妻妾,都有罪責。

    戶婚律就有規定,妻妾擅自去者,徒二年;因而改嫁者,加二等。

    陸寧最近對南唐律算是極為熟悉了,是以這放妻書,是必須要王憲寫的。

    “親家,親家,聽老朽一言!”王老太公掙扎著,一步一挪的,顫悠悠從廳堂走出來,他隱隱看明白了,眼前,是什麼境地。

    “扶老人家進去休息!”不等陸寧吩咐,尤五娘已經指使惡奴,立時便有一名彪形大漢,半强迫半勸說的,抻著王老太公回了廳堂。

    旁側又有惡奴搜來紙墨筆硯,扔在王憲眼前,更有惡奴,狠狠朝著王憲腰間踢了一腳,“快寫!”

    眼見王憲如此狼狽,陸二姐心中突然有些不忍,說:“小弟,我……”

    陸寧擺擺手,“二姐不必多說,此事由我做主了,有王家這樣的親眷,我可擔心日后被連累,早早解脫的好。”陸寧當然不是真的怕被連累,但將家族安危的頭等大事搬出來,陸二姐輕輕嘆氣,不好再說下去。

    王憲被人將筆塞在手里,只要張嘴想說話,便被惡奴毆打,本來還想服軟,又想求肯陸二姐,挽回這段婚姻,最重要的,以后,就有個極大的靠山了。

    可是,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他一張嘴,便是一記耳光抽過來,一時間,他被打得七葷八素的。

    沒奈何,王憲只好慢慢落筆,開始寫起來。

    尤五娘攙扶著陸二姐,勸說著她,攙著她走向院外馬車,陸二姐只覺腦子一片混亂,全由尤五娘擺布。

    陸寧心中微微一哂,有尤五娘這小丫頭在,倒是什麼都不用自己費心,察言觀色,可真是誰也强不過她。

    鄭續走過來,嘆息道:“遇到這等姻親,也實在令東海公煩憂,東海公請去院外等吧,王憲所書,本官會細細閱讀,也做個見證,王憲和陸夫人和離,雙方均無異議。”

    陸寧本也懶得在此等,但几個惡奴,都不識字,現在這鄭續願意幫忙,主動做中人,那就再好不過。

    拱拱手,“如此多謝鄭長史了!等此事了了,我會設宴感謝鄭長史。”

    鄭續微笑:“東海公不必客氣!”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3:06 AM

第十九章 十三太保的伊始

  陽光明媚,碧波粼粼,明湖湖畔風景極為優美,湖畔另一側的庄園,映在碧藍湖水中,亭榭樓宇,便如海市蜃樓一般虛幻華美。

    “一,二!”

    這一側的湖畔,卻是十几個漢子,光著膀子沿著湖畔氣喘吁吁的跑著,一個個累得東倒西歪的,看起來,都恨不得軟癱在地上再不起來。

    只不過,陸寧大馬金刀的在一旁坐著,旁邊一柄寒意森森的陌刀,刀柄插入地中尺許左右,遠遠看著那森森刀刃,就令人頭皮瘆得慌。

    國主第下更不是什麼講理的人,若不按他吩咐,足額的完成所謂的“訓練”,只怕真會被他一刀砍了腦袋。

    共十三個漢子,有陸平、陸霸、陸貴、陸青四惡奴,其余九人,都是佃戶中沒有妻儿的健碩青年,而且,都已經自願成為國主的部曲,也就是私奴。

    國主第下坐的椅子比尋常胡床椅腿更長,是國主第下自己做的,這段時間,聽說國主第下在庄園中,很是做了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尤老三一臉諂笑的在陸寧身側站著。

    尤老三這段時間,就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原本,幫劉家收一些外圍田租,可現在,好像被一腳踢到了一邊。

    而且,更可怖的是,他曾經吆喝過國主第下,看起來,國主第下對他有了成見,他真怕這位小國主哪天一時興起,將他剁成肉醬扔東海里喂魚。

    這段時間,一直也沒見到妹妹,給她寫信也沒有回音,尤老三實在忍耐不住,便也顛顛跑來了明湖,卻不想,正遇到國主第下在操練部曲。

    看著這些被操練的死去活來的奴仆,尤老三就覺得蛋疼,心說換了自己,還不如死了算了。

    “停!”陸寧突然喊了一聲。

    那十三個苦命娃,簡直如蒙大赦,立刻一個個的癱倒在地,大口的喘息。

    尤老三在旁苦笑,國主第下的所謂訓練項目,他聽不太懂,什麼訓練耐力的負重千丈長跑,什麼訓練臂力腰腹之力的舉重,還有什麼俯臥撐、仰臥起坐、引体向上等等,花樣許多。

    而休息時間,這些漢子便是練習騎乘,聽說國主第下買了數十匹好馬,建了馬場,請了北方的馬倌圈養。

    江畔這一邊,被國主平出一個空曠場地,場地之中,有中間綁著鐵棍的成對石鎖,有鐵器鑄造的高高橫杆,各種重量不一的石鎖鐵鎖等等,都是國主第下鼓搗出來的所謂“訓練器械”。

    而且聽聞,這只是訓練之開始,以后隨著這些部曲体質增强,訓練强度還要加碼。

    這是,要練出一個個蠻牛嗎?尤老三心里暗暗咋舌。

    “一刻鐘后,每人再做一百個俯臥撐!然后休息,准備吃午飯!”陸寧指了指身側沙漏,上面陸寧自己刻的刻度,沙漏一刻鐘的時間,按照陸寧估算,大概在五分鐘左右。

    癱躺在地的漢子們,心里都是叫苦不迭。

    不過,這十三個漢子,都受過國主第下大恩,四個惡奴,本來是要被砍頭,已經是死定的人,其余九人,也各有際遇,都因為國主第下,有的才留下了性命,有的家人血冤得洗,或是親友得救,是以,不管多苦多累,他們都在拼命堅持。

    本就該現在在地獄里了,是國主第下救下了他們,現在的地獄式訓練,又算得什麼?

    所以,當陸寧慢條斯理用小錘敲打身旁皮鼓,宣布時間到后。

    這十三個苦命娃,便又都勉力起身,摘去腿上綁著的麻布沙袋,趴在地上,開始做俯臥撐。

    遠方湖畔小路,一行黑點慢慢行來,嘰嘰喳喳的聲音,卻是鶯鶯燕燕。

    是尤五娘領著一隊婢女,拎了食盒而來。

    少女清香隨著輕風飄入這些苦命娃的鼻端,鶯鶯燕燕的嬌俏聲音傳入他們耳中,死狗一樣的家伙們,突然又有了力氣,拼命的做著俯臥撐,自己做一個,便吼一聲數字,人人都知道,主公眼觀六路,誰也偷不得懶,虛報者會被重罰。

    “主君,您還是在此用膳嗎?”尤五娘來到陸寧身前,嬌滴滴的問,她輕輕俯身,紅彤彤齊胸襦裙中,那誘人的雪白深深溝壑,就在陸寧眼旁。

    陸寧笑笑,說:“照舊吧。”

    已經訓練了十几天時間,每天陸寧都是和他的“十三太保”一樣,在這湖畔進食。

    陸寧心情不錯,思及老媽雖然還氣鼓鼓不願意見二姐,但明顯心內已經軟了,假以時日,這心結終究能解開。

    尤五娘將手中食盒放在陸寧旁側矮桌上,取出食盒里面菜肴,卻是極為清淡,几道小蔬而已。

    陸寧也是沒辦法,他雖然不看重口舌之欲,但對肉食也不排斥,不過最近每次用了肉食,他都會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要發泄一番,不然就感覺心里堵得慌難受異常。

    就好像,被雷劈穿越而來,令他的代謝系統產生了某種異變,有了數倍的放大效果,僅僅一點素食熱量就可以滿足他現今的生理需求。

    旁側尤老三,對尤五娘使眼色,見妹妹理也不理自己,就好像沒看到自己一樣,心里只是徒喚奈何。

    不過看妹妹,好像混的還不錯,既能在國主第下面前說上話,而且好像還是帶來的這些婢女的頭頭,她吩咐下,那些婢女做事。

    而且衣飾華貴,頭上珠翠,比以前更多更為精美。

    尤老三這才暗暗心安,還好還好,妹妹沒被打入冷宮,那自己得罪國主第下的事情,就還有轉機。

    “你們休息一下再吃,休息四刻鐘!”陸寧敲了敲沙漏。

    實則,十三個倒霉娃,現今也根本吃不下,做完俯臥撐,都癱躺著喘粗氣呢。

    在陸寧慢條斯理用完餐,開始享用午茶時,終于用小木槌敲了敲身側皮鼓,“吃飯!”

    每當這個時候,這十三個苦命娃,便又都會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受的什麼苦都值了,因為他們每人面前的食盒中,都會是大塊大塊的肉食,甚至第一天的時候,各個都覺得,他們一輩子吃過的肉,也沒有現今一餐飯的肉多。

    不過,十三個苦命娃被教訓的已經形成了條件反射,便是肉香扑鼻,食指大動,卻也不敢狼吞虎咽,而是一小口一小口咀嚼,各個盤腿坐在地上,吃得倒也極為整齊。

    看著他們食盒中的魚肉,尤老三目瞪口呆,更咽了口口水,這,這太奢侈了吧?這他媽是奴婢過的日子?

    老子,老子也要當兵!

    “好,現在還有個樣子了!”陸寧看著這終于不再狼吞虎咽的十三個苦命娃,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十三個人,算是自己盤算中的親兵雛形,而真正訓練他們作戰技巧之前,增强他們的体質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以后真若上戰場,那些勇敢之類的意志品質,又是另一番錘煉了。

    “老三,一會儿午休,咱三個尋個地方,喝茶嘮嘮,你和五儿,也好久沒見了吧?”陸寧看向尤老三,給尤五娘取了“繭儿”這個名字,多多少少有圓當時開的玩笑的意思,最近這段時間,陸寧喊“五儿”,已經喊習慣了。

    聽陸寧的話,尤老三呆了呆,立時大喜,國主第下?要和我喝茶嘮嗑?這,這是怎麼話說的?

    不過話說回來,看妹妹倒是很被國主第下寵愛,那自己,不就等于這東海縣的國舅爺麼?

    陸寧又道:“我知道你來做什麼,原本縣郊那千畝良田,收租的事情我准備都交給你的,但五儿不同意,所以啊,這事儿你跟你妹妹合計,她什麼時候同意了,你就接手。”

    尤老三怔住,什麼?千畝良田,收租子的事儿都要交給我?

    這,這,以前劉逆在的時候,我也不過掃掃外圍啊,這些良田可是劉志才的命根子,收租子的時候,他都是親力親為,到場盯著,就怕那米斗,不壓的結結實實,被哪個佃農占了便宜。

    以后,我就能跟那劉志才一樣威風了?

    可不是嗎?現在整個東海縣田地,不就都等于是國主第下的麼?

    甚至,國主第下一出手,泥江口土豪王繆,就被抄家,所有田產,也都變了國主第下的私田。

    所以,國主第下就是隨便擠擠手縫,露出來的丁點好處,自己就能比當初劉逆更發達!

    可怎麼話儿?我妹妹不同意?

    難道是國主第下故意敷衍我,找的借口?

    不過,這麼點小事,對國主第下,根本不在話下,而且國主第下是什麼人?用在乎自己的感受嗎?用騙自己嗎?

    尤老三有些無奈的看向尤五娘,尤五娘撇了撇紅唇,“三哥,我知道你的性子,給你這樣重的權責,你還不馬上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到時,敗壞的是主君的名聲!”

    啊?尤老三目瞪口呆,心說你這丫頭?失心瘋了吧?以前劉志才在的時候,你是多好的一姑娘啊,顧家不忘本,劉逆的東西,你不是能偷就偷補貼給哥哥?

    怎麼著?你這是,突然變成國主第下的守財奴了?

    明明國主第下決定的事情,你這枕頭風,倒著吹?給我這麼好的差事吹沒了?!

    尤老三心里這個氣啊,但對這個妹妹,他是真怕,更莫說現在,妹妹掌握著他的榮辱呢。

    卻聽尤五娘又嘮叨:“收租的事儿啊,還是交給甘二吧,你就好好和佃農們相處,防著點這些佃農,看有沒有暗中對主君不滿背后說大逆不道的話的就行了!”

    尤老三悶頭不語。

    陸寧起身,去湖畔踱步,尤五娘恨恨瞪了尤老三一眼,“三哥,你可長點心吧!別被甘二比下去!難道你想妹妹一輩子,都被甘七儿壓著?還別說,等以后主君有了正室,你這樣,讓妹妹如何自處?!怕到時,就真沒妹妹的立錐之地了!”

    說著,啪一聲撐起手中小繡花傘,就追了下去,奮力舉在陸寧頭頂,為陸寧遮蔭,更甜笑著,在陸寧身邊說著什麼。

    看著這一幕,尤老三心中突然一酸,完了完了,原來,妹妹這世上最親的親人,已經不是我了!

    女生外向啊!遇到俏郎君,就變成女舔狗了啊!

    不過,這位少年國主,應該是妹妹最好的歸宿了吧?

    想著,尤老三搖搖頭,蹙眉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3:19 AM

本帖最後由 quay01245 於 2020-5-14 03:21 AM 編輯

第二十章 王媽,博彩第三彈(上)

     明湖別苑,燈火通明,數個精美的白瓷燭台在燭光下,通透得宛若透明,美輪美奐。

    每個燭台旁,都有美婢一名,時刻准備修剪燈芯。

    李氏雖然還是不太習慣這樣奢華的生活,但卻也不再令人熄滅燭火,只是心中還有些肉疼。

    廳堂中,其樂融融,桌上菜肴,極為豐盛。

    李氏、陸二娘、甘氏、尤五娘以及陸寧五人,邊吃酒邊閑聊。

    “小弟,你,你真是爭氣……”說著話,陸二娘眼圈又紅了。

    怎麼都想不到,弟弟原來已經是這東海縣的國主,而且,弟弟年紀尚小,古往今來,這樣的神童,都是史書留名的,而自己的弟弟,几個月前,還懵懵懂懂糊里糊涂,原來,卻是上天的考驗。

    今日,小弟已經任命了几名府官,又大赦監牢,昭告全縣子民,算是正式開府了。

    陸二娘思及,心下激動不已。

    聽二姐言語,陸寧笑笑,說:“我也不過瞎胡鬧。”

    看到現今愛子如此榮耀,想想以前他受的苦,李氏也暗暗抹淚。

    不過,當陸二娘拿手帕想來幫她拭淚,李氏卻轉過了頭,雖然陸二娘已經搬進庄園快一個月了,但她仍不太理會這個女儿,態度很是冰冷。

    “二姐,過几天,等我得閑,便帶你相親,物色的人選,可有十几個了!”

    陸寧的話,令陸二娘臉一紅,垂頭不語。

    陸寧早和她說過什麼是“相親”,她雖然一直說不妥,但心中,卻覺得這種方式很有趣,也很期待。

    “甘夫人,你二哥督促積肥一事,怎麼樣了?”這是陸寧心頭第一等大事,輕忽不得,而在母親面前,陸寧也不敢稱呼甘夫人小名,怕老媽又哪里不對頭打自己,主要還是怕氣壞她身子。

    甘氏一直垂著頭,這等場合,她本不想來,是李氏硬拉她來的,而四周有數名昔日劉府婢女,她的貼身婢女小翠也在其中,思及自己處境,她終究還是有些羞愧。

    而尤五娘,卻是哄的老婦人甚為開心,主動跟老婦人提起,開府之家宴,要來為主君慶賀。

    聽陸寧問,甘氏小聲說:“他一直在忙這個事,聽說,進展還不錯。”

    陸寧立時一喜,“那就好!那就好啊!”雖然家家戶戶修茅廁還不現實,但很多村落,已經開始修公用茅廁,這樣,便可以積肥,當然,現在正要開席,這些事,卻不必詳談了。

    尤五娘一直笑吟吟瞥著陸寧,不過她極有分寸,一直只是聽李氏、陸二娘和陸寧嘮嗑,並不怎麼插話。

    陸寧卻是笑著舉杯,“我就喜歡一大家子,其樂融融的,來,干一杯。”

    從老夫人、到陸二姐、甘氏、尤五娘等,紛紛舉杯。

    聽陸寧祝酒辭說是“家人”,尤五娘美滋滋的骨頭都輕了二兩。

    甘氏俏臉滾燙,不敢和身后小翠相對。

    外面,突然匆匆進來一名婢女,到了陸寧身前,雙手奉上一封信箋,“主君,從海州來了位信使,說是急件。”

    陸寧微微頷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這才接過信函,打開。

    里面,卻是有一張名剌,司徒府周貢,信箋里的內容,是約陸寧,明天在望海樓見面。

    “儿啊,沒什麼事吧?”這太過富貴的日子,李氏過的反而戰戰兢兢的。

    陸寧笑笑,“沒事!”舉起筷子,“來,吃東西,吃東西。”

    廳堂內氣氛,就越發熱鬧起來。

    ……

    海州望海樓。

    看著海州刺史、團練使楊昭,陸寧實在無語,因為他的存在,陸寧都快把正主正事給遺忘了。

    楊昭面皮白淨,四十多歲的人了,卻是一根胡須都沒有,身上香扑扑的,顯然是扑了香粉,手也白嫩的很,把玩著一方粉紅手帕,看得陸寧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這魏晉之風,也太徹底了吧?

    再想起這位楊刺史豢養的戲班多是男伶的傳聞,陸寧更是一陣惡寒。

    “東海公,我有什麼不妥的嗎?”好像注意到陸寧一直打量他,楊昭細聲細語的,還低下頭,扯扯自己的錦袍,隨之驚叫了一聲,“哎呦,這,這是沾的什麼腌臜東西……”伸出蘭花指,輕輕彈去了錦袍上粘著的一粒草籽,又對陸寧抿嘴一笑:“東海公,謝謝你嘍,你還挺細心的呢。”

    陸寧險些一屁股坐地上,好似千軍万馬,也沒這楊刺史可怕。

    影視劇里看到如花想揍人的衝動,就是現在這樣吧。

    望海樓已經閉門謝客,州官就來了十几個,以楊刺史為首,別駕李景爻、長史鄭續、司馬儂巴音三名上佐都在,判司六參軍中,也僅僅有司法參軍王吉沒有到。

    “東海公,說啊,你答應不答應?”周貢大剌剌站著,看起來,他比一個多月前,有底氣了許多。

    剛剛,他說起要再和陸寧賭,這次賭六十万貫,也就是,他和王吉兩個人的欠款。

    聽周貢說,陸寧笑了笑:“你這小奴,什麼時候將欠我的款項還清,你才有資格和本公再賭!若不然,每個貪得無厭的賭徒都要和我一直賭下去,那我什麼時候是個頭?”

    “還有本公想了想,你這種三十万貫都付不清的窮鬼,如果以后一直糾纏不清,將你七大姑八大姨請來,這次賭六十万貫,下一次就一百二十万?再下一次,二百四十万?”

    “如此周而復始,我連贏之下,輸一次就要讓你們連本帶利贏回去,太不公平,所以,要和本公賭,可以,一次三十万貫為限注,除非,要和我賭之人,有大富貴,比如,楊史公,就是和我賭二百万貫,那自也可以!”

    “而如周貢你這種小奴,三十万貫,我已經是格外寬厚了!”

    心說也不能太輕視這些古人,賭博內容任他們選,稍不留心輸一次,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

    楊刺史聽了陸寧的話,微微一笑:“東海公說的倒也公平,不過,本官可沒那許多銀錢啊!”

    周貢也滯了滯,但知道陸寧說得有道理。

    從王吉開始,所謂的三十万貫彩頭,其實也只有這東海公付得起,但也要每年從賦稅中截流,數年才能付清。

    王吉,還有一万多貫的身家,算是万貫家財。

    而自己,就純粹空手套白狼了。

    人家當初肯和你對賭,就如同他所說,那真的是很寬宏了。

    “東海公,這次我與你賭!”說話的,是坐在周貢身后的一名少婦,穿著很儉朴,青色襦裙,面目輪廓,和王吉略有些像。

    說話時,她站起身對陸寧微微屈膝見禮。

    她一說話,便是楊刺史,也做凝神傾聽狀。

    她坐在下首,是因為禮制,雖然她來自司徒府,但身份畢竟不是官身。

    不過,司徒府二小姐的乳母,聽說在司徒府極受厚待,下人們都將她當半個主母看呢。

    司徒公,好似也當半個女儿那樣親厚。

    楊刺史等,自然不敢怠慢。

    王氏一說話,焦點立刻就到了她身上。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3:22 AM

第二十一章 王媽,博彩第三彈(下)

陸寧也看向她,笑了笑,說:“好啊,王媽,還是以三十万貫為彩頭,你要賭什麼?”

    打量著王氏,心說這就是小周后的乳母啊,現今童稚年齡的小周后,不知道是什麼樣子。

    隱隱的,不由有些期待,歷史上關于小周后的傳說太多太多了,便是自己,也不能免俗,很想見見她呢。

    嗯,應該,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片子……

    王氏自不知道,稱呼少了一個字,陸寧卻是等于一竿子將她打入了小保姆行列,還以為是本地的尊稱呢。

    不過,她臉上微有慍意,凝視陸寧,“東海公,賭之前,妾想問你,我王家與你何仇何怨?你贏盡我胞兄家財不說,又將我族子弟王繆抄家問罪,判以極刑!是我那胞兄王吉,哪里得罪你了嗎?!”

    陸寧搖搖頭:“東海政務,不需向你個小女子交代,至于王吉,嗯,你就當我喜歡賭,是個濫賭鬼吧,誰叫那王吉也濫賭呢?”

    李景爻和鄭續,相視苦笑,這東海公的行事風格啊,真是別具一格,怎麼就一點敬畏之心都沒有呢?好像全天下,也沒值得他認真對待的人,所以,說話才這麼隨意吧?

    王氏臉上微微變色,壓抑著怒氣,微微頷首,“既如此,那妾就與東海公賭上一賭,東海公,還是照舊麼?誰和你對賭,誰出題目?”

    “可以呀!”陸寧攤攤手。

    “好,東海公,第一個題目,我就賭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根頭發!”王氏凝視陸寧,一字字說。

    李景爻呆了呆,暗挑大拇指,這司徒府出來的,真的是不一般,一個題目比一個題目刁鑽,這次這題目,怕東海公,不能解答了吧?

    說是對賭,實際上,這樁公案,漸漸變成,就是司徒府一方,出各種題目,看東海公能不能化解。

    陸寧也怔了下,隨即笑道:“王媽這題目,很是犀利,不過,如果王媽贏了,下一個題目,會不會是賭,看我陸寧能不能飛翔于九天?”

    王氏輕輕搖頭:“妾雖然婦道人家,但東海公也忒看輕妾,妾出的題目,自己自然是能解的,妾就知道自己,有多少根頭發!當然,這個題目,倒也不必一定極為精確,東海公說出的數目,和你頭發數目,上下不超過五十數,便算你贏。對妾,也是如此。”

    在場諸人,又都是一呆。

    便是楊刺史,此時也不由暗中挑大拇指。

    不消說,這王氏做足了功課,想象得到,她肯定來了海州几日了,而這几日,已經令婢女們將自己有多少根頭發數的清清楚楚,甚至這几天的落發斷發,都在計數之內,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太難太難了。

    而且,這王氏也極為謹慎,所以,上下加了五十根的容錯量。

    “東海公,如果你認輸,我就暫時不賭了,容我几日,再想一個題目。”

    一次三十万貫,她要贏兩次才行。

    王氏顯然沒想到陸寧這次會用三十万貫為限額,所以,她要贏兩次,才能將王吉輸的三十万和周貢輸的三十万都贏回來,而她原本,僅僅准備了一個題目。

    她倒也光明磊落,坦坦蕩蕩承認需要時間再想一個題目,不過,正因為大氣坦白,才更難應付。

    陸寧笑了笑,說:“王媽就不必再費心准備新題目了,因為這場賭博,我感覺你會輸呢,我的頭發,有九万兩千一百五十六根!”

    被雷劈了后,陸寧的感官極為敏銳,有一次,卻是無聊對著略模糊的銅鏡數起了自己的頭發有多少根,就是看自己的目力,能精准到什麼程度。

    爾后,這都成了他的鍛煉項目了,就昨天晚上,還搬來几個銅鏡在前后左右,自己數來著,而從就寢到現在,新陳代謝極慢的他,一根落發也沒有。

    被雷劈來到這個世界,新陳代謝好似都變得極為緩慢,陸寧有時胡思亂想,不會几十年后,自己還是這体格這容貌吧?

    聽陸寧的話,在場眾人又都是一呆。

    這,這東海公,這也行嗎?難道還真有這麼無聊的人,沒事叫來一幫婢女,數自己有多少根頭發?

    “東海公莫說笑,浪費公和諸位大人的時間。”王氏顯然不相信陸寧的話。

    陸寧笑道:“本公並不是說笑,你大可叫人來數數,看我說的數目對還是不對?!”

    王氏微微蹙眉,隨即,便輕輕拍掌,“來人!”

    從二樓,立時魚貫走下來十几名婢女,前面几個,手上端著托盤,錦布蒙著,不知道盤里是什麼。

    王氏對陸寧道:“東海公,在計數之前,妾先說明,開始計數到數清確實的數目,可能要十多個時辰,東海公要不要先吃些東西充飢,或是如廁?”

    “當然,若東海公不去也無妨,計數期間,東海公要吃東西,自有婢女喂你,若要如廁,屏退閑雜后,她們也會為您准備馬桶便壺,這些婢女都來自司徒府,東海公請看,無有一個粗手大腳,服侍東海公,也算勉强夠格。”

    “只是計數期間,要勞煩東海公一直坐在這里,應該會勞累一些,對此,妾身深有体驗,還請東海公行個方面,以使賭約為續。”

    這話的意思,開始計數后,陸寧就盡量別動了,吃喝拉撒都要在這里了,一切由這些婢女伺候,而這些婢女,各個來自司徒府,而且都是選的美婢,伺候您如廁,也不辱沒你。

    但求您別動,免得這些婢女們,還要重新計數。

    陸寧聽得有些無語,這些婢女,確實都是很清秀的小丫頭,但婢女不是人嗎?干什麼就自己拉屎撒尿,都要她們手把手伺候?

    楊刺史、李景爻、鄭續等人,也是吃驚的睜大眼睛,心說這可長見識了。

    陸寧笑笑:“十來個時辰,我還是忍得住的,來吧。”

    王氏就拍拍手,那些婢女立刻走過來,各個恭敬施禮后,有人去拿了銅盆熱水,她們便都用銅盆洗手擦干淨,這才開始給陸寧除冠,每碰觸陸寧一下,她們都要告罪一聲。

    而她們端的木板掀開綢布后,里面卻是梳子之類和一條條布條。

    而很快陸寧就變得長發飄飄,這些婢女,隨即用布條,將陸寧頭發分開,綁成了三十多縷,這些布條上都有編號,然后四五個人圍在陸寧身邊開始計數,其余人暫時退開。

    顯然是分工合作,一個人數一縷,輪流數,當然,最后也肯定要分別換人,重新數每一縷,如果兩個人數的同一縷數目對不上,就會再派其他人重新繼續計數。

    看這些婢女分工合作極為熟練,顯然,都是在王氏身上實驗過的,熟能生巧。

    來海州前,她們應該就練習無數次了,到了海州,這兩日,又為王氏重新數了一遍,以免因為斷發新發落發等,誤差太大。

    楊刺史等州官眼睛睜得更大,今天,可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陸寧大馬金刀坐著,任由這些小婢女們撥弄自己頭發。

    而楊刺史等人,就漸漸等得無聊了。

    “各位大人,計數怕要明天才能結束,各位大人可以明日再過來!”王氏微微斂禮。

    楊刺史正百無聊賴,便笑著起身告辭,其余眾州官,跟著魚貫而出。

    ……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小吏來打聽消息,聽到可能結果要中午才出來,他就一溜煙跑了。

    日近中午時,楊刺史等一大幫人,就呼啦一下都來了。

    卻見陸寧還是大馬金刀坐著,就和昨日他們離開時一樣,還是那樣精神奕奕。

    小婢女們,有的卻變成黑眼圈,有的打哈欠,而每個婢女臉上,好似都有惶惶之意。

    王氏,臉色更不好看。

    周貢已經急得好似熱鍋上的螞蟻,正來回轉圈。

    “哦?諸位都來了啊!”陸寧笑著和楊刺史等打招呼。

    楊刺史等人突然就覺得有些尷尬,自己等,好像成了喜歡八卦的婆娘一般了,鬧哄哄的,一起來看熱鬧。

    “王媽,確認几遍了?我看,就不需要再確認了吧?!”陸寧又笑著說。

    王氏臉色蒼白,嘴里呢喃著,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確認了三四遍了,可怖的是,這東海公的頭發,竟然和他報的數目不差一根。

    正是九万兩千一百五十六根。

    楊刺史訝然道:“東海公贏了麼?”

    王氏沉默不語,周貢臉色更是難看的要命。

    眾婢女都有惶惶然之色。

    這情形,誰還不知道最后的結果?

    終于,王氏頹然道:“不錯,東海公的頭發,和他所說數目,分毫不差!”

    啊?分毫不差?

    楊刺史等都呆了,看著陸寧,跟看怪物一樣,這家伙,是有多無聊?沒事喜歡找一幫人數自己有多少根頭發玩?

    “不過,我懷疑東海公作弊!”王氏目光,從一個個婢女臉上掃過,“說,到底是你們哪個?暗中送信去了東海?!”

    如果不是有人暗中泄露了消息,這必贏之局,怎麼可能輸?

    除非這東海公,真是腦子有問題,有數自己頭發的怪癖。

    眾婢女都嚇得臉色蒼白,有人已經垂淚,“不是我,不是我。”

    王氏又猛地看向周貢,這廝一向性子浮誇,不會吃多了酒,四處吹噓,消息無意中到了東海吧?

    周貢嚇得連連擺手,“王媽媽,怎麼會是我?我可是全依仗著你了,哪會到處亂說?”

    “不管有沒有人泄密吧,王媽,這賭局你輸了,咱們可沒事先約定,不能知道對方的題目。”陸寧說著,雙手平伸,“還不幫我梳頭戴冠?!”

    王氏臉色慘白,看小侍女們眼巴巴看著她,就點了點頭,那些婢女這才解開陸寧頭上各個小布條,細心幫他重新梳頭。

    說起來,如此近距離,伺候這年少俊美的公侯,有的小婢女不免心神蕩漾,想入非非。

    “而且啊,王家娘子,真真實實沒人給我通風報信,本公就是有數頭發的怪癖,此言若虛,本公天打雷劈!”

    小婢女們聽到陸寧這句話,感動的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堂堂東海國主,位高權重的開國縣公,竟然為了她們出言發下毒誓,這是什麼精神,簡直是驚天地泣鬼神的護花精神。

    几名小婢女,真恨不得這一刻,就為這少年公侯赴湯蹈火。

    陸寧誓言一出,自沒人再懷疑。

    不過,眾人心中都是一個念頭,還真是喜歡數自己頭發玩啊?這東海公,這都什麼愛好嗎?

    喜歡美女,喜歡男寵、喜歡金銀,喜歡權勢,哪怕喜歡殺人,喜歡虐屍,也都可以理解。

    你這喜歡數自己頭發是几個意思?

    心理有病吧?

    偏偏還贏了一個必輸的賭局,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楊刺史看著陸寧,卻是目光閃爍。

    王氏長長嘆口氣,“是,妾輸了……”一瞬間,好似,她就要癱軟在地。

    周貢仰天長嘆,心如死灰,心說完了,一切都完了。

    “東海公,我也湊趣,來和你對賭一場如何?”楊刺史突然蘭花指一挑,輕聲細語的說。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3:36 AM

第二十二章 佳話

   陸寧微微一怔,看向楊昭,笑道:“楊史公也有雅興?好啊,但請楊史公出題,我早說了,如果是楊史公,彩頭便是二百万貫也成,史公是想賭九十万貫麼?”

    楊昭捻著蘭花指,細聲細氣道:“那倒不是,我只與東海公賭三十万貫,若我贏,王媽媽的欠條,就此作罷,東海公意下如何?”

    李景爻等州官就明白,刺史大人可不想在本州境內得罪這位司徒府乳母,但也不是故意想和東海公作對,所以,就賭三十万貫,表明自己的態度。

    至于王吉和周貢的死活,誰管他們?

    陸寧聽了一笑,“好,那我就與史公博上一博,請史公出題!”

    楊昭招招手,一名扈從跑過來,楊昭在他耳邊低語几句,扈從得令而去,

    ……

    半個多時辰后,那名扈從跑進來,將一套叮鈴作響的鐵環套鐵環雙手奉到楊昭面前。

    楊昭笑著拿起鐵環套,對陸寧道:“東海公,我就賭,你不能用最少的步驟解開這連環套!”

    陸寧看得一笑,“史公原來還喜歡這些玩具。”

    周貢已經蹲到了牆角,此賭輸贏,都和他無關。

    坐在下首的王氏,臉上有了希翼之色,緊張的看著楊昭和陸寧的動作。

    陸寧已經走過去,接過了楊昭手中鐵連環,其實,這鐵連環,不過是九連環的變種,不過現在的人不明白其原理,以為多加一環就更復雜了一樣,其實万變不離其宗,九連環,就是九連環。

    這一個,不過是十連環,步驟比九連環多了一倍。

    “史公,我就開解了啊!”陸寧說著話,手就慢慢動了起來,其實他甚至可以一瞬就將這九連環解開,但為了在場人看清楚,他每一個步驟,都很慢。

    “啊,啊,啊……”在陸寧解到一半的時候,眾佐官已經紛紛發出驚呼。

    王氏面如死灰,或許,比絕望更難受的滋味,就是絕望之后,明明看到了希望,但最后的結果,還是絕望。

    楊昭的白嫩面皮,也漸漸變色,他一個勁儿對陸寧眨眼睛,陸寧陣陣惡寒,扭頭不去看他,故意裝作不知。

    當陸寧將最后一個鐵環解開,笑道:“第六百八十二步,史公,我這可是最快的解法?”

    見楊昭結結巴巴的樣子,王氏起身,快步離開,在桌上,留了一張按了手印的欠條。

    周貢和眾婢女,忙跟在了后面。

    楊昭已經窘迫無地,思及自己不到三百貫的年俸,以及還不如王吉豐厚的家底,簡直y u哭無淚。

    心里悔的啊,衝動是魔鬼啊,自己腦子一熱,趟這趟混水干嘛?

    那王氏,看走時的決絕,可不是尋常女子,哪里會去尋死覓活?

    女人啊女人,太善變了!

    害死我了啊!

    李景爻等州官,面面相覷,這,難道刺史大人也要砸鍋賣鐵,從此過上王吉般悲慘的生活?

    這東海公,比奴隸主還奴隸主啊?

    陸寧這時就笑著拍了拍楊昭肩膀,“不過史公,我懂你的意思,你無非是怕我得罪人狠了,幫我圓場來的,所以這次賭約,就此作罷吧!”

    楊昭呆了呆,其實他哪里有那等好心?

    他確實是擔心這王氏,尋死覓活,如果在這海州城投了江或上了吊,他可怕惹禍上身。

    而且,他根本就不信這東海公什麼都懂,怎麼,還能解開這連環套了?這東西,可不常見,是自己喜歡玩,才令人專門定做了一個。

    等著東海公解到一半,他才慌了神,連連對東海公擠眉弄眼的,但這家伙,鐵了心,根本不理睬自己。

    哪知道,正如贅冰窟之時,這東海公,卻大度的赦免了他的債務。

    楊昭激動啊,感動啊。

    “東海公……”他眼里,都有了淚花。

    被這楊昭含情脈脈的看著,陸寧頭皮陣陣發麻,真想將他一腳踹飛。

    “東海公大義!”

    “東海公和史公,今日賭約,必是一段佳話!”

    李景爻等州官松了口氣,立時諛詞如潮,好似,不知不覺的,拍這位東海公馬屁已經理所應當,哪里還會想起,東海公腦門上那“農蠻”、“狗屎運”的標簽?

    如果還以為東海公不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這些州官,那也混不到現今的位置。

    ……

    菜肴豐盛,楊昭連連敬酒,盯著陸寧的小眼神,就好像看到了九世的情人。

    “我說了,盛情難卻,但是三巡酒過了,我得走了,還請各位勿怪!”陸寧對在座眾人拱拱手。

    一眾州官嚇得忙都站起來。

    楊昭卻如怨婦一般,立時滿臉的哀怨。

    陸寧咳嗽一聲,“實在是在東海,要開一個競拍籌備大會,什麼都定好了,我沒想到王媽媽的賭約要拖到今天,我必須要走!”

    “競拍籌備大會?是什麼?”楊昭略有些好奇的問。

    陸寧略一琢磨,笑道:“若史公有興趣,便和我同去東海看一看如何,以后,還有許多事務需要史公相助。”

    “哦?”楊昭略一沉吟,“好,本官就陪東海公走上一遭。”

    以李景爻為首的眾州官心下都是苦笑,其實刺史大人一向喜怒無常,看起來很容易給人人畜無害很軟弱的錯覺,但實際上,狠著呢,海州眾佐官,除了王吉,誰不怕他得要命?

    現今和這個同樣容易給人錯覺,看似稀里糊涂,實際上好似無所不能的東海公湊在一起,可真不知道,會不會鼓搗出什麼大事件。

    但他們自不敢多說什麼,見兩人起身,忙都躬身相送。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3:40 AM

第二十三章 競拍籌備大會

  東海縣城中,原來的劉府,現今的陸府,客廳偏廳中間的隔板被拆,變成了很大一個廳堂。

    此時廳堂中,下面坐了數十個商賈,都是長條凳子,一排排坐著。

    陸寧則坐在最前面,面對這些商賈。

    他一左一右坐著他的兩個女朋友,哦,坐著他的兩房美妾,像極了后世的新聞發布會。

    這座宅院,現今只有几個仆役看守,陸寧琢磨著,這個宅院,就慢慢改造成各種大會場,反正這劉志才的老宅,總覺得住著不吉利,何況,公府衙門正在擴地,后宅會修出很大的宮落,若是看風景,那就是城郊明湖庄園,這老宅空置著,也沒什麼用處。

    “安靜了!”四角站著的是,陸家四大惡奴,陸平、陸霸、陸貴、陸青。

    改名時陸寧想到了開封府八壯士中的董平、薛霸、李貴、婁青,如此給他們命名,只是姓氏都隨主家而已,其余九太保,情況也差不多。

    下面的各路商賈,几乎彙聚了東海縣各商行最優秀的掌櫃。

    其中許多掌櫃,東主實則就是陸家。

    陸寧創造的“掌櫃”這個稱呼,現今在東海正流行。

    原本這些幫東主經營庫、行、肆、店的庫頭、行頭、肆頭、店頭們,從此有了響當當的稱呼。

    為東主掌管櫃面,可不就是掌櫃?這稱呼,也透著貴氣和對他們的尊重,陸家這些掌櫃的,都很感激東主給他們的新稱呼。

    不過,這些掌櫃的,可不知道國主第下,為什麼將他們這許多人彙聚在此。

    不過國主的令喻,誰敢違背?

    甚至,海州刺史楊昭楊大人,也來給東海公,嗯,按東海公的說法,叫“站台”。

    楊昭坐在眾商賈最后面,當然,他的座位極為舒服,有人伺候茶水,吧嗒著小眼睛,好奇的看著這一幕。

    “我有個差事,從你們里面選一個得力的,去幫我辦。”陸寧說著話,就點了點面前桌上的錦盒,“幫我把這兩個東西,帶去東都揚州變賣!”

    眾掌櫃都有些無精打采。

    新東主,這位國主第下,聽說是個極厲害的人物,連州里的一位參軍和國主作對,好像沒几天就垮了台。

    本縣另一個大土豪王繆,被抄家充軍。

    也就是本縣最富有的兩戶人家,其家產,現今都成了國主的私產。

    但說起變賣什麼東西,劉家和王繆有什麼家當,這些掌櫃的都清清楚楚,頂天就是什麼血玉鐲之類的,几十貫錢百貫錢而已,山長水遠的要拿去揚州變賣?

    何苦呢?就算多賣几貫,還抵不上來回路途的時間和跋涉之苦啊。

    雖然聖上好似賞賜了國主第下一些寶貝,但那些珍寶怎麼可能拿出去變賣?不想活了麼?

    這時,陸寧打開錦盒,從里面摸出個物事,托在掌心,眾掌櫃都驚呼起來,卻見陸寧手里的,是一顆流光溢彩的金色丹丸。

    “這是第三代韋天師煉就的金陽丹。”

    陸寧的話,更令眾商賈一片嘩然,現在海州白云觀中,是第五代韋天師,而歷代韋天師,以第三代壽數最長,傳說他活了兩三百歲,爾后羽化成仙。

    當今的一個活神仙扶搖子陳摶仙長,據說便是第三代韋天師的點化。

    如果是第三代韋天師煉就的金丹,那,那真是價值不可估量了。

    看這仙丹品澤,還真不是凡品。

    “所以,我准備在揚州,搞一個競拍會,將這金陽丹競拍。”

    競拍?掌櫃們,面面相覷,都不明白什麼意思。

    “國主第下!”有一名商賈舉手,是一位儒雅中年人,城中陸家米行的掌櫃王進。

    發言前舉手是陸寧要求的,王進雖然覺得有些別扭,但別說他們只是面前這位國主第下的大伙計,就算真的富有商人,在國主第下面前,那也螻蟻一般低微不是?

    “你說。”陸寧示意。

    “國主第下所說,是不是如同佛寺的唱衣,價高者得?”王進小心翼翼問。

    陸寧一怔,想不到,這個世界競拍的先驅,竟然是那些本該六根清靜的出家人,想想也是諷刺。

    “如唱衣一般售賣貨品,小的以前就想過可不可以用在商鋪之中。”王進斟酌著說,“不過,一直不知道該如何運用,國主第下拿出珍奇寶物,小的才茅塞頓開,是啊,此法應該用在珍寶上,如此才可,獲利多多!”

    陸寧贊許的看了他一眼,笑道:“大概意思,差不多吧,就是咱們將要拍賣的寶貝拿出來,召集大商家,讓他們出價,價高者得,當然,前期咱們要炒作宣傳,讓那些大商家,人人都知道咱們有這個寶貝,還可以做些適當的引導……”

    “比如,咱們在揚州競拍,那就花錢雇人傳播流言,說東都留守,喜好這顆仙丹!”

    眾商賈都是腦子一閃,險些被嚇得爆血管。

    揚州為南唐最繁華之城市,甚至也可說是天下最繁華之城市,又是南唐對外最大的商港,所以設為東都,東都留守,一直都是聖天子最親近的權臣,上一任東都留守,是司徒公周宗,現今,則是皇太弟親領。

    造謠造到東都留守頭上?

    這,這也太嚇人了。

    楊昭也是目瞪口呆,做聲不得。

    陸寧不管不顧,繼續道:“正常的宣傳更要有,提前一個月,在揚州城,酒肆商行的,給他們些銀錢,讓酒肆掛上宣傳這顆仙丹的幡,店鋪里,放宣傳的絹冊傳單,總之,要整個揚州城都轟動,人人皆知拍賣之事!”

    “當然,和那里的官家提前打通關節也是必須的,畢竟不是咱們的地頭,幫那皇太弟經商的大商人,要結交,在那大商人開設的邸店召開拍賣會,答應拍賣得到的銀錢,給他提成,一成或者是二成,就看對方有多貪。”

    “還有,咱們的仙丹,也要有官方認證,請海州白云觀一名道長跟去做人證,多給些銀錢,總能請到韋天師座下的弟子吧?畢竟這仙丹,貨真價實!那些道士,貪錢的很多……”

    陸寧想起什麼說什麼。

    眾商人,包括楊刺史,都是一陣陣冒汗,這位東海國主,說話,也太,太率性了……

    不過,除了國主的一些話太嚇人外,這些商賈從開始的驚訝,到后來,卻是人人都凝神思索,這種做買賣的辦法,他們可是聞所未聞,從沒想過。

    陸寧又笑笑道:“我准備先期投資,用一百貫左右來宣傳,你們誰有信心能辦好此事啊?”

    本來眾商賈聽得心癢難搔,一個個躍躍欲試,可聽陸寧說起,所謂什麼前期投資就要百貫錢,一個個立時就膽怯了,這樣大的買賣,東西還沒賣,先扔出去一百貫?也太誇張了,一百貫錢,几十家農戶,一年的開銷也不過如此。

    陸寧又笑笑,將仙丹放入錦盒,手拿出來時,掌中又多了個物事,“仙丹不過是開胃菜,但夠噓頭,這東西,才是主菜,而且,是我准備令咱東海港客似云來的主菜。”

    東海港,其實談不上港,簡單的一兩個船塢,不過是東海山旁一個天然良港,去往揚州行商的新羅和倭國的商船,有時在此停泊補給,此外,就是一些外來鹽商往南北運鹽,不走運河走海路的話,會從此出發。

    指著手里的物事,陸寧道:“這是個改造后的司南,就稱為航海司南吧!”

    眾商賈早就呆了,仙丹?還僅僅是開胃菜?那主菜是什麼?

    卻見陸寧手里,是一個木制圓盤,里面中空,有一個小針,木盤上,則划著刻度,有東南西北的標記。

    一時間,眾人都有些莫名其妙,雖然這司南變了樣子,但又怎麼了?

    突然,有人驚呼一聲,“這,這司南,可以用在海船上?!”

    陸寧覓聲看去,發出驚呼的,又是王進王掌櫃。

    陸寧微微一笑:“不錯,宣傳我改造的司南,和金陽丹手法差不多,但是,司南拍賣后,可以告訴那些商賈,航海司南本地有產,但是,在東海港特賣,每個商船,限量一份。”

    打造那些航海司南里的磁石小針,陸寧很是用了些功夫,短時間內,並不怕被盜版,相信還沒人能短時間琢磨透其中的關鍵又有自己這樣控制力量的精准。

    而只要有几年時間緩衝,那麼,東海港氣勢已成,就算十几年、几十年后航海司南慢慢普及到全世界,那也不是什麼壞事了。

    聽到是海船司南,眾商賈心里立時都升起驚濤駭浪,這司南的意義,只要是商人,沒人不知道,尤其是本縣人士,本來就是臨海,對航海貿易,商賈們多多少少有一些了解,正因為了解,才明白,這司南,將會帶來的划時代意義。

    “國主第下,如此一來,東海之港,真能活了呀,怕要客似云來!”王進猛地擊掌叫好,他的思路,又走在了眾商賈前面,完美契合陸寧的用意。

    陸寧笑笑,東海港本來就可以作為對日韓貿易的優良港口。

    反而揚州,作為江河之港,早晚會衰落。

    而且,吸引日韓商賈並不是陸寧的最終目的,要吸引的,最大的商貿集團,當然是大食商人,也就是那些阿拉伯及波斯商人。

    不過海上絲綢之路,現今阿拉伯人多是在廣州、泉州甚或廣西北海一帶交易。

    南唐在福建、廣東、廣西都沒有出海口。

    名義上歸屬南唐的泉州漳州之地,實則處于藩鎮自立狀態。

    但南唐也有自己的優勢,占據天下最富饒之地,而且阿拉伯商人喜歡交易的絲綢、茶葉、燈具、瓷器等等,優良產地南唐占據了大半。

    只是阿拉伯人習慣在南方交易,來揚州等地行商的很少,而因為沒奪下閩地的出海口,又占據了許多富饒之地,唐主對海貿也就看淡了,使得南唐海貿,一直處于停滯狀態。

    而靠著指南針,肯定可以吸引阿拉伯商人來此,自己再有他們需要的充足商品的話,那這東海港,成為對外貿易的大港,不是沒有可能。

    而這些掌櫃商賈中,就有一人,能很快理解自己的思路。

    笑著看了王進一眼,陸寧點點頭道:“我已經有了計議,競拍的事,就交給王進王掌櫃,王掌櫃,你留下,一些細節,咱們討論討論,我會派些人跟隨你聽你調遣,但一切事務,由你主導。”

    其余商賈,有的羨慕嫉妒恨的望著王進,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氣,畢竟這個生意好像太大了,超出了他們心理的極限,也根本沒膽子來接。

    不過,不管對王進怎麼想,這些商賈,心里都暗暗冒冷汗,這位新東主,國主第下,可真是非同小可啊,這都什麼腦子啊,幸好他不是商人,還是自己等人的東家,要不然,生意別人還有法做嗎?

    陸寧回頭,看向左右坐的甘氏和尤五娘,笑道:“有什麼心得沒有?”

    帶這兩個女朋友來,陸寧就是希望行商的事情,將來交給她們幕后主持,自己的精力,可不想浪費在怎麼賺錢上。

    前期的准備,倒是很多事都吩咐的甘氏,但總覺得,尤小五儿應該更有經商的天份吧?

    見甘氏和尤五娘都躊躇,陸寧就是一笑:“回頭一人寫篇几百字的作業,對這樁買賣的看法,都隨意寫一寫。”

    甘氏和尤五娘,一起輕輕頷螓首。

    兩個千嬌百媚的女朋友都如此聽話,陸寧嘿嘿一笑,心里就有些飄,唉,可惜啊,這麼拉風的事情,訴與誰人聽?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3:48 AM

第二十四章 男女之別

縣城紅樓酒肆二層的雅間中。

    菜肴極為豐盛,酒是自海州購回的雙蒸珍釀。

    酒桌上一側,坐的是陸寧、甘氏和尤五娘,另一側,則是剛剛參加了競拍籌備大會還在苦苦思索的楊昭。

    帶著女朋友之類的聚會吃飯,對陸寧來說,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而且,一次帶兩個,又都是傾國傾城的層級,感覺還真是挺拉風的。

    很有滿足感。

    不過,体味著這種舒暢無比的感覺,陸寧心里一哂,唉,前世今生記憶融合后,自己這些幼稚的虛榮心倒是多了一些,也可以說,現在的自己,更像一個有血有肉有著七情六y u的人了,再不是前世,那冷冰冰的機器人。

    有同僚美妾在旁陪酒,對楊昭來說,也習以為常。

    可是,面前的是誰,東海公!

    王吉現在慘的狗都不如的樣子,司徒府周貢、乳母王氏欠下子子孫孫還不完的巨額債務。

    這一切的一切。

    起端可不就是那王吉嘴賤,開了几句東海公美妾的玩笑嗎?

    而且,很明顯,其他同僚帶美妾出席宴會,這些美妾通常是用來斟酒布菜,斗舞獻媚。

    而東海公呢,卻是令兩個美妾就在旁邊跟他吃喝,斟酒布菜,自有旁側的婢女。

    現在給楊昭的感覺,東海公這兩個美妾,在酒桌上的地位,和男人是完全平等的。

    唯一不平等的,是她們對東海公的態度,至于自己等人的感受,人家根本不必理會。

    這,對楊昭,也是一種很新奇的感受。

    而楊昭,本來就避女人如蛇蠍,這種氛圍,就更不會無端端多事了。

    被叫上一起和其他男人吃酒,甘氏初始心里是有些委屈的,畢竟,她還沒做過這些小妾才做的事情。

    可是,漸漸的,她越來越是奇怪,不但斟酒布菜有旁邊婢女來做,她和尤五儿,想搶著來,卻被陸寧瞪了几眼,儼然的意思就是,她們也是這酒桌上的正主,而不是來伺候人的。

    而面前這位刺史大人,更目不斜視,只看著酒杯,看都不看自己和尤五儿一眼。

    說話聊天時,楊刺史就更是好像辦什麼公事一樣,每句話都是談正事,絕口不提風月。

    于是,甘氏心里的委屈,卻漸漸變成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她以前雖然貴為正妻,但也從未像今天一樣,得到男子一樣的尊重,可以在酒桌上,傾聽男人們說正事。

    尤五娘,就更是覺得,心都在顫,下面一對繡花鞋里的小腳,都忍不住顫栗,甚至忍不住,去勾陸寧的腳。

    “這東海港,東海公,你是想引得千帆來啊?!”楊昭笑著說。

    陸寧笑道:“是啊,我已經讓貴儿在幕后打理,派出了許多行商,去采購瓷器、絲綢,不過,可惜的是,咱們購不到蜀錦,倒是瓷窯,我准備在東海搞一個,重金聘了壽州窯的師傅來此。”

    其實壽州離此不遠,又都是南唐領土,采購不難,但陸寧是琢磨著,自己的領地,總需要各種手工業,看一看,這個小小領地,如何管理各種匠人。

    如果手工業者,乃至工人,能蓬勃發展,國力科技,都能大有裨益。

    這東海,就算是個實驗田了。

    由小及大,才能知道這個天下,最適合的管理及經濟模式。

    東海港這個實驗田,自己可以隨便瞎折騰,終究也不會傷筋動骨,万一將來,自己不小心管的地盤多了,那時候再瞎折騰如果折騰錯了,可就大大不妙,自己可不成為歷史罪人?

    對未來,雖然還沒認真想過要怎麼做,但只要是自己管理的地盤,總要國泰民安,更要有保護自己子民的實力。

    親軍,已經擴編到了十三戍,每戍五十人,不過有那十三個孩儿示范訓練,倒是不用自己日日盯著了。

    貿易之事,自己也不太想多管,大体框架制定后,還是要多尋些得力之人作為臂助。

    貿易商品,現今主要還是要從各地采購。

    東海縣,特產是魚鹽,從漢代此地就有了制鹽工藝,所謂“兩淮鹽,天下咸”,其中東海鹽也功不可沒。

    不過,鹽雖然對內是克以重稅的財源,但對外貿易,自沒有新羅倭國或阿拉伯商人來中華是為了收購鹽的。

    琢磨著,陸寧對甘氏一笑:“貴儿,你就和楊刺史說說,你最近忙活的那些事。”

    甘氏一呆,但見陸寧鼓勵的目光,就低聲,慢慢講述起來,當然,她一直垂著頭,看也不看楊昭一眼。

    楊昭呢,也只是低頭傾聽。

    ……

    酒宴散,楊昭回轉海州前,拉住陸寧,說了一番語重心長的話,而且並不藏著掖著,挑開了說,主要便是說王繆,說判他死刑,怕你和司徒府那王媽媽這個梁子就太大了難以化解,就算司徒府並不包庇仆役,但終究會是個大疙瘩,何不判流刑?令他生不如死?

    就流去蠻瘴之地,如漳州,保管他活著比死還難受。

    你如果作難,將他送來海州,我來做判。

    陸寧卻是搖頭,倒是說,王繆的兩個儿子,可以流去漳州。

    王繆等冬季一到,必斬首示眾。

    楊昭無奈,心說我這白說了,怕王繆兩個儿子,還遭了殃,本來,沒自己,怕還不會流去那極南之地。

    不過楊昭倒也佩服的伸了伸大拇指,告辭離去。

    送別楊昭,陸寧、甘氏和尤五娘去往庄園的馬車上,甘氏眼圈紅了,陸寧一呆,問:“你怎麼了?”

    “主君,主君的恩德,奴,奴感激涕零,今日,奴体驗到前所未体驗之感受,謝主君。”

    陸寧笑道:“這有什麼?”正想說以后這種場合,可以多帶她倆參加。

    甘氏卻啜泣道:“有今日,奴就是死了也甘心,但奴,奴不想該當陪侍主君之顏,常被外人見……”

    陸寧一呆,好像,好像自己步子是邁的有些大,把甘夫人給嚇到了。

    又看向尤五娘,卻見尤五娘也是連連點頭,只是,好似怕惹得主君發怒,水汪汪大眼睛飄啊飄的,也不敢看陸寧,她第一要務就是如何討得主君歡心,自然不敢像甘氏這樣勸諫。

    “嗯,好吧,不過,你們還是要做些事的,不然不悶嗎?”

    卻見甘氏輕泣道:“奴,奴不悶。”

    尤五娘更是心里翻白眼,心說有什麼悶的,我的主子唉,奴每天盯著妝奩前主君你賞賜的珠寶都能美滋滋樂一天呢,再想想怎麼取悅主君你,其樂無窮啊!

    但她自然不敢吭聲。

    陸寧無語,心說你們不悶,我累啊,你們倆不干活,那我不累死,到現在,還沒一個真正的心腹呢。

    “以后這樣,我幫你們每人選四五個精干的婢女,命為典秘書,幫你們傳話,如此你們不用拋頭露面,也可以幫我……咳咳……,也可以解悶。”陸寧險些順嘴說出,幫我干活做牛做馬來。

    甘氏這時自然不能再違拗下去,低低說,“是,主君体諒奴等,奴,奴慚愧死了。”

    陸寧看著這兩個千嬌百媚的美妾,突然忍不住,伸出手一邊一個,捏了捏兩人臉蛋。

    哇,心都酥了。

    指尖那不同的滑膩之感,簡直讓人上天堂。

    尤五儿就在對面,當她的面被主君輕薄,甘氏俏臉通紅,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尤五娘卻是甜笑,水汪汪鳳目,好似要膩出水來,抿嘴媚聲道:“主君,要不然,今晚我和七儿,一起陪伺主君吧。”心里說,就不信和甘七儿合力,還不能讓主君你從柳下惠,變成燈草和尚。

    甘氏嬌軀顫栗,看樣子,羞的都要暈過去了。

    陸寧握著拳,指甲都掐進了掌心,心里那團火要爆炸一般,努力的忍著,心說,堅持,一定要堅持,自己那小小痴念,終不能這麼快就破戒?

    好半天。

    陸寧漸漸平靜心神,咳嗽一聲,道:“越說越不像話了!”又道:“對了,五儿,回頭你支一百貫私房錢,供你自己零花!貴儿,你支兩百貫零用,以后每月都是如此。”

    “謝主君。”甘氏俏臉如蘋果一樣紅,聲音細如蚊鳴。

    “謝主君,謝主君!”尤五娘俏麗臉蛋都快化成水了,這話代表的涵義,令她心花怒放。

    而且,主君一張嘴就是一百貫零花,以前整個劉府,一年也用不了這許多花銷啊。

    雖然比那裝腔作勢的白蓮花少了一半用度,但來日方長。

    尤五娘暗暗咬著銀牙,早晚有一天,在主人心中,我的地位會超過你。

    你不同樣沒被主人臨幸嗎?看誰能先討得主人歡心得到寵幸?!

    不過,主人明明不是不近女色,可就是,不知道為何每日都獨宿。

    難道是,主人真的是神仙下凡,怕泄了仙氣?

    主人若不是神仙被貶謫凡間,很多事情,還真的難以解釋難以理解。

    不知道几時,主人才能固本培源,行動房事呢?

    尤五娘大眼睛水汪汪偷偷瞥著陸寧,心里胡思亂想。

    跟在陸寧身邊,對陸寧種種神奇行為,尤五娘和甘氏,体會最深。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4:04 AM

第二十五章 三十万公

   黃昏時分,趁著浴室上曬得水還滾燙,陸寧舒舒服服衝了個澡,爾后穿著令裁縫特制的睡衣,進了書房,這明湖別苑的書房,雖然還有席,但卻擺上了后邊有斜靠背的軟榻,類似比較低矮的沙發,席上則鋪著軟綿綿的獸皮,這樣靠坐在軟榻上,或讀或寫,就舒服多了。

    陸寧拿著毛筆,正在寫准備給學館用的第二階段的教材。

    第一階段的教材,陸寧已經定稿,除了識字以外,就是簡單的算术。

    而第二階段,陸寧准備錄入一些簡單的天文地理自然知識,當然,不能太超越這個時代,而是按照現在人們的觀念,略微向前進一小步,就算住的大地是球体,圍繞太陽轉這種簡單的常識,都不可能錄入,不然只會引起恐慌,甚至招來文人們的攻擊和禍端。

    准備大量招收學員的學館,正在籌備,而且,陸寧准備强迫自己家佃農子女們,六歲后,十歲前,必須進私塾,若不用這種非常手段,估計也招不到几個學生。

    當然,十歲以后,很多佃農家都將子女當半個勞力用了,那時候,就憑自願了,總不能就可著自己的心情,根本不管現實情況亂搞,不然非天怒人怨不可。

    非佃戶的子女,如果要來自己的私塾,那也歡迎,當然,那就需要交學費了。

    這個主意剛提出來,甘二郎及一些胥吏差役就都給子女報了名,而且,都繳了學費。

    當然不是他們對子女有什麼遠大的期望或者認為國主第下編審的教材能點石成金,怎麼看,國主第下也不是文人,他編審的書經,也不像能給孩子們提供光明的前途不是?

    以前的縣經學博士馬竼化,現在的東海國學倌令,對未來學館生員教授什麼,好像已經完全插不上話,全憑國主第下做主。

    不過,國主第下越是搞不靠譜的事業,越需要人支持,不然國主第下辦的學館,收費的名額,根本無人問津,那國主第下的心情肯定就不怎麼美麗,國主第下心情不美麗,他們的日子,還能好過的了嗎?

    學館什麼時候重新開館還沒著落呢,早早就收了十几個孩童的學費預付款,陸寧編審教材的勁頭就更足。

    雖然知道那些家伙,這是在交保護費呢,但想來你們以后不會后悔。

    門被輕輕叩響。

    尤五娘的聲音:“主君,是奴,五儿。”

    “進來吧。”陸寧話音剛落,尤五娘推門而入,她顯然也是剛沐浴過,頭發濕漉漉的,但還是極為精致的盤成高高美髻,一襲淺紅絲綢襖褲,粉色繡花鞋,很輕便,更顯嬌俏可人。

    尤五娘的這一身絲綢衣褲,也是陸寧令一名女裁縫按他給的圖樣裁剪而成,給尤五娘和甘氏各做了几身,玫瑰花盤扣,開在襖的側方,和后世復古衣服開扣方法一樣,盤扣精美,顯得甚為誘人,更凸顯尤五娘小腰肢盈盈一握和迷人高s o n g組合的玲瓏身子曲線。

    不過,便是尤五娘,這種新式衣褲也只在內宅穿,算是只有陸寧才能看到的福利。

    雖然不知道主君為什麼喜歡胡服,但在內宅當常服也不錯,穿起來確實輕便方便。

    還是不用動手,尤五娘用靈巧玉足褪去鞋襪,將各種時令水果切成的果盤放在桌上,這才跪坐在了矮桌對面。

    其實陸寧本來是在矮桌對面也想放這種軟榻沙發的,但卻遭到了無聲的抗議,尤五娘也好,甘氏也好,從來不會在對面坐下,卻是開始跪坐在桌側,顯然,和主家面對面坐著,太沒禮儀,和她們從小受的教育格格不入。

    無奈下,陸寧只好撤去了對面的軟榻沙發。

    “生態平衡……”水汪汪鳳目瞄著桌上的書冊,尤五娘好奇的念叨。

    說起來,尤五娘和尤老三本來也是淮南大戶出身,因為戰亂逃來了東海,家里親人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流落何方,但尤老三和尤五娘,自小都學過認字。

    陸寧笑笑,就將書冊轉個方向,說:“你看看,能看得懂不?”如果尤五娘能看懂的內容,孩童們到了學習第二階段,應該能夠理解。

    學館的事情,陸寧准備交給尤五娘處理。

    說起來也是令陸寧頗感無奈,本以為,甘氏和尤五娘兩個人中,肯定是尤五娘適合經商,辦學之類的想法,陸寧最早是想叫甘氏來辦。

    卻不想,那天競拍籌備大會交給甘氏和尤五娘兩個人的作業,甘氏洋洋灑灑,頗有心得,這尤五娘,簡直就是個糊涂蛋,亂寫一通,顯然根本就沒看明白自己在搞的競拍大會要做什麼。

    她竟然寫什麼,自己想結交東都留守,所以才大出血,不但送上百貫錢,還送上金丹。

    顯然,根本沒認真聽自己說什麼,不定又開小差琢磨什麼呢,多半就是珠寶美不美之類的。

    陸寧當時看得都要抓狂。

    商業的事情,不消說,要甘夫人幕后操辦了,而辦私塾,就只能交給尤五娘。

    想想她來當這個東海國的幕后教育部長,陸寧又有些膽戰心驚,真不知道,她會不會鼓搗出大事來。

    “主君的肥料發酵池,收了許多野草,又用黍米莖葉,這就是,暗含生態平衡之道吧?”看完書冊里陸寧寫的生態平衡的條目,尤五娘眨著水汪汪鳳目,好奇的問。

    陸寧一呆,上下打量著尤五娘,一時無語。

    尤五娘就有些惶惶,垂下頭,小聲說:“奴,奴說錯了,請主君責打……”

    “不,不,你說的很對,我現在,是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愚笨還是聰明了!”陸寧長長嘆口氣。

    尤五娘俏臉立時浮現甜甜笑容,“在主人面前,奴好像也開竅了!主人有仙氣,奴跟著雞犬升天!”

    陸寧無語,這丫頭片子,有時候,真讓人有拉過來狠狠懲罰的衝動,感覺自己,越來越挺不住了,心中那小小的淨土,那份要將第一次留給真愛的堅持,好像要土崩瓦解。

    不行不行,要做有原則的人。

    突然,尤五娘扑哧一笑。

    陸寧老臉就有些掛不住,這丫頭片子,不會心里笑自己是偽君子吧?

    “主君,你知道外面現在都叫你什麼嗎?”尤五娘雪白嬌嫩柔荑輕輕掩著鮮亮櫻桃小口。

    “叫什麼?”陸寧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這小丫頭片子看來不知道自己正在琢磨什麼,那就好,那就好啊。

    “聽說海州那邊的官吏,背后都喊主君為‘三十万公’……”尤五娘隨之見陸寧臉色嚴肅起來,嚇了一跳,按道理,主君大氣的很,聽到這稱呼只會當作有趣的事付之一笑,畢竟,這也不是在侮辱主君。

    忙解釋道:“主君,聽聞他們只是說,主君學識淵博,從沒被出題難倒過,而且,每一賭,就是三十万貫錢,從來就沒賭輸過,人人都覺得主君,特別恐怖呢!”

    陸寧擺擺手,“我不是說這個,三十万,三十万,好啊,我突然想起個主意,我要全縣張榜,懸賞三十万貫錢,遍尋天下奇士,能工巧匠,如果能造出些器具,能明白其理,而我又不明白的,就賞三十万貫錢!”

    尤五娘一呆,雖然知道,主君好似喜歡奇技y i n巧的東西,但不想,會迷戀到這種程度。

    “當然,就算其器具沒什麼出奇之處,但我又覺得可以改進的,雖然沒有賞金,但可以入我門下為門客。”

    尤五娘立時眼睛一亮,跟主君時間長了,還不知道他性子?這又空手套白狼了,畫了個大餅,實際上,又是想忽悠人來為他當苦力。

    陸寧卻是琢磨,這三十万貫必然是誰也贏不去的,但如果能選些有潛力喜歡思考的哲人、匠人之類的,豢養著他們,讓他們沒事瞎琢磨也不錯,就如同現今,西方那些神父們,很多就是沒事瞎琢磨,想深入了解神創造的這個世界,很多科學理論萌芽,都由此而來,也令西方世界,漸漸由現今的中世紀,進入文藝復興時代。

    而自己選一批有潛質的哲人匠人養著,又有自己在旁略做指點,未必不會出現什麼火花。

    反而基礎教育,要慢慢來,不能操之過急。

    自從第一次和王吉賭三十万貫贏了后,就覺得,這未始不是一個見識當今天下英豪的辦法。

    當然,這個天下英豪,卻未必是當今之世認可的英豪。

    真正的英豪,難道真的就該是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的豪杰嗎?

    那可未必了。

    論如此英豪,怕這世上,自己少有抗手。

    而自己前世最看不上的,就是自己這種就懂打打殺殺的。

    自己要見的英豪,是那些有創新精神,但和這個世界價值觀格格不入,而被埋沒的人才。

    而且,這又是一個偽裝,稀里糊涂的,還能贏些巨款,結交些人物,有百利而無一害。

    就說對司徒府,看似自己逼得緊,可不是,想結交李煜嗎?

    早晚,會引出周宗、李煜這等人物的。

    到該放的時候,自己自然也會放。

    等東海漸漸走上正軌,自己可很期待去金陵,和李煜見上一面。

    身在南唐,一定要尋個后台或者說盟友的話,肯定是從皇太弟李景遂、燕王李弘翼、鄭王李從嘉三人中選一個。

    鄭王李從嘉,就是后來更名為李煜的南唐后主。

    不過歷史已經改變,這三個皇位繼承人,可不知道最后會鹿死誰手。

    反而歷史上最終繼承了皇位的南唐后主李煜,現今的處境應該最為不妙,是三人中最看不到希望的,又被狠辣果決的長兄燕王李弘翼猜忌,處境凶險。

    但從三人的性格來說,按史書上記載,性子懦弱更喜歡詩詞歌賦的李煜無疑是自己最好的選擇。

    胡思亂想之際。

    “主公,我來,是想和你說一個案子……”尤五娘小心翼翼的說。

    陸寧回神,笑道:“什麼案子?”

    尤五娘小聲說起來。

    陸寧聽著,慢慢陷入沉思。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5:19 AM

第二十六章 少年呼延贊!博彩第四彈 (上)

  府衙還在乒乒乓乓的施工中。

    陸寧坐在書案后,廳堂里站著左侍郎賈倫和右侍郎劉漢常。

    賈倫原本是本縣的錄事,被任命為左侍郎時,卻比劉漢常還要激動。

    現在他垂手側立,劉漢常卻是正眉飛色舞的講述剛剛緝破的新羅坊拍花黨案。

    “尤夫人……”

    劉漢常突然又尷尬的停了嘴,本來想稱頌尤五娘的聰慧,但話到嘴邊才覺得,實在無法措辭,也不知道尤夫人在國主身邊到底是什麼地位,如果國主看作妾侍,那就根本不是他可以評價的。

    新羅坊拍花黨案,尤五娘便是根據陸寧的平面圖思維,划出了失蹤几個儿童的方位,時間段,得出一天之內,是同一人作案的結論,按照路線和時間,又得出該人犯或者團伙,是慢悠悠在城里轉了一天。

    前日晚間陸寧看到這個案子,也給了尤五娘一些意見,說可能是行商,如此在城里轉悠一天,才沒被人注意到有多可疑。

    陸寧還說有可能是賣油翁之類的,這樣,其中一個桶盛油,另一個桶,就可以將其迷暈的孩童盛在里面。

    不過,最后卻是尤五娘想到的,原來,拐帶孩童,利用的卻是一家胭脂鋪的花車,其花車去給城里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售賣,而車夫和車上花婆,就是人犯。

    此案已經查的清清楚楚,是花婆儿子和外來商販勾結,想販賣新羅童去揚州為奴,胭脂鋪東主,倒是並不知情。

    而這些人犯,也絕沒有想到本縣接案破案如此神速,若以往,那些苦主報上衙門,也得拖拖拉拉數天后才開始查案。

    是以,孩童們還沒被送走,就被人贓並獲。

    看劉漢常提到這個案子,佩服尤五娘但話到半截又咽回去的窘態。

    陸寧笑了笑,琢磨了下,說:“我准備,以甘夫人為東尚宮,尤夫人為西尚宮,你兩位覺得如何?”

    賈倫和劉漢常都是一呆,雖然看起來國主第下只是臨時起意,但按照本朝承襲的唐制,國主自然可以封賜女官,不過,本國就是屬官都沒有齊備呢,卻先封賜女官,這,這怎麼看,主公也有點昏君的潛質啊。

    但兩人自不敢多說什麼,都躬身,“主公英明!”

    陸寧點點頭,笑道:“劉侍郎,以后本國案件復審,就由典秘書送西尚宮裁斷,賈侍郎,賦稅財目,就由典秘書送東尚宮復核。”

    財政權不消說,重中之重拿到手里。賬目更要清楚明白,而刑獄,則是最能令百姓直觀感受到統治者統治風格的,所以,自然都要有自己最信任的人盯一下。

    若不然,現在東海國屬官架構不全,容易造成賈倫和劉漢常一手遮天的局面,雖然,這兩人應該都沒有這麼大的野心,兩人出身低,視野也很低,根本不是什麼權臣的料儿,但是,時間長了,權勢在手,人都會變的。

    賈倫和劉漢常聽陸寧的話都是一呆,女官干政?那是則天皇帝時期才有的事儿了。

    不過兩人忙又躬身稱是,只是隱隱覺得,主公好似正向昏君的路上,策馬狂奔。

    琢磨著,陸寧又道:“中大夫一直空缺,兩位可知道,我這東海境內,可有什麼剛正不阿的賢才啊?”

    按規制,陸寧這東海國可設中大夫四人,為九品的諫官。

    監察機構,還是極為重要的。

    賈倫和劉漢常對望一眼,都思索起來。

    陸寧琢磨著又道:“如果是整個海州,乃至鄰近各州,可有什麼賢才流落在民間?”

    劉漢常突然眼睛一亮,說道:“主公,聞聽楚州有一位狂徒,少年才俊,卻恃才傲物,時常大罵天下英雄!”

    陸寧就有些無語,嘴炮誰不會,后世有了網絡,嘴炮們算是有了平台,鍵盤俠們談古論今,歷朝名將,當世富豪,哪一個在他們眼里?那真是說就天下無敵,做就有心無力。

    “嗯,有時間,可以去拜會一下。”陸寧敷衍的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候,外面執刀匆匆奔入,單膝跪倒:“第下,有壽州都護府來客!”雙手捧著一張名剌。

    陸寧身側,站得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婢女,叫小桃紅,是剛剛被封賜的典秘書之一,便走下來接過名剌,呈給陸寧。

    公府一起封賜了二十名典秘書,其中甘夫人和尤夫人每人調撥五人,其余十人,近侍陸寧這個國主。

    小桃紅的名字自然是陸寧起的,卻是陸寧想起后世一個影視劇,便有些惡趣味的給她賜名。

    實際上,小桃紅就是劉志才的侄女,后來過繼劉志才為女。

    陸寧本來是想放免她的,送她盤纏歸鄉,但她卻無處可去,哭著求李氏要留下,老夫人心軟,就答應了。

    對這劉逆之女,劉漢常和賈倫都不怎麼放心,尤其她還被任命為典秘書之一,可以接觸本國許多機密公函。

    此時劉漢常眼珠轉了轉,問道:“主公,金陵調配給主公的謁者還沒到麼?”

    謁者,就是宦官,按規制,陸寧身邊可以配備四名九品謁者,如小桃紅現在的差事,就應該是宦官來做。

    “我給推了,最討厭不男不女的陰陽人。”陸寧看著名剌,順口說著。

    賈倫和劉漢常都瀑布汗,本朝宦官,雖然比不上唐末時那樣專橫,但勢力也不小,如果主公的話,傳到那些宦官耳里,那主公還不得天天被人背后在聖天子面前詆毀?

    不過,國主第下,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啊,誰又奈何得了他?

    等中大夫吧,等中大夫吧,勸諫國主,這本來就是中大夫的職責。

    賈倫和劉漢常,現在都無比渴望,中大夫們踩著五彩祥云閃亮登場,將他們救出水深火熱。

    等真的有了中大夫,不知道,以后廳堂上,多熱鬧了。

    賈倫和劉漢常想想眾中大夫哭天抹淚勸諫國主的畫面,又都一陣汗顏。

    陸寧看著手中名剌,卻是微微蹙眉,上面寫的是“清淮軍營田副使孫羽”。

    清淮軍鎮壽州,是抗拒北國的第一線,雖然並不節制海州,但毫無疑問,其是南唐東北疆域最大的府衙,其軍鎮對海州,也頗有影響力。

    清淮軍節度使劉仁贍,是這個時代的名將之一,如果不是自己改變歷史的話,其在壽州守孤城,守了一年多,周軍便是有郭榮親征,有趙匡胤、李重進等悍將輪番進攻,卻久攻不下。

    直到壽州糧盡,劉仁贍又病重,其部下才開城投降,不几個月,劉仁贍就病重而亡,郭榮為收攏人心,可是厚厚封賜了劉仁贍,旌表劉仁贍的忠節,南唐朝廷,更追贈劉仁贍為越王。

    到了明代,壽州還建了忠肅王廟,就是祭祀劉仁贍。

    所以對他的大体事跡,陸寧倒有所了解。

    不過,現今這個大佬,好像,是要成為自己的對立面麼?

    琢磨著,值得這個大佬遣派將領來見自己的,最近,好像也就和司徒府仆役們的賭局了。

    “傳!”陸寧吩咐一聲,執刀起身,麻溜跑了出去。

    不多時,腳步聲響,走進來兩人。

    前面一人,是一名四十多歲中年人,身上就有武將的氣息,不過,陸寧的目光,卻不由自主被其身后少年郎吸引,這少年郎,不過十五六歲年紀,但魁梧健碩,真是虎背熊腰,走起路來便威風凜凜,看他走在孫羽身后,應該是扈從,但偏偏,令人感覺,孫羽應該是他的部下才對。

    那少年郎,進廳堂后,原本在毫無忌憚的東張西望,但抬眼看到陸寧,臉色立時就變了,失聲道:“是你?!”

    “你認識我?”陸寧笑孜孜的說,腦海里一幅幅畫面閃現,卻沒有對這少年郎的記憶,而自己見過的人,見過的事,只要時間不是很長,便是前世,也根本不會忘卻,這是長久訓練得來的習慣。

    孫羽本來正抱拳要躬身見禮,卻被這兩個好像都不知道上下尊卑的家伙打斷,無語的站直了身子。

    “你射殺吾主時,某就在旁側,還曾經追擊你!”少年郎本來雄赳赳氣勢,好像這一瞬立時就弱了,國主被射殺的那一幕,几乎是他夜不能寐的噩夢。

    他是名將之后,自小就弓馬嫻熟,小小年紀,已經被征募為御駕前的親軍驍騎兵。

    在軍中更是自傲,和人比試槍馬,從來未嘗敗績。

    但是,直到那暴雨滂沱的巨變之日,那策馬彎弓,在自己軍中殺進殺出如入無人之境的單薄身影,是每個親歷之人的噩夢。

    哪怕,國主被射殺后,這條單薄身影,兀自追殺過來,自己就是為了守護國主遺体不被辱,被他一槊打于馬下,那几乎要了自己性命,數日不能行走,這才和大隊脫離,失陷南國軍中。

    卻不想,今日,終于見到了他!

    陸寧聽到這少年郎的話,恍然,原來是郭榮舊部,駕前親兵,怪不得自己對他沒印象。

    看向孫羽,微笑道:“孫副使,你帶個降兵來,所為何事啊?”

    “某沒降!是你方軍鎮答應吾,若賭贏了你,就放某歸鄉!”少年郎終于還是站直了身子,直面他的噩夢!

    孫羽本來想躬身回答東海公的問話,又被這虎頭小子給搶了,但又奈何不得他,心中苦笑,得,你們倆聊吧。

    陸寧看向這少年郎,笑了起來,“好啊,那你說,要和我賭什麼?!”

    少年郎猶豫了一下,“那軍鎮和我說,要和你斗箭术!”搖了搖頭:“但某認輸!”

    陸寧卻是心中一動,好啊,這劉仁贍,還是對我那所謂的“神弓”念念不忘啊!

    自然是他不相信自己真有偌大力氣,當然,這一點,整個朝堂,也沒人相信。

    那弓射程如此之遠,射速如此之快,他認為,必然是機括設計極為巧妙,他很想見識見識。

    他來幫司徒府,不過是個由子,實際上,還是來試探自己的,雖然可能司徒府有人托到了他,但他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若不然,大可有別的方法化解此事。

    哪里用得著跟著湊趣,也跑來胡鬧?!賭什麼賭?!

    那孫羽一聽少年郎的話就有些傻眼,急急道:“喂,你可答應的,怎麼能還沒比就認輸?!”

    少年郎揚著脖子,氣惱的看著孫羽:“你們合伙誆我!明明知道我不是他對手,故意來挫我銳氣!他在此,又如何?!某就是不降!”

    孫羽這個氣啊,明明一路上,都幫他分析了,說了如果雙方都用尋常弓箭,要和他對賭的這個人未必能贏他,本來都護公,就是想看看這東海公的神弓還在不在,能逼出東海公用神弓即可。

    可誰知道這家伙,腦子好似不好使,跟他分析的東西,都喂了狗一般。

    還合伙誆你,你他媽有那麼重要嗎?

    孫羽直想踹他几腳,但想起這虎頭的力氣,終究不敢。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5:39 AM

第二十七章 少年呼延贊!博彩第四彈 (中)

  陸寧看著這少年郎,笑道:“那也不必非要賭箭术,賭什麼你可以隨便選,你擅長的,只要贏了我就行!”

    孫羽急急躬身:“東海公,這呼延贊,就是和你比箭术。”轉頭壓低聲音道:“我代都護公答應你,便是輸了,也放你歸鄉!”只要能逼出東海公用神弓,輸贏本就無所謂。

    東海公如果用了神弓,這虎頭小子必輸,但彩頭一事,都護公自然會化解。

    而東海公不用神弓,這虎頭小子贏了的話,也算為司徒府解決了一個難題。

    呼延贊?!陸寧卻是微微一怔。

    是那個呼延贊麼?!

    看劉仁贍能派一個拒不歸降的俘兵來和自己比斗,這俘兵的悍勇可知,不是那個呼延贊,又是哪一個呼延贊?

    小說演義里的鐵鞭王呼延贊?

    當然,真實的歷史上,呼延贊官做的並不大,其悍勇無雙,征伐北漢曾經四次帶領敢死隊衝上城頭。

    不過,他腦子不像自己,可能是真的有癔症,治軍治民都有問題,所以,每次因為軍功升上去,不久就會被貶謫,最后也不過是個四五品的官員,但饒是如此,卻進了宋史列傳,也可見其過人之處了。

    打量著這少年呼延贊,陸寧微微一笑,說:“比試什麼不要緊,咱們先說說彩頭吧。”

    看向孫羽,陸寧笑眯眯道:“你知道我的規矩吧?”

    旁側賈倫、劉漢常,立時一陣冒冷汗。

    小桃紅臉上庄嚴肅穆,肚里也好笑,國主第下三十万公的威名,誰人不知?

    孫羽看著陸寧臉上笑容,心里陣陣發毛。

    他可是親歷壽州之戰的將領,知道這少年國主癔症發作時是何等神勇,那些以為這少年國主只是運氣好的,才真的都是一群傻子呢。

    當然,也可能真是天佑本朝,才會令這少年國主癔症發作時賜他神勇,更賜他神弓。

    而最近,這少年國主可能又有癔症發作的前兆,竟然到處和人賭博,而且,彩頭都駭人聽聞,每一注,都是三十万貫,而且這少年國主還賭無不勝!

    而現在,他,他為什麼盯著我?

    就好像,我是一個主動送上門的大紅包?

    心里冒著冷汗,孫羽微微躬身,“東海公,你的規矩,下官懂。”

    “所以啊,到底是你和我賭還是他和我賭,我贏了的話,誰是我的債戶,這點要搞清楚。”陸寧輕輕敲打著桌案,說:“如果是你和我賭,那他只是個物件,你用來賭的工具對吧?如果是他和我賭呢,如果他輸了,你還答應放他歸鄉?那我找誰要債去?”

    孫羽滯了滯,隨之道:“是,是下官和東海公賭博。”

    陸寧點點頭,“那好,是這樣的,最近啊,我贏得盡是一些短時間收不回來數目的彩頭,所以,我的規矩要更正一下了,打個補丁,要不然,阿貓阿狗都來和我賭三十万貫,我輸了,要賠錢,贏了,錢收不到,那算怎麼回事?!孫副使,你說我說的在理不?”

    孫羽就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但這少年國主,確實言之有理啊,只能苦笑道:“東海公說的是,但不知道,東海公要如何給新規矩,這個,打補丁呢?”打補丁,這詞,琢磨琢磨,還挺有哲理的。

    陸寧道:“來和我對賭之人,如果沒有三十万貫銀錢,執意要和本公賭,若本公覺得其人看著還順眼,那就寬宏,答應下來,給這想發財的流氓空手套白狼的機會,但是,若是輸了,拿不出三十万貫錢,就賣身與我做私奴,如果是官身,那便請辭后,來與我做私奴!”

    “三十万貫賣身,便是三四品官員,也沒什麼辱沒身份的吧?”

    陸寧看向賈倫和劉漢常,“二位侍郎,我這筆賬,算的對不對?”

    賈倫和劉漢常,都要相對淚雙行了,這話,還是在外來軍鎮將領面前說,被聖天子知道了,可成什麼了?

    但只能都附和:“主公說得在理。”

    孫羽頭都大了,這都一幫什麼人啊?

    這家伙,是個大混蛋,他的手下,也都一群小混球。

    怎麼見到別人,就都要扑上來吸血一般?一群大小吸血鬼嗎?

    而且這家伙,膽子太大了,怎麼著,三四品官員與你對賭,輸了都要辭官賣身你為奴?你是想死麼?

    不過琢磨琢磨,如果真有此事,官司打到聖天子面前去,那參與的官員,也必然會被扒層皮,如此賭注,本就駭人聽聞,以官品抵押去賭,就更是罪不容赦了!

    本來覺得,這賭注,多少有些戲謔的意思,也不過是賭上對方全部身家,最多令人傾家蕩產,以后債務纏身,被陸寧這大債主壓得抬不起頭來。

    但聽這東海公的話,卻越來越當真事了。

    陸寧笑眯眯繼續道:“所以啊,孫副使,你可想好了,如果說,和我對賭的是你,這小俘兵只是個工具,如果孫副使輸掉的話,孫副使若沒有三十万貫銀錢賠付,就要辭官,從此為我私奴,賺錢干活還利息。”

    孫羽額頭冷汗立時刷刷的冒,來之前,可沒這規矩,所以,還以為就算輸了,以后都護公也自然會想辦法化解。

    可現在,看這小國主的脾氣,應該是癔症發作前兆,自己真輸掉的話,如果不辭官來做他的私奴,怕他真會向聖天子告狀,固然他鐵定被聖天子斥責,但自己,用辭官做私奴來當賭注?那聖天子一氣之下,怕自己全府都被貶為奴了。

    卻聽陸寧又叨叨咕咕,“是了是了,一些資質不好的,應該全府賣身做我私奴為我做活還債,下一次,就要打這個補丁了,今日話一出口,本公寬厚,就不更改了。”

    孫羽心一顫,背后全是冷汗。

    “孫副使,你想好了沒有?!”

    孫羽再不猶豫,忙笑道:“這個,自然是這俘兵和東海公對賭,下官做中證。”

    陸寧點點頭,看向了呼延贊,卻見那呼延贊還在扒著手指頭,皺著眉頭不知道在苦苦計算什麼,便笑道:“喂,小俘兵,我看你有几把力氣,就和你賭了,你贏,便可以歸鄉。”看向孫羽:“對吧,本來你答應的,便是輸,他都可以歸鄉的?”

    孫羽苦笑:“是,是。”

    陸寧就又轉向呼延贊,“你輸,就此做我的私奴,為我做活還債!如何?!”

    呼延贊卻是突然抬頭,連連搖頭,“尋常弓箭,我也勝不得你!”卻是剛算明白。

    陸寧笑道:“所以早和你說了,賭什麼都行,你覺得你擅長而我又不擅長的,贏,放你歸鄉,輸,從此與我為奴?你干不干?”

    呼延贊略一猶豫,一咬牙道:“終歸也是個機會,好,我,我和你賭。”顯然,他也不是真的愚笨。

    陸寧就笑了,“想來,你也是賭斗弓馬,好,都去我的練武場,到時,你或許就知道如何給我出題目了。”

    站起身,想往外走,突然想起一事,對小桃紅道:“今日這些新規矩,都記錄在案,再加一條,賭輸又沒有款項者,要闔府賣身于我為奴,那樣,本公虧的還少些。”

    眾人立時都一陣冷汗,小桃紅忙恭敬領命。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6:04 AM

第二十八章 少年呼延贊!博彩第四彈 (下)

  明湖湖畔演武場,此時,已經平整了几十畝沼澤土地。

    場上,喊殺聲震天。

    十三太保,陸平、陸霸、陸貴、陸青,陸明、陸穿、陸越、陸龍、陸虎、陸豹、陸獅、陸興、陸釘。

    每人領十名衛卒,正在刻苦操練。

    半個月前,陸寧又新征募了一百三十名團練,充為府兵。

    實則每戍已經擴編到五十人,但暫時列入常備日夜操練的,每戍只有十人,其余后備,因為農忙還沒過,需要忙農事雜事。

    而十三太保就按照他們被折磨的訓練方法,每人訓練列入常備的十名士卒。

    現今,卻正是合練陣型之時。

    十三太保,列成第一排,每人手中一柄寒森森陌刀,都是陸寧親手打造的。

    他們每個人身后,都是十人,共十三列縱隊,十一列橫隊,排的整整齊齊的。

    “殺!殺!殺!”

    除十三太保外,雖然他們每個人手中暫時都是木棍,但操練的極為認真,木棍各個用力前揮,殺聲震天。

    還未到演武場,孫羽已經暗自心驚。

    “停!”左首第一個大漢,陸平,被任命為公府之典衛長,見國主在一群人簇擁下行來,揮手喊停。

    眾士卒立時收攏隊形,雖然各個手中都是木棍,但卻如槍陣林立,一片肅殺。

    “你們繼續你們的,我來賭博賭博!”陸寧隨意的揮著手。

    孫羽本來正暗暗心驚,此時一個跟頭差點摔倒,這東海公治軍之道,真是…,隨意的很啊……

    這些精兵的雛形,怕是和他也沒什麼關系!

    但十三太保,及其后百余名府兵,遠遠望著陸寧,心中只有敬畏和崇慕。

    他們哪一個?沒被主君輕輕松松一小手指頭就給彈懵圈過?

    “來來來,小俘兵,你看看,可刺激到你思維了,想和我賭什麼?”陸寧指了指場中的各種訓練器具。

    孫羽看著這些奇奇怪怪的器具,也不知道是做什麼的,暗暗納罕。

    呼延贊抓耳撓腮的,顯然是心意難決。

    陸寧笑道:“不急不急,你慢慢想。”突然問道:“喂,小俘兵,你家中有什麼親眷?”

    孫羽呆了呆,只覺得在這小國主面前,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你不是答應了,今日的賭注不打新補丁了?何況,就算用你的新規矩,人家家在北國,你贏了,還能硬去抓人全家來給你為奴嗎?

    呼延贊很實誠,認認真真回答:“某自幼父母雙亡,家中就某一人!”

    陸寧搖搖頭:“可惜啊,可惜,本來還想給你兩次機會,就算你賭輸了,也可以用你親眷來做賭注翻本。”心說如果真如演義上說的,有瀝瀝拉拉一堆呼家將,自己贏了賭局,就去北國將他們都抓來做為部曲,以后史書上,想來也是一段佳話。

    可惜了!

    不過想想,呼延贊,是從他開始,呼家子嗣才開始茂盛起來。

    看著呼延贊,陸寧突然笑笑道:“這樣吧,我便蒙目與你賭箭术如何?我蒙上雙目,你可開眼!”

    呼延贊一怔,隨之大腦袋搖了搖,“不行,我不能占你這個便宜!”

    孫羽看著這虎頭的大腦袋,真想給他狠狠來一下子,這腦殼里,裝的都是稻草吧!

    “我,要和你賭爬樹!”呼延贊突然大聲喊。

    陸寧一怔,隨即啞然失笑,是了,自己弓馬,他都見識過,知道毫無勝算,但攀爬之术,至少,他沒見過。

    而歷史記載他數次帶敢死隊登城,想來這攀爬之术,是時常練習的。

    陸寧不置可否的笑笑,看向孫羽,“孫副使,你來,肯定是為司徒府的事情,但現在,這個賭注,和司徒府那些小奴的賭約,好像沒什麼關系了,你回去,如何交差啊?”

    孫羽心中正犯愁呢,是啊,那呼延贊贏了,要放人大搖大擺回北國,輸了,留下來給這小國主做奴。

    可不管什麼結果,現在又不比箭术,回去后,都護公不扒了我的皮?

    這不成了千里迢迢來給東海公送溫暖來了?

    自己還真成了大紅包了!

    陸寧微笑,“這樣吧,今日本公就格外開恩,這賭局,也算你一份,若呼延贊贏,我就免去司徒府王氏的債務,但那王吉和周貢的,卻是不行。如果我贏的話,你就答應我,幫我做三百件事,每一件事,可價值千貫了,也不辱沒你孫副使,你覺得如何?”

    好似,歷史上,這孫羽就是趁劉仁贍病重,策划開城投降的主要將領之一。

    這種貪生怕死官職卻不小的人物,有時候,還是很有些用處的。

    孫羽一呆。

    陸寧笑道:“放心,我要你做的事,有些你或許會為難,但絕不會有什麼凶險和禍端,也必然合乎朝廷禮儀,若不然,你也不會做,對不對?”

    孫羽無語,這位東海公,原來真是好賭成性,知道三十万貫的賭注,自己不敢下場,卻用這麼個荒唐的折中辦法,這,可真是……

    “你,你不和我賭了嗎?”呼延贊卻是有些著急了。

    陸寧看著孫羽,“孫副使,賭還是不賭?”這營田副使,在壽州能量不低,正四品官員,在軍中來說,可說几人之下,万人之上。

    “爬樹就不和東海公賭了,待下官琢磨琢磨,就以東海公說的賭注,看和東海公賭些什麼。”孫羽心說,呼延贊說爬樹,你就來攛掇我參與進來,這必然是挖坑給我跳啊?死了這條心吧你!

    陸寧笑笑,對呼延贊說,“來。”

    旁側就有一棵几人才能合抱的古樹,枝葉繁茂,綠意參天,是陸寧在此監督親軍訓練時,納涼的地方。

    呼延贊和陸寧,各自站在古樹的兩旁,呼延贊邊往手上吐口水,邊弓下了身子。

    “開始!”孫羽大喊一聲。

    呼延贊立刻便如小牛犢一般,向古樹衝了過去,但就覺眼前一花,接著,傳來陣陣驚呼,頭上傳來笑聲:“小俘兵,你就不用費勁了!”

    呼延贊呆了呆,抬頭看去,卻見古樹最上的樹杈上,輕飄飄站著一條人影,樹枝輕輕晃,他也隨風而動,好似要隨風飄走一般。

    不是旁人,正是那万馬軍中,曾經令無數北國精銳鐵騎心膽俱裂之少年郎。

    這一瞬,呼延贊就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暴雨磅礡的天塌地陷之日,他腦子微微眩暈,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孫羽,仰頭望著陸寧,心中劇烈跳動著,這,這是人嗎?

    眼前一花,他就已經站在樹頂了!

    獵豹,也不及他速度的百一。

    所以,千軍万馬中,射殺周國國主,只怕,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常規操作?!

    十三太保及親軍隊列,鴉鵲無聲,遠遠望著古樹上的人影,很多軍卒,眼中跳動著狂熱的火焰,這就是,我們的天下無雙之主!

    他們,几乎人人都見識過,陸寧極限之下,展現出來的,世間無雙之术!

    陸寧對他們並不保留,因為,以后這些軍卒浴血沙場,可能會面對極為堅苦無望的局面,他們只有對自己有絕對的信心,才會有絕對的忠心,更會具有,無邊的勇氣。

    也更會信服自己操練他們的方法,而拼命的淬煉自身。

    今天,在孫羽面前,陸寧同樣沒有保留,方才的速度,已經是他的極限,這一動,只是短短瞬間,但是,卻已經令他微微有疲累之感。

    這樣做的好處,可以威懾到這個親眼見過自己,將來又可能有些用處的武將。而偏偏,他越是將實情說出去,旁人越會認為他誇大其詞,幫自己吹噓。

    輕輕縱躍落地,陸寧行到孫羽面前,笑道:“孫副使,想好和我賭什麼了麼?”

    孫羽苦笑,搖頭道:“下官不賭了。”

    本來,他已經想好了和這個小國主比什麼,比斗雞。

    這斗雞,是外物,在東海公身邊總不會也雞犬升天,實力瞬間提升一個檔次吧?

    而且,孫羽認識一位朋友,其公子紈绔無比,整日聲色犬馬、斗雞逐犬,東都揚州的“雞王”,就是這紈绔的,孫羽本想借這個“雞王”來和東海公一斗。

    但現在,卻是心都涼了,孫羽苦笑連連,還有什麼可賭斗的,這東海公,根本就不是人!

    陸寧微微蹙眉:“不說好了賭上一賭嗎?!”

    孫羽苦笑,左右看看,見旁人離這里都有一段距離,抱拳道:“就算下官輸了吧,下官答應東海公,日后若有差遣,只要不要了下官的腦袋,都幫東海公辦到!”

    陸寧凝視他一眼,微微一笑:“好,這可不是我逼你的,日后莫反悔!”

    “東海公但請放心!”孫羽臉色鄭重起來。

    陸寧看著他,突然問:“你本來,想和我賭什麼?”

    孫羽毫不猶豫,道:“斗雞!”

    陸寧笑笑,心中卻有些汗,真是不能小看這些古人啊,果然,開始想到借助外物和我賭了,看來,以后想想把三十万貫的規則,打上什麼新補丁,可別大意失荊州。

    又對遠方招招手。

    典衛長陸平快速跑過來,單膝跪倒:“主公!”

    陸寧指了指呼延贊的方向,“給他安排住所,跟著你們訓練,此外常備再納入十名勇壯,和他一起訓練,再從中擇優一人,選為戍長。”

    “遵令!”陸平大聲答應。

    陸寧又笑著喊:“小俘兵,如何?你要反悔歸鄉,我不攔你!”

    呼延贊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語,宛如魂游天外。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6:16 AM

第二十九章 畫舫閑話

   整個海州來說,河道稠密,有大大小小四十多條河流,按河流走向,北方政權要拿下淮河流域,海州才能不攻自破,若是從北面進攻,反而軍馬難行,也很容易被對方水軍攻擊。

    所以,海州通常都被控制淮河流域的政權掌控,而從地圖上看,海州就是南唐北部臨海最凸起的一片地域。

    現今,陸寧和甘氏就在一艘畫舫似樓船中,緩慢行駛在鹽河之上。

    鹽河顧名思義,就是為了運鹽修建的運河,連接了海州几乎所有河道,然后從海州城南下,直到楚州,也就是后世的淮安,最后彙入京杭大運河。

    陸寧去楚州,便是去拜訪劉漢常說的那個嘴炮,這種尋訪賢士的勾當,尤五娘自然幫不上什麼忙,出不了什麼好主意,是以被留在東海看守庄園。

    不過實際上,陸寧這次行程,主要還是來沭陽看大姐,而到了沭陽,恰好南下就到楚州,所以,也就順便去看看那嘴炮是什麼人。

    樓船里陸二姐也在,這几日相親相的心煩意亂,陸寧便說帶她出來散散心,問她有沒有哪里想去?

    陸二姐說想大姐了,所以,才有這次沭陽之行。

    陸寧乘坐的樓船本是王吉在海州所有,現在自成了陸寧的財產。

    二層的船樓,雕刻的極為精美,涂著朱漆,船体也比一般江船要寬,遠遠看來就極為醒目。

    這艘船本來是准備在揚州打造的木蘭船,現今中華船業發達,木蘭船就是其中一種,可載重兩万石以上,大概千噸左右,阿拉伯商人大多用中國船到印度,再轉阿拉伯帆船回本土。

    這艘原本計划打造的木蘭船,因為預訂之大食商人悔約,是以打造成了江船,或者說,是供貴族使用的游船畫舫,最后被王吉買了下來,他原本是准備送給金陵的某位貴人,結果現在鳩占鵲巢,成了陸寧的戰利品。

    如今的江河湖船,以戰艦或者運輸貨物為主,專門載人的也僅僅是貴族家的游船了,在鹽河上並不多見。

    這艘船雖寬,但不載貨,除了船底的壓船石,也不過載了不到二十人,加之划槳的都是大力士,是以速度並不慢。

    尾舵是一名經驗特別豐富的老船公,船身中部,左右各兩個櫓,都是肌肉虯結的彪形大漢划槳。

    陸虎這一戍十名士卒,被選來做划船的力士,輪番換班划槳,各個興高采烈,這是第一次跟在國主身旁做親衛。

    實際上陸虎這一戍,都是力氣很大的彪形大漢,以后擴編,這一戍,擴充的士卒,也會盡量選拔力士,因為在陸寧構想中,這一戍,就是在戰陣最前面執盾的武士。

    站在船頭,看著身側的二姐,陸寧笑道:“這次到沭陽,可以讓大姐幫你參謀一下,我看那些年輕人,也感覺難以取舍呢!”

    陸二姐臉一紅,這几日,陸寧一定要拽著她相親,雖然說隔著簾子,但十几個青年才俊,挨個和她見面,由牙婆問話,他們回答。

    她又哪里經歷過這些,看到過這許多可能會成為她未來夫婿的青年才俊任她挑選,這個有這個的好,那個有那個的好,實在是挑花了眼。

    現今小弟提起,陸二姐臉滾燙,看著船舷下飄飄蕩蕩的混濁江水不語。

    “哈哈,你自己想吧!”陸寧說著,揮揮手,回了船樓。

    本來遠遠避開不敢聽兩人敘話的陸二姐的婢女,這才敢走回陸二姐身畔。

    富麗堂皇的艙樓內,侍立著兩名典秘書,是小翠和小桃紅,小翠多少有些甘夫人面前首席典秘書的感覺,小桃紅則是陸寧最貼身的典秘書。

    案桌雪白軟毯上,跪坐的甘氏見陸寧起來,忙起身,陸寧笑著做個手勢。

    桌案對面,一個六七歲扎著朝天髻的布衣小姑娘,也怯怯的站了起來。

    “你們聊你們的。”陸寧走到舷窗前坐下,順手拿起本書看。

    甘氏也對小姑娘一笑,玉指在紅唇前噓了一聲,示意小姑娘坐下,小聲道:“吃吧,吃吧,不用怕。”

    桌案上,擺著各種蜜餞和糕點,小姑娘卻只是搖頭。

    她是被陸寧稱為“老張”的船公之女。

    老張是東海縣內經驗最豐富的掌舵船公,陸寧要為這艘畫舫招募一名專職船公,就讓人請他來,爾后,老張就被劉漢常直接派人硬抓了來。

    老張本來以為又是以往一樣,要為縣里貴人服徭役,也就是一文錢沒有白干活的勾當,而國主第下更狠,竟然是要他終生服徭役,他說什麼不干,因為他几個儿子早就成家立業,身邊只有一個幼女,實在放心不下。

    等公府一名典秘書和他見面,談到酬勞,供吃供喝供住,此外一年給米一石,錢兩貫,他當然是沒口子答應。

    這次出遠門,他本來想托付別人照顧女儿,但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家,被東尚宮知道后,求肯了國主,特許他帶了女儿來。

    小丫頭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這位小姐姐,以及那位大哥哥,都是特別特別尊貴的人物,在她被允許進艙后,她爹爹一再叮囑她,不許亂說話,更不許碰里面任何東西。

    甘氏見她模樣,也只能輕輕嘆息,回頭對小翠道:“翠儿,你拿一盤蜜餞,領她去船尾吃吧。”

    小翠連連點頭。

    看著主母,小翠也替主母高興。

    現在和主母相處,再沒了當初剛剛成為國主之奴的尷尬。

    主母被賜了“東尚宮”的名號,那就完全不是普通的婢妾了。

    而且,以國主之尊,是可以有八名有品級的妾侍的,這種妾侍,稱為媵,媵本來是指主母的陪嫁丫頭,現今早不是那種意思,如國主,就可以有八名媵,也就是在冊的妾,等同正七品。

    怎麼都覺得,主母將來肯定是國主的媵妾之一,那就比原來做明府的正妻地位高的多,明府才七品不是?

    何況,現在主母就被賜了“東尚宮”的名號,就算在國主將來的媵妾里,地位也應該是有些特殊的。

    心里胡思亂想著,小翠領著小丫頭去了后艙。

    “貴儿,我剛剛在外面聽,小桃紅有了心上人?”陸寧突然問。

    甘氏一呆,卻不想陸寧在船頭,也能聽到艙內自己低聲問小桃紅的事情。

    小桃紅臉一白,噗通跪在了船板上,顫栗不已。

    甘氏忙起身跪倒,低聲道:“奴治家無方,請主君責罰!”

    陸寧笑道:“不是吧,我剛才明明聽到,兩人郎有情妾有意很長時間了,為此,前任劉明府還將那少年打入了大牢,不過我就位后,他剛剛被赦免,你方才,也是要小桃紅斷了痴念,不要再去想他。”

    甘氏又是一呆,還以為陸寧就聽了個音,卻不想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再想幫小桃紅掩飾也是徒勞,只有垂首輕聲道:“請主君責罰,奴首罪!”

    陸寧搖搖頭,笑道:“唉,貴儿啊貴儿,你應該了解我的,等回到東海,小桃紅!我就放免了你,本來也想放免你的,是你沒走,那時候,他還在牢里吧?你無依無靠,現在,你可有了歸宿,我也替你高興。”

    小桃紅臉又白了白,其實她心里極為迷茫,現在不但生活無憂,而且身為國主身邊的典秘書,每日跟隨國主見識各種新奇事物,比之以前父親在的時候,生活多姿多彩了百倍。

    而曾經的郎情妾意,好像也漸漸淡了,生活有了色彩,好似,比那些,重要多了。

    只是他出獄后,几次托人來信,又令她柔腸百結,難以割舍。

    此時心中迷迷糊糊的,小桃紅磕頭,謝恩。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6:28 AM

第三十章 錢財如土 (上)

  沭陽碼頭,雇了車馬,一輛陸寧和甘氏、陸二姐乘坐,另一輛小桃紅和小翠乘坐,陸虎和四名力士跟隨,其余力士則留在畫舫上看守。

    大姐夫李豐,本來是跟海州王家做生意的伙計,是王憲的親隨,跟隨王憲去東海販鹽,李豐無意中見到陸大姐,驚為天人,托人說媒后成親。

    及后王憲見到這親隨娘子如此漂亮,打聽到家里還有一個妹妹,便也有樣學樣,娶了陸二姐,不過當時王家已經漸漸敗落,他答應的聘禮,卻一直沒有兌現。

    反而聽說近年大姐夫李豐,離開王憲后,生意越做越大,在這沭陽縣城,很有了几間鋪子。

    陸寧吸取和二姐見面的教訓,備了很多厚重禮品,又帶了婢女親隨,准備正式登門遞名剌拜訪。

    如果大姐過得差不多,只要不像二姐這樣也被虐待,就算以前受些氣,但以后,因為娘家的勢力,那她在李家還不被當觀音菩薩供奉起來?

    陸寧可不想,自己拜訪次大姐家,又要逼大姐和離。

    不然,自己可不成了親人的婚姻粉碎機嗎?

    雖然李豐單飛后,和王憲反目成仇,二姐和大姐也好久沒走動了,但陸二姐還依稀記得李豐家第一個鋪子。

    叫“李家鹽行”。

    現今唐代的坊市制度已經瓦解,沭陽縣城主街黃土大道,臨街大多是掛著各種幡旗的商鋪。

    李家鹽行位置不錯,在東西和南北主街的交叉口處,行人熙熙攘攘,沭陽縣城很是繁華。

    陸虎拿著名剌進了鹽行。

    陸寧准備的名剌上,豎著六行,依次寫的是“東海開國縣公陸寧,公之姐陸氏,公府東尚宮甘氏”的字樣,女子身份,上了名剌,但自也不會讓閑雜人等看到名諱。

    而不多時,就見從鹽行里匆匆跑出一人,反而陸虎腳步落在了他后面。

    那人來到兩匹馬的車首前,噗通跪倒:“草民李豐,拜見東海公!”

    這人穿綢掛緞,又沒有官人的威風,一看就是商賈,身材面相,倒是方方正正,沒有很多商賈的那種油滑之感。

    正是陸大姐的夫婿李豐。

    陸寧已經趕忙下車,笑道:“一家人,姐夫,你哪來這麼大禮數啊?”說著將他攙起來。

    李豐滿臉賠笑,“這,上下尊卑,便是親戚,也不能亂了禮制不是?!”

    他消息靈通,手下親信又經常被遣去東海販鹽,早聞聽東海封了個開國縣公,偶爾聽說東海公叫陸寧,是農人出身,他心下疑惑,所以便遣人詳細打聽這位東海公是什麼人,卻不想,那東海公,卻正是自己妻子的胞弟陸寧。

    這可把他激動的,聽到訊息的當天,就准備去東海給丈母娘磕頭,若東海公能召見,那就最好不過。

    不過陸大姐,卻說什麼都不去,說當初你守財奴一樣,過年都從沒准備過厚重禮品,去年更被趕了回來,今年你就去都不去了,現在知道我小弟發達了?要去巴結?願意去你自己去,我是沒那個臉。

    最近月余時間,李豐就和已經被奉為祖宗一樣的夫人磨嘰這件事呢,但陸大姐,就是一直不松口。

    卻不想,東海公今日主動來訪,李豐簡直要樂蒙了,連連說:“第下,請隨草民回寒舍,第下的姐姐,日夜都盼望和第下相見。”

    陸寧聽得心中一哂,心說不怪我這大姐夫生意越做越大,看來不但早知道了我的身份,怎麼稱呼我,都打聽清楚了。

    第下這尊稱,從唐初因為再沒有實地封國之事,就已經僅僅存在于史冊,是陸寧被封國,由那位喬舍人帶頭,縣里胥吏、陸家仆役被教化,這才都跟著喊,慢慢在東海普及。

    而這大姐夫,卻早早打聽清楚明白。

    由此可見他的細心,和對信息收集的重視。

    現在的商賈,善于收集各種信息,應該是最重要的。

    不過,這第下的稱呼,按禮制應該僅僅限定在東海國內,品級不高的官員,去了東海國,也要稱呼自己一聲第下,而出了東海國,就大可不必如此稱呼了,便是黎庶百姓,稱呼一聲東海公就可以了,更莫說官員了。

    姐夫如此稱呼,多少有些諂媚。

    那邊李豐,已經叫過一名伙計,在他耳邊低語了几句,那伙計立刻飛奔而去,自是回李府通知,要府上早做准備了。

    ……

    “乒乒乓乓”。

    車輛即將到李府時,突然傳來巨響。

    陸虎等人嚇了一跳,立時都刷拉拉拔出腰刀,衛護在車旁。

    “哎呀呀,草民有罪,草民有罪!”李豐忙連連拱手告罪,“是草民,吩咐人點燃的爆竹,今天喜慶,草民無狀,草民無狀啊!”

    掀開車簾,陸寧笑道:“無妨。”

    李府是兩進的院落,此時大門外,已經站滿了人,以李豐的母親李老夫人帶頭,和她站在一起的,是陸大姐,其余儿子儿媳,都排在后面。

    而陸大姐這種超然的待遇,從李豐打聽到東海公就是陸寧后,就已經開始了。

    陸寧下車,李老夫人領著儿子儿媳跪了一地,陸寧忙攙扶。

    陸二姐和甘氏這時下車,除了陸大姐,眾人又是一通拜,稱陸二姐為“夫人”,甘氏則是“尚宮夫人”。

    然后,便是簇擁著陸寧等貴人進宅,小翠、小桃紅和陸虎等人,則開始整理車上禮品,將其分類裝盤,蒙上紅綢布。

    李府附近,看熱鬧的已經圍得人山人海。

    李豐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恨不得全縣的人,都能來看到他今日的風光。

    ……

    后宅,豐盛的菜肴,按照東海公的規矩,李老夫人,陸大姐、陸二姐和東尚宮都被安排在了主桌,和東海公一桌。

    這麼一來,李家除了現今家主李豐,其余男子就都回避了,只有李豐在主桌相陪。

    陸大姐和陸二姐低聲敘話。

    陸寧卻是心中輕輕嘆息,看起來,大姐比二姐的心硬多了,二姐是真沒辦法,在家里地位卑微,根本做不了主。

    就算這樣,看到自己后,二姐哪怕在偷偷典當家里東西好維持家里開銷呢,但還是准備給自己饒些米糧帶走。

    大姐呢,和李豐成親時李豐還沒現在發達,算是糟糠之妻,所以,大姐以前雖然不是眼前這樣在李家地位超然,但作為家主正妻,要說接濟娘家,她還是能做得到的,但顯然在這件事上,大姐並沒有那份心思。

    當然,可能和成親時,母親陪嫁沒遂她心意有關,她一直就覺得,母親太偏心自己了。

    不過,現今一切都過去,怨怪大姐談不上,但,親情,有時候本來就是一種很脆弱的東西。

    后世兄弟姐妹反目的,還少了?

    太貧窮或者太富有的家庭,親情可能最淡薄,當然,也因人而異。

    現今大姐過得很好,那就行了。

    不過自己,一定要幫二姐找一個更好的歸宿。

    看大姐握著二姐的手,大姐手上有大大一顆綠寶石的戒指,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顯露,就這樣握著二姐的手說話。

    其實自己送了二姐許多珠寶首飾,二姐不願意戴而已,可能一直覺得,愧對自己和母親吧,尤其是老媽,面子上拉不下來,還沒真正接受二姐,畢竟當初,要和大姐二姐斷了關系,話已經說出口。

    這個時代婦女,如自己老媽,有時候,思維就是這麼擰巴。

    陸寧看著李豐,突然想起一事,問道:“方才府前的爆竹,好像是竹筒里面放了火藥?”

    李豐一呆,說:“第下怎麼知道?”隨即笑道:“是個窮酸秀才鼓搗出來的玩意,他讀書不成,就愛鼓搗這些東西,我有時候會見見他,怕有什麼商機不是?不過這家伙,鼓搗的東西,大多華而不實,沒什麼能售賣的。”

    陸寧微微點頭,大姐夫確實是個做生意的料子。

    “其人在哪里?我想見見。”陸寧笑著說,自己想搜羅的,可不就是這種人才?他們鼓搗不出來有用的東西,那叫不務正業的空想家,如果能鼓搗出來,就是發明家。

    李豐笑道:“好,好。”心說東海公也要做生意嗎?

    “小弟,你剛剛開府,各種花銷不小吧?今秋的賦稅又入了國庫,如果需要你姐夫資助,就開聲!”陸大姐突然說。

    “唉,這是什麼話?我已經為第下准備了錢百貫。”李豐瞪了陸大姐一眼,心說這婆娘,就是上不了台面,說的什麼話?

    以前因為自己是王憲跟班,她就特別喜歡和陸二娘比,聽說王家敗落,她可高興了很多天。

    但這東海公能一樣嗎?就算手頭緊也是暫時的,那東海縣一年賦稅多少,你知道嗎?眼皮子真是太薄了。

    而且,看起來,你這弟弟,可不缺錢,除了陸二娘寒酸點,你以為你弟弟冠上的明珠是假的?

    好,就算這是皇家賜的常冠,中看不中用,不能拿去換錢,但那東尚宮呢,雖然不敢仔細打量她,但目光略略轉過,就知道她戴的首飾,太過精美了,精美的好似都是假貨一樣,比如,她玉釵鑲嵌的一串碧珠,太晶瑩剔透了,和很多普通富戶婦女充門面用琉璃代替珠玉一樣,時間一長,這種涂色的琉璃就會現出原形。

    可是,如果是真的,那東尚宮戴的各種飾品,怕就價值千貫。

    李豐突然心里一顫,就覺得自己婆娘,可能看得沒錯,干什麼呢?滿頭戴著千貫財富到處轉悠?

    不過,不管怎麼說,東海公就算日子暫時窘迫,那也轉眼就過去了。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6:38 AM

第三十一章 錢財如土 (下)

  聽大姐和李豐的話,陸寧心里一哂,看來李豐到底消息還差些,不知道自己三十万貫公的名頭。

    一個王吉,一個王繆,就貢獻了兩万多貫進項。

    數天前,周貢和王氏,也都送來了數千貫的飛錢,看來司徒府的大奴們,私下也很有些身家的。

    當然,三十万公這個名頭海州上層官吏和自己東海縣官吏才知道的,他在這個小縣,沒有聽聞很正常。

    笑了笑道:“多謝大姐、姐夫好意,弟日子倒過得去。”又看向陸二姐,“二姐,怎麼禮品的清單,還沒給大姐和姐夫過目嗎?”

    陸二姐確實精神有些恍惚,見到大姐后,心里難受,哭了起來,爾后就被大姐抓著問東問西,被勾起了在王家傷心往事,黯然神傷,卻是把禮單的事情給忘了。

    忙叫身后侍女來,接過禮單遞給陸大姐,說:“大姐,姐夫,這是小弟帶來的禮物。”

    陸大姐順眼看去,馬上就是一呆。

    卻見上面寫的密密麻麻,什麼“赤金墜子”,什麼“碧玉如意簪”,什麼“白玉同心玉佩一對儿”等等,更有“足金十兩”、“銀二百兩”這種硬通貨。

    一名奴仆匆匆跑入,在李豐耳邊低語。

    卻是府門前,排了一隊准備送上禮品的東海公隨從,見遲遲沒有人唱傳,有些急,叫人來問問。

    李豐忙道:“快請,快請,奏樂,奏樂!”

    他也忙起身,出去迎接。

    前院,立時絲竹聲起,小翠、小桃紅、陸虎及親兵隨從們捧著一盤盤蒙著紅綢布的金銀玉器等厚重禮品魚貫而入。

    這些禮品,大概價值千貫。

    李豐回轉,心里驚濤駭浪,國主就是國主,這小指頭稍微漏漏縫,怕自己就要奮斗几百輩子了。

    陸大姐,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李豐剛剛賠著笑,要在下首落座,突然,又一名仆役跑進來,把他嚇了一跳,“又怎麼了?!”

    “有東海來人,叫王進,求見東海公!”

    陸寧聽了一愣,隨之喜道:“快叫他進來!”心里,那隱隱的期待,即將知道答案了。

    “國主第下,國主第下,大喜,大喜!”王進衝進來就跪倒,神態有些疲倦,但卻是滿臉的興奮。

    “如何了?”陸寧問,心里,也微微跳的有些快。

    “第下,第下!那航海司南,拍出了万金之價啊!”王進數日奔波,就是為了盡快將這驚人的好消息稟告國主第下,話剛說完,心神一松,就覺得天旋地轉,要暈倒的感覺。

    陸寧笑道:“你起來,坐下,喝口水,歇會再跟我說。”

    “是,是!”王進起身,有人給搬來椅子送上熱茶,他坐下后喘了口氣,便忙站起身,說:“不過按照第下的吩咐,我已經向出價最高者說明,航海司南在東海有售,每個僅僅售價百金,但每船只限購一具。”

    “所以,那些大食商人、高麗、倭國商人,都忍不住了,我就是搭乘大食商人商船回的東海,聽說第下恰好來沭陽訪親,已經走了半日,我就乘快舟趕來。”

    陸寧笑道:“辛苦你了!”自己畫舫比較慢,他輕舟追來,卻是前后腳和自己几乎同時到沭陽。

    琢磨著,陸寧道:“好,那原本謀划的一切,就開始吧。”看向小桃紅,說:“我寫一封信,你和兩名力士乘快舟回去,將信給西尚宮,讓她按我信上所說行事。”

    “王進你休息休息,也回轉。”

    看向甘氏,“我們歇息一晚,明日就回。”那個名士,也沒時間去見了。

    接下來,陸寧要李家送來筆墨紙硯,一邊寫信,一邊和王進說,回去后要如何如何,如何如何。

    王進連連點頭凝聽。

    最后陸寧又隨口問王進,“金陽丹呢?”

    王進都差點給忘了,這時苦笑道:“在下糊涂,那金陽丹賣了千金!”比起那航海司南帶來的震撼,反而拍賣出了一万貫高價的金陽丹,被遺忘到了角落。

    陸寧又問:“可曾按照我吩咐說明?”

    王進忙道:“是,是,我已經說明。”

    那金陽丹,是東都几位商人聯合競價,壓下了大食人商團,而王進也按照東海公所說,囑咐了那几名東都商人,說此仙丹為極品,每日聞一聞便延年益壽,但仙緣不到强行服用,遭到反噬卻是怕性命不保。

    陸寧微微點頭,信此時也恰好寫完,叫人來封漆,又對小桃紅道:“你這就去吧。”

    李豐在旁,聽得都懵圈了。

    隱隱也聽明白了始末。

    東海公,自己妻子的這個弟弟,有一堆航海用的神奇器具,拿出了一個,去揚州競賣,竟然賣出了十万貫的高價。

    但是,東海公竟然只是虛晃一槍,硬是沒要這十万貫,還告訴那些番商,這神器在東海大量出售,僅僅售價一千貫。

    這,這都什麼腦子啊?

    就算東海公你有一大批這種航海神器,那也賣一百個才能得到十万貫啊?

    不過,接下來聽著聽著。

    李豐越來越是心驚。

    東海公,野心太大了吧。

    他這是要,令番商們都來東海啊!

    怪不得一艘船,僅僅限購一具那神器呢。

    而在東海,各種貨物什麼的,也已經准備好,就等番商們采購。

    李豐的心,就砰砰的亂跳,這個,是絕佳的商機啊,他恨不得,現在就趕緊行動,也采購大批瓷器、茶葉等,去東海港。

    陸寧好似看到他心思,笑道:“姐夫,開始來的這几艘船啊,東海的備貨就能應付了,慢慢來,這只是個開始,將來姐夫你去東海的時候少不了。”

    李豐連連點頭,如果東海港真能由此成為北方貿易大港,必然客似云來,自己,常去行商是必然的。

    說起來,東海有天然良港,海船的話,比逆江而上去揚州交易更方便。

    而東海公說的更明白,本朝在南方沒出海口,廣州、福州、明州等港都在吳越、南漢等國手中,泉州則被藩鎮留家兄弟占據。

    但偏偏本朝地跨江南江北,番商需要的貨物,本朝甚是充足,行商們將這些貨物運送去南方港口,跨越國境貿易,本來風險就大,如果本朝有了繁華出海口,那還販運貨物去閩越嶺南嶺西做甚?

    而且,東海港更可以直接成為高麗、倭國和大食商人進行貿易的節點。

    更莫說,和北漢、契丹貿易,東海更有便利。

    李豐越想越是心驚,自己婆娘這個弟弟,簡直是雄才偉略,看事情,站得位置也太高了吧,這,這,以前自己真是瞎了眼,從沒和他好好嘮嘮,不然,現在怕有了十倍家財了!

    怪不得,他小小年紀,竟然已經是一國之主。

    自己初始,還以為他是狗屎運,真是慚愧啊慚愧。

    李豐也敏銳的意識到,今天聽到的這些消息,由東海公這種强大官方力量推動的港口建設,會給他帶來多少商機多少財富。

    其實陸寧心里也在琢磨,和后世一樣,確實接近大官家的商販,更容易賺錢,不說灰色交易之類,就算提前知道丁點內幕消息,都是無限商機,所以,所謂公平競爭,很多時候,都是空話,都是相對而言,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對了,小桃紅,告訴西尚宮,那三十万貫的懸賞之榜,也可以借機放出去了,要令全天下人,聞聽此榜的越多越好。”陸寧喊住了正要奔出去的小桃紅。

    小桃紅,忙答應。

    廳堂內,寂靜的,好似能聽到每個人的呼吸。

    “這,第下,三十万貫懸賞又是什麼?”李豐賠著笑,小心翼翼問。

    陸二姐就是一笑,說:“我們這弟弟啊,最近迷戀賭博,彩頭就是三十万貫,而且,逢賭必贏,現在輸給他三十万貫的有挺多大人物呢,州里的刺史和參軍,司徒府、都護府也都有人輸給他!現在全天下,他還不是第一大債主啊?所以州府很多大員,都背后稱呼他三十万公,怕他怕的要死呢!”說著,抿嘴笑。

    李豐立時目瞪口呆,這,這。

    這一刻,他才深深意識到,他和東海公接觸的世界,到底有著什麼本質的不同。

    賭注,三十万貫?

    輸給他的人?有參軍有刺史?楊刺史?就是那海州城中說一不二,就算他身邊仆役的仆役的仆役,碾死自己也跟碾死螞蟻的那位?

    還有司徒府?都護府?

    都有人輸給他?

    怪不得,怪不得,方才聽說一個金丹,賣了万貫,他卻完全不在乎的一樣,包括他御用的商人,也好像差點忘了這東西。

    實在是因為,跟在他身邊,便是商賈,都不知不覺眼中所望,是四海八荒吧!

    陸二姐又笑道:“這不嗎,他想招募些亂七八糟的門客,就懸賞三十万貫,要我說,可別讓天下人從此都不務正業,就想從你這里不勞而獲,天天去尋思那些奇技y i n巧!”

    陸寧一抬頭:“二姐說的是,我也在琢磨呢,所以,准備懸賞時打個補丁,如果是東海子民,因為此荒廢了農田等正業,徒三年,讓他們好好吃吃苦!”

    李豐苦笑,這東海公,喜歡奇技y i n巧的東西,所以張嘴就懸賞三十万貫,要大會天下奇士?

    這可真是,沒法說了……

    陸大姐,更是慢慢垂下頭。

    她一直是大姐,自尊心最强,對母親偏心弟弟一直不滿,偏偏就算嫁人,自己還是先嫁的,二妹后嫁,自己的夫婿,卻是二妹夫婿的跟班。

    她心里,就更不是滋味。

    她也一直希望,得到弟弟妹妹真正的尊重。

    得到母親,真正的認可。

    二妹夫家終于垮了,自己也終于成了家里唯一的指望。

    她本想,今年過年時,去給母親好生賠罪,多帶米糧銀錢,也順便接濟下二妹。

    但是小弟突然飛黃騰達,而且,發達的令人以為是做夢。

    而自己以前的一切希翼,好像都已經破碎。

    自己的堅持,好像變成了很可笑的東西。

    在弟弟面前,什麼權勢富貴,微不足道。

    弟弟,什麼時候,變得這樣豁達了,看他說話聊天,真有糞土万戶侯的氣概。

    而自己在他面前,渺小的,微不足道。

    她垂著頭,就覺得有些恍惚,好似,天旋地轉,身遭的一切,都要離自己而去。

    就在這時,手上微微一動,卻是被一只玉手慢慢握住,這只手,很溫暖,很溫暖。

    她抬頭看去,妹妹,正關切看著她,嘴唇在動,好似在說,“大姐,你沒事吧?我剛剛看到小弟的時候,也以為是做夢呢!”

    聲音,是那麼的遙遠,好似來自天邊。

    她再忍不主,反手握緊妹妹的手,隨之,啜泣起來。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7:02 AM

第三十二章 三十万公!天下無敵!

   黃昏時分,李豐卻帶來了一個壞消息,那做出爆竹的窮書生王寒時,前兩天被抓入了大牢,好似是得罪了本縣縣尉李工和。

    現今經常流動的除了士子就是行商,所以,雖然有了類似旅館的邸店,但通常條件並不怎麼好。

    陸寧等,自然住在了李府。

    陸大姐命仆人們專門在后宅收拾出來一個院落,本來就是未出閣的几個姑娘的閨房,現今全部換了新被褥,給弟弟及妾侍、婢女住。

    弟弟的扈從,則被安排在前院。

    聽到李豐的消息,陸寧微微蹙眉,說:“那遞我的名剌給本地縣令、縣尉,就說我想見一見這個王寒時。”

    李豐忙答應,“好,好,我這就去。”

    原本,陸寧要他不要大肆張揚,別和本地官府通氣說自己到了,李豐正覺得憋得難受,至親如此顯赫,卻不能宣揚,就如錦衣夜行,現在,正合心意。

    ……

    一個多時辰后,李豐卻垂頭喪氣的回來了。

    陸寧問,李豐嘆口氣,“第下,第下,此事還是作罷吧。”

    陸寧笑笑:“到底怎麼回事,你只管說就是。”

    李豐猶豫了一會儿,終于,搖頭道:“好吧,就說與第下知,此事涉及到了燕王殿下!”

    哦?陸寧微微一怔。

    燕王李弘毅,是當今唐主李璟的長子,后主李煜的胞兄。

    聽李豐往下講,卻是李豐去縣衙遞了名剌,很快縣令崔衡就接見,聽說東海公到了沭陽,大喜,還說什麼“真是貴客云來。”

    但聽李豐說,東海公要見被關進牢中的王寒時,崔衡的態度立刻就變了,甚至本來興衝衝要來拜會東海公,突然就說頭痛難行,過几日再拜會東海公賠罪。

    李豐知道事有蹊蹺,找到相熟的本縣胥吏,塞了半吊錢,才打聽到了原因。

    原來,那王寒時是路見不平,痛罵崔衡不敬鬼神而被下牢的。

    而所謂縣令崔衡的不敬鬼神,是他將本縣道觀冬云庵强征充公一事。

    崔衡,以冬云庵內養毒蛇,致死人命為由,將冬云庵道觀田地充公,庵內道姑全部勒令還俗並貶為奴。

    李豐知道冬云庵之事,這几日剛剛發生的,他本來也奇怪崔縣令為什麼大動干戈為難几名道姑。

    李豐便又塞錢給那小吏逼問,那小吏是崔衡最親信之人,捱不過李豐磨,這才說,原來,崔衡是為了冬云庵中的兩個小道姑,那是一對絕色,而且是孿生小姐妹。

    崔衡有世交的世侄在燕王幕僚,崔衡一直便想搭上燕王這條線,恰巧几個月前,他無意中見到了這對小道姑真容,大驚之下靠記憶臨摹了畫像,再聽兩個小道姑經歷,更是大喜,便將畫像送去了潤州那世侄處。

    而前几天,他這位世侄就到了,說是要帶那孿生姐妹去潤州。

    崔衡這才將一條人命案,栽贓給了冬云庵,將冬云庵田地充公,將庵里五個道姑,全部貶為奴。

    李豐講述。

    陸寧聽得微微蹙眉,說:“這崔縣令,原來還是個畫家。”心說南唐官員,多才多藝的真多,但好像就是沒什麼施政的人才。

    李豐一呆,東海公的關注點,還,還真是與眾不同。

    他點頭,又嘆息道:“要說這對小姐妹,命運實在坎坷,本是江淮人,富貴人家,幼年就被父親培養為舞姬,練柔术,誰知道還未到他父親將其獻給王侯發跡之時,家道中落,幸好海州慈云庵一個掛單的仙姑路過其家將其收留,果然不久,其家就被抄沒,那仙姑送了這對小姐妹來冬云庵她弟子處,但去年的時候,冬云庵的庵主,也就是那仙姑的弟子病逝,想不到今天,冬云庵也被抄沒了,唉!”說著突然鼓起眼睛,“聽說慈云庵那大有名氣的仙姑也在去年羽化,這對姐妹,可不是妨人精麼?”

    隨之搖搖頭:“那燕王的幕僚,和崔衡,定然沒將所有事都稟明燕王,不然,一對妨人精,誰生受得了?”

    陸寧笑了笑:“燕王,未必信這些的!”當然,强霸道姑這事,燕王也多半不知道。

    歷史上,雖然燕王心狠手辣,甚至奪權成功后還毒殺了自己的親叔叔,但其統軍很有一手,未必這般荒唐好色,不遠千里遣人來這里求美色?

    反而手下人獻媚的可能性更大。

    李豐說道:“總之,第下,這件事,我看,第下還是不要理了,免得無謂的麻煩。”

    陸寧笑笑,說:“我想想吧。”

    李豐告辭離開,屏風后一直靜靜傾聽的甘氏,輕聲道:“主君,聽起來,李豐說的收留那對小姐妹的仙姑,好像是小十三的師傅……”

    哦?陸寧還從來沒見過小十三,那道號柯羽的小丫頭雖然已經還俗,但每日在庄園后院為她修的靜庵修行,從不露面,小小年紀,尤五娘說剛剛十歲,本來不該正是玩心很重天真爛漫之時?也真耐得住寂寞。

    甘氏更是輕輕嘆口氣,“好像論輩分,這兩個可憐娃,還算是小十三的師侄呢。”

    陸寧點點頭,“這麼說,也算咱們的親人。”

    甘氏一呆,隨即驚道::“主君,不可,不可啊……”她本來對這對孿生姐妹的遭遇感同身受,几個月前的她也是面臨這般殘酷境遇,不過,她運氣很好,柳暗花明,日子比以前開心快樂百倍千倍,而那對小姐妹,面對的,怕就是很殘酷的命運了。

    燕王暴虐,常有所聞。

    不過,她也僅僅是感慨,聽到陸寧好似要插手這件事,她真的有些慌了,就怕是自己的感慨,給主君惹來大禍。

    對方,可是皇族,是聖天子長子,統領千軍万馬的燕王!

    陸寧笑笑,“你怕嗎?”

    甘氏望著他,回憶著在他身邊的一幕幕,回憶著他策馬奔騰的豪情,回憶著他指點江山謀划各行各業的奇思妙想,終于,心,漸漸寧靜下來,是啊,能和這樣一個男人,在一起經歷這許多事,好像,自己就算現在死了,也不枉活了這一生,以后,每在他身邊多活一日,都是上天對自己的恩賜,又有什麼好怕的?

    他死,陪他赴死而已!

    如果他不管這件事,那他,還是他嗎?

    “我不怕!”甘氏輕輕搖螓首,美眸中全是堅定。

    陸寧就笑起來,突然走上兩步,到了她身前。

    甘氏立時有些慌亂,想低頭,卻覺得額頭被溫熱輕輕碰觸,愕然間,面前人影已經大步向外走,大笑道:“有卿相伴,前路何足道?!三十万公!天下無敵!”

    甘氏好一會儿,才明白過來,方才,是他在自己額頭輕輕親吻。

    俏臉立時紅如彩霞,但一顆芳心,卻甜的,都要化了。

    聽那狂徒,又唱:“愛妃東尚宮,還不與我來!”

    甘氏忙小碎步追上去,看著他狂傲背影,只覺得,眼中再無旁人。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7:09 AM

第三十三章 遷客騷人,灰飛煙滅

  李豐滿臉的苦笑,東海公執意要來縣衙,他心下惶惶,但也只能跟隨。

    隨之看著東海公坐著椅子翹著腿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狂態,更是無語。

    椅子是東海公隨從帶的,能折疊,攜帶很方便,現今東海公就硬闖進了縣衙大堂,坐在大堂之上,一副等這里官員拜見的倨傲模樣。

    陸寧現在,感覺自己的嘴唇還麻酥酥的,那軟膩溫香,傳遞給了每個神經一般,令他好像,有些亢奮。

    “東海公,你這是干什麼?……”崔衡匆匆走出來,揮手令躍躍y u試的衙役們退下,對陸寧微微拱手,臉卻沉了下來。

    看著李豐,更是眼神陰森。

    李豐心下一沉,就有一種想哭的感覺,但是,現今也只有一條路走到黑了,自己想平安無事繼續財源滾滾,只能寄希望,這位不知道是不是腦子有問題的大舅子,不觸怒燕王殿下,最終化險為夷。

    比如,希望這件事,燕王根本就不知道,事后,反而懲治這些打著他名號禍害百姓的惡官。

    不過,這種希望好像不大,就算燕王本來不知情,但東海公現在行為,好像也是在挑戰燕王的權威。

    李豐如墜冰窟,想死的心都有,這一天之中,心情真是大起大落。

    崔衡目光,最后還是盯在了陸寧身上,問道:“東海公,下官可曾得罪你?”

    陸寧身后站著兩個鐵塔似的扈從。

    衙門外馬車上,甘氏坐在里面,馬車旁,又是兩個鐵塔似的扈從。

    衙門大門洞開,甘氏能看到里面情形。

    陸寧看著崔衡笑了笑:“崔衡,你叫潤州來人見我!”

    崔衡臉色陰晴不定,終于,他點點頭,在身旁親隨耳邊低語了几句,那親隨轉身快步離去。

    好一會儿,從正堂內偏門,才慢慢走出一個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公子,眉目周正,只是眼神有些飄忽。

    看著陸寧,他微微拱手,“你就是東海公?某是滁州張洎!”顯然,雖然是庶民身份,卻是極為倨傲。

    陸寧打量著他,突然心中一動:“張洎?別告訴我這麼湊巧,你是水自洎?”

    年輕公子微微一笑,“不錯,某就是水自之洎,東海公聽過某的名字?”便顯得有些自得,自覺得自己才名,已經遠播江北。

    原來是張洎,陸寧不禁有些無語。

    后主身邊群臣,陸寧也就知道這一個張洎,因為他太秀了。

    史官評價他,多用善迎合,反復無常之類的形容詞。

    張洎,也是個三姓家奴,是燕王李弘翼保舉他進入仕途,后主登基后,因為他善詩文,所以很快得到重用,獨攬朝綱,后主几乎將朝政都交給了他。

    宋兵攻南唐,都到了宮城下,張洎還勸告后主不要投降,說自己算了一卦,宋兵很快就會失敗。

    宮城即將被攻破,張洎攜帶自己妻子儿女來到后主的宮殿中,然后與光政使陳喬約定共同為國效死。

    等到陳喬自盡氣絕后,張洎又跑去見后主,忽悠一通,說自己活著,是想到如果自己身死,怎麼報效主公你呢?勸后主投降。

    等宋太祖見到張洎,訓斥他正是因為他一直勸告后主不投降,使得戰爭持續這麼久,生靈涂炭,他卻磕頭請罪,但又忽悠了一通,說了一堆義正言辭的話,正義凜然不怕死的樣子。

    果然,宋太祖心思就被他揣摩到了,饒了他死罪,而且不久后加以重用。

    其后,其甚至和寇准同為中樞。

    不過宋太宗后來發現這個人,善于揣摩上意,議事只管迎合皇帝,且喜歡攻擊同僚,所以最后還是將他貶謫。

    張洎這個人最奇葩的就是,他已經為宋臣,卻經常去找生活已經極為拮據的南唐后主索要金銀珠寶,后主把白金打造的器具送他,他還不滿意,背后多有詆毀。

    而現在,這個奇葩的家伙,就在自己面前?

    打量著這個還算有些風度的灑脫公子哥似的家伙,陸寧搖搖頭,人還真不可以貌相。

    “張洎,你和崔衡,將王寒時放出來,將冬云庵的判決撤銷,這件事,我就當沒發生過。”陸寧淡淡的說。

    張洎呆了呆,就笑了,冷笑,就好像,陸寧在講什麼冷笑話。

    崔衡也有些無語的看著陸寧。

    陸寧點點頭,“好,那我換種說法,冬云庵眾道姑,還俗被貶為奴,我就問問,她們五人,作價多少,張洎要帶走兩個,那就是貶為官奴后售賣為私奴,他用了多少錢?我出雙倍!”

    張洎還是冷笑。

    崔衡也不言不語。

    陸寧就笑了,“既然,我說的條件你們都不同意,那好啊,這官司,咱們就到聖天子面前分說分說,毒蛇如何就是庵堂養的?崔衡,從你這沭陽,找几個證人我還是找得到的,你想一手遮天,很難啊!”

    崔衡便惡狠狠看向李豐,自以為李豐是人證之一。

    李豐心里這個冤啊,但這時候,亂說話說不定又得罪東海公,那就真是兩面不是人,只能垂首不語。

    張洎冷笑道:“東海公,你以為你這個三十万公真的好大威風麼?贏了几個邊陲愚鈍之官,几個陋府小奴,卻讓你自高自大,目空無人,簡直太也好笑,在某眼中,你就是個跳梁小丑!三十万公?哈哈,哈哈。”搖頭冷笑兩聲。

    那倨傲的神態自然是說,如果你早遇到我,已經輸得褲衩都不剩了。

    陸寧一怔,隨即就知道,這三十万公的名頭,還傳不到潤州去,自然是李豐拿名剌來見崔衡后,崔衡和張洎,聊起過自己。

    看著張洎,陸寧就笑了,“看來,這位公子,是也准備和我賭三十万貫了?”

    張洎冷笑:“不錯,你不是號稱什麼都行,任由別人出題麼?你可敢讓我出題?!”

    陸寧笑笑:“你有三十万貫麼?”

    張洎立時一滯,馬上氣勢就餒了。

    名士可以驕狂,但別提錢,提錢就有些傷。

    “那你又有何身份,有何官位麼?”陸寧又笑著問。

    張洎臉上更是陣青陣白。

    “你既無財,又無官位擔保,拿什麼和我賭三十万貫?你算個什麼東西?”陸寧搖著頭。

    這一刻,便是沭陽縣令崔衡,也覺得,好像,是有這麼點道理。

    人東海公,憑什麼和你賭什麼三十万貫啊?

    陸寧身后諸扈從,也都鄙夷的看著張洎。

    “不過嘛!”陸寧看了眼崔衡,笑道:“如果崔衡你肯押注張洎贏,本公就格外開恩,和你們一起玩一玩。”

    啊?崔衡就有些傻眼。

    馬車中,甘氏一陣頭疼,主君這是要將全海州官員,都變成自己的債戶嗎?

    “不肯的話就算了。”陸寧笑了笑。

    看著張洎眼巴巴看著自己,崔衡知道,自己若不答應,就將這張洎得罪狠了。

    何況,方才閑聊起三十万公,張洎說起過如何賭贏三十万公,所言也極有道理。

    咬了咬牙,崔衡苦笑道:“好,我,下官願意押注張洎和東海公的賭局。”心說便是贏了,什麼三十万貫,自己可不敢要,便是要,東海公將債戶轉給自己一個,自己還能有東海公這樣的魄力,真的去和州里參軍或金陵司徒府去追債麼?

    陸寧笑笑,對張洎道:“既然崔縣令肯押注與你,本公就和你賭一次。”

    到此,張洎已經氣勢全無,點點頭,又道:“那我們先立下字據,簽字畫押!再由海州城楊刺史來做中證。”

    陸寧笑笑:“可以啊。”心說你是誰?你想和我賭什麼?你擅長什麼?我能不知道嗎?

    肯定是比詩詞了,以為我是農人,輸定了,還要叫楊昭來見證,拿夠威風,這海州城、清淮軍、司徒府,以后可都知道你大名了!

    而,比詩詞歌賦,這種名聲,你最喜歡了。

    陸寧又看向崔衡,笑道:“崔縣令也需如此!”

    崔衡苦笑點頭。

    陸寧笑笑,說起來,自己除了品階比這個沭陽縣令高個二三十級,但和這個沭陽縣令從本質上沒什麼不同,不過是,自己所收賦稅可以入自己私庫,麾下團練,可以看作自己私兵罷了。

    所以,沭陽縣令,本也不用怕自己,更莫說,他還自以為有了燕王做靠山了。

    ……

    第二日下午時分,楊昭滿臉苦笑的出現在李豐家后宅。

    陸寧連夜寫了信送去海州城,他不得不來。

    刺史大人啊,東海公一封書信,第二天就到了自己府邸,李豐本來應該滿心的興奮,可是,他現在恨不得,時間倒流几日,這兩天發生的一切從頭再來。

    而當恢復了名士風采,一副屈尊紆貴般駕臨李府的張洎,提出要和陸寧比詩詞后。

    不僅僅楊昭臉色變了,就是屏風后,和眾女眷一起聽動靜的甘氏,俏臉也是一白,因為,她還從來沒聽過陸寧,吟詩作對,這個男人,好像很神奇什麼都會,但是,絕不是什麼擅長詩詞的遷客騷人。

    而陸寧身后扈從,面上也都變色,好像,這真是主公的弱項,跟在主公身邊時間長了,有時候就覺得,主公好似全能全知,就沒他不擅長的東西,可是,詩詞歌賦?還真是,從來沒見主公感過興趣。

    崔衡在上官面前,看起來端端正正,但見陸寧身后扈從神色,他眼中卻全是喜色。

    楊昭伸著蘭花指,慢慢的撥弄茶蓋,又瞥著陸寧,心說,我怎麼沒想到,不過詞賦我也不擅長,而都不擅長的話,文章的東西,分出勝負好像很難,不知道比書法,能不能比過東海公?

    不過,自己也就這麼一想,被東海公赦免了三十万貫的債務,那得多厚的臉皮,才好意思要和東海公再賭過?

    哎呀呀,我怎麼也滿腦子琢磨如何賭了?

    都是被那東海公帶的!

    楊昭就幽怨的看了陸寧一眼,陸寧不明所以,只覺得一陣惡寒。

    張洎已經走上兩步,“就由某先來,也多給東海公一些思考的時間!”

    說著,吟道:“我愛真人闕,高台倚寥泬。洞天開兩扉,邈爾與世絕!”

    他倒沒作弊,沒用以前舊作,當然,用舊作的話,也很容易穿幫。

    這首小詩是他最近偶感所做,覺得還有改進的空間,是以一直沒對人說過,不過,贏對面這農蠻,是足足的了,就算他知道自己要賭什麼,但短短時間,找槍手,這海州境內,又哪里有自己對手?

    這首小詩,其實后三句都有出處,只是略作改動,尤其最后一句,全句都是照搬詩仙的詞句來展示豪情,沒辦法,他最后一句怎麼想,都覺得難以釋放前三句展示的意境,才情不夠,只能引用。

    當然,在這海州城,這首詩已經足夠壓倒所有本地文人了。

    他很自信,吟過后,看著陸寧,笑道:“東海公,我可以容你几日,用不用?”

    陸寧笑了笑,說:“我打過三點零補丁的對賭協議你看了,已經簽字畫押,你不后悔吧?”

    張洎蹙眉,心說什麼亂七八糟的,不過陸寧的意思他懂,他看了那賭前的規則,其中寫明,如果對賭之人,輸掉賭局后拿不出三十万貫,又難以證明自己能陸續清償三十万貫錢的能力,就要賣身給對方為奴。

    “東海公,如果你現在認輸,我便少收你十万貫又如何?”張洎笑著,心情甚好,三十万貫,和二十万貫,好像概念上沒什麼不同,都是几輩子奢華都花不完的錢。

    陸寧並不理會張洎,看向崔衡,“你仍願押注張洎?不反悔?”

    見楊刺史目光也看過來,崔衡咳嗽一聲,“湊趣而已,東海公莫怪,下官,下官不反悔……”

    陸寧笑笑起身,踱了兩步,臉色漸漸肅穆起來,朗聲吟道:“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好!”楊昭立時鼓掌叫好,這簡簡單單四句詩,朗朗上口字句簡單,但卻令人聽了心潮澎湃,尤其被這東海公吟來,就仿佛,能看到他昔日周軍陣中,大殺四方的威風。

    屏風后,甘氏一顆提起的心,終于緩緩落下,卻又有些無奈,他,到底還有什麼不懂的嗎?

    張洎臉色蒼白,自己也知道,他輸了,而且輸得很慘。

    畢竟,他這首詩,更像是多拼西湊的魔改,而陸寧的詩句,聞所未聞,顯然是他原作。

    陸寧對他抱抱拳,笑道:“承讓承讓!”又對楊昭道:“就請刺史大人評判,誰的詩更勝一籌?”

    楊昭笑笑,“是東海公贏了!”心里,真是瀑布汗,心說只怕這東海公,書法也未必不擅長,自己那些胡思亂想,還是快些忘了的好。

    陸寧看向張洎,問道:“怎樣?”

    其實,昨天陸寧回憶了一夜,他雖然不是什麼學霸,但基礎教育的名篇還是都能回憶起來的,本來差點用后主的那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但想了想,万一后主有朝一日還會遇到同樣凄慘境地,做這詞賦呢?自己剽竊,就不太好了。

    而至于后世,想來自己的到來,世界亂了套,以后有沒有大宋都難說,畢竟趙匡胤沒能在淮北之戰立下大功而平步青云,郭榮又死的太早。

    現今反而是周太祖郭威的外甥權臣李重進最為勢大,使得現在的周國,陷入黨爭之中。

    而且,自己應該也不會令北宋再出現。

    所以,宋都未必有,世界已經亂了套,李清照,想來也不會出現了。

    而這首詩,陸寧一直很喜歡,不希望它湮滅于世間,所以,今日才會引用此詩。

    “張洎,你現在拿不出三十万貫的話,我也感覺,你沒有什麼地方能讓人信任你,覺得你以后能拿出三十万貫錢來,所以,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奴仆了。”

    對李豐道:“准備賣身契約,要他按手印。”

    打量著張洎,心說你以后官就別做了,但做官能做到史冊留名,不管是惡名還是臭名,人肯定是很聰明的,你以后啊,就做佃農或是給你弄個匠人的身份,把那聰明勁放技术上,說不定,在我提點下,還能成為某方面的專業人才呢。

    張洎已經失魂落魄,全無反應。

    其實他根本不是燕王的幕僚,只不過燕王見過他,好似對他流露出欣賞之意,他就心思開始活泛,想怎麼討好燕王,恰好這沭陽世叔去信附帶臨摹的畫像,說有一對絕世孿生美人,他看了畫像大為心動,這才匆匆來了沭陽。

    而聽崔衡講起東海公,他心里是大不以為然的,心說這些淮北小官,見過什麼世面,不過胡亂吹噓而已。

    卻不想,現今卻是輸得徹徹底底。

    陸寧又看向崔衡,笑道:“我會留下個扈從,等你先將能變賣的變賣,你嘛,辭官就不用了,要你做我的佃農,我更虧,你以后每年的薪俸,每月的料糧,都送東海縣,做利息!至于以后你的生活開銷,要重新跟我借錢,我按最低生活標准發給你!”

    崔衡早已經呆若木雞,看起來,魂都沒了,東海公在說什麼,怕都沒聽進去。

    楊昭看著他,眼里全是憐憫,心說你啊你,本來沒你什麼事儿,這不自己找死麼?

    不過,想來沒親眼見過東海公與人豪賭場面的,聽旁人傳聞,只怕都會以為和東海公對賭的人愚笨,這才接二連三的輸,而恨不得賭局換成自己,贏那三十万貫巨額財富。

    但只要親眼目睹過賭局中情形的,想來沒任何一個人,希望和東海公對賭的噩夢,降臨在自己身上。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7:24 AM

第三十四章 歸家和阿拉丁

    在碼頭相送,李豐心里感慨万千,雖然不知道,后續會如何,那燕王會不會來尋東海公的晦氣,但至少,從東海公臉上看不出絲毫擔心。

    東尚宮和東海公的扈從,也完全沒擔心的樣子,好像都不將所謂的燕王幕僚看在眼里。

    李豐也就漸漸心安,心說自己又哪里知道廟堂之高?說不定,東海公在廟堂之上,更有大靠山,比如,當今聖上的親弟弟,也就是該當繼承大統的皇太弟?

    是以,送別陸寧時,他倒是輕松了一些,打定主意,要抱好東海公這條大腿。

    有妻弟這層關系,很多事,本來就不必多想,如果東海公因為沭陽之事倒霉,那他李豐怎麼做,也擺脫不開關系,同樣會跟著倒霉。

    也只能寄希望,東海公在廟堂,早就有不遜與燕王的靠山了。

    ……

    送走楊刺史后。

    回東海的畫舫上,多了張洎和王寒時兩個人。

    在楊刺史見證下,張洎輸了三十万貫,被迫賣身為奴,崔衡更成了東海公這個可能當今天下最大債權人手里的小債戶。

    此時的崔衡,又哪里再敢多話,趕忙放了王寒時,又將冬云庵的田地歸還,五個道姑放免。

    王寒時和張洎,和陸寧其他扈從一樣,在船頭甲板歇息。

    王寒時,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看起來就有些神經質,上船后就坐在船頭,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的,眼神飄忽,不知道在琢磨什麼呢。

    見陸寧走過來,他才慌忙站起,躬身道:“主公!”

    在和他深聊之后,陸寧已經口頭答應他,辟為東海國的中大夫,待安頓好,就可以接他老父老母過來。

    王寒時思維敏捷嫉惡如仇,而且,確實喜歡鼓搗些現在來說所謂的“奇技y i n巧”。

    不過,很顯然,作為這個時代的人,王寒時追求的自然是做官光宗耀祖,如果說請他回去就是為了讓他琢磨奇技y i n巧,那他肯定跳腳罵。

    而說請他去東海國,聘為九品的中大夫,果然就不同,王寒時喜出望外,畢竟這份禮遇,極為殊榮,倒好似東海公顧茅廬請他一樣,更莫說,東海公還將他從大牢里救出來了。

    張洎,則垂頭喪氣的,一直垂頭不語。

    他父親是滁州的小官吏,也不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溫飽而已,怕是百貫錢都拿不出來,三十万貫?那是天方夜譚的數目了。

    他想過,要不要寫信向燕王求救,但一來這封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燕王面前,畢竟就是他自己,想面見燕王也要先疏通好,找好合適的時機,更莫說,他現在人不在潤州了。第二,就算這封信到了燕王面前,而且,激怒了燕王,可自己,一樣會跟著東海公倒霉,這樁事,被諫官們知道,就是自己打著燕王的旗號在外胡作非為,偏偏,還被人整治,所以,就算燕王覺得東海公跟他作對,會整治東海公,但自己怕會比東海公慘百倍,燕王那殘暴的性子,令人想起就不寒而栗。

    只能,慢慢走著瞧吧。

    張洎,心里長長嘆口氣。

    ……

    陸寧進了艙樓不禁微微一怔。

    女眷先上的船,陸寧忙完,已經是一個多時辰后,這才帶著張洎、王寒時等,在崔衡、李豐眾殷殷送別下來到碼頭登舟。

    進艙樓,陸寧卻見船艙內,多了兩個曼妙身影,是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此時都怯怯的躲在了甘氏身后。

    她倆都稚氣未脫,但一模一樣的鵝蛋臉,細細的柳葉眼,清純可愛中,又盡顯小嫵媚。

    “不要怕,快拜見主君!”甘氏對兩人笑著,又對陸寧道:“我怎麼都不放心小十三的這兩個師侄,出了這檔子事,留在這里,以后也落不了好,所以,我就帶上了她們。”

    陸寧微微頷首,“也好。”

    兩個小姑娘聽了眼中都有喜色,又被甘氏眼神鼓勵,便都從甘氏身后走出來,在陸寧面前盈盈拜倒,異口同聲脆生生道:“主人!”

    陸寧早已經倒吸口冷氣,這,這,奶牛啊?大的,有點,有點過分啊!

    現在的女孩子,發育太早了吧?

    又見她倆起身,個頭都很高,顯然是還俗后暫時穿上了她們自己胡亂做的襦裙,很是顯小,緊繃繃的,更顯她倆那令人驚怖的曲線,襦裙裙裾又僅僅到膝蓋,里面襯褲略短,露出兩人柔美足踝,倒好像,后世的九分褲了,也隱隱約約讓人能感覺到,兩人都有一雙纖美的大長腿。

    她倆現在胡亂裁剪的這身裙服,倒和后世那種短裙襯九分褲的裝扮差不多,陸寧不由啞然失笑。

    甘氏道:“我琢磨著,小桃紅你肯定要放免的,你身邊的典秘書里,就沒識字的了,她倆我問了,自小就學寫字,跟在你身邊正好。”

    陸寧點點頭,這倒確實,婢女們里,識字的鳳毛麟角,小桃紅是因為劉志才侄女及繼女的身份,小時候才進過私塾,其余被充為典秘書的婢女,原本都不識字,現在都在甘氏和尤五娘指導下,學習認字寫字呢。

    “而且,她們兩個又略懂劍舞技擊之术,小十三的師姊教的,所以她倆跟在主君身邊,做男裝也是方便些的,主君身邊,總不能一直跟著那些粗糙漢子。”

    陸寧怔了怔,還懂些技擊之术嗎?

    甘氏又道:“主君,她們既然進了陸府,又還了俗,以后不再用道號,還請主君給她們起個名字。”

    陸寧笑笑,略一琢磨,看著這對孿生小姐妹,“你們就和桃字一脈相承吧,姐姐叫大蜜桃,妹妹叫小蜜桃。”又問,“你們誰是姐姐?”

    其中一個怯怯的道:“主人,我是姐姐。”

    陸寧打量她兩眼,已經將兩人細微差別記住,其實兩人比之一般孿生姐妹,更像的厲害,普通人根本難以分清,就算她倆的父母,自幼和她們朝夕相處,也經常將兩個人認錯。

    但陸寧感官敏銳,已經瞬間將兩個人面相的細微差別區分開來。

    ……

    東海山下之碼頭,停泊著數艘海船,碩大的帆影,遠遠縣城內就隱隱可以看到輪廓。

    而從一處海岸的方位,一道道長長木樁捆綁的木板橋碼頭延伸開去,形成了一片碼頭區,這些木板碼頭,用了鐵架、螺絲釘等東海縣新出現的工具加固,極為牢靠。

    緊鄰碼頭之地,又開辟了貨倉區域。

    此時,腳夫們來往貨倉和碼頭之間,將一箱箱一袋袋的貨物搬上海船。

    阿拉丁站在船頭,遠遠看著遠方東海縣城的輪廓,心中卻有許多疑問。

    他來自大食,其家族在海上絲綢之路行商已經有數百年歷史,不過,在阿拔斯王朝,也就是唐人所說的黑衣大食崛起后,阿拉丁家族的生意漸漸衰落,甚至因為新哈里發的迫害,其家族不得不遷徙到了唐人所說的天竺半島。

    而他最近,甚至想遷徙來這東方唐國,只是,現今大唐已經滅亡,這個昔日强盛的帝國陷于內亂,使得他一直下不定決心,不過在揚州的大食坊,也就是阿拉伯人聚居區轉了轉,就覺得天竺的居住環境和這里比起來,那真是豬窩一樣了。

    揚州,曾經是這個老大帝國僅次于長安的大都市,其建筑風景、自然人文及繁華程度,又哪里是那炎熱的未開化之地可以比的?

    而就在他正心動之際,在揚州,發生了令所有阿拉伯商人震驚的大事,唐人,有人造出了可以用來航海的司南,而且,看其構造,在汪洋大海之上,完全不會受顛簸的影響,是真真正正可以長期使用的導航之物。

    這片大地,在唐帝國之前,就一直是充滿智慧之地,很多發明創造令人嘆為觀止並影響到大食及更西的天主教之地。

    而現今,一個足以影響整個世界航海史的發明,又在這里誕生了。

    而發明者,好像只是,這偌大帝國內亂中,其中一個小小彈丸之地的封國諸侯。

    阿拉丁,和許多同行一樣,都興衝衝來到了東海。

    令他們更詫異的是,這個彈丸之地,好似,為這一天,已經准備很久了。

    貨倉區,有著充足的貨物,都是他們在別地需要采集很久的。

    其碼頭,不似很多港口那樣,不過依仗天然良港而建,而是用各種奇妙的工具加固,而且,看得出,這僅僅是一個雛形,隨著商船的增多,這里也會越來越繁華。

    這東海國的公爵大人,明明航海司南拍賣出十万貫的高價,最后卻宣布競拍作廢,說是在東海,有航海司南專賣,而且每一個航海司南,僅僅售價千貫,是競拍價的百分之一。

    不過,這航海司南,一條船,僅限購買一具。

    東海公爵的用心,不問而知,自是想令這東海港,在他經營之下,逐漸成為這個內亂的帝國,東部沿海最主要的海貿港口之一。

    東海公爵的宗主國,沒有真正的出海口,想來,這也是其宗主國國主認同的。

    本來揚帆來此的商人,心中都在罵東海公爵,大老遠的,只為了買一具司南,要費這麼多周章,你拿去揚州賣不行嗎?多賣些錢也可以啊?非要故弄玄虛。

    可真的到了這東海港,見到那充足的貨物,見到那理念和這老大帝國截然不同的新式碼頭。

    和許多商人一樣,阿拉丁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而且,聽聞東海公爵,又親自出面做中證,撮合海商和內地商人的貿易,雙方支付定金,約定要什麼貨物,下次大体多少時間后交貨,如此可以省卻許多無謂的時間,使得交易效率更高。

    當然,時鮮商品和市場價格變動比較大的貨物,不在這種約定交易之中。

    雙方都需要繳納一定的定金給東海公爵,如果預訂貨物方依約而來,對方提供不了約定的貨物,就由東海公爵將定金賠付給預訂貨物的一方。

    同樣,采集了足夠貨物,對方卻不來買了,那對方的定金,也由東海公爵賠付給售貨者。

    有東海公爵出面具保,自可以令雙方都放心,不然,這種約定交易,預訂方將定金直接給對方的話,等到約定時間,對方不見人影,那找誰去?

    而籌備貨物的一方,就更不能還要交定金給預訂買貨的商賈。

    便是阿拉丁,這時也怦然心動,自己同樣可以預訂貨品,這樣明年從天竺返回來時,直接就可以來這海州裝船,也省的在沿海各個港口轉悠了,現在這偌大帝國內亂,分裂之下,內地貨物各種阻滯,他們往往要等几個月,轉悠多個港口,才能采買好需要的貨物,現今,這個提前量,有人幫他們這些海商辦了。

    “我的主人!我打聽到了,三天后,東海國的公爵大人還會舉辦一次中證大會!”旁側,阿拉丁的忠仆默罕默德喘著氣跑上船,到了近前,放慢腳步,微微躬身。

    阿拉丁點點頭,“好,我會去參加這次大會。”

    “還有,東海國的公爵大人,懸賞三十万串銅錢,購買奇思妙想……”默罕默德中文極好,對懸賞榜理解的很到位,給阿拉丁慢慢解釋著。

    阿拉丁心下突然一動,笑道:“東海公爵,應該沒限制不許我們胡商參與吧?”

    “那倒沒有。”默罕默德訝然看向阿拉丁,“我尊貴的主人,您不會想去和東海公爵進行一場豪賭吧?”

    阿拉丁笑笑,說:“你覺得,東海公爵,懂得算术學問嗎?”

    默罕默德立時傲然道:“算术的學問,當然是我們阿拉伯人天下第一!我們改進的計數數字,計算時快捷之處,唐人根本不懂的!唐人中的商人,很多人計數,還沒有零的概念,所以他們進行大額算术時,如果沒有算盤,速度就會很慢!”

    隨之默罕默德詫異的看著阿拉丁,“主人,如果你贏了這位公爵大人,會不會激怒他?”

    阿拉丁心里,卻已經滿是對這筆巨款的渴望,如果能得到這筆巨款,那麼,他的家族,都復興有望!

    “所以,我要好好想一個辦法!”想到家族的沒落,阿拉丁眼里有些陰郁,望著遠方大海,喃喃的說。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7:41 AM

第三十五章 催債代表

  東海城的舊縣衙,大堂和二堂部分,已經重新修葺擴容,刷了新漆,漸漸變得富麗堂皇起來,而衙前更平整出了廣場,廣場地面都用青石鋪就,府牆更高,如此,就顯得這個新府邸更加氣派,其府邸兩旁,石獅也換了新的,威猛無比,府門橫匾,是“東海開國縣公府”七個金題大字。

    劉漢常管刑獄,面對百姓,所以在城西房舍專門改造了一個小衙門,其余府官,則每日在公府辦公。

    早上辰時,是國主聽政的時間,包括劉漢常在內的府官,在公府議事堂面見國主,呈報各種事項。

    當然,在陸寧看來,這就是每天一兩個小時的晨會。

    今日晨會結束,陸寧卻是收到了海州一封來信,是楊昭楊刺史寫來的。

    信里楊昭隱晦提到,海州派來一個通判。

    而王吉現在好似正和沭陽縣令崔衡密謀,為了三十万貫賭注的事情,要寫奏疏告御狀,或者,至少要向新任通判申訴此事。

    兩個朝廷命官,都成了欠款近三十万貫的債戶,而債主,是剛剛封國的縣公。

    也實在有辱國体。

    當然,如果奏疏上去后,王吉和崔衡也絕對討不了好,最輕也是罷官。

    看來王吉,已經對司徒府那邊放棄了希望,被逼債太緊,索性要破罐子破摔。

    而崔衡,好似還在猶豫中。

    看著這封信,陸寧微微蹙眉,難道真逼的王吉太狠了,他要魚死網破?要知道,如果奏疏上去,唐主震怒,就算博彩一事揭過去,但王吉也很大概率會罷官,那麼,他可就一無所有了,現在最起碼,他還是七品官身,還是百姓眼里的大人物。

    不過,成為了同僚們的笑柄,肯定是日子太煎熬,才令他要自暴自棄。

    至于海州設通判,就很值得人玩味了。

    通判一職是唐主的創舉,受唐末各路軍鎮紛紛擁兵自重成為一個個小朝廷的影響,現今南唐重用文官。

    而通判,品階不高,職責卻很重要,只在重要州府才設,用來監察諸軍府及地方官員。

    海州,以前是沒有通判的。

    顯然,多多少少,朝廷里有大臣覺得東海封諸侯國,就應該設通判制衡監察。

    “大蜜桃,去,叫人傳尤老三來。”陸寧向左側做了個手勢。

    案桌兩旁,作為貼身典秘書的大蜜桃小蜜桃都英氣勃勃的站著。

    兩人都梳了一模一樣雙丫髻,都穿一模一樣的墨綠胡人男裝,當然,這個“胡人男裝”,實則在陸寧眼里,就是后世軍裝款式。

    本來,陸寧給親兵日常服裝和甲胄內襯衣畫了些樣圖,但又覺得都不太滿意。

    既要合乎這個時代的風格,又要令士卒穿衣時效率更高,還真有些難度。

    而其中一副樣圖,被尤五娘看到,就略微改進,找了裁縫給經常和府官接觸的典秘書們做了几套,以便她們有時候出府時扮男裝用,現今時代,女子出門扮男裝很常見,尤其是婢女。

    卻不想,戴佩劍的大蜜桃小蜜桃,這胡人男裝穿起來,卻是說不出的搭調,英氣勃勃中,偏偏奶牛似的火爆身材,又更顯少女的傲嬌,兩人都佩劍,腰間扎著三彩絲絛,絲絛上吊繩墜劍鞘,就更和這身胡人裝搭配的天衣無縫。

    當然,兩人軍裝都是墨綠絲綢布料,滑順無比,肩頭裁縫用特殊手法使其有撐起來的感覺,而上衣扣子,都用的蝴蝶盤扣,比之后世軍裝,更多了女子婀娜之美。

    陸寧看得時間長習慣了,倒覺得很賞心悅目。

    此時叫大蜜桃去傳尤三郎,大蜜桃卻和小蜜桃對視一眼,然后大蜜桃匆匆奔出去。

    陸寧突然笑著問:“小蜜桃,你們是不是賭我到底能不能分清你們兩個來著?賭注是什麼?”

    小蜜桃嚇了一跳,忙跪倒:“主人,奴婢錯了!奴婢和姐姐,就是,就是好奇……”她們兩個雖然身材火爆,但聲音卻都是童音,同樣的清嫩動聽。

    因為旁人很難分辨大蜜桃和小蜜桃,所以甘夫人想了個辦法,令兩人絲絛下玉佩一個戴左側,一個戴右側,大蜜桃戴左側,小蜜桃戴右側。

    但大蜜桃和小蜜桃一直說,主人不是靠玉佩分辨她倆,小蜜桃不信,今日兩人故意錯戴了玉佩,又故意站錯了位置,卻不想,主人果然是識得她倆,而不是靠什麼外物。

    此時大蜜桃回轉,她去傳話,自有仆役去農庄喊尤三郎。

    看到小蜜桃跪著,也忙跪下,說:“主人,妹妹做錯了什麼,請主人責罰我!”

    姐妹倆心意相通,感情特別好。

    陸寧笑道:“都起來吧,我告訴你倆,你們以后就別亂猜了,對,我能從面容上分辨出你兩個,其實你兩個的面相,區別還是挺大的,大蜜桃的眼睛,比小蜜桃的稍微大一些,小蜜桃的臉蛋,又比大蜜桃的略窄一些,大蜜桃的鼻梁,又比小蜜桃的略高一些,大蜜桃的眉毛,比小蜜桃的又稍微濃了些……”

    大蜜桃和小蜜桃聽得目瞪口呆,兩人之間這細微差異,兩人一起照鏡子時,有些兩人勉强能看出差異,有一些,便是她們自己,也覺得一模一樣。

    卻不想,好似主人比她們自己還更能分辨出兩人的不同。

    當然,這些差異,陸寧卻需要凝神才能分辨的,平素兩人在他眼里,也是一模一樣,能快速辨別兩人,主要還是……,陸寧說得興起,道:“你兩人的体香,也有區別……”這卻是陸寧能迅速區別兩人的關鍵,不過說到這儿陸寧覺得不對,忙咳嗽一聲,“好了,以后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大蜜桃和小蜜桃都小臉通紅,忙分左右站好,但她倆對望一眼,心里就都知道對方的心思,主人,主人竟然真的能分辨出她兩個,在這個世上,包括兩人的父母,主人卻是第一個能真正清清楚楚區分她們兩個的。

    她們一向被人看作一個整体,比如旁人和大蜜桃說過的話,就覺得和小蜜桃也說過了,小蜜桃說不知道你說的那事,往往會被人說“差不多,就是說給你兩個知道了呀。”

    對大蜜桃來說,面對的境遇也同樣如此。

    特別相像的雙胞胎,或許都會面臨自己的身份認同問題。

    大蜜桃小蜜桃,更是被父親自幼便合為一体一般培養,柔术舞技,雙人一体,如此獻給權貴,才會被視為珍寶。

    所以大小蜜桃,面對的這種困惑,尤其多。

    卻不想,終于有人能將她們當作單獨的個体對待,大蜜桃和小蜜桃,心中都有一種特別難以言喻的新鮮感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

    ……

    尤老三匆匆跑進來磕頭。

    陸寧笑著示意他起身,“三郎,有兩筆債務,你以后幫我收吧,海州司法參軍王吉,還有沭陽縣令崔衡,都是欠我將近三十万貫。”

    尤老三嚇了一跳,嚅囁不敢回答,跟兩個大官去收債?要几個月前,這種官員,他尤老三想見上一面都難,跟人提鞋都不配,人家咳嗽兩聲,都能把他尤老三嚇死!

    現在怎麼著?去要債?!是我瘋了還是他們瘋了?

    陸寧就笑,“兩個本公的債戶而已,你是代本公催收,你怕什麼怕?”

    尤老三苦笑:“是,是。”

    陸寧又道:“以后每到月料日,你都提前去,當然,還是要安撫為主,你就和他們交朋友,聽憑他們訴苦,和他們一起背后罵我都行,幫他們減減壓,讓他們覺得生活有希望,還錢后日子還要過嘛!當然,年俸日,就是收大頭了,那就更要提前做好准備,讓他們乖乖把錢交出來。”

    琢磨著又道:“僅僅安撫也不行,你可以養几個閑漢,如果這兩個誰要做老賴,就在他家門口潑油漆,寫標語,罵他們欠債不還,原本我雇來做這些事的,好似都太强硬了,以后都聽你吩咐,你會寫字,會拿捏分寸,這差事交給你,我放心!”

    尤老三聽得心驚,這都什麼毒辣手段這是?

    大蜜桃小蜜桃更都吐舌頭,可是,想起那沭陽縣令崔衡,帶衙役查封庵堂時那凶神惡煞的樣子,還動手打了劉婆婆,現在想想,兩人心里還都有些駭怕。

    可那個惡人,在主人面前,卻又是那麼的渺小,以后月料薪俸都有主人派去的閑漢截流,生活可不知道多凄慘,兩人心里,又都覺得有些可憐他。

    陸寧盯著尤老三,“你不用怕,我會給你塊令牌,在催收王吉、崔衡欠款一事上,你就代表我!如同我親至!我相信,你也有軟磨硬泡的本事,既能收來銀錢,又不會讓他們覺得活不下去,而要拼個魚死網破去告御狀!”

    “是,是,小的盡力而為!”聽到有國主的令牌,尤老三倒是心中一定,而且,細琢磨琢磨,這是國主第下給自己的一個機會,如果不考慮對方債戶的身份,這可是大大的美差。

    而且,欺負人,還是欺負兩名在流官員,每個月都逼著他們交出到手的糧食銀錢,想想,也是很令人愉快的經歷。

    尤老三心里,又冒起了一股變態的快意,他自不知道,這種心態在后世,被稱為吃人血饅頭。

    琢磨著陸寧又道:“我還得寫封信去金陵逼債。”心說周家那男女兩個奴婢,周貢和王氏,自從托了清淮軍出面后,就沒了音,除了第一筆款項,就再不見送銀錢來,怎麼,難道想就此賴賬不還嗎?

    “不過,那封信就不用你送了,好了,你去吧!”陸寧說著,突然省起剛才的話題,看向大小蜜桃,笑道:“方才你們賭我能不能分清你們兩個,你們的賭注是什麼?誰輸了?如此好賭,要不要和老爺我賭上一賭?”

    大小蜜桃都嚇一跳,可隨即,大蜜桃小聲怯怯道:“主人,我們兩個,都沒有銀錢,有的銀錢,也是東尚宮發下的月例,也是老爺的錢,而且我們兩個,本就是老爺的奴……”

    陸寧怔了下,不由笑起來,“對對對,和你們倆賭,怎麼賭都是我吃虧!

    大蜜桃和小蜜桃,小腦袋都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8:04 AM

第三十六章 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上)

  “嘿!哈!”

    操場上,十四隊親兵,排列的整整齊齊,他們手中,已經都是真正的兵器,冷森森的陌刀陣,身上的重甲覆蓋全身,不過,對于每天都綁著沙袋進行几個万丈長跑的他們來說,這點重量,根本就不算什麼了,每天充足的肉食,令他們全身都是爆炸的精力,好似每天如果不發泄下精力,不練個半死,已經渾身不舒服。

    此刻,他們都站在圈起的木柵欄中,在木柵欄內,還有數百頭嗷嗷嚎叫的豬豚。

    今天他們的訓練內容就是,將這些豬豚的頭顱砍下來,而令豬豚身上多了別的傷口,就要扣分,會受到懲罰。

    豬豚來自公府的湯盎坊,也就是養豬場,國主第下打造了閹割豬的專用刀具,又有消毒之法,令幼崽死亡率大大降低,而湯盎坊中這几百頭剛剛長成的成豬,都被送來了這演武場。

    湯盎坊總管張發達,站在陸寧身邊,心里哀鳴,這,這不是糟踐好東西嗎這不是?

    張發達是陸寧街坊劉婆的二儿子張二,陸寧賜名為“發達”,他本來在庄園里做短工,修葺湯盎坊的豬圈,被陸寧無意發現他對自己所說的養豬、閹豬等小知識領會很快,便提拔他做了湯盎坊的主管,也就是豬倌頭頭。

    不過,五貫錢加兩石米的年薪,每月又有少許油和菜的月料,便是在東海這富饒之鄉,也是絕對的白領階層了。

    對這些辛辛苦苦從豬仔養成剛鬣的豬豚,他有著一種特殊的感情,雖然明明知道它們早晚都會挨這一刀,但此刻看著它們即將面對的殘酷命運,眼眶還是濕濕的。

    但在國主身側,自然不敢有絲毫異樣的表現。

    陸寧也不願意看這種殘忍的畫面,但是,如果自己訓練的親兵殺豬都下不去手,指望上戰陣殺紅眼麻木后變成殺人機器?到時候怕有些晚。

    現在盡快淘汰一些心理素質差菩薩心腸的動物保護主義者,對整個隊伍,對被淘汰的個体,都是好事。

    遠方阡陌,一個小身影快步跑來,是大蜜桃。

    大蜜桃小蜜桃,平時跟在陸寧身邊寸步不離,但今天陸寧令她們在庄園門口等自己,不管這倆小丫頭心理承受能力是不是爆表,陸寧也不想她們看到這種畫面。

    “主人,又有司徒府的人來了,在庄園門前等主人!”

    大蜜桃跑到近前,看也不敢看演武場柵欄里的場景,雖然,屠殺還未開始。

    陸寧微微頷首,走上兩步,到了柵欄前,冷聲道:“這片土地,是生你們養你們的所在!你們的親朋,都生活在這里!他們的好日子剛剛開始!如果,有賊兵來,要搶走你們的土地,焚燒你們的家園,殺死你們的親人!你們該怎麼辦?!想好這些問題,你們才能成為合格的戰士!”

    說完,袍袖一甩便走,實在是,心里也抹汗,不想看到那些慘兮兮的豬豚。

    身后,傳來陸平洪亮堅定的聲音:“你們的面前,是賊兵的千軍万馬!要和主公為敵,要侵擾主公的領地!要讓我們從此,回到比過去還悲慘的生活!我們該怎麼辦?!”

    有人領頭,喊道:“殺!”

    立時,本來有些不知所措的漢子立時也血液沸騰,高呼。

    “殺!殺!殺!”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

    而當陸寧走出十几步遠的時候,豬豚的慘叫聲已經此起彼伏。

    側頭看到大蜜桃小臉蒼白,但又不敢搶在自己身前跑掉,陸寧笑笑,“來,我給你捂耳朵!保證一點聲音都讓你聽不到。”

    大蜜桃小蜜桃,雖然身材火爆,但年紀幼小,陸寧眼里,就跟兩個小妹妹一樣,倒沒什麼別的心思。

    大蜜桃小臉卻是微微一紅,但很乖巧的,走到了陸寧身前,她和小蜜桃雖然都個頭高佻,但比陸寧還是矮了半個頭,陸寧伸出雙手,幫她掩住雙耳,心里,倒真有寵溺一個小妹妹的感覺。

    “咦,主人,為什麼,我真的什麼也聽不到了?主人捂耳朵都捂得這般好啊?!”

    大蜜桃驚訝無比,聲音略有些高,滿心滿腔的驚嘆及崇拜之意都要溢出來。

    陸寧無語,這,怎麼聽著這麼別扭,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無腦粉?腦殘粉?

    不過心里隱隱有些自得,就更賣弄,手指並攏不漏出一絲縫隙,捂耳朵捂得越發帶勁。

    ……

    等在庄園前有几輛華貴馬車,馬車下,站著的,是那王吉的胞妹,司徒府二小姐的乳娘。

    看到陸寧賊兮兮捂著一個奇裝怪服小侍女的耳朵,看起來,兩人就好像貼在一起,很猥瑣很不雅的走過來,王氏臉一紅,更心里呸一聲,荒淫的東西,幸好僅僅封了你一個小破縣公,要不然,紂王跟你比,都是謙謙君子!

    陸寧感官敏銳,還能清晰聽到演武場那邊豬豚的慘叫,這時才意識到,就放開了捂著大蜜桃耳朵的雙手。

    大蜜桃卻是小臉紅扑扑的,好似整個人都酥在那里一樣。

    小蜜桃咬了咬小嘴唇走過去,狠狠掐了大蜜桃一把,大蜜桃疼的哎呦一聲,小嗓子清嬈,這聲叫,更令王氏蹙眉。

    陸寧卻看向王氏身后那几輛華貴馬車,王氏站在這里,有兩輛馬車上卻都坐了人,看來,是來了大人物啊!

    馬車兩旁,數名錦衣漢子,雖然沒甲胄在身,但身上冷冽氣息,卻掩飾不住。

    更有數名侍女,隨伺在左右。

    “那小奴,兩個月沒見你送來利錢,還以為你落跑了呢?!”陸寧盯著馬車,看都不看王氏一眼,心說正主還不出來和我說話?

    不知道來的是誰,周宗這個司徒是不可能的,難道是幕僚之類的?這排場夠大的。

    “東海公,我為王媽媽而來,和你賭一局,為她清償債務!”

    清嫩無比的童音,令陸寧微微一呆。

    兩輛載人馬車中,其中一輛極大極奢華,有四匹馬拉。

    另一輛略小馬車車簾被旁側侍女挑起,又有几名侍女將手捧的木頭案台依次擺好,卻是組成了一個小木頭台階,一名女童,從里面緩步走出。

    陸寧更是呆了呆,這女童,明眸皓齒粉妝玉琢,一襲碧綠襦裙,秀美可愛的難以形容,后世一切童模,在其面前都黯然失色,偏偏小小年紀,一舉一動,靜若處子,一板一眼的,就好像已經是待字閨中的少女一般。

    在陸寧看來,更顯這小大人的可愛。

    任何人,見到這女童,怕都會憐惜的要命疼愛的要命。

    只有陸寧是個例外。

    這一瞬,陸寧真有衝動過去揉揉她小臉,親親她小額頭,問問,你咋就這麼可愛呢!你小腦袋里想什麼呢?怎麼就這麼靜泊呢?!你為什麼不跑跑跳跳呢?

    “東海公,我家小姐給你見禮呢!”王氏不滿又無奈的提醒。

    陸寧一怔回神,看著面前這雙手抬在額頭,小大人般行低頭肅拜禮的可愛小丫頭,便是肅拜的動作,也真是規規矩矩一板一眼,更顯可愛。

    這就是!

    小周后啊!

    “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的小周后!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3:28 PM

第三十七章 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中)

  不過,現在的小周后自然還不是小周后,她才剛剛六歲,按周歲的話,才五歲。

    而她雖然是司徒府二小姐身份尊貴,但畢竟算是平民,第一次見到自己,自然要行肅拜大禮。

    小小年紀,禮法方面,真是一絲不苟,看那王氏,滿臉的不服不忿,自是覺得小姐這禮,重了!

    “咳咳!”陸寧看著她,問:“喂,小家伙,你叫什麼名字?!”

    后世來說,小周后名字是一個迷,有學者考證出她小名女英,也不知道真假。

    多半還是因為娥皇女英的典故而來,其姐叫娥皇,便杜撰她名為女英。

    不過看著眼前這小丫頭,陸寧心神微微有些恍惚,這,怎麼會有這麼可愛的小家伙?

    年紀如此幼小,如此漂亮,卻又如此肅穆端正,好似,從娘胎里,就自帶大家閨秀的修養。

    想想按照正史及野史,她以后要面對的悲慘生活,真是讓人,立刻升起要保護她的念頭。

    “大膽,如此孟浪無禮!”聽陸寧很直接的問小周后名字,王氏勃然色變。

    小周后小臉蛋恬靜如水,沒絲毫異樣,只是不理會陸寧這個話茬,童音稚嫩,卻一板一眼道:“東海公,我為王媽媽的債務而來,不知道東海公任人出題目的賭約,還作不作數呢?”

    陸寧咳嗽一聲,“算數算數!”

    “好,那我和東海公,比樂,用琵琶如何?東海公若不會,可將此約延后。可以一年,也可以十年,東海公修書到,我必然踐約。只是這期間,王媽媽的債務,請東海公不要再催促。”

    陸寧打量著這小丫頭,笑道:“你這個小大人啊!還挺講究!不喜歡你都不行!十年八年的不用等,容我半日時間,我學一學,不過,彩頭改一改,如果我贏,你便做我的義女如何?我輸,不但免了那小奴的債務,你還可以加些條件,比如,可以認我做哥哥,危險時候,這個哥哥自然會保護你周全!”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王氏氣得臉都白了,這東海公,簡直越說越不成話,開始她還能呵斥几聲,但陸寧說到最后,她瞠目結舌,嘴里翻來覆去的“胡說八道”,不然,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她混亂的心情了。

    “大膽狂徒!”一輛馬車里,傳來女子嬌媚清斥。

    小周后回身,緩聲道:“姐姐,來時你賭輸了,答應我,一切由我做主的!”

    那女子哼了一聲,好似又有男音勸慰,她才壓下了怒火。

    大周后也來了?

    陸寧一呆,那,和大周后同車的還能有誰?自然就是和大周后新婚燕爾的李煜了。

    當然,現在的李煜,還沒改名,而是叫李從嘉,被封鄭王。

    因為唐主在父親靈位前立誓,要將皇位傳給弟弟李景遂,所以,立李景遂為皇太弟,也就是皇位接班人。

    唐主長子,也就是李煜的兄長燕王李弘翼,自然不服,兩大派系的斗爭極為激烈。

    叔叔也好,哥哥也罷,皇位都和李煜沒什麼關系,李煜本就沒野心,更怕被殃及池魚,所以寄情山水,參禪禮佛。

    現在,跑東海來了?

    陸寧無語,也真是夠無聊的,來見證妻妹和一個怪人的賭約瞧熱鬧來了麼?

    “東海公,就以你說的為准,但如果我贏,還是只需東海公免除王媽媽的債務便可!”

    小周后並沒有怎麼猶豫,而是滿臉恬靜,答應下來。

    顯然小家伙看似淡泊,心里可驕傲的很呢,絕對不認為自己琵琶之藝會輸給東海公。

    陸寧就一笑,“好!”回頭對大小蜜桃道:“去,尋本縣最好的琴師,買最好的琵琶來,我要快點學會!”

    大小蜜桃,小臉都滿是惆悵的望著主人。

    這,真是現學啊?

    “主人,琵琶庄園里就有,奴婢兩個,都會彈……”

    “好,好,去取來!”陸寧指了指附近一棵垂柳,雖然,光禿禿沒有樹葉了,“去那邊教教我!”

    ……

    王氏滿臉不屑的看著垂柳下,用一種很古怪姿勢拿著琵笆的陸寧,已經半個多時辰了,這荒淫的縣公就在那里亂彈亂撥,那兩個奇裝異服的小美婢,一直在那里教他。

    以為自己是誰啊?俞伯牙嗎?那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學會的啊?

    不時傳來琵笆“叮咚”響聲,各種響。

    然后,就見那東海公離開兩個小侍女,去了更遠的地方,彈出的琴聲已經低不可聞。

    而東海公兩個奇裝異服的小侍女,好像是得到他吩咐,走了過來,但邊走便兀自好奇的聽著遠方的動靜。

    故弄玄虛!王氏不屑的撇撇嘴。

    日頭漸漸西垂,王氏等得不耐煩起來,可見到二小姐還是靜靜等待的樣子,車廂里,那尊貴之人都沒說什麼,她嘴里的牢騷,又咽了回去。

    天邊已經看見紅霞的時候,陸寧才起身回轉,對小周后一笑,“你先還是我先?”

    小周后終于露出了詫異的神色,這時候人人都看得出,陸寧真是今天才剛剛學琵琶。

    “東海公,真要今日就分出勝負麼?”

    陸寧笑道:“對!我最不耐煩拖拖拉拉的,欠人銀錢,一筆付清才對啊!”

    王氏慍怒的看著陸寧,知道這話是說她和她兄長呢。

    “好,那就我先為東海公彈奏一曲,若東海公聽后覺得尚未准備好,賭約便可延期。”

    陸寧簡直沒話了,這小丫頭,才五六歲啊,怎麼就修養這麼好,這麼大氣這麼可人喜歡呢。

    “今日就是今日了,輸贏都是今日,不過,我可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陸寧笑著,心說這要真是自己女儿該多好。

    此時,小周后身后侍女,已經在干草地上鋪上軟席,擺了矮桌和軟墩。

    小周后坐好,旁側侍女捧來一古香古色看起來就極為名貴的琵琶,小周后接過放在懷中,和她小小身子比起來,琵琶委實顯得有些大。

    “東海公,我開始了。”

    陸寧笑道:“好。”心中,有些怪異的感覺,聽小周后彈琵琶?還是五六歲的小周后?這是一種什麼体驗?

    “叮……”悅耳樂聲起,隨之便如珠落玉盤,叮叮咚咚,又如泉水潺潺,洗滌耳畔。

    陸寧心里的怪異感覺漸漸消失不見,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就覺得,好似自己身處天高地廣草原之上,又如花海連綿,春日融雪,各種心曠神怡的感覺充斥心間,令人迷醉。

    樂聲止歇,好久好久,陸寧才回神,立時鼓掌,“好!好一曲陽春白雪!”

    小周后彈奏,自然和后世陽春白雪不同,但很多曲調相仿,乃是古曲真韻,傳到后世的曲目,則經數百年藝人完善,整体音律或許聽起來更美,但小周后的古曲,更別有一番韻味。

    見小周后靜靜看著自己,陸寧笑道::“我覺得,我准備好了。”

    小周后,眼里又有些詫異,輕輕點頭:“好,若東海公不棄,就請東海公用我的琵琶如何?”

    陸寧明白,她那琵琶可不知道是怎麼淘換來的寶物,音色自然比尋常琵琶美上几倍,她這是公平之意,卻也不明說,這修養,真是太沒得說了。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3:33 PM

第三十八章 刬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下)

“那倒不必了!”陸寧心說我好不容易每個力度,每個角度,都找好了調,換了你的琵琶,反而不美。

    抱起琵琶,對大小蜜桃笑笑,說:“舞來!”

    手一伸,“錚”一聲,琵琶似發出金石之聲。

    大小蜜桃,初始還有些錯愕,主人一直說什麼曲舞是靡靡之音,有一次主人飲酒,兩人想起舞助興,還被主人訓了几句,但方才是說要“起舞”嗎?這話是什麼意思,也沒提前說啊!

    陸寧手刷往下一撥,鏗鏘之音立時而起,一曲《十面埋伏》就這樣拉開了帷幕。

    樂起,王氏臉色就變了。

    這曲子,聞所未聞,但鏗鏘有力,有一種難言的悲壯,就好似,不世出的猛將面對千軍万馬,兩軍決戰,聲動天地,細細聽,樂曲中竟好似隱隱能聞到那金鼓之聲、劍弩之聲、人馬之聲!

    便是身為婦人,王氏也不禁熱血澎湃,竟隱隱升起一股睥睨天下的豪情!

    枯干的柳樹,隨著琵琶的顫音,枝條便也似在微微顫抖。

    大小蜜桃,早已情不自禁聞樂起舞,兩條曼妙身影,隨著樂曲,忽而飛翔,忽而輕柔,輕紗絲帶,曼妙抖動,撥動著劍芒吞吐,正如万馬軍中,跟隨那不世之主,仗劍而馳,殺進殺出,但敵人層層疊疊,正是十面埋伏,不世之主漸漸力竭,曲漸變得悲壯緩慢,跟隨左右手持劍器的侍衛,身陷絕境,漸漸和主人,淹沒在無邊無際的黑壓壓敵軍中。

    就在眾人在這悲壯中難以自拔之時,突然陸寧手又一撥,鏗鏘又起,就如那不世之主,奮力最后一擊,或許,是曙光在前,又或許,終究被那十面伏兵吞沒!

    曲就此終。

    良久良久,車廂內,傳來女子輕嘆,“好曲,此曲何名?”

    大小蜜桃,本來都跌坐地上長劍指天,此時慢慢起身,一左一右重新伺立在陸寧身后,只是,眼圈都紅紅的,顯然是被樂曲感染。

    “十面埋伏……”陸寧放下手中琵琶,心里舒了口氣,胸中卻有難言的激蕩。

    “好一個十面埋伏!好!好!”女子贊嘆著,突然,聲音沉寂下去,過了會儿,淡淡道:“不過,你琴藝晦澀,難以盡述其中之意,這一局,你是輸給我妹妹的。”

    陸寧笑笑,“是吧,我也覺得是。”這一曲彈罷,勝負之心好似也淡了。

    車中是大周后無疑,她對音律近乎于痴迷,她自己創作的名曲流傳于世的,便有好几篇,更曾經和李煜修復名曲《霓裳羽衣曲》,算是這個時代的音樂天才音樂痴。

    她的評判也很對。

    自己靠著對力度的精確掌控,彈出的這一曲,確實比較生澀,完全沒有小周后珠落玉盤那種感覺,令眾人吃驚痴迷,不過是因為這首曲目太强,她們又都聞所未聞而已。

    “姐姐,我輸了!”小周后搖了搖頭,“我奏的曲目,不過是前人所創,又有什麼稀罕的,東海公之曲目,有些韻律采自舊篇,但多為創新,稍加潤色,這必是傳世名篇,所以,是東海公贏了!”

    說完,她走上兩步,便跪倒磕頭,“父親大人!儿拜見!”

    王氏腿一軟,就坐在了地上,本來聽大小姐、鄭王妃的話竊喜,卻不想,二小姐來了這麼一出。

    這,把二小姐都賠了進去,此事又哪里還能瞞得住?司徒公脾氣再好,怕也要劈了自己!

    “你干什麼,說什麼傻話做什麼傻事?趕緊起來!”那最寬大奢華的車廂車簾一挑,從里面急急跳出一名女子,肌膚勝雪秀雅絕俗,華麗長裙,更顯尊崇,只是她此刻禮儀都不顧了,走上兩步,就來拉小周后。

    接著那車廂里,又跟著出來一名男子,面相還算端正,只是,生了一口的齙牙,他咳嗽著,很尷尬的走在大周后身后。

    李煜?齙牙仔?

    陸寧呆了呆,印象里,他的文章中,這位后主不該才華絕代的翩翩佳公子麼?

    “姐姐,輸了就是輸了,我一定會守諾,你回去和爹爹說,我會留在父親大人家中侍奉父親大人,也聆聽父親大人的教誨。”小周后還是一臉恬靜的看著姐姐,榮辱不驚。

    大周后這個氣啊,但妹妹的脾氣她知道,看起來安安靜靜,但可有主意了,而且,很講禮儀講原則,她根本管不了這個妹妹。

    而且,大周后更知道,這個妹妹,心里可是裝著個小惡魔,別看說得好聽,但就算打賭輸了認了這個義父,又哪里需要你在這里“侍奉”?還不是早就在府里圈的膩了?現在好不容易有借口留在外面玩?而且,她這“父親大人”,才學琴半日,就能演奏如此聞所未聞的傳世之曲,可不知道還有什麼寶藏,更不知道這里有什麼高人,妹妹見獵心喜,自然要留下來一探究竟。

    “不行,你跟我回去!”大周后跺了跺粉足,回頭看向李煜,“你倒是說句話啊!”情急之下,對這個伉儷情深的丈夫,都少了尊敬,第一次這樣呼喝他。

    李煜咳嗽一聲,看著陸寧正要開聲,陸寧卻是笑道:“齙牙仔,遇到我,以后你應該不會有那麼悲慘的命運了!”

    李煜一怔,旁側侍衛長勃然色變,怒道:“大膽東海公!你可知道在跟誰說話?!”

    李煜也是懵懵的,這東海公,難道是傻的,現在還不知道我是誰嗎?

    原本這神秘誅殺周國國主,現今更能半日學會琵琶,且彈出近乎驚天地泣鬼神作品的東海公,在李煜心里越來越神秘。

    而現在,這神秘高大形象,嘭一聲粉碎。

    陸寧微笑看著李煜,“我知道你是誰啊,鄭王殿下,你願意交我這個朋友嗎?不過,願意交也好,不願意交也罷,看來是天意,我這女儿的姐姐,是你的妻子,咱們也算親戚了,我以后又怎麼可能不管你?”

    旁側侍衛臉都白了,這東海公,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這膽子太大了,說得都什麼話。

    王氏卻眼睛一亮,猛地跳起來,喝道:“東海公,你好大的膽子!不怕殿下治罪嗎!”

    “哎!”李煜擺擺手喝住扈從們,他卻是突然想起來,這東海公有癔症,叔叔召見他的時候,都差點把叔叔氣死,何況自己了。

    “東海公,我們找個地方敘話?”李煜笑著說。

    陸寧微微頷首,“我這庄園,除了仆人,是不許男人進入的,何況你是鄭王,爵位比我高,進了我庄園誰是主誰是客?王不見王,我們去碼頭那邊敘話!那里我弄了些好玩的瓦肆,帶你去看看!”

    從陸寧稱呼李煜“齙牙仔”,大周后已經驚呆了,早忘了妹妹的驚人舉動了,此刻呆呆看著陸寧,突然回神,暗暗咬銀牙,自己這夫婿,什麼都好,就是性格太懦弱了!這東海公,說得都是什麼話?!簡直欺人太甚!

    李煜聽到有好玩的,卻是眼睛一亮,笑道:“好啊,東海公說好玩,那必然是極有意思的物事了!”

    陸寧抬步要行,突然想起一事,“啊”了一聲,便從身上,摸出一枚雪白玉蟬,想遞給小周后。

    看陸寧舉動,大周后蹙眉,對王氏使了個眼色。

    王氏鬼精鬼精的,哪里不知道主子的意思,立刻搶上擋住,擋開了要接玉蟬的小周后,她更喝道:“東海公!你離我家小姐遠點,難道,你真敢不知恥的做我家小姐的義父?!”

    “王媽媽,你這是什麼話……”小周后有些生氣了。

    陸寧的眉頭也皺了起來,冷眼看著王氏,“你這小奴,真以為我脾氣好不成?!”

    大蜜桃和小蜜桃聽這婦人,竟敢辱罵主人,立時也上前,她倆不會罵人,但都怒瞪著王氏。

    而她倆都挎劍,她們往鄭王及王妃身邊湊,李煜身后的侍衛紛紛拔刀擋在李煜身前。

    大蜜桃見狀,手一抬,多了個好似竄天猴的東西,小蜜桃和她配合極為熟練,雙手拿火石在那鑽天猴下面引線上一磕,引線立時冒起火星,滋溜溜一路燃上去,大蜜桃手一松,鑽天猴滋一聲升空,在空中嘭的爆炸。

    鄭王侍衛更是大驚,便要來拿大蜜桃。

    天知道這都是什麼鬼東西?!從見到東海公,事情就詭異的很,到處都透著一種難言的詭秘。

    陸寧蹙眉,擋在大小蜜桃身前,笑笑道:“鄭王,你怎麼說?!”

    李煜一個頭兩個大,連連擺手:“都退下,給我退下!”

    便在此時,便聽號角聲響。

    卻見几百步外一個小樹林中,百余名鎧甲锃亮的步武正列陣而出,陌刀林立,號角聲中,這百名甲士,卻好似千軍万馬,金屬甲片撞擊聲,隱隱可聞。

    什麼鬼?

    鄭王的侍衛們,臉都白了。

    李煜也瞠目結舌,結結巴巴道:“是周兵,周兵嗎?”

    看對方這陣勢,怕是周兵禁軍中的禁軍,精銳中的精銳。

    大小蜜桃打出了信號,演武場的府兵,立時來援。

    這些,都演練過,甚至陸寧曾經不通知是演習,多次實驗過他們。

    “去告訴他們,無事!”陸寧瞪了大小蜜桃一眼。

    大蜜桃吐吐舌頭,飛快跑了過去。

    遠遠看去,那站在隊伍最左側的將領猛地揮動令旗。

    “哢”,突然,刀陣林立的甲士齊齊停下,雙手將陌刀猛地插在腳旁,從身后拿下背著的弓弩,開始往弩中裝配箭矢。

    “啊,啊,他們要干什麼?!”站在侍衛們最后面,李煜嚇得臉由白轉綠。

    陸寧咳嗽一聲,“沒什麼,都是以前演練的內容,我方和敵方犬牙交錯,他們便准備弓矢隨時支援而已,此時我方和敵方接陣之人,就應該后撤。”

    “誰是我方?誰是敵方?……”李煌滿腦袋的懵圈,他一輩子生在深宮,哪里見過這種陣勢。

    “這是東海公的府兵?”冷眼旁觀的大周后,倒是看明白了。

    陸寧笑笑,“是。”又無奈道:“都是我的婢女瞎胡鬧,殿下和王妃莫怪。”看了王氏一眼,“不過,今日看殿下和王妃面上,饒你之罪!”

    王氏早嚇得要尿褲子了,這時身子一顫,忙躲到了一旁。

    小周后倒是一直好奇的看著那遠方黑壓壓刀陣的肅殺,此時說:“去年看聖上演武,禁軍好像也沒他們威風呢!”

    陸寧笑笑:“這些血淋淋腌臜之事,你這小丫頭還是不要關心的好。”將玉蟬遞給小周后,鄭重道:“此物送給你做見面禮,你既然喊我一聲父親,以后刀山火海,我也必保你平安!”

    陸寧說這話,自有一股傲視天下的豪氣。

    “謝謝父親大人!”小周后鄭重雙手接過,跪下磕頭。

    大周后蹙眉,但目光,落在了小樹林前那殺氣衝天黑壓壓甲兵刀陣,若有所思。

    陸寧心里卻有些汗,以前,這刀陣沒這麼威風凜凜的,剛殺完豬,眾孩儿,身上都帶了戾氣啊!

    不過,這些孩儿們的兵器鎧甲,自己打造的並不上心,一來沒時間,二來如果現在就打造許多的上好甲具上好兵器,必然很快就街知巷聞,傳到金陵,可就不知道唐主及諸多達官貴人怎麼想了。

    當然,這些甲具及兵器,比之當今時代的甲胄刀槍肯定質量高出一籌,只是不在實戰中,僅僅肉眼看不大看得出來,而且,更多的是對一些器械的小小改進,比如盾陣的鏈接,便用了一些小工具,又比如近身的朴刀,現今只是一種極為簡陋的雛形,但自己改造后,攜帶方便,刀柄和刀刃的螺口,也可以聯結的極為牢固。

    上好器具,只能慢慢來,一點點幫親兵們的裝備升級。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3:43 PM

第三十九章 皇族和親族

  牌桌,陸寧對面坐著李煜,旁側則是小周后。

    “這葉子戲有意思,規則也好玩!”李煜整理著手中的牌,興趣正濃郁,全看不到大周后一直給他使眼色。

    這是碼頭區的一處瓦肆,便是伙計也都被清了出去,七八個牌桌的廳堂空蕩蕩的,就有陸寧、李煜、大周后、小周后及大小蜜桃和周家的侍女。

    一眾侍衛,已經都守在了瓦肆外。

    “斗地主,好玩,好玩。”李煜扔出一張扑克牌,“紅桃三!”

    李煜和小周后都是極為聰慧之人,陸寧簡單說了規則,兩人不一會儿就會玩了。

    大周后有些無奈,站在了李煜身后幫他支招,看來,她也學會了,但自不能坐在牌桌上,和陸寧這個男子同桌玩葉子戲。

    若不是陰差陽錯,大周后都不可能和陸寧照面,不過現今成了“親戚”,倒也少了許多避忌。

    小周后年紀小,本就不避忌,更莫說,她現今成了陸寧的“女儿”。

    陸寧順手出張牌,端起茶杯喝了口,笑道:“殿下,你看這東海碼頭,如何?”帶李煜來,當然不是想教他斗什麼地主。

    “客商很多,船也不少。”李煜突然抬頭,對陸寧咧嘴一笑,“東海公,在父皇面前,我可幫不上你,實不相瞞,我躲這些事都來不及呢,不過父皇放我來東海,倒是我用你做了借口,說想再來看一看,射殺郭榮的那家伙,有沒有癔症發作搞的東海一團糟。”

    陸寧笑了,他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

    “而且,東海公,你太强勢了,我可壓不住你,我對皇位也沒興趣,你有什麼志向,有什麼抱負想實現,本王的皇叔和皇兄,你大可去投靠,我可為你穿針引線,尤其我皇兄弘翼,剛毅無雙,他才收的了你呢!”

    李煜身后的大周后,聽到李煜這話,美眸微微一黯。

    陸寧愣了下,打量著李煜,隨之一笑:“我說了,我只想和你交朋友。”

    “如果是朋友,那東海公還有哪些失傳的古琴曲,或是你自己譜的曲,可否讓本王見識見識呢?”

    李煜這話出口,大周后美眸一亮,也期待的看著陸寧,小周后倒仍是一臉恬靜,捧著牌,好似在琢磨這葉子戲的玩法。

    陸寧笑道:“容我整理整理,回頭給殿下送過去。”

    十面埋伏是自己最喜歡的古曲,其它曲子,有些雖然還能哼出調,但全曲卻有些模糊,更莫說彈奏之類了,也只能回頭自己哼調,讓大小蜜桃記錄琴譜,這樣,就能有一些殘缺不全的琴譜面世,完善之類的,就不關自己的事了。

    “那本王就恭候東海公的寶物!”李煜面露喜色,在他眼里,這可能比皇位還重要。

    陸寧笑笑,拿起茶杯喝茶。

    又瞥了眼身側坐著的小周后,陸寧心里兀自有些怪怪的感覺,這,小周后,真的成自己干女儿了?雖然自己當時看到這小丫頭覺得喜歡的不得了一激動定了這麼個賭約,但等真到了這一步,卻不免讓人有種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

    毗鄰東海港碼頭區,由點到面,已經漸漸形成了一片酒肆、商鋪、瓦肆等組成的娛樂生活商業區,一些房舍,還在建造中。

    這几日,每天都有几波阿拉伯、新羅和倭國的貿易商船停泊,碼頭有一部分身强力壯的腳夫,日日都能找到活干,眼看就已經隱隱有了以此為職業的勢頭。

    不過李煜和大周后,顯然不願意在這髒兮兮的區域多逛,很快就上了馬車。

    此時天色已晚,陸寧將這位鄭王殿下及王妃送到了驛館緊鄰的“東海邸店”,這個還在建設中草圖由數個四合院組成專門為海內外巨賈富商提供住宿服務的邸店,自然也是東海公的產業,現今恰好第一個四合院修葺完成,嶄新的院落,李煜和大周后倒也滿意,畢竟這里是小地方,新落成的房舍談不上富麗堂皇,但勝在干淨,從院落到家俬器具,一切都是新的。

    小周后被姐姐留在了身邊,自然是有話和她說。

    陸寧回了庄園,叫來甘氏和尤五娘,說起收了司徒周宗二女儿為義女的事情,甘氏和尤五娘對陸寧的作為早就見怪不怪,這事,談不上有什麼驚嚇的,那就很好了。

    雖然不是過繼為女儿,僅僅是義女,但在這個時代也是個大事,陸寧又去稟告了娘親李氏,李氏也沒多說什麼,漸漸的,這位曾經極為羸弱的儿子,已經真正成了頂起家里梁柱的家主,在家里的大事上,李氏也漸漸習慣聽儿子的。

    ……

    陸寧來到二姐所居的小院“沁春園”時,二姐正在暖閣里,陸寧進來,她手忙腳亂收起桌上的東西,陸寧就是一笑。

    這几日,庄園豬肉泛濫,二姐桌上,就擺了几盤豬肉干。

    而且,闔府仆役,包括佃農,都被東海公恩典了些豬肉。

    不過,陸寧當然不是笑二姐喜歡吃豬肉干。

    二姐趕緊收起來的那些“紙牌”,正是陸寧將她相親對象資料收錄在一頁頁紙箋上,而且還找畫師將相親對象的面貌臨摹,倒和后世的檔案差不多的性質了。

    二姐收的快,陸寧眼尖,卻早看得分明。

    “二姐,你等收拾好再叫我進來啊!”陸寧就笑,婢女在外面敲門,聽到是自己來了,二姐估計下意識就開聲快請自己進來,都沒來得及收起桌上這些小秘密。

    陸二姐臉微微一紅,拿起茶壺,幫陸寧斟茶,問道:“有事吧?”

    陸寧笑道:“剛幫二姐收了個小侄女,來告訴二姐一聲。”又問:“二姐,你想不想進豪門啊?鄭王來了,回頭我看看,叫他幫你物色物色佳婿人選?”

    陸二姐也不知道弟弟說的鄭王是誰,但既然是王爵,那自然是皇族,微微呆了下,搖頭道:“我殘花敗柳之身……”隨之見陸寧在笑,恍然道:“你,你這家伙!越來越不正經了!”

    陸寧笑道:“嫁給那些人,我才不願意呢,不是姐姐配不起他們……”想說什麼,想了想,還是咽回了肚子,免得嚇壞二姐。

    琢磨了下道:“二姐,要不然我幫你拿個主意吧,那些人,我著人祖宗三代都調查的清清楚楚,怎麼說呢,這几個人,誰曾經隨地吐痰,都被我派出的細作記錄在案,不過,那些東西就不給你看了,免得破壞他們在你心里的形象。話說回來,人哪有十全十美的?哪怕再親近的人,如果你隱形了,十二個時辰跟著他,時間久了,怕就會奇怪,這是我認識的那人嗎?”

    陸二姐本來聽陸寧說什麼幫她做主,俏臉紅紅的還想啐這個弟弟,但聽到后來,倒是輕輕點頭。“小弟,你現在懂得的真多。”

    陸寧笑道:“那二姐是同意我拿主意了,就徐秀才吧。”

    “秀才?”陸二姐微微一怔。

    陸寧笑笑:“我喜歡這麼稱呼讀書人,徐秀才,就是徐四郎,徐文第,他雖然有些迂腐,一腦門子就想讀書中科舉做官,但對你的心思最單純,其實,他暗戀二姐可好長時間了,奈何他家貧,知道提親咱娘親也不會答應,所以,錯過了這段姻緣。”

    “還有這樣的事?”陸二姐心里呆了呆,隨即,又有些甜,被一個人喜歡這許久,甚至在和離之后,那人還不離不棄,這種感覺,還真是挺幸福的。

    “二姐,怎麼樣?”陸寧問。

    陸二姐臉紅紅的,低頭不語。

    “好,那我就當二姐你答應了,剩下的事,我來安排!”陸寧笑著起身,又道:“隔天,帶你小侄女來給你看看,頂可愛的一小姑娘,二姐肯定喜歡。”

    陸二姐怔了怔,也不知道陸寧到底在說什麼。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3:48 PM

第四十章 女儿,母親大人,策論

   明湖庄園臨湖的樓榭,是冬天賞雪之處,此時,明湖鄰近庄園鄰近庄園的淺水區,假山嶙峋的湖水處,早晨有時就有了冰碴。

    二層小木樓,都通了暖氣,而且小火爐已經生火,閣樓里暖暖的,又有檀香,清新沁人心脾。

    甘氏和尤五娘都被召來了閣樓,見到陸寧身側的小周后就是一怔。

    陸寧笑道:“她叫香儿,是咱的女儿!”香儿,是陸寧給起的名字,因為小周后好焚香的典故很多。

    她曾自制焚香器具,又派宮女專門負責焚香之事,稱為“主香宮女”。白天時,垂簾焚香,滿殿氤氳;安寢時,就用鵝梨蒸沉香,置于帳中,香氣散發出來,沁人肺腑,號為“帳中香”。

    陸寧想到這些典故,就隨意起了個名字,用來稱呼。

    陸寧又對小周后道:“這兩個,都是你的母親大人。”

    甘氏立時俏臉通紅,但美眸中,隱隱有喜色。

    尤五娘,就更是毫不掩飾的挺起了胸膛,好像狐狸終于修煉成精一樣的得意。

    小周后皺了皺小鼻子,顯然是覺得這與禮制不合,哪里會有兩個正妻的?

    但她還是便跪下給甘氏和尤五娘磕頭,甘氏已經忙搶著攙扶她,說:“主君喜歡開玩笑的,你以后,直呼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她和尤五娘都是無名無份的婢女,嚴格意義上,只有她和尤五娘自己知道,婢妾都算不上,只是,主君特別優待,賜下了很多珍貴的珠寶,給了婢女中特殊的名號,又委以重任,每個月的月例更是豐厚無比罷了。

    “那真不行!”陸寧神態認真起來,想了想說:“名份的事,我會想辦法,但這家里,長幼有序,香儿,你要將她們都當母親一樣尊重,這是我的家規!”

    “知道了父親大人!”小周后就給甘氏和尤五娘磕頭,都喊“母親大人!”小丫頭叫的毫無心理負擔,你們大人不遵守禮制干我什麼事?我聽父親大人的,何錯之有?

    甘氏和尤五娘,就都懵了,本來以為,主君只是客氣話,畢竟主君很多時候做事隨心所欲不成章法,但有這話,可就讓人感覺君恩之深,感動肺腑了,可不成想,主君卻是來真的。

    有尊位之人如東海公的妻妾四種名份,妻、媵、妾,婢,兩人現在真實身份只是婢,而且兩人就是想過自己今后最好的處境,也不過是有名份可在冊的媵,就這還都有些擔心,一來兩人都曾經是旁人妻妾,做主君的婢女自然沒什麼,便是做妾也要主君先行放免之舉;而在冊的媵,可就怕說出去不好聽了,有損主君名聲,而且按照禮制,好像被放免的奴,只能為妾,不能為媵;二來,主君到現在也沒碰過她倆,實在不知道主君心里是怎麼想的,

    兩人,絕沒想過有今日一天,主君的女儿,又不是自己等生養的,跪在自己面前稱呼自己“母親大人”。

    她倆和陸寧的思維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身為這個時代的傳統女子,每日琢磨的,對她們最要緊之事,莫過于名份和禮儀了。

    小周后這麼一跪,這麼一稱呼。

    兩人都好似被五雷轟頂一般,一時接受不了,便是尤五娘,也早沒了往日的急智,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我還要去給二姐辦點事!你們帶香儿庄園里逛逛,給她安排個住宿的院子!”陸寧趕緊溜掉,兩個大美女那幸福來得太突然的懵圈狀態,令他心中有股說不出的滋味,既有男人占有欲上的自得,讓自己的女人,感覺到幸福,本身就是一件很炫酷的事情。

    但是,她兩個,對幸福感的要求又太低了,如此小事,好似自己再不走掉,就都要哭著給自己來世做牛做馬一樣,也不得不讓人嘆息。

    可她們的世界觀人生觀就是如此,根深蒂固,也改變不來。

    自己,真得好好想一想她們名份上的事情。

    而且,自己一直沒和她們圓房,想來也令她們心中不安,有著諸多疑問,不知道會胡思亂想什麼,由此很沒有安全感。

    但是,她倆說起來,年紀也都太小了,甘夫人雙八年華,十六歲,按周歲才十五,尤五娘十五歲,周歲十四,只是兩人都早早嫁人,很多時候讓人忘了她們真實年紀而已。

    不過,要說想她們能將養身子,真正發育成熟后再說,這理由又有些不成理由,兩人,都是富戶出身,不似貧寒女子,缺衣少糧,而為人妻為人妾,雖未真成事,但已經經歷了人生婚嫁的階段,而且哪怕在后世,提倡晚婚只是自己所在國家而已,法定結婚年齡如甘夫人和尤五娘這等年紀的,也很有一些,甚至越發達安逸的國家,法定結婚年齡幼小的情況越多。

    陸寧胡思亂想著,隨之苦笑,自己現在的理由,倒不是尋什麼最喜歡之人的真愛了。

    也是,很多時候,這本來就是小孩子一樣的幻想。

    甘夫人和尤五娘,自己對她們的喜愛,卻是潛移默化的,越來越强烈,每每思及她倆的好,心中的溫暖、悸動,不一而足,更時常令自己升起有兩個對自己如此死心塌地的俏嬌娘相伴,此生當不再寂寞的豪情!

    對自己來說,以前那理由,或許本來就是自己對未知恐懼的一種借口?

    因為,當在這個世界,有了最親密關系的人,那麼,自己本來旁觀的這個世界,就真正變成了自己的世界。

    而這,令自己一時有些接受不了。

    而且,自己的身体穿越而來后,好似變得有些怪異,不是正常人身体,真和她們有親密接觸的話,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不良后果,這些,都要考慮清楚。

    胡思亂想著,陸寧出了庄園,直奔東海邸店。

    ……

    聽聞陸寧幫姐姐“相親”決定終身大事,現今又是准備召見那選定的男方,李煜感覺特別新鮮,一定要跟著陸寧瞧熱鬧,大周后心里怎麼想的不知道,但也只能陪著李煜胡鬧。

    陸寧索性,將徐文第召來了東海邸店。

    廳堂里,坐在高腿椅子上,徐文第很有些忐忑不安。

    怎麼都沒想到,不僅僅東海公、本縣國主在此,還來了位皇族,鄭王李從嘉,也在好奇的上上下下打量他,令他更是拘謹。

    被圍觀?怎麼感覺,就這麼別扭呢。

    陸寧笑著看向他,“四郎,叫你來,應該你也有心理准備了,我二姐命苦,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對她。”

    徐文第一呆,雖然來之前心里有了些小小的期盼,但等東海公親口說出來,卻令他一時不敢相信。

    畢竟,東海公之姐,這次選婿,候選人中,比他條件好的太多了,他几乎是所有參選人中家境最貧寒的,好,就算東海公尊位崇高,不在乎這些,但論品相,有几位翩翩佳公子更是他自嘆弗如,論博學,他几次落第,又哪里及那几位海州名士?

    好半天,他才猛的站起,顫聲道:“小可,小可不才,幸何如之?!”

    陸寧笑笑:“不知道,姐夫你几時下聘啊?”

    徐文第又是一窘,不過國主行事一向不從常理,就說為姐姐選婿,若不是國主第下很是辦了几件令百姓暢快淋漓的懲惡鋤奸之事,怕肯定會成為市井的笑料。

    “小可,小可……”徐文第心下卻是一沉,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擺在他眼前,東海公府,是整個東海,不,整個海州最尊貴之府,自己,上門下聘,聘禮,用什麼?

    “這樣吧,我替你定了吧,五天后,是下聘的黃道吉日,你就來,聘禮嘛,你就好好寫一篇文章,給我姐讀的。”

    徐文第一呆,躊躇道:“這,終身大事,寒酸,寒酸了些吧……”

    陸寧笑笑,“那姐夫,你可有三十万貫?”

    徐文第瞠目結舌,不解其意。

    李煜微微一笑,“東海公逗你玩的,他最近屢屢和人豪賭,每次的彩頭是三十万貫,可贏了許多呢!”

    徐文第就有些流冷汗,這,這人家,要較真的話,真是高攀不起啊。

    “姐夫,你就回去准備吧,我姐夫都提前叫了,你要反悔的話,天涯海角,我也抓你回來!要不,我沒面子不是?”

    “不敢,不敢……”徐文第額頭汗水清晰可見,和這東海公聊天,壓力好大。

    徐文第告退后,從偏廳紗簾后走進來一個風姿綽約的身影,自然是一直在旁聽的大周后。

    其實平素大周后的修養和小周后簡直一個模子出來的,但自從小周后莫名其妙成了這個東海公的女儿,大周后面對陸寧,就總是難以保持淡定。

    此時,她優雅無比的落座,雖然沒說什麼,但嘴角隱隱就有一絲嘲諷的意味,自然是陸寧的行事風格令她大開眼界,太,荒謬了……

    “殿下,我看你干脆,和聖上講,移鎮海州,金陵有什麼好玩的?”陸寧喝口茶,笑著說。

    “東海公以為軍國之事,是過家家麼?還是殿下在你眼里,和你一樣,整日只知道胡鬧?”大周后蹙起眉頭,星眸有些慍怒,這東海公,從和自己夫妻及妹妹見面的那一刻起,就極為隨便,沒有絲毫敬畏之心,現在,竟然妄議聖上和鄭王之間的事情。

    “也不能這麼說,要能來海州,也未嘗不是一個好去處。”李煜卻是輕輕嘆口氣。

    陸寧自然明白,李煜現在是夾心餅干,皇位之爭愈演愈烈,按歷史發展,本來是因為江北兵敗,國土盡失,甚至其后又敗給了吳越國,兵馬大元帥皇太弟李景遂難辭其咎,而李煜的哥哥,燕王李弘翼則在對吳越的戰爭中展示了非凡的軍事才能。

    由此,燕王李弘翼及其黨羽趁機發難,逼得李景遂不得不再度請辭皇太弟這個第一順位繼承人的名份,唐主這才應允,並立燕王李弘翼為太子,盡管如此,李弘翼還是在李景遂回封地前,毒死了自己這個親叔叔。

    而現今,歷史有所改變,所以,叔侄對儲位的競爭愈演愈烈。

    李煜的日子就更不好過,給自己起了一堆“鐘隱居士”之類的稱號明志,表示自己不參與皇權的斗爭,怕是早想離開金陵那個是非之地。

    李煜嘆息著,說:“可惜啊,就算我想來海州,父皇也不會允許的。”

    大周后也冷笑,“殿下寬厚,從未掌軍,你用徙鎮這個詞就錯了!殿下本來就不掌軍鎮,談什麼移鎮?”

    陸寧就笑:“那不正好?在海州就設一軍鎮,由鄭王統帥,不很好。”

    大周后俏臉更冷:“東海公真以為軍國事這樣儿戲嗎?”

    大周后越聽這東海公的話越是一肚子火,她不知道多希望夫婿揚眉吐氣,如果能統帥一處軍鎮,那夫婿在皇家中,地位會大大增加,而且,也終于會有自己的部曲效力,但是,這何其難?尤其是極為警惕夫婿的燕王,根本就不會允許這種局面出現。

    這本來就是她最為遺憾之事,但現在這東海公輕輕松松說著,令人聽來實在很氣惱,這東海公,是腦子不好使嗎?專門揭人短的?

    自己妹妹,在這樣一個人身邊?認他為父?

    大周后就打了個激靈,太可怕了吧。

    陸寧卻是一笑,看向李煜,說道:“我倒覺得,在海州,籌建一支可以橫渡汪洋的海軍,不是什麼儿戲之事。”

    海軍?李煜微微一怔,本朝有水軍,而且,很强盛,是諸國中水軍最强的,但是,水軍的作用,無非扼守長江天險,最多也就是沿淮水北上,援守沿水各城,阻擋周軍過江。

    但海軍?以海船為載具的水軍?卻是少有所聞了,畢竟中原大地,面對的威脅從來不是海上,前朝時倒是為了藩國百濟,曾經和倭國開戰,殲滅倭國水軍無數,令倭國從此屈服大唐旗幟下,不過那是三百年前的事了。

    陸寧繼續道:“現今,百濟和新羅被高麗所滅,而高麗臣服北國,以往,新羅可是曾向我朝稱臣,但雙方戰事,我們根本無力牽涉其中,鞭長莫及。”

    朝鮮半島在十几年前被高麗統一,不過民間,還是習慣稱朝鮮人為新羅人,因為新羅婢,大大有名。

    李煜搖搖頭:“番邦事務,我們參與其中,又有什麼好處?”

    陸寧笑道:“實則如果我們真有干涉其政事的力量后,自然是有好處的,就說高麗吧,盛產銅,但高麗人又不會鑄錢,我們呢,缺銅,如果得到高麗王的特許,在高麗開礦采銅,殿下認為有好處嗎?”

    有唐以來,鑄錢就缺銅,用絹之類的充當錢幣,但很多時候,以物易物很常見,近二三百年,這都是中原王朝極為棘手的事情。

    陸寧飲口茶水,“貨幣這東西,如果無限量大量制造,會對本朝整個經濟体系產生毀滅性打擊,但如果貨幣短缺,同樣會出現很大的問題。”陸寧琢磨著,怎麼給李煜解釋通貨緊縮,“錢少,物貴,購買力下降,該當貴重之物,不得不賣賤價,由此,民之錢越發少,而制物沒了利潤,物更少,由此,會形成惡性循環。”

    李煜卻是睜大眼睛道:“東海公說,我們在高麗開礦采銅?”

    陸寧啞然失笑,是啊,根本不用自己解釋什麼,金銀銅鐵,在這個世界本來就等于財富,如李煜,只怕覺得銅無限,錢無限發行,那天下就將無比富足了。

    點點頭,“對,希望我們將來能做到吧,按以往朝貢之制,對方可以用銅換走我們大量貨物,甚至十倍給之,這本來就不公平。”

    “不僅僅高麗之銅,如果我們能有一支强大的海軍,保護我們的商人,鼓勵他們和高麗、倭國乃至更遠的國度交易,用我們的手工品換取他們的財富及我們所需之物,也會使得,我們的手工業更加發達,由此帶來的好處,鄭王慢慢就會知道。”

    現今中原根本沒有人口壓力,如果天下安寧,賦稅制度合理,耕地及未開發之地足夠養活几倍的人口,而耕地產量,育種等等,現在開始謀划,也完全可以應對未來可能出現的人口爆炸。

    而正因為自給自足習慣了,中原王朝歷來不重視海貿,手工品雖享譽世界,但都是貴族使用,出口量遠遠沒有到傾銷的狀態,國內手工業,也就一直沒出現井噴似增長,僅僅南宋有這個苗頭,卻被野蠻人入侵打斷。

    甚至前朝有人發明利用水車紡布,卻被商賈認為如此會令布賤,搗毀了這種發明。

    說到底,還是因為市場問題,如果市場足夠大,布賤又如何?

    足夠大的市場,反過來,更可以促進一些發明創造。

    所以,每一個后世之人,思及現今時代,都會有海貿的心髒在跳動吧。

    陸寧心里一哂,又道:“而且,籌建海上之軍,便是和后周交戰,也有奇效,我們可以攻擊其沿海之地,如登州,令其和高麗之間,貿易中斷,更可襲擾其產鹽地,如果北周鹽產量銳減,殿下可以想想,周地之境,會發生什麼事?有時候,戰爭,不僅僅是摧毀對方的軍隊,經濟之戰,更加可怕!”

    李煜呆呆的,陷入深思。

    大周后有些傻傻的看著陸寧,很多話,她聽不明白,但是,毫無疑問,從她隱隱聽得明白的部分,可以知道,這東海公,思維實在和常人不同,他琢磨的,這都是什麼啊?可是,又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

    “父皇還是不會答應的……”李煌深深嘆口氣。

    是啊,理由再天花亂墜也好,廟堂之上,這撥錢款籌建什麼海軍之事,都不可能有人支持,更莫說,這其中,還牽涉皇子間,微妙的權力分配了。

    陸寧笑道:“殿下無非擔心錢款的事情,如果我願意每年拿出封地賦稅的一部分,為殿下解憂呢?”

    李煌一呆,看著陸寧,欲言又止。

    陸寧知道,他估計是琢磨,你一年賦稅撥出一部分,又有几個錢?用作軍費上,杯水車薪而已。

    笑了笑,陸寧說:“我想,明年的賦稅,應該會大大不同,不過,就算沒多少吧,殿下只說海軍之軍費自籌,那自然也沒了阻力,先來了再說嘛,錢的事,都是小事。”

    李煜端起了茶杯,“我想想,我想想。”

    大周后,美眸閃爍,不知道在尋思什麼。

    陸寧也笑著端起茶杯,實際上,所謂籌建海軍,自己也不過是先提出個理念罷了,就算李煜真得到唐主支持來到東海,自己的重心也根本不是打造什麼海船戰艦,最起碼,目前不是,那是以后考慮的事情。

    自己隨便說說,也看看現今的人,是什麼反應,當然,如果此事成,那就更加好。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4:07 PM

第四十一章 敵襲

   阡陌中,陸寧慢慢踱步,秋播的大豆早已經收獲,正是冬小麥越冬前施肥之時,庄稼地里,有三三兩兩的佃農漢子及婦孺在施肥,干糞料,都是來自發酵池曬干后制成的肥料。

    鄭王及王妃已經離開了東海,海軍之事成不成,只能聽信。

    陸寧心思在農田上,也在琢磨,其實這個時代,農業是根本,但自己對農業所知不多。

    倒是自己最后一個當作休假的小任務,確實是在援外的秘密農業實驗室,為了扮演好科技員,自己和以往一樣,做足了功課,也學會了許多農事上的知識,至少,別人和自己閑聊,看不出來自己這個技术員是假冒的。

    穿越被雷劈前,自己也正在撥弄自己的那兩畝地庄稼。

    不過,自己前世最喜歡鼓搗的,當然是武器,冷兵器熱兵器都是自己最愛,那才是自己真正的專業。

    農業方面,也就曾經聽實驗室一位老教授講過用特別原始方法發酵有機肥的理論。

    現在這些肥料,就是按老教授所說,搞的發酵池,也不知道制成后肥料效果怎麼樣。

    但至少,總比沒有肥料的强,實際上,這個世界,有積肥就已經很不簡單了,就說東海縣吧,還是個富裕之縣,但鄉下農間,都沒有茅廁的,就算人的糞便,作為積肥也還沒深入人心,而且,本身直接使用糞便的話,也會燒苗。

    聽那老教授說過,要到了南宋,才有了所謂的“茅廁革命”,就是為了積肥和防治疾病,所謂“凡農居之側,必置糞屋”。

    當然,那也僅僅是積肥而已,如自己現在要甘二郎做的每個村子的發酵池,以糞便為主肥料,大量添加野草、植物根莖為輔,發酵制肥的方法,那就是絕無僅有了。

    不過現今庄稼根莖都是用來曬干燒火用,所以,有機肥的輔料,還要佃農們另行收集,野草落葉等等。

    總之,施肥后,作物產量有一定提升是必然的,到什麼程度,只能聽天意了。

    而作為國主,推行這些新政,倒是毫不費力,更別說,最早的積肥,都是自己私有田地使用,如果效果不錯,自然會慢慢得到普及推廣。

    此外,現今農業的三個敵人,就是水災旱災和蟲災,這一點,沿海多河流的東海倒有天然優勢,淮河改道,也是很久后的事情了。

    這片土地,現今來說,倒可以說是風水寶地。

    “老爺,老爺……”兩個小身影跑過來。

    其實陸寧早就遠遠看到這處田地是大牛一家正在施肥,本來不想驚擾他們,只是遠遠看著他們一家耕作其樂融融的場面,卻不想,小孩子眼尖,卻是認出了自己,撒丫子就跑了過來。

    是阿牛的儿子大軍和大女儿大紅,跑在前面的是大軍,大紅略小,才四五歲,卻是怕跑到哥哥后面,都帶著哭音喊哥哥了。

    兩個小孩儿到了陸寧跟前都跪倒磕頭,“老爺好!”

    陸寧帶他們去過很遠很遠的地方吃美味,又對他們特別和藹,而且,人又是那麼俊那麼干淨,衣裳是那麼好看,和自己兩個人平日看到的人都不一樣,就好像,年畫里的神仙一樣,好想跟在他身邊聞他的氣息呢。

    所以,雖然知道陸寧是很尊貴很尊貴的國君,但是小孩子畢竟是小孩子,對陸寧的親近之心卻壓抑不住,遠遠看見,就興奮的跑了過來。

    陸寧笑道:“不說了叫你們都稱呼我叔叔嗎?”

    阿牛家三個孩子,陸寧都給他們起了名字,儿子叫大軍,大女儿大紅,二女儿二紅,名字簡單了些,但朗朗上口,農家子弟,有個名字本就不錯了,何況這名字又是國主賜的,可把阿牛的妻子王氏美了好久。

    “娘親不讓我們叫……”兩個小孩異口同聲,可不是,在望海樓的時候,他們聽陸寧的,叫了聲“叔叔”,回到家差點被娘親打死。

    陸寧看著他倆一臉的泥巴,不由一笑,轉頭問:“你們有零食,對吧?”

    大蜜桃和小蜜桃都貪嘴愛吃零食,荷包里總會帶些蜜餞點心之類的,聽陸寧的話,她倆小臉都一紅,卻不想貪嘴的毛病主人早就知道。

    她倆忙從荷包里摸出用油紙包裹的蜜餞,走上來給大軍和大紅。

    “唉,你們兩個又來煩老爺……”

    阿牛和王氏快步走過來,跪倒磕頭。

    陸寧忙攙起大牛,無奈道:“真不用拜,回頭我看這樣吧,我和你結拜個異姓兄弟,這你就不用見面就拜我了!”

    “那可,那可不行……”阿牛誠惶誠恐。

    王氏卻是帶著哭音,連連磕頭:“主人有這個心思,阿牛和奴死已經不足惜,但阿牛哪有這個福氣,會,會折壽的,主人可莫再如此說!”說著又連連磕頭。

    聽陸寧這麼說,王氏更進一步,主人都稱呼上了。

    陸寧知道,王氏多少有些演戲的成分,但說得也是真話,自己如果真和阿牛拜把子,那他們的生活就會天翻地覆發生巨變,對于一直安安穩穩耕田種日子的他們一家來說,肯定是不可承受之重,更莫說,老實巴交的農人,真跟自己扯上如此親密的關系,自己一時照顧不到的話,也不知道以后是福是禍。

    “好了,起來吧,總之我和阿牛情同兄弟。”陸寧拍了拍阿牛肩膀,那邊大蜜桃和小蜜桃忙攙起王氏。

    王氏偷偷瞥著大小蜜桃,又看看阿牛,見阿牛一門心思正開心的看著陸寧,並沒有往國主這兩個凶器驚人的孿生美婢身上瞧,才微微放心。

    國主這對孿生美婢,一樣的明眸皓齒中帶著難言的小嫵媚,又都穿著胡服,掛著佩劍,有種英氣勃勃的挺立,偏偏小小年紀卻都高佻身材,凶器驚人,身材火爆,真是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誘人滋味。

    如果阿牛真和國主結拜,那以后,也必然會納妾,雖然肯定不會像國主身邊這樣各色美女如云,但比自己貌美的年輕姑娘肯定會有的,那時候,自己可也管不住他了。

    現在有國主賜予的良田,衣食無憂,不納賦稅,每年還能積攢下財富,日子越來越好,越來越有盼頭,這就很好了,以前做夢也沒想過的好生活不是?

    陸寧自然不知道王氏心里的胡思亂想,問著阿牛農地的事情,笑著說:“積肥要用好,怎麼用才合理,這個量,就需要你們摸索了……”

    正說著,猛地一怔,抬眼向縣城方向望去。

    卻是縣城城東方向,正隱隱飄起一團淡淡黑煙。

    這是,烽火台的方向!

    東海縣城,原本是沒有烽火台的,陸寧前不久才招募匠人壘砌,招募了輪流駐守烽火台的役卒,並下了令喻,只有敵國來襲,才能用烽火台示警。

    這本來是為未來准備,未雨綢繆,擔心早晚有一天,周國會襲擾東海。

    但卻不想,完全沒心理准備,竟然今日,烽火台就燃起了警訊。

    是失誤嗎?

    可是如果是真的呢?

    陸寧心里就是一緊。

    “啊,城里失火了麼?怎麼有黑煙啊?!”大小蜜桃,沒有陸寧的目力,現在黑煙越發濃,兩人才見到。

    陸寧再不猶豫,喊道:“大蜜桃小蜜桃,你倆留在這里,遇到敵兵就帶阿牛他們逃!”

    轉身,健步如飛,向庄園方向狂奔而去。

    他現在,真恨不得能有數個化身,一個化身留在這里免得阿牛一家和大小蜜桃遭遇不測;一個化身去守護庄園;一個化身進縣城探查敵情;又有几個化身四處巡視,万一,万一自己的親人或朋友,此時在其他方位呢?

    在這個世界,一個人,再强橫,終究還是無用!

    狂奔中,陸寧心思電轉,瞬間已經到了數百步外。

    大蜜桃小蜜桃看著主人身影短短時間就變成了一個小黑點,都目瞪口呆,做聲不得。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4:12 PM

第四十二章 犯東海境者,死!

   大片大片的庄稼地,又有溝壑小溪,行走在其間很有些費勁。

    阿拉丁被人捆得結結實實,前面有兵卒拉著繩子,后人有人推搡喝罵,跌跌撞撞的跑在田間,心里叫苦不迭。

    怎麼也想不到,看個懸賞榜也能看出大禍來。

    城中突然發生兵變,有人縱火搶掠,他更是稀里糊涂就被這伙亂兵綁上,又被拉出城。

    而現在聽這些亂兵之間的話語,才知道,原來他們是唐國北方敵國周國的士兵,今日在長官帶領下,來這東海劫掠。

    但是其好像劫掠東海國主庄園的行動遭到了挫敗,在城里胡亂劫掠的士卒這才匆匆撤退,又見他是胡商,就順手牽羊綁了他,按這些周兵說,就是胡商都有錢,可以讓胡商的親屬用重金來贖。

    “去那村庄里看看?”走在阿拉丁身后,滿臉橫肉的卒頭突然指了指遠方出現的一個村落輪廓。

    帶隊的將領微微猶豫,搖搖頭:“不去了,張都頭送信的人不是說了嗎?那縣公的庄園防衛極為嚴密,張都頭不查,吃了大虧,吾等人少,還是快些回轉。”

    卒頭冷笑:“張小郎只會紙上談兵,被些庄客嚇得屁滾尿流,豈不可笑?!”

    阿拉丁一路上聽這些周兵閑聊,原來是他們的上官聞聽東海最近行商彙聚,覺得是個襲掠東海的好機會。

    但因為周國和唐國已經暫時和議,為了避免引起大的糾紛,所以他僅僅派出了兩三百名士卒,喬裝成行商販夫來到東海,由兩個都頭率領,一隊進縣城,一隊則去劫掠那東海公爵的庄園。

    而劫掠東海公爵庄園的那隊士卒卻是遭遇挫敗,敗退時送信入縣城,這隊也急忙撤退。

    率領這一隊的都頭,姓李。

    看起來,這位李都頭,還是個頭腦縝密比較謹慎的人,但他隊伍里,几個卒頭卻滿身匪氣,顯然覺得這樣退走不甘心,要去鄰近村庄肆虐一番。

    就見李都頭猶豫著,說:“還是不要了,免得唐兵追來!”

    卒頭傲然笑:“怎麼會,張小郎敗退,那些庄客不沒追嗎?不然他哪還會想到好心給我們送信?而且,我們到底從哪里來的,他們都不知道呢,又去哪里追?”

    李都頭看著遠方那村庄,眼里也漸漸有熾熱光芒閃動,咬咬牙,“好,去看看!”

    就在這時,突然就聽尖銳的破空聲。

    一片慘叫聲,數名周兵摔倒,“嘭”一個額頭中箭的周兵正摔在阿拉丁腳前,那滿臉茫然甚至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樣子,額頭正汩汩的冒出鮮血,阿拉丁錯愕了几秒,立時尖叫起來。

    “中伏了?!”

    “別慌!”

    周兵紛紛呼喝。

    正亂糟糟之際,又是一陣尖銳破空聲。

    又是一片慘叫,嘭嘭嘭有人倒地。

    阿拉丁尖叫著后退,腳下卻被一跘,卻是踩到了一具屍体,一個趔趄摔倒,眼前,正是瞪著大眼珠子死不瞑目的一名兵卒,他的額頭,插著箭矢,鮮血緩緩淌出。

    阿拉丁尖叫,几乎要昏厥過去,但偏偏,他的神經沒有那麼脆弱,只能繼續体驗這地獄式的折磨。

    隨著箭矢破空聲,慘叫聲連連下,能站著的周兵已經不多了,有些周兵已經嚇得趴伏在地,哪里還有在東海縣城殺人放火時的凶殘模樣?

    但是,“噗噗噗”的聲音,那趴在地上裝死的周兵,卻各個后腦中箭,有得哼也未哼便即斃命,就好像埋伏的射手們,有千里眼一般,裝死根本瞞不過他們。

    “啊……”有人發聲喊,精神已經崩潰,率先跑出,剩余的周兵四散而逃。

    但一聲聲慘叫聲,田野間奔跑的周兵,一個挨一個的倒地,有的在奔跑中,后心中箭,余力未盡,又跑出几步才扑地摔倒。

    從頭至尾,只有李都頭沒有中箭,他手橫長刀,看著遠處几個土丘,箭矢是從那個方向射來,他想衝上去,可是,腿卻在顫抖,就好似,已經不是自己的。

    他並不是沒有經歷過大戰惡戰,但是,眼前發生的一切,太詭異了,對方伏擊的弓箭手們,箭無虛發,每一枝箭矢,必定射中一名自己手下士卒要害,這,這得是什麼精銳之卒?各個百發百中?!

    而自己,沒被一箭釘死,很顯然,是那些弓箭手們,看出自己是率領這隊士卒的將領,要留自己一命,要俘虜自己。

    嘭,最后一個還站著的士卒,在李都頭身側被射翻,哼也未哼便即斃命,臉上全是驚懼之色。

    李都頭手中的刀突然落地,他全身已經沒有力氣,軟軟癱坐在地。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眼前出現了一條身影,“你們來自沂州,對吧?”

    聲音很溫和,李都頭猛地抬頭,卻見眼前,站著的是一個錦服少年,冠上明珠便如星辰一樣閃亮,但當看著這少年面容,那明珠的光芒,又好似漸漸暗淡下去,最閃亮的,還是少年郎的雙眸。

    “是,我,我是沂州防御使帳下都頭李如……”李都頭,不知不覺的應著。

    “好,你就去吧!下一世,莫再做亂世的軍漢!”李都頭眼中最后的畫面是那少年郎手中寒光一閃,然后,他便覺得,整個世界離他遠去,眼前,漸漸漆黑……

    阿拉丁,整個人都麻木了,就這樣呆呆坐著,看著那少年出現,看著他揮手,然后,那李姓周國軍官捂著喉嚨,慢慢伏地。

    過了會儿,那少年郎走過來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阿,阿拉丁……”阿拉丁茫然的回答。

    “好,你留在此,等等就會有我親軍前來,你幫我帶個話,就說我要去沂州一行,一兩日就回來,讓他們不必擔心!另外,侵入本縣的周兵已經被我誅殺干淨,就算有漏網之魚,也就三兩個不成氣候,叫他們搜索全縣境內,若尋到周兵,格殺勿論!”

    “是,是……”阿拉丁隨口應著。

    少年郎微微蹙眉,然后順手從一名士卒屍体上扯下兩片布條,手指沾血,在上面寫了起來。

    一片布條被扔在了阿拉丁面前,“等見到東海的軍馬,將這布條給他們!”

    阿拉丁茫然的點頭。

    ……

    沂州大街上,鑼聲中,百姓紛紛閃避,一隊儀仗從長街這頭排到那一頭。

    各種金鎖、銅錘、銀戟的儀仗緩緩而行,隊伍中,一輛四匹馬拉動的雕鳳車鑾極為醒目,這是周太祖五女永寧公主郭妙姿的車駕。

    而儀仗隊最前的彪悍騎兵陣中,沂州刺史、防御使張暉、沂州團練排陣使樊能江,都虞侯杜澤等沂州軍中大佬都在其中。

    別駕李曜跟在這些軍中大佬之后。

    不過,李曜不時偷偷瞟向隊伍后方的公主車駕。

    永寧公主,突然來巡視沂州,顯然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永寧公主幼時險些夭折,或許正因為這個原因,使得她性格極為堅毅,而且足智多謀,自幼就有神童之譽,甚為太祖皇帝喜愛,現今,更是好似幼主母親一般,甚得幼主信任。

    按照親緣來說,永寧公主是現今幼主的姑姑,但是,永寧公主卻和幼主沒什麼真正的血緣關系。

    因為先帝世宗郭榮,是太祖皇帝郭威過繼之子,永寧公主,則是太祖皇帝的親生女儿,公主中,排第五,不過前三個姐姐都早亡,只有四姐壽安公主尚存,但已經嫁了人。

    永寧公主還未到及笄之時,現今卻是在宮闈中,對幼主影響最大之人。

    先帝被唐人射死,幼主繼位,永寧公主便又被封梁國長公主,宗室中,尊榮一時無雙。

    聽聞永寧公主一直對先帝不滿,因為永寧公主覺得,如果不是先帝做事情太激進,她的兩個親哥哥不會被后漢國主害死,也就輪不到先帝這個過繼之子繼位。

    而現今永寧公主時常在幼主身邊,又突然來巡視南疆邊城沂州,不由得不令人浮想聯翩。

    京城已經隱隱有傳聞,將永寧公主和前朝唐太平公主對比,認為她有干政的危險傾向。

    不過,現今京師,使相李重進和武勝軍節度使趙匡胤等軍中悍將水火不容,雙方卻都不怎麼將幼主放在眼中,倒是永寧公主,對侄子頗多關照。

    李曜正胡思亂想之際。

    前方不遠處的刺史張暉,突然身子猛地一歪,就摔下了馬。

    李曜怔了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見樊能江、杜澤等武將,紛紛從馬上栽落,那樊能江,体魄極為强健,卻是發出一聲怒吼,但隨即,就沒了聲息。

    軍陣立時大亂。

    “敵襲!”

    “敵襲!”

    李曜也隱隱看到,跌落馬下的那些將領,好似都中了箭矢,地上漸漸血跡斑斑。

    整個大街立時混亂無比。

    李曜呆了呆,立刻撥轉馬頭,很快來到了公主車駕前。

    “穩住,都穩住!”李曜大聲吆喝著。

    車駕前本就有禁軍士兵,他們訓練有素,反應也極快,抽刀搭箭,環衛在公主車駕四周。

    “公主莫慌,待下官去打探!”在車駕前,李曜躬身大聲說。

    車鑾內並沒有聲息。

    李曜咬了咬牙,便又策馬向那最混亂之地奔去。

    長街之上,雞飛狗跳,商鋪紛紛閉戶,百姓奔走,軍卒吆喝,亂作一團。

    ……

    等李曜再回到車鑾之旁時,臉色極為不好看,額頭更全是冷汗,心說幸好,幸好,我是文官裝束,若不然,只怕也已經被射殺了。

    “公主殿下,刺客,刺客應該已經走掉了,下官已經令各指揮使,各都都頭正在全城搜捕!”

    李曜心中一陣瀑布汗,他這個別駕,在本州品級本就僅次于團練使張暉,而現在跟在張暉身邊的軍中首要將領都被射殺,只能由他來指揮各指揮使戒嚴搜城。

    突然要指揮如此多驕兵悍卒,感覺,跟做夢一樣。

    “公主殿下,刺客不知道多少人,應該在五六人左右,各個箭术精湛,共射殺團練使張暉在內,五名官員,其中射殺張暉的箭矢上,掛了血書,有‘犯東海境者,死’的字樣,此外,還有一篇告示……”李曜頓了下又道,“好像,好像刺客們是被唐主剛剛封賞的東海公派來的,告示里說,我沂州派出的兩都軍馬進犯東海境,共二百三十余人,都,都已經被他誅殺干淨……”

    張暉有句話沒說,只怕今日的刺客,就是那唐國的東海公的死士,甚至可能東海公,親自帶隊而來。

    壽州兵敗,一直有傳聞,說是唐人軍中出現了一位不世出的少年驍勇,單槍匹馬射殺了先帝。

    但可能是為了提振士氣,幼主繼位詔書,提到其父時,並沒有如此說,只說先帝身先士卒,中流矢而崩。

    不過,最近細作傳來的消息,唐國封了東海國,東海國開國縣公,是參與過壽州之戰的團練兵,這可就更耐人尋味了。

    而這些傳聞,一個個串聯起來,不得不令人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性。

    難道,那東海公真的是射殺先帝之人,而今日,他又潛入沂州,埋伏等待機會,一鼓作氣,竟然將沂州從團練使往下,五名最主要的將領全部射殺?!

    這,這也太可怕了!

    而且,血書寫就的告示,更說侵擾東海境的軍卒,被全部誅殺。

    當然,告示最后也說,周、唐本已和議,該為友邦,他此舉只是為了懲辦首惡,以儆效尤,盼日后東海國和北境和睦如初,東海境,歡迎周境商人前去行商,賦稅等等,等同唐商。

    簡直令人哭笑不得。

    這算什麼?

    不過顯然這東海公的意思很明顯,就是誰也別來惹我,不然就十倍手段報復,大家和氣生財的話,我這里方便大大的有。

    想想,如果此事本國不大興兵馬討伐和唐國開戰,那麼,新任沂州團練使也好,有能力侵擾懷仁、東海的密州團練使也好,再想打秋風的時候,就真要好好琢磨琢磨了,這家伙,刺殺手段也太可怕了!

    而現在,本國最精銳的禁軍、廂軍,都在北境和漢主及契丹聯軍作戰,現在擔心的,反而是南唐趁機起釁,本國又哪里還有余力大舉興兵南下?

    “東海公,東海公……”

    車鑾內,嬌嫩無比的女子聲音,令李曜呆了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公主說話,和想象中那剛毅威嚴的聲音完全不同。

    然后,車鑾里再沒了聲息。

    李曜便知趣,退開,令本地軍卒速速開道,送公主回驛館。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4 04:18 PM

第四十三章 名相?

  三日后,苦苦等待陸寧的眾府官見陸寧歸來,這才放心。

    甘氏和尤五娘,偷偷在后堂看了陸寧几眼,這才在典秘書陪同下,疲憊無比的離開。

    典衛長陸平,更是焦急無比,和兩位尚宮夫人一樣,他一直都沒有閉眼,見到主公安全回轉,偌大的漢子,卻是孩子見到爹娘一樣,熱淚盈眶。

    他和其余十二個戍長及眾親兵,都對國主有著無比的信心,但終究,還是怕有個万一。

    此次和周兵對陣,倒是大獲全勝。

    賊兵沒有防備,國主打造的兵器,鋒銳無比,鎧甲,堅固無雙,賊兵簡直跟本沒有還手之力。

    很快就潰散。

    只是自己等,有守護庄園之責,這才沒有追擊。

    爾后,國主趕到,立刻追殺下去,又命自己等,分撥出六戍跟在后面掃尾,但自己等就只能看到屍体了,二百三十多個賊兵,除了在明湖湖畔戰死的,其余几乎都被國主誅殺。

    但不知道,國主要去做什麼,留下的血書,也語焉不詳只是讓自己等放心等待几日。

    現今見到國主回轉,陸平再忍不住,卻是哭得和個孩子一樣。

    畢竟,他從來沒經歷過這些,剛剛經歷生死戰陣,就要在沒有國主的情況下,守衛家園,而且,歷時三日,這樣重的壓力,他第一次承受。

    陸寧笑著拍他肩頭,說:“好了,沒事了,我已經去沂州,將沂州團練使等武將,都射殺,以儆效尤,看以后,他們還敢不敢縱容亂兵行凶!”

    陸平一呆。

    這是議事堂中,賈倫、劉漢常、王寒時、馬竼化等府官都在,聽陸寧的話,也是目瞪口呆。

    主公這是,馬上以牙還牙?而且,還擊之猛烈,簡直是讓對方付出了百倍千倍代價。

    陸寧心中卻是在輕輕嘆息,其實那些周國軍卒,里面未必就都是該死之人,而沂州周臣,更不必說,那團練使張暉,好似在后世還有些小名氣,不但作戰勇敢,對百姓也特別好。

    但是,亂世之中就是如此了。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親朋及境內之民的殘忍。

    如果不用最激烈的手段威懾他們,讓他們稍微了解,自己可以做到的事。

    那麼亂軍時不時來侵擾,東海境內百姓,被屠戮被殘害的,又要怨誰?

    至于追殺東海境內那些軍卒,其實就很簡單了。

    來東海的周兵,無非是兩個方向,一個是北邊的密州,一個是西北的沂州。

    但密州周兵來東海,要過懷仁,要過荻水鎮,不可能無聲無息就來到東海城。

    所以,只能是西北的沂州,渡泗水河進入東海境。

    很容易猜到的事情。

    現在的人,腦子里並沒有完整的地圖概念,不似后世人,整個華夏乃至全球,大致的輪廓都在腦海中。

    所以那些周兵以為可以潛藏蹤跡逃掉,而自己的親兵也好,東海民眾也好,更一時不知道周兵是從哪里來的。

    但對自己,就很簡單了。

    更莫說這些大隊周兵的痕跡,自己要追蹤,易如反掌。

    “主公,搜捕之下,我們抓到了一個漏網之魚!”陸平突然想起,大局定后,他們動員各里各村團練,細細搜捕,還真找到了一個漏網之魚,卻是因為鬧肚子沒跟大隊走,又恰好跌進了一處深溝出不來,這才沒被主公發現吧,也真是運氣爆棚。

    陸寧微微頷首,做個斬首的手勢。

    陸平點點頭:“是!”主公的意思,就是一個不留,真正是侵擾東海境者,全部處死!

    賈倫等府官,心里都是一凜,以往卻看不出來,原來國主殺伐決斷,是如此決絕!不過,這對北國,絕對是最好的威懾。

    不過陸平不多時就回來,稟道:“主公,被抓的周兵,指認牢中一個囚徒,說是北國名士,請求免死罪。不過臣已經動刑,逼得他供認,那北國名士,叫趙普,這里是那周兵的供詞。”

    站在陸寧兩側的大小蜜桃,眼眶還紅通通的,大蜜桃忙去接過供狀,呈到陸寧書案。

    聽到趙普這個名字,陸寧呆了一呆。

    拿起供狀,卻見上面周兵供說,趙普為原周國永興軍節度使、京兆尹劉詞的幕僚,劉詞病逝前,向周主極力推薦趙普。

    周主南伐侵唐,趙普被任命為歸德軍軍事判官,在李重進帳中效力。

    這,就是那北宋初年的丞相趙普吧?

    幫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那個趙普?

    雖然不知道趙普具体的仕途痕跡,但看起來,怎麼都不會是第二個趙普。

    “將那趙普帶來!”陸寧沉吟著,對陸平道:“至于指認趙普之周國小卒,暫時留他一命。”

    當趙普被帶上來時,陸寧突然省起,不由看了劉漢常一眼。

    雖然穿著囚服,但趙普端端正正,皮膚白皙,看起來就很與眾不同。

    這人自己見過。

    就是因為童九怒吼,進監牢時,曾經引起自己注意的那個人。

    說起來,這都几個月了,后來諸事繁忙,自己就把他忘了。

    陸寧不由得搖搖頭。

    被陸寧這麼一瞥,劉漢常汗刷一下就下來了,怎麼也沒想到,這囚徒,竟然頗有些來頭,卻是北國的敗軍,更是北國其中一名大帥的帳中幕僚。

    噗通,劉漢常跪下,顫聲道:“主公,臣,臣死罪!臣一時不察,險些被這細作蒙混了去!”

    陸寧笑笑,“起來吧,此事該當表彰你,他被囚數個月都沒被開釋,可見你辦事還是很仔細的。”

    確實,這几個月,還有東海開府的大赦,雖然以劉漢常的性格,未必是多細心,多半就是看這趙普非本國口音,又一直查不到真正底細,便故意刁難,但不管怎麼說,事情是做對了。

    “是,是,臣,臣惶恐……”劉漢常心下松了口氣,見陸寧手勢,這才慢慢爬起身。

    陸寧便看向趙普,而趙普,也打量著陸寧。

    雖然一直被關在監牢中,但聽牢頭和獄卒閑聊,及一些犯人之間的話語,對這個東海公,趙普卻是好奇不已。

    什麼修繕水車甚至又給多個村庄建造了新水車,簡直是東海歷史上前所未有之事,什麼改善農具,什麼積肥耕田,而最近,更聽說這東海港胡商云集,唐境內來此的行商也越來越多,等等等等。

    先帝駕崩,壽州兵敗,趙普和孤軍被圍,他知道自己不善奔逃,所以沒有跟大隊向北方突圍,而是轉而東進,跟隨戰亂流民逃到了東海,雖然被下了牢獄,但本來也沒慌張,以為早晚會被開釋。

    小小東海縣牢獄本就關不了几個人,早晚會因為真正刑犯太多,戰事結束,而放了他這稍微有些嫌疑的流民。

    卻不想,這東海縣初始因為縣里官員都被抄拿,刑獄無人理會,待聽說封了東海公,為東海國主后,這牢獄查案,卻極為細膩起來,一些斷案的方法令他聞所未聞,冤獄之人,能很快開釋,真有罪行的人犯,也會極快的判刑,他更是一直被囚禁,自然是因為他編造的戶籍,人家去查證過,查無此人。

    待在牢里,又聽到東海公對農商種種改良之舉。

    趙普卻越來越是心驚,這東海公,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

    聽牢頭們談論東海公本來只是本縣農戶,抗周有功才得此封國。

    那,那不會是傳聞中,射殺了先帝之人?

    几個月前,在牢獄中,此人好像來過,但當時自己只是裝作尋常農漢,刻意不想引起人注意,也就沒怎麼觀察過他。

    現在,打量著他。

    卻是個極為俊美的貴公子,又哪里有什麼絲毫農蠻氣息?

    趙普本是官宦家出身,妻子也是豪族,但看這東海公,雖然他好似有些輕佻對什麼事都毫不在意的隨意,可是,正是這種隨意和灑脫,才更能看出他骨子里,那種高高在上,好似,全天下人,誰都不放在他眼里。

    這不是什麼狂妄,而是怎麼說呢,就好像,他應該是覺得,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是平等的,哪怕是九五之尊,在他眼里,也是如此。

    這,這,就算皇家貴胄,同樣尊卑有序,在未繼位之前,同樣有戰戰兢兢之感,而這東海公,倒好似,已經登基無數年的帝胄一般,如此,才能龍行虎步,才有這睥睨天下帝王公侯的隨意。

    “趙普,我准備辟你為東海國相,你意下如何?”

    陸寧話一出口,賈倫、劉漢常等府官都怔住,趙普更是詫異無比,便是大小蜜桃,也不由打量趙普,心說這人,主人好像還挺看重的,但看起來,也沒什麼嘛。

    陸寧卻是打量著趙普琢磨,雖然這個人后期貪婪專權,但是,不管是軍事之大戰略,或是政事,展現出來的才能,都很不一般。

    至于后期貪婪專權,那是以后的事,一個人,世界觀,總是會受身遭環境影響的。

    就比如自己,又哪里還是二十一世紀那個機器人一般的陸寧?

    出現權臣,很多時候,還是帝王的責任。

    更別說,現在自己也不過微末之時,想以后太多也沒用。

    這趙普,天賦足足的,跟在自己身邊,應該會比歷史上的趙普,更加能干。

    “第下厚愛,我……”趙普小心的措辭,免得激怒了這位東海公,他覺得,東海公一定是在跟他開玩笑,嬉耍他這個北國官員。

    陸寧這時就擺擺手,“你修一封書信,我親自將你家眷接來,既然你從屬德化軍,家眷是在宋州吧?交通倒也便利。”

    趙普更是一呆。

    陸寧就做個手勢:“左侍郎,安排住所,給我們這位未來的國相暫居,待接來其家眷,再行詔令東海全境辟相之喜!”

    賈倫旁出班,躬身領令,知道,是要將這趙普先軟禁起來。

    趙普瞠目結舌,又見東海公微笑看著他,“你就好好想想,該怎麼寫這封信。”

    東海公,是要殺自己全家?

    可是,沒仇沒怨啊,自己妻室雖是大族出身,但其家族已經漸漸沒落,這東海公,如果真是甘冒奇險將自己家眷接來,就是為了殺她們?

    精神得多錯亂才能干出這事儿來?

    但,辟自己為國相?這又是什麼話?自己在北國,也不過是帳中幕僚,而這東海公,這几個月聽聞,加之現在目見,可絕不是什麼普通人物。

    東海國,一直沒有相,就可以知道他在千挑万選,在等他心儀之才。

    自己,雖然心中自視甚高,但,何德何能?讓他一見面,就覺得自己是他等到的賢才?

    “國相,請!”旁側賈倫,對他微笑。

    趙普心下迷茫一片,但只能暈暈乎乎,跟著賈倫,退出廳堂。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2:34 AM

第四十四章 交心之語

   金碧輝煌的殿堂,這里是剛剛竣工的“平康殿”,也就是東海國國主的寢殿。

    在南唐,除了泉州那近乎自立的晉江王。

    陸寧是唯一一位異姓實食封地的封國之公侯,所以其宮落便被唐主特許按照其他几位皇族封國府邸規制,不過也略有區別,如陸寧這宮落的几處殿宇,便只能用最高重檐歇山頂的規制,而不是皇族可以用的廡殿頂。

    不過重檐歇山頂,工匠略作改動,收山的尺度縮小、正脊的尺度加長,這使得建筑看起來更加高峻凝重,這“平康殿”,和陸寧在后世看的故宮殿宇已經極為相似,而且現今屋脊上的脊獸並不在規制限制之列,僅習慣上用一個脊獸,所以,這平康殿上一排九個脊獸,算是開了風氣之先。

    殿內極為寬闊,又用鏤花薄紗屏風分成兩個區域,屏風內,隱隱可見華麗無比的軟床高臥,深紅帷幔挽起,現在陸寧和甘氏、尤五娘則在外部區域的絨席上,陸寧坐在矮榻,甘氏和尤五娘跪坐在桌案對面。

    小周后,好似這几日都在研究大小蜜桃錄下的陸寧哼出的曲譜,根本不問世事,賊兵來襲的事情,她根本沒被驚動。

    “你們凍腳不?”陸寧問出這話時,本來已經有些倦容的甘氏俏臉一紅,尤五娘鬼鬼祟祟的偷笑。

    “我的意思是,不行就將暖氣燒上……”陸寧咳嗽一聲,天氣漸漸涼了,她們卻要脫襪而坐,所以才下意識問問。

    前几天試燒了暖氣,還未真正二十四小時開燒。

    已經竣工的殿宇閣樓,包括所有寢室,陸寧早就設計了土暖氣,親自打出的各種部件,便是外面火爐屋的火爐,也是親自監督壘砌。

    不過寢室內的暖氣片及鐵管,自都被工匠們用木雕及各種飾物裝飾的極為華美,看不出原來面貌。

    現今煉鐵還是用木炭才能煉出百煉鋼,但燒煤取暖倒不是新鮮事物,只是還未曾在民間普及。

    “主君,奴不冷,不凍腳,不信的話,主君可以摸摸看……”尤五娘水汪汪雙眸,眼波流轉,勾人心魂。

    陸寧咬咬牙,心說早晚有好生懲治你的一天。

    揉揉鼻子,陸寧說道:“明后天,我去宋州一趟,你們不用擔心,千軍万馬,我也不懼的!”

    這兩天,甘氏和尤五娘看來都擔心的很,怕也沒睡几個時辰,兩人俏臉都失去了往日光澤。

    “奴,知道了……”甘氏和尤五娘異口同聲的回答,隨之對望一眼,都有些尷尬。

    陸寧不由笑,看著她倆,心情總會大好。

    “回頭,我幫你們一人打磨一件防身之器。”陸寧說這話,也在琢磨武俠小說里那種彈簧器具,里面插上鋼針,近身殺傷力應該不小,自己也勉强做得出來,不過,對面自己這兩個老婆,這種器具估計都用不順手,怕防不了身,反而弄傷自己。

    “最好,鋒利些,免得奴氣力不夠,不能速死。”甘氏小聲說。

    尤五娘呆了呆,隨之,也輕輕點頭,只是,眼中有黯然之意。

    陸寧開始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儿才明白甘氏什麼意思,立時瀑布汗,無奈道:“我不是要給你們打造什麼自殺的工具……”

    “奴明白,但若防不了身,那也定然是奴等守節之器,所以,鋒利些好。”甘氏這話說的自自然然,顯然,賊兵突然來襲,令她想了很多很多,陸寧挑起這個話頭,卻令她有了計議。

    陸寧看著她,又看看尤五娘,甘氏就不必說了,神態淡然,自然是覺得理所應當之事,至于尤五娘,雖然有些錯愕,開始不似甘氏這樣決絕,但最終還是輕輕點頭,顯然也已經堅定了本心。

    作為最頂級的特工,微表情等等是必修課,面前兩個古典麗人更不是什麼深有城府之人,一眼看去,就能看個底掉。

    陸寧心中輕輕嘆息,其實說是自己的女人,但兩人自己都是一根小手指也沒動過呢,根本還沒到那種水乳交融的感情。

    但兩人已經願意為自己守節,都下決心會在受辱前自盡。

    陸寧好久好久沒有言語。

    她倆的舉動,對自己這個二十一世紀男人心理上的衝擊,難以言表。

    好一會儿,陸寧嘆口氣,說道:“我說句真心言語吧,你們兩人,就算落在我的敵人手里,哪怕經歷了最糟糕的事,也不要死,真的不要死,要想辦法活下來,只要活著,我就一定能救你們出來,知道嗎?我也絕不會嫌棄你們!”

    陸寧這話,說得極為真誠。

    任誰都知道,他這話,絕對不是什麼虛偽之言。

    甘氏和尤五娘都錯愕半晌。

    “有主君這句話,奴,奴就是死,也不枉了!但奴死前,定要為主君守節!”甘氏垂淚,拜倒。

    “主君,奴,奴這一輩子,就服侍主君一人,若違此誓,五雷轟頂!”尤五娘也鄭重跪下,磕頭。

    “都,都起來吧……”陸寧也有些無奈,隨之反應過來,苦笑道:“看看,看看,咱們這都是說什麼了,好像我東海國要亡了一樣!放心吧,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事情變得這麼糟糕,讓你們被賊子虜走!”

    “是,奴知道!”甘氏也是,突然扑哧一聲,破涕為笑,自也是覺得自己突然凄凄慘慘的,有些杞人憂天,說:“主君勇武,天下無雙,奴早就知道……”

    尤五娘眨著水汪汪大眼睛,抿嘴笑,媚眼如絲,好似要說什麼。

    外面傳來大蜜桃清脆聲音:“主人,府衙外有胡商阿拉丁,一定要求見主人。”

    陸寧正被尤五娘看得心虛,便即起身,道:“叫他去演武場吧,我一會儿過去,正好有些事,要和陸平等說。”

    其實便是大蜜桃不稟告,陸寧也聽到了典秘書小翠的腳步聲和她低聲對大小蜜桃說話的聲音。

    平素陸寧不在議事堂的時候,便由小翠在議事堂當值,不會經手政事,只是有緊急事務,她才會入后宅稟告。

    至于小桃紅,已經被放免。

    ……

    明湖湖畔的演武場。

    一百多名步卒,正在苦練。

    看到呼延贊時陸寧呆了一呆,嘿哈聲中,呼延贊光著上身,左臂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紋了刺青,卻是“武衛東海”的字樣。

    雖然知道呼延贊喜歡刺青,還有行為藝术的怪癖,但不想,這麼早就發病了?

    不過聽陸平說了大前日殺敵的情況,當時賊兵來劫掠,幸好自己一直有硬性要求,一直有在几里外一棵古樹上設觀察哨的習慣,所以早早發現。

    而呼延贊這段時間一直渾渾噩噩的,但當真跟周兵廝殺在一起后,他下手不容情,陌刀劈死名周兵后,心好似就定了,接下來,又連殺几名周兵。

    便是十三太保,其中雖然有人命在身的豪雄,有兩人就是殺了欺壓自己家的惡人入獄,被陸寧以大赦的名義赦免的。

    但都是第一次在軍陣中和人廝殺,初始表現都有些不及呼延贊。

    爾后,陸平已經選定呼延贊作為和呼延贊一起被招募的十名步卒的戍主。

    陸寧在大小蜜桃陪同下走來,其余士卒繼續操練,只有陸平跑過來。

    “其余忙農事雜事的典衛,現今農忙也完了,都召入軍中開始訓練吧!”陸寧琢磨著說。

    周兵突然侵擾,對自己來說,也是一個警兆,令自己不得不將訓練親兵的事情加速。

    單槍匹馬,就算個体再强大,在這個世界,很多事怕都會無能為力。

    不過短時間內,北國應該會收斂一些,自己正好打個時間差,去宋州走走,一來,接趙普家人,同時見識下北國人文風情,了解下自己的對手;二來,如果可能的話,在宋州建立起情報站,也就是這個世界的細作。

    南唐主要的州,此事已經在開始推動,招募細作跟隨行商,進入各主要州府生活。

    但北國,南方口音過去的話,太扎眼,最好是能從北地招募一名細作頭目,再由他在北方各州發展當地的下線。

    任何時代,情報的重要性都不言而喻,

    而對這個信息閉塞的世界來說,如果情報網能建起來,軍事上,絕對事半功倍。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3:35 AM

第四十五章 阿拉丁的神燈

  去演武場前,陸寧先去縣城里百姓和附近佃農農戶家走了一圈,這次周兵襲擾,東海民被砍死砍傷數十人,被砍死的人大多是一家鹽行雇佣的腳夫,城內周兵開始縱火劫掠就在鹽行附近,恰恰那些壯勞力在卸貨,周兵對這些健碩漢子下手絕不容情,數人被砍死在鹽行前。

    陸寧挨家挨戶轉了轉,一些家庭,失去了頂梁柱,剩下孤儿寡母,愁云慘霧,都沒想到國主會前去撫慰,又都受寵若驚,感恩的話說了一籮筐,而且都是發自真心的感激。

    這令陸寧心里沉甸甸的。

    境內數万子民,現在的福禍安危,生活種種,都系于自己一身,根本不是自己好勇斗狠便能怎樣的。

    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和前世自己的生活,根本是兩個概念。

    走出來,看著身后跟著的大小蜜桃泛紅的眼圈,陸寧說:“看來,我得想個辦法,讓這些女人可以通過工作養活一家人。”

    女人做工,陸寧首先就想到了紡紗工。

    腦子里翻江倒海似的,胡亂琢磨著。

    ……

    阿拉丁被帶到演武場的時候,陸寧剛剛看完大小蜜桃舞劍,兩個小丫頭身條是真的柔軟,不虧是自小就練柔术舞术的,舞劍也真是好看,也真是……花架子……

    當然,她倆反應速度很快,身條又軟可以做出很多不可思議的動作,一般人一對一拿武器應該對不過她倆任意一個,但如果有几個軍漢,拿著兵器亂打亂殺,兩人就肯定抵擋不住,力氣不夠大,一力降十會,怎麼都吃虧。

    陸寧正琢磨,自己能不能打造出一些武器可以幫她倆提高武力值的時候,阿拉丁被帶到。

    “尊貴的公爵大人,我很感激您救了我的性命!”阿拉丁微微躬身。

    看著這個阿拉伯商人,陸寧笑道:“你來不僅僅是為了感謝我吧?”

    “公爵大人是我見過的這個世界上最聰明最神秘的人,是的,其實我考慮了好久,要不要揭公爵大人的懸賞榜,因為這里是公爵大人的領土,我很擔心公爵大人學習了我的知識后又不會遵守你的諾言。直到,親眼見到了大人,我才明白,我是多麼的狹隘,如同大人這樣雄心壯志而又有著無數奇思妙想的强大領主,又怎麼會不遵守自己的諾言?”

    “公爵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本應該將我的知識無償奉獻給公爵大人,但是,我肩負復興家族的使命和重擔,相信大人也能夠理解,因為大人,好像同樣背負著無形的壓力。”

    “公爵大人的賞金,我會當作是向大人的借款,以后肯定會連本帶利,還給大人!”

    阿拉丁態度極為誠懇,說的也是真心話,這位東海公爵的武勇,已經超出了他的認知,那日獲救后,聽這位公爵大人趕來的親兵議論,東海公爵一個人,將北國來的二百多名劍士殺了個精光,簡直就不是人。

    而且,他用長弓屠戮綁架自己的那百余名劍士的情形,歷歷在目,對方就好像待宰的羔羊,根本沒有絲毫還手之力。

    后來公爵的親兵,收回射殺劍士們的箭矢,阿拉丁更是吃了一驚,這些箭矢的箭簇是上好精鋼打造,他一向覺得阿拉伯工匠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工匠,雖然阿拉伯人一向不善于發明,但處于東西交彙的中心位置,所以,不管是東方還是西方,最先進的技术都要通過阿拉伯區域,才能向遠方傳播,而阿拉伯人,最善于的就是利用這些新技术並改進這些新技术。

    阿拉伯鐵匠為貴族子弟千錘百煉打造的彎刀,是他見過的最好的百煉鋼手藝,可是,當見到這位東海公爵使用的箭矢后,他一向以來的信念馬上崩塌,最好的工匠,也在這個正處于分崩離析的帝國!

    而這位東海公爵領地,更發明出了可以航海用的司南,這對航海歷史,那也是划時代的意義。

    唐人,真是豪杰輩出,莫怪其能雄霸天下數百年!

    更令無數異族勇士聚集在大唐旗幟下,為了大唐的榮耀而戰!恨不為唐人!

    阿拉丁心潮澎湃,甚至有一瞬,恨不得自己也是這個榮耀無比的帝國之公民一員。

    此刻,說的更都是真心的恭維話。

    但他的言語,陸寧卻不愛聽了,翻個白眼,這除了石油和美女對社會沒任何貢獻的群体,怎麼著?贏定我了嗎?

    前世波斯灣是他經常活動的地方,對波斯灣一些阿拉伯國家,實在印象不怎麼好。

    “小胡商,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們所有大食人,加一起我動動小手指也捏死了,你以為你贏定我了?亂七八糟發一通感慨,你腦子進水了嗎?”

    如果是前世,這話都涉及種族歧視了,但現在,卻可以堂堂正正說出來。

    對面這胡商,也只能苦笑。

    阿拉丁知道這老大帝國公民的臭毛病,一個個老子天下第一,甚至敢一個人單挑一個國家。

    說起來,被他們稱為黑衣大食的自己故鄉,和大唐數次戰爭,大唐也沒怎麼占到便宜,但這些唐人大爺就是看不起你,你還覺得這是應該的。

    有什麼辦法,誰叫人家有些從未中斷從上古就傳下來的傳承呢。

    人家就自認是天下中心,四外皆蠻夷,每一個王朝更替,不過是代表中原九州的大鼎,因為以前的主人失德,換了個主人而已。

    而自己的故鄉,信仰什麼神,都換了好几撥了。

    有些憋屈的看著東海公爵,阿拉丁苦笑,“是,公爵大人說的對。”

    陸寧看著阿拉丁,心里倒有一股子豪氣升騰而起,唐正是在和大食人交戰中,逐漸丟掉了西域控制權,而自己所在時代的網絡上,為兩個帝國誰强誰弱爭論不休,如果自己將來有機會,倒一定要將兩個帝國的强弱,變成一樁鐵案。

    “說吧,你覺得,你有什麼可以教授我的?看來,你是來賣學問的對吧?”陸寧心里,隱隱有些期待,這個年代的阿拉伯及波斯地區,有什麼好東西麼?

    阿拉丁一喜,“公爵大人,願意買我的學問?”

    “按規矩來唄,這學問如果我不懂,價值又高,我自會支付三十万貫!”

    阿拉丁點點頭,“好,我相信公爵大人一定不會食言。”

    陸寧笑著看向他,“那麼,你這學問,如果比不過我,你可有三十万貫?你畢竟非我族人,我可等不得你籌錢,而且看你身体羸弱,與我做奴可是不夠資格!”

    阿拉丁滯了滯,說道:“公爵大人,我一定贏的,以您的智慧,您也一定對我的學問感興趣……”

    陸寧揮揮手,“上干貨,別說這些虛頭巴腦的!”

    雖然這位公爵大人用的詞語很奇怪,但阿拉丁明白他說什麼,猶豫了一下說,“我的商船加貨物價值兩万余貫……”

    他此次來中國,是第一次真正擁有自己商船,但籌集來中國的貨物,很多都是跟供貨商靠自己家族以前的信譽暫時借貸的,貨物成本折合中國錢幣大概一万多貫,算是他和數個商人合股的買賣。

    而他這些貨物在中國抵價兩万余貫,多數采取以貨易貨的形式,收購了大量瓷器和絲綢,販賣到阿拉伯,大概可以收獲利潤一倍有余,也就是正常情況,可以賣到價值中國錢幣三万多貫,一來一回,近乎兩倍的收益。

    當然,也要承擔遇到海盜風浪等風險,而且歷時極長,在中國采集貨物,在阿拉伯地區、天竺半島等地,都要等合適的風向,一來一回,要年余時間。

    運氣好,卻是回報極大,但運氣不好,也可能血本無歸甚至賠上性命,這才是真正的富貴險中求。

    阿拉丁見陸寧不置可否,只是笑眯眯看著自己,咬了咬牙,“公爵大人可曾聽說過狼牙須一地?我買通了那里的酋長,擁有了一片土地,足足有万畝之數,那里地處万帆駛過之地,總有一日,會成為東西海運貿易之樞紐!我願意將這塊土地,也作為彩頭。”

    狼牙須?陸寧心中一動,現在所說的狼牙須就是馬來西亞半島一帶,現今東南亞,基本沒有什麼真正的國家,都是部落形式,而阿拉丁所說的那塊地,一聽就是馬六甲海峽附近了。

    不過,現在那里的地可不值錢,這不是透支未來嗎?

    “那塊地,附贈多少海盜啊?”陸寧撇了撇嘴。

    阿拉丁便有些囧,確實,那一帶,海盜成堆。

    “不過,你万里迢迢而來,我不能冷了你的心,我也希望,天下万胡,都來為本公獻策,好,就給你個機會!來,簽字畫押!”陸寧揮揮手。

    大蜜桃就將現成的契書送了過去,她對胡人有些好奇,不由多看了阿拉丁几眼。

    阿拉丁捧著契書,卻是無語。

    契書上,條款有二十多則,比他們這些極為看重契約的阿拉伯商人的契書詳盡多了,一條扣著一條的,嚴謹的很。

    而且一式兩份。

    里面甚至規定,雙方博彩之內容,不許對外講。

    這也是陸寧新想出來的補丁。

    阿拉丁將自己彩頭的內容填上,就是貨物船只土地以及全家的自由,而東海公爵的彩頭,“三十万貫銅錢”,則是毛筆字早寫好的。

    簽字畫押,阿拉丁鄭重將一份揣在懷里,令一份交給大蜜桃。

    “好了,阿拉丁,你說吧,你認為我不懂,所以你要教授我的學問是什麼?我們就來比一比這個學問。”

    阿拉丁微微仰頭,很自信的道:“算术之學!”

    正接過小蜜桃茶杯喝茶清嗓子的陸寧,一口茶水差點沒噴出來。

    阿拉丁躊躇滿志,沒錯啊,唐人計數,沒有零的概念,比如一百零八万一千零三十四,唐人就會記作一百又八万一千又三十四,如此數目特別巨大的加法,絕對沒有他用阿拉伯數字計算起來快捷。

    阿拉伯數字,雖然不是阿拉伯人發明,但阿拉伯人改進並傳播,自覺是最為快捷的計數方法。

    有一點要防的,就是這個東海公,會用中國人那神奇的算盤。

    所以,阿拉丁並不准備用簡單的巨大數字相加作為題目,而是,用几個相同數目的相加,比如,五個一千六百万零二百四十一,這種相同數目的相加,他有些計算上的心得,而且,准備給這種相加之法,取個名稱。

    而珠算雖然神奇,但對這種加法的計算,就遠不如自己的小辦法了。

    “好,好,這算术之學,要誰來出題目呢?”陸寧有些無奈的看著阿拉丁。

    “我出一道題目,公爵出一道題目,兩個題目,我們一起開始計算!”阿拉丁昂首說。

    他早想好了相對公平的方法,不過,看著這東海公爵的表情,心里隱隱有些不安,又不知道,這不安來自哪里。

    “好,好,倒也公允!我們這就開始?”陸寧無奈的搖了搖頭,覺得實在沒什麼意思,太欺負人了好像。

    “好!”阿拉丁還真怕他要准備几天,找來几個算盤高手,暗中作弊之類的,馬上開始就最好不過。

    大小蜜桃送上筆墨紙硯,兩人寫好自己的題目,送去對方處。

    阿拉丁的題目是,五個十万一千九百万又三十四相加,得几許。

    心里暗自得意,看你怎麼算,又見這東海公爵身邊清純童顏火爆身材的小侍女送來東海公的題目,順手拿起,立時呆住。

    上面卻是,一百六十万個一千一百五十四万三千一百二十五相加,數目几何?

    不過,阿拉丁隨即就知道,東海公爵這是出了一個誰也解不開的題目,

    不過東海公爵這不是弄巧成拙麼?放棄自己出題的機會,有什麼用嗎?

    阿拉丁自己這道題目,可是早就計算過數目了。

    不過,為了以防万一,阿拉丁又重新按照自己的方法,將其重新計算。

    正算到酣處,越發為自己想出的這種同數目相加的計算方法感到自豪之際。

    “好了,我好了!”

    阿拉丁一呆!

    抬頭看去,卻見東海公爵,已經將一頁紙箋,交給他的侍女,那侍女便捧著走過來。

    開什麼玩笑?!

    阿拉丁蹙眉,順手接過抬眼一看,立刻呆住,自己出的題目,東海公爵給出的答案是,五万九千五百万又一百七十。

    這數字,和自己背下的數字正好相同,不過,自己用自己的計數法重新計算下,卻還沒有計算完呢。

    這,這!

    又看東海公自己的題目,他給出的答案是,十八万四千六百九十万万。

    這怎麼可能呢?這數字,一定是東海公胡亂寫的!

    還是,東海公難道以前,真無聊到計算過這個數目,可是,這要計算几年?几十年吧?

    但自己出的題目,東海公爵是真真實實的給出了正確的答案。

    “阿拉丁,認輸麼?”陸寧笑著問。

    阿拉丁臉色慘白,但猛地搖頭,現在,只能寄希望東海公自己的題目,是胡亂給出的數字,自己能將真正數目計算出來,可是,這,自己怕要一輩子都耗在這里計數麼?

    陸寧笑道:“好,那你回驛館慢慢算,還有,這個你看看。”順手抄起旁側一頁紙箋,那是他計算數目的過程。

    大蜜桃雙手接過,送到了阿拉丁面前。

    “我暫時是沒時間陪你了,給你一個月時間,應該能受些啟發算出來吧?到時咱們再聊。”陸寧笑著,對旁側扈從道:“送他去驛館。”

    阿拉丁臉如土色,知道自己被軟禁了,目光又盯在東海公爵那計數過程的草紙上,但怎麼看,也看不明白……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3:50 AM

第四十六章 一條龍……法

   雅致的小院,趙普已經在這里被軟禁几天了,而且,這里還添了一位新成員。

    那是一個大食商人,每天悶在房里不知道做什麼,有一天天氣晴朗陽光明媚,有仆役將小院里几個房間的窗戶都打開,趙普看到那大食人嚇了一跳,那大食商人,坐在桌案前,地上到處都是草紙,大食商人頭發散亂,就好像瘋子一樣,一直抓著頭發嘴里喃喃自語。

    而這一天,趙普正為自己的事煩憂之際,這南國的東海公來到了他的房間。

    “家書還沒寫好啊?!”陸寧笑孜孜看著趙普。

    趙普心里微微一顫,隨之嘆口氣道:“一別經年,又失陷在這里,委實不知道該如何動筆。”

    陸寧點點頭,說:“不過,就怕時間長了,你在東海國任相的消息到了北國,家眷受牽連,你后悔莫及。”

    趙普心下一凜,這東海公如果散播這樣的消息到北方,自己的妻儿必然倒大霉。

    陸寧又道:“所以,這封信,寫不寫在你,我來,是給你找了個差事,我准備在東海國實行三稅之制,一條龍法,你幫我琢磨琢磨,具体的條款。”

    趙普不太明白,“何為三稅之制?一條,一條龍?法?”

    陸寧從袖子里拿出一張紙箋遞給趙普,說:“你自己慢慢看。”

    趙普抬眼看去,微微一怔,紙箋上,新政密密麻麻,卻是這東海公要在東海,實行新稅法,除了鹽、茶等特殊賦稅不做更改外,東海公准備將東海國稅收,分為,“農、商、匠”三部分。

    其中農戶,取消兩稅之法,所有稅收,以土地為准,有多少畝土地,收多少稅,地多者多納,地少者少納,無地者不納。

    攤丁入畝,地丁合一。

    土地分為上田、中田、下田三種,稅賦不同,基本上是按照畝產的五分之一收取賦稅。

    這種賦稅比例,看似不輕,畢竟以往亂世才有十稅一,太平之世,甚至三十稅一,但實際上,人頭稅才是大頭,均攤下來,怕是要高于五稅一,何況,人頭稅對沒有土地或土地較少的農戶簡直是一種煎熬,而現今按田賦稅,便是三稅一,百姓也負擔得起,不過大地主們,要大大的出血而已。

    往下看。

    賦稅的單位用黍米為標准,至于豆、稻米、菜類等等如何折合黍米,看來東海公還沒有定論,需要下面人仔細合議。

    看到這里,趙普暗暗吃驚,這樣干,那些擁有大量土地的地主還不鬧翻天?不過在這東海,東海公是第一大地主,倒像是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樣子。

    不過這種稅收制度,很明顯,將會大大緩解人口隱瞞以及為了逃避賦稅變成流民的情況。

    又往下看。

    商戶,按照東海公的定義,就是不生產產品而進行貨物流通販賣的東主及其雇佣的伙計。

    其中商戶東主,以交易額的十分之一納稅,伙計,則每個月收入的百分之五納稅。

    匠戶,便是采煤、制鹽、打鐵、紡紗、瓷窯、磚窯等等手工業者,鹽茶農除外,其余東主及伙計,都按收入百分之五納稅,現今這些行業,大多數都是東主就是伙計,有雇佣伙計的,也可以忽略不計。

    倒是雇工最多正在籌建的瓷窯、匠鋪等,都是東海公的產業。

    而顯然,這變革之征稅之法,能不能順利施行,很多倒都可以在東海公產業上進行實驗和改善,東海公草擬的稅法里,也提到了這一點。

    此外三稅制下,又有酒肆、茶肆等行當,被稱為第四行業,賦稅另行額定。

    甚至,這密密麻麻章程不僅僅是變革之法,還有設各種監、所,為清查賦稅避免逃稅而進行核查的辦法。

    “你慢慢看,書信的事情不急!”陸寧笑著起身,走了出去。

    趙普一呆,忙喊:“第下請留步……”再拖延下去,看東海公這意思,只怕北國那邊,就真會出現自己已經降唐的流言了!

    心里哀鳴,這東海公,實在有些可怕。

    但人在屋檐下,又有什麼辦法?

    ……

    于是十數天后,陸寧就站在了宋州的大街上,懷里,有趙普寫給妻子的密信。

    從東海來宋州,交通很是便利,行船到楚州進入京杭運河,一路北上,入汴水,便可直抵宋州。

    其實不但是宋州,汴水可一直到汴梁乃至洛陽。

    不過兩百多年后宋金戰爭時,宋國挖開黃河大堤想阻擋金兵,從而造成黃河奪路入淮,曾經富饒的河南及淮北等地,變成黃泛區,河道紊亂,水災頻發,良田變沙田,汴水變成了古汴水河道,昔日的繁華也漸漸不在,也使得元明清,黃河泛濫始終成了大隱患,治理黃河變成當政者極大的難題。

    而現今,京杭運河進入汴水,有歇艎支江船,滿載貨物,穿流如梭,南北流通,主要便是依靠水運。

    陸寧跟的是一位北來的綢緞商人,便是那名商人也不知道陸寧身份,只是隨意招募的伙計而已。

    而陸寧將眼皮下拉貼上了薄薄豬皮,整個人面相立時就變了,臉上手上身上,都涂滿泥灰,也不清洗,看起來就是地地道道的販夫走卒。

    進了宋州,陸寧就離開了大隊,他學本地人口音極快,沒半日功夫,已經沒人聽得出他是外地人。

    于是,他就在宋城大街上逛了起來。

    宋州城,就是后世的商丘古城,陸寧還曾經參觀過這座古城,而今親眼看到千年前這座古城原貌,不免有些時空錯位的感覺,心里怪怪的。

    這里在北宋立國后成為四京之一的南京,南宋始皇帝趙構就是在這南京應天府登基,由此也可見宋州的特殊地位。

    商鋪林立,行人熙熙攘攘,更有甲胄鮮明的一隊隊巡檢官兵來往,現今的宋州城,在安史之亂后雖然略顯落寞,但駐扎此處的軍鎮歸德軍,卻是周國僅次于禁軍的力量,這里對南,鉗制南唐,又靠近京師開封,重要性可想而知。

    尋了個小茶肆,陸寧進入隨便丟了兩文錢,想要壺劣茶隨便聽聽茶肆里的八卦,畢竟此來,不僅僅是為了接走趙普的妻儿。

    但進來后,陸寧就是一怔,看茶肆里人眾穿著打扮,顯然就算不是富貴之人,也是書生士子,都有些身份,沒有一個販夫走卒。

    陸寧進來,茶博士和茶肆里不多的兩三個茶客,都呆呆看著他。

    陸寧這才省起,飲茶普及到下層窮苦人,好像是在宋代。

    不過東海比較富裕,最近又有良好的引導,來行商的商人及雇工們也多,流動人口多,這些窮哈哈又偏偏有几個閑錢,自然就有商人將目標對准他們,也就漸漸有了低價茶肆,所以東海的茶肆,販夫走卒已經很常見。

    翻個白眼,陸寧道:“來壺熱水吧!”

    掌櫃的盯著櫃台上陸寧丟下的兩個銅板便有些躊躇,顯然是在做劇烈的思想斗爭,兩文錢一壺熱水肯定是賺的,但要不要為了兩文錢折腰將自己這茶肆變成低下場所,任由不懂品茗的下里巴人進出呢?

    終于,看著店里麻雀三兩只,求生欲壓倒了一切,掌櫃對茶博士使個眼色,“給他上一壺開水!”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4:04 AM

第四十七章 宮闈之變

慢慢喝著水,陸寧也聽著隔壁茶桌兩個文士在八卦,其中一個文士,自詡有親兄長在使相府聽差,大聲講著使相府的秘辛。

    周國的使相,就是歸德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李重進。

    即是手握重兵的節度使,又加了宰相名義,更有名義上皇帝親軍的指揮權,所以稱為使相。

    這李重進,也是趙匡胤最大的政治對手。

    那文士則在談論什麼,使相,作為本朝開國之主太祖皇帝的親外甥,府里,是有謁者的,是當初太祖親自賞的太監。

    陸寧聽著聽著,都是些奇談怪論的八卦,搖搖頭,便起身結賬。

    ……

    夜幕降臨時,陸寧一身黑衣,趴在了趙普府邸一棟房屋的屋頂,而等他刺溜下去,卻已經變成了一個還算漂亮的侍女,只是劍眉剛毅,英氣太重了一些。

    后世也變裝過女子,陸寧也沒什麼心理壓力,只是和后世不同,現今如果自己屬下們知道自己穿過女子裝束,那肯定是一場軒然大波。

    所以,便是在趙普夫人面前,陸寧也不准備承認自己的身份,想來就算日后趙普夫人想明白了此事,但自也不敢大肆宣揚,最多,和其丈夫趙普私下嘀咕几句。

    扮作女子,是為了讓趙普之妻多些安全感,更快的取信她。

    趙普所畫的他府邸的草圖,陸寧已經爛熟于心,沿著畫廊,向趙普及夫人的正堂寢室走去。

    此時夜深人靜,趙府中,只有兩三個房屋,有燈燭的亮光滲出。

    突然陸寧停下腳步,微微蹙眉,隨之一拐,進了一個小院,這院落的正堂,也有燭光。

    陸寧湊到窗外,傾聽里面兩人的對話。

    對話兩人是一男一女,隔得還遠時,陸寧聽到那男子好似是要殺人,並嫁禍給趙府,那事情鬧起來,趙府成為城中焦點,想低調的接走趙普夫人的計划,不免泡湯。

    “公主,你莫怨老奴!”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還是請公主自行上路吧,也好保得全屍,這是老奴最后能為公主做的事了!”

    公主?陸寧怔了怔,手指沾了唾液,輕輕在紙窗上點了個孔,向里面看去。

    內里錦紗屏風前,站著一名紅色襦裙女子,面貌是中人之姿,但就那樣隨隨便便站著,就有高高在上凜然不可侵犯之感,而且,眼神極為清澈,堅定剛毅,只是此時,臉上有怒色。

    “殿下,你就莫拖延時間了,老奴知道殿下一向聰明的緊,足智多謀,但是,今日殿下,是注定輸了,殿下的侍從,都已經被老奴下了藥,送上了西天,殿下,就請上路吧!”

    說話的人背對陸寧,看不清楚他面目,但聲音尖細,此時他將一條白綾,丟給那女子。

    “殿下也莫想以情動之,老奴自殿下幼小時就跟隨殿下,這十多年的情誼,老奴也不想的……”背對陸寧之人,輕輕嘆口氣,“但今時不同往日,老奴也只是想,留自己一條命,留老奴的几個侄儿,為老奴家延續香燈……”

    陸寧聽得不明不白,傾聽四周,並沒有什麼埋伏,隨之,猛地推門走進去。

    背對陸寧之人猛地轉身,是一個白面皮的老頭,見到陸寧,吃驚的看到鬼一般,失聲道:“你是誰?誰叫你進來的,大膽!”

    那女子同樣有些疑惑的看著陸寧,又看向那老頭,蹙眉道:“劉醒,你搞什麼鬼?”她不相信,這個心思細密,自己一直引為親信的人,會出這樣一個大紕漏。

    陸寧卻又微微一怔,女子聲音極為輕嫩,和她普普通通的面貌,不太相符。

    白面皮老者,突然一個箭步就到了陸寧身前,手里握著匕首,朝陸寧腰眼捅來。

    下一刻,噗通,他就摔在陸寧面前,疼的臉煞白,一口氣憋著,險些暈過去,但他咬緊牙關,不敢叫出聲。

    “你是什麼人?你又是誰?都說說,到底怎麼回事,我可懵著呢。”陸寧點點女子,又點點白面皮老頭。

    見陸寧擊倒了白面皮老頭,女子清澈雙眸,才真的詫異起來,打量著陸寧,突然咬咬牙,道:“本宮是梁國長公主!”

    哦,永寧公主?

    陸寧的前世,很多這個時代的重要人物都沒聽聞過,但現今北國皇族中人,自然都略微打探過,知道這位永寧公主和北國其他皇族成員間,錯綜復雜的血緣關系。

    永寧公主又指了指白面皮老者,說:“他本來是我的老奴,現今背叛了我,受我之表兄李重進唆擺,要在這里殺死我,並嫁禍給趙家,趙普失蹤,生死不明,李重進自會將此案辦成趙家已經和南朝勾結,謀害本宮的鐵案。”

    陸寧微微點頭,又蹙眉道:“趙普不過是都護帳下幕僚,雖然失陷北國,但公主殿下便是口頭撫慰下已經是皇恩浩蕩,為何親身來,又住在這里?”

    “魏家是我周國大族,何況,我那幼小的侄儿,几乎未得到軍中將領的支持,我希望,能幫他在軍中獲得人望。”

    “我的身份,魏氏並不知道,本想離開后回到開封,再由侄儿下旨表皇族撫慰之意,到時我曾代他親自來到趙普家中撫慰遺孀的消息,也會傳遍所有軍鎮。”

    “住在這里,倒不是我所想,是我那兄長之主意,只是我雖對他有所防備,來這宋州他坐鎮之地,也為觀察兄長之真意,但我想不到的是,他會如此狠心。”

    陸寧聽著,漸漸明白,這永寧公主,和李重進,是親表兄妹。

    永寧公主四處奔波,都是為了現今的幼主郭宗訓,因為郭宗訓暫時得不到什麼高級將領的有力支持,她代表幼主親自來撫慰趙普之妻,是給軍中中層軍官看呢。

    這永寧公主,好似對被自己射死的周國先帝郭榮,沒什麼好感,因為郭榮只是她父親的養子,她覺得,是郭榮行事魯莽,害死了她的兩個親哥哥,偏偏郭榮卻逃得了性命。

    但現今周國權力之爭,她卻無條件的站在了郭榮之子,幼主郭宗訓的身后,因為不管怎麼說,郭宗訓終究是姓郭,從名節上,一代代傳下去,周國還是她郭家的天下。

    而如果李重進或者趙匡胤等重臣得勢,最終卻不知道郭家人會如何了。

    而果不其然,顯然,現今永寧公主已經成了李重進的眼中釘,竟然要痛下殺手。

    “咦!”陸寧突然看向永寧公主身后。

    永寧公主清澈眼神卻兀自看著他,“你就不必故弄玄虛了,我把一切都告訴你了,你覺得,這周國之大,還有你容身之處嗎?哪怕你現在殺了我,李重進也不會放過你!看你男扮女裝,也不是趙府中人,是來偷盜還是做什麼?”

    “不管你來趙府原本打得什麼鬼主意,現在,你只有一條路,幫我逃離宋州,等回到東京開封,我自會重重報答你,比你現今要做的事所得,强了百倍!”

    陸寧一時有些無語,聽明白了其中關節,本來想打暈永寧,卻不想,被她看破,更一大堆說辭,如果自己真是雞鳴狗盜之徒,估計還真被她說中了。

    而且,自己已經刻意變音,這方面,自己可是經過嚴格的訓練,卻不想,被她一眼就識破,這女子,很不簡單。

    陸寧又看了眼腳下滿臉恐懼的劉醒,本來自己是准備說服趙普妻子魏氏后,由魏氏准備船只離開宋州,用個兩三天時間也無妨。

    但現在,如果劉醒天亮前不去向李重進稟告,事情如何發展就難以預料了。

    李重進未派出任何部曲參與此事,而是要劉醒一個人做,擺明是為了撇清關系,又或許,對自己這個小表妹,終究有些不忍心,如此不派自己部曲,一切都是小表妹身邊自己人做的,他心里能安樂些。

    但事情若不成呢,他又會如何反應?

    陸寧心思電轉,隨之對永寧公主道:“好,我們就連夜出逃,不過,我們反其道行之,不西上開封,我們東下徐州,送你到徐州,然后你自己想辦法吧,我還要帶上魏氏夫人。”

    永寧清澈眼眸一亮,確實,反其道行之,就算李重進追趕,也肯定是順汴水西上,以為自己逃去開封呢。

    不過,永寧公主打量著陸寧,突然問:“不會是趙普,真的降了南國吧?”隨之她就搖搖頭,覺得自己想多了,趙普對南國人來說,根本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又哪里還會冒險派人來接他家眷?

    “出城的話,我這里有令牌,我到時亮明身份找個借口威嚇守城兵卒,就是不知道有几分把握。”永寧公主皺眉思索。

    陸寧搖搖頭:“出城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自有辦法。”說著拎起劉醒,對永寧道:“你在此稍待,我去見魏氏夫人。”

    永寧公主清澈眼眸凝視著陸寧,終于,點了點頭。

    ……

    陸寧拎著低聲呻吟的劉醒進入魏氏寢室時,將魏氏嚇了一跳,她這几日都睡得很晚,當然,也正是陸寧知道她沒睡,才直接推門而入。更順手點倒了房內魏氏的侍女。

    “你,你是什麼人?……”魏氏嚇得俏臉發白。

    陸寧便將趙普書信遞了過去,“夫人,我來自海州,特來接夫人和令郎,這是趙普寫給夫人的書信。”

    魏氏一呆,忙接過去,看著信箋上熟悉的字体,她的身軀微微顫抖起來,“這,這,郎君他真沒有死?”

    陸寧並不言語,書信他看了無數遍,沒找到藏頭之類的暗語,而如果其中普普通通一句話就是趙普和其夫人約定的暗號,那也不太可能,何況,就算有這種暗號,也不可能里面還能泄露自己的身份,要捉拿自己什麼的,最多就是示警,對趙普及其夫人儿子,也沒什麼好處。

    魏氏急急的看著書信,眼眶漸漸紅了。

    陸寧說:“夫人,現今形勢緊急,夫人府上,剛剛牽涉了北國宮闈中巨變,所以,快些去叫醒小郎君,我們這就走,其余詳情,你去聽永寧公主講。”永寧公主所說,自然比自己的話令人信服,而且,自己手上還有個活人證。

    說話間,陸寧眉頭突然就皺了起來,他五官靈敏無比,卻隱隱聽到,有女子高喊的聲音。

    “我是梁國長公主郭妙姿!速速來人!速速來人!趙普叛逃南國,其家人要謀害我!”

    “我是梁國長公主郭妙姿!速速來人!速速來人!趙普叛逃南國,其家人要謀害我!”

    是永寧公主!

    陸寧愣了下,隨即啞然失笑,這丫頭片子,倒是一肚子鬼主意。

    不管先前她為了穩住自己怎麼想,或許,真想借助自己逃命來著,但估計很快,她又想到了更穩妥的辦法,現今就是逃到大街上大聲喊叫,如此,她的安全還真能保住了,而且,會被李重進重兵保護,送到開封。

    “夫人,得罪了!”陸寧順手在魏氏脖頸一敲,魏氏便即暈倒,陸寧隨之一掌擊在劉醒脖頸,令他從此,永遠也不能蘇醒。

    夾起魏氏,陸寧便向另一間寢室奔去,那里,是趙普和魏氏唯一的儿子,剛剛五歲的趙憲宗的房間。

    ……

    魏氏醒來時,她和幼子,都在船艙中,而這艘船,飄蕩在汴水之上,一路向東南而去。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4:12 AM

第四十八章 父親大人

  從城門內殺人開城門,到碼頭搶船逼迫船夫南來,陸寧一氣呵成,而一路南行,沒遇到什麼阻滯,又是順流之水,几天后,便到了楚州,隨之換船回東海。

    唯一遺憾的就是,原本准備在宋州招募細作一事,因變起蒼促,只能暫時擱置。

    ……

    坐在廳堂中,陸寧還在琢磨在宋州趙府的事情,開始,只覺得那永寧公主詭計多端,很是好玩,但是,現今細琢磨,以這個時代來說,雖然自己救出了魏氏及其儿子,但趙府的仆役們,甚至魏氏家族,只怕都會因為永寧公主那一喊招來大禍。

    而這,卻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在永寧公主眼中,人命自然如草芥一般,她也根本不會考慮也不會在乎她喊出那句話帶給一些無辜之人的災難。

    現在是早班時間,東海國的數名屬官站在下首,正是所謂有事上奏,無事退朝了。

    相國趙普也在其中。

    現今東海國屬官,已經有六人,相趙普、左侍郎賈倫、右侍郎劉漢常、中人王寒時、學倌令馬竼化以及典衛長陸平。

    王寒時正指責陸平,說這近月時間,國主不在,陸典衛每日都拉隊伍在城中演練,鬼哭狼嚎的,嚇壞了一些百姓。

    陸平臉通紅,咬著牙,看樣子,恨不能一鐵槊砸死這個酸儒。

    陸寧心思不在這里,但也知道王寒時在說什麼,心里苦笑。

    果然,也是個噴子啊……

    而且,讀書人就是看不得武人囂張……

    在場人應該都清楚,陸平是屬官里自己最親信之人,甚至是自己的私奴出身,而沒有自己的命令,他哪敢妄為,自己不在之時,令他每日在城中操演一個時辰,也不過是提振百姓的士氣,周兵來襲,死了人,城中不免人心惶惶。

    王寒時的慷慨陳詞終于結束,陸寧微微頷首,“我知道了!陸平,以后城中演武,就停了吧!”

    本來自己回來,就要停的。

    陸平怒目瞪了王寒時一眼,躬身道:“是!”

    見旁人都沒什麼事了,陸寧揮揮手,“都退下吧,趙普和馬竼化留下。”

    眾人告退,陸寧笑著問:“夫人和孩子,可還適應這里的生活。”

    趙普已經跪下,用力磕了几個頭,“主公大恩!臣死不敢忘!”

    其實,陸寧倒真救了他夫人和儿子一命,不過這些事,陸寧根本不屑于和他講,魏氏,自然也完全不知道內幕,只知道,自己被打暈,半劫掠似的被帶來了東海。

    但陸寧甘冒大險,前去宋州接他的妻子和儿子,趙普是知道的,至于妻子嘴里的美貌侍女,那就不知道是誰了,但短短時間,已經知道這位年紀小小的東海公,卻是胸有乾坤更神秘無比,哪怕就是東海公在宋州,早有細作內應,趙普也一點不稀奇。

    陸寧看著趙普笑了笑,他磕頭謝恩,不管真情假意,君君臣臣之間的事,本就做不得真,不過現今一條心在這里就是了。

    笑笑道:“那一條龍法,你盡快琢磨出詳細的章程來給我看。”

    “是,臣會盡快辦理!”趙普又磕頭后,才起身。

    陸寧看向馬竼化,“這些時日,那阿拉丁都在做什麼?”

    馬竼化是本縣教育局長,阿拉丁在鼓搗數學,陸寧臨走交代,要馬竼化多去看看他,万一有什麼火花呢?

    聽國主提起那胡商,馬竼化胡子都要翹起來了,躬身無奈的道:“主公,那家伙,好像要瘋了,整天也不出屋,臣每日紙便要送去百張!”

    上好蜀紙,現今可不便宜,昔年大唐還未分崩離析時,這種上好蜀紙,可是貢品。

    陸寧笑了笑,“好,我一會儿就去看看他。”擺擺手,“你們都退下吧。”

    ……

    縣公府已經初具規模,還在修葺的,只剩了后花苑,粗重活如擺放假山奇石的活都已經做完,現在就是女工們種植花草。

    室內都是天然純木修飾,現在也沒什麼裝修污染。

    是以,國主母親李氏以及陸二姐、甘氏、尤五娘等,都已經搬進了城內這座縣公府,比起城外的庄園,這國公府自然更安全些,公府典衛士們也接管了城防。

    而且,每日都有一戍五十人,駐扎在公府不遠的典衛軍營,共十四戍,三日一輪換,這駐扎典衛軍營的一戍,實則可以看成休假,只有每隔三十九天后的這三天時間,不用在城外演武場苦練,而只是進行一些基本的操練。

    陸寧從廳堂走出來,剛剛走過去后宮的月洞門,卻見假山后,轉過來一個小身影,正是小周后,顯然,她等了自己一會儿了,一襲可愛小巧碧白之裙,襯得小周后更顯可愛,頭上的粉色蝴蝶結,是尤五娘給她扎的,當然,又都是陸寧所畫的概念飾物,尤五娘善于將其變為實物。

    看她小臉有些紅,自是風吹的,現在天可冷的緊了。

    “有什麼事,去殿堂找我就是,咱沒那麼多規矩!”陸寧笑著,又問:“那些琴譜,都看完了?琢磨明白了?”

    “父親,儿這几日,在看父親始制的暖氣、下水、馬桶之物,真是太神奇了呢!”小周后恬靜的小臉,有崇拜之意。

    她本來就特別愛干淨,而其義父府邸,種種精巧機關,可比皇宮大內還干淨,極為宜居。

    咳嗽一聲,看著小周后大眼睛里的崇拜,陸寧也有些自得,“為父喜歡亂鼓搗罷了!”

    “父親要去哪里?儿可能同行?”小周后有些期待的問。

    陸寧笑笑:“去看看那個科學怪人……嗯,那胡商怪人,你想來,就來吧!”

    小周后立時掩飾不住的開心,“謝謝父親大人!”

    陸寧笑笑,但看小周后緩緩跟在自己身邊,小步子亦步亦趨,陸寧微微蹙眉,心說小小年紀,蹦蹦跳跳開開心心不好麼?

    突然,陸寧就抓住小丫頭絲絛,笑道:“來,飛一個!”稍一用力,小周后立時被拋起。

    小周后立時驚叫,陸寧身后大蜜桃小蜜桃,更看得呆了。

    陸寧輕輕將落下的小周后接住,隨即又拋起,這一次,小周后的驚叫聲小了許多。

    如此拋了十几下,小周后已經不再喊叫,等陸寧最后放她輕輕落地,她卻好似有些期待的看了陸寧一眼,見陸寧不再伸手抓她絲絛,隱隱有些失望。

    但她旋即有些開心的道:“父親大人,原來跳起來看,府中殿堂,旭日東升,又是另一種風景,光彩射樓塔,丹碧浮云端,原來,詩里描述的,是這個樣子,女儿現在有所領悟了!”

    陸寧無語,翻個白眼,心說小丫頭片子你夠了啊,和你嬉戲下,你都搞的這麼高大上?

    咳嗽一聲,“小小年紀,腦袋瓜里老記什麼詩啊詞啊,樂譜啊,有什麼意思?等下雪了,我帶你去打雪仗!”

    “好,謝謝父親大人。”看起來,小周后也不知道什麼是打雪仗,但義父要領她做的事,就要謝過。

    陸寧搖搖頭,信步前行,穿過第二個月洞門。

    突然,嘩啦一聲,月洞門突然碎裂,磚石猛地落下。

    小周后正在月洞門下,一時驚呆了,“嘭嘭嘭”灰塵彌漫,小周后瞠目中,才感覺到,自己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回頭看,陸寧已經拍著身上塵土,站到了一旁。

    大蜜桃小蜜桃都驚呼衝過來。

    小周后旋即明白,方才,是義父抱住了她,任由磚石砸落。

    “啊,父親,你,你沒事吧?”小周后急急的跑到陸寧身后看,又想跳起來,看陸寧的頭部有沒有被砸傷。

    “沒事沒事!”陸寧晃了晃腦袋,月洞門不高,砸落的磚石倒不太疼,但被砸的,微微有些頭暈。

    事發突然,如果抓小周后絲絛將其拽回來,就沒自己衝上去快,怕小丫頭會被落磚砸到。

    “真的沒事!”陸寧無奈的瞪了眼花容失色又鬼鬼祟祟翹腳偷偷看自己頭部的大小蜜桃一眼。

    此時,已經有好几個婢女跑過來,都是臉上變色,跪倒請罪。

    好像是,昨日有紙鳶落在牆上,她們有人爬上去,踩著月洞門取回了紙鳶,現在自然覺得是她們的錯。

    “算了,回頭令人再好好修葺便是。”陸寧擺擺手,也不能說是豆腐渣工程,畢竟工期太短,而且那些做活的匠人,哪個又敢不盡心盡力了?

    “爹爹,為什麼女儿覺得,爹爹特別疼愛儿呢?以前,儿和爹爹從未見過呢!”

    陸寧自要回去洗漱下,回暖閣的路上,小周后突然小聲的問。

    陸寧呆了呆,“爹爹”這稱呼,可就比父親大人要親昵多了,隨之就有些開心。

    看了小周后一眼,陸寧笑笑:“可能,我前世就認識你吧!”

    小丫頭呆呆不語,也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4:21 AM

第四十九章 兩封密信

  見到陸寧時,雙目無神的阿拉丁,簡直都要哭出來了。

    而陸寧同樣,剛剛在府中被過度關懷,很有些無奈。

    主君被砸,這還了得,甘氏和尤五娘領著一路侍女跪倒來請罪,然后,老媽和二姐也都來看自己,這一通折騰,來阿拉丁被軟禁的邸店小院中時,都已經天近中午了。

    小周后,也不得不留下,因為奶奶李氏特別喜歡她,見儿子沒事后,可就心疼起這寶貝孫女了,說什麼也不讓小周后出府了,就怕小周后,又受到什麼驚嚇。

    而現在,陸寧終于見到了好久未見的阿拉丁,看著桌案上,地上雜亂的草紙。

    陸寧笑了笑,“你出的題目是五個相同數目相加,說明你對乘數之法,已經有了些概念,好,我這題目,一百六十万個相同數目相加,其實道理是一樣的,一百六十万,便是一万個一百六十相加,一百六十,又是五個三十二相加,那麼,你想出了些什麼沒有?”

    阿拉丁呆呆的,腦袋跟漿糊一樣。

    陸寧笑道:“你現在鑽牛角尖了,出去放松放松吧,別老悶在房間,這兩天,你就忘了算术這件事,過几天,我二姐成婚,你也來!等這件大喜事后,咱們再說賭約的事情。”

    周兵來襲,自己便去了沂州,回來后,又去宋州,這期間徐文第,倒真按約定之日來下聘,只是自己不在,老媽見到聘禮是一篇什麼文章,臉都綠了,讓人把徐文第趕走。

    幸好自己跟甘氏說過此事,她聞訊派人先去安撫徐文第,只等自己回來再說。

    想想老媽,雖然在自己面前還是貶斥徐文第不知所謂,但聽得自己同意了,倒也沒有再多說什麼。

    不知不覺,自己儼然已經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老媽,見自己終于成人,不再需要她照顧,卻是漸漸的開始恪守夫死從子的禮法,雖然現今這禮記之說還沒被真正歪解,但程朱理學本就不是憑空出現,現今民間,已經有很多類似解讀三從的說法。

    徐文第和二姐大喜之日,選在了几日后,著人看了黃歷,如果几天之后的黃道吉日不成親,就要等到年后了。

    所以,自己就定了六天以后,二姐早早成親,自己也心安,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

    而這阿拉丁,也實在該休息休息了,再這樣鑽牛角尖下去,非神經不可。

    “聽我的,准沒錯!”陸寧拍了拍阿拉丁肩膀。

    “主人,有金陵來的信使。”大蜜桃的聲音,在屋外響起。

    ……

    小院外,站著的信使跟班是老熟人,陸寧的債戶,周貢。

    看到陸寧的那一刻,失魂落魄的周貢,噗通就跪下,“小的,小的給東海公賠罪,小的罪該万死!”

    事情的始作俑者王氏,已經被貶出府,而且,聽聞二小姐不知道怎麼的,認了東海公為義女,也不知道大小姐和司徒公怎麼說的,司徒公雖然暴跳如雷,但好似暫時沒有來跟東海公算賬的意思。

    而他,被打了個半死,若不是他一直忠心耿耿,更是跟了主家姓的私奴,怕比王氏還要慘。

    府中管事更傳大小姐的話,說他欠下的東海公債務,和司徒府無干,讓他盡快想辦法還清債務,不然,就送來東海做奴還債。

    這次有書信來東海,是府中管事周全,領他來,自然是因為他先前態度倨傲,要他先來出面賠罪。

    這些事,周貢心里明明白白,見到陸寧,立時跪下嘭嘭磕頭。

    陸寧看著他笑了笑,說:“現今,我和司徒公也算是親眷,但你的債務,可不能免,司徒公如果想將你直接送我來做工抵債,也不行,你能做几個活抵几個錢?還不如在司徒府,做些中飽私囊的勾當,還能多鼓搗些錢財來抵債。”

    在府中主事面前被這樣說,周貢臉都綠了,更砰砰磕頭。

    躬身見禮的周全,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這東海公,也太,難以描述了……

    陸寧伸手接過周全奉上的信封,見有火漆封口,點點頭,撕開,抖出信箋來看。

    信是鄭王李煜寫來的,但由周府人來送,自是避一些嫌疑。

    信的內容,令陸寧微微一怔。

    李煜的口氣很悲觀,隱隱提到最近其叔叔和哥哥之間,發生了比較大的衝突,父親被氣的吐血,已經臥床不起,京城眼看就是一場血雨腥風。

    而他的父親偶爾清醒時,他提到了來海州之事,其父根本就不同意。

    李璟病重?陸寧微微蹙眉,好似他過几年才會去世吧?不過現今歷史已經改變,前世,估計李璟還沒遇到弟弟和儿子這樣激烈的爭斗,畢竟因為周兵南侵,唐國大敗,支持皇太弟的將領,損兵折將實力大損,鎮戍將領,地盤都丟的精光,叔侄儲位之爭,很快就見了分曉。

    李煜信里,隱隱有求助之意。

    陸寧皺起眉頭,這件事,自己卻是要好生思量思量了。

    ……

    令陸寧想不到的是,晚上時分,從金陵又來了信使,這一次,卻是鄭王府的謁者。

    這次這封來信,看來不用怎麼掩飾,信使卻是用了驛站的快馬和快船,看日期,比上封信晚寫了兩天,卻是前后腳就到了。

    信里,李煜語氣歡快,說其父已經草詔,命他為河南道兵馬元帥,領靖海軍節度使,鎮海州。

    李煜說,其父改變主意,是因為恰好周國使者到了金陵,向本朝解釋周國邊卒侵入唐境之事,隱隱有致歉的意思,又說雙方和約不可廢棄,永為兄弟之好。

    顯然,周國還在和北漢及契丹作戰,對南朝,便采取了懷柔政策。

    周國使者,也提到了南國東海公派遣刺客,在沂州將沂州主要將領全部射殺一事,要南國約束東海縣公,並要求一系列賠償,要求南朝懲治將事端惡化的東海公。

    其措辭並不激烈,而要求賠償懲治東海公云云,自然都是面子工程,不這樣出公文,那周國朝廷顏面何在?

    而且,這顯然也是一個坑,等周國北境戰事結束,修養生息后,反手南侵就有了借口。

    李煜信里,寫有“弟神勇無雙,兄亦榮焉”的詞句,興奮的,直接兄弟相稱了。

    而信里還寫到,其父見過周國使者后,喜悅無比,身体好似大為好轉,又說,東海公震懾北國宵小,又高風亮節,以私產助軍鎮,是以,准備令東海公,領靖海軍副使。

    不几日后,敕旨應該就到。

    陸寧本來還在琢磨,如何能令在東海籌備海軍成事,雖然現今所謂籌備海軍,更多的是為了一種理念,但也是越早越好。

    卻不想,自己歪打正著,沂州的刺殺,卻是給自己在唐主李璟面前加了分。

    當然,李璟深層次怎麼想的,又如何會突然同意李煜來海州,這就不得而知了。

    其轉變,絕對不僅僅是因為東海和沂州周兵的衝突,己方大勝的結果。

    而且周國遣使責難這種事,本來就認真不得,這種事各國都不少干,明明一丁點小糾紛,派出使者后,便能編排的我一州百姓都被你殺光了一樣,如此,才能站在道德制高點。

    古人,講究師出有名,從整個華夏史來說,好似大多數時間都是一部被侵略史,但華夏的疆域,卻越來越大。

    所以,周國使者的話,朝堂上,應該沒几個人會真正當真。

    更莫說,以南唐現今詭異的朝政來說,只要一天敕旨未到,就可能有變故,只能靜觀其變。

    唐主李璟一向耳根子軟,說不定,被人編排几句,此事便即告吹。

    李煜對朝局的認識,有時候是真不靠譜。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4:40 AM

第五十章 三十万公再進擊,有大魚!(上)

  東海公姐姐成婚,海州刺史楊昭不知道從哪里聽聞,卻是顛顛的來了東海。

    婚宴之日,整個東海城都喜氣洋洋的,東海公在全城派發喜餅、豬肉干,街上的几個乞儿歡天喜地的唱起了歌頌東海公的小調,只是第二日,這些乞儿就被衙役抓走,送去了瓷窯、磚窯、匠鋪做工,按東海公令喻,本國不許乞儿存在,健康行乞者,判勞役,統一由司隸監管理,包括因為各種緣由被充的官奴,都由司隸監管理,男奴多從事体力活,女奴以紡織為主,而不管男奴女奴,除了吃住,也有微薄工錢。

    司隸監,分別有男女主事,管理男奴女奴事務,男女主事,都聽命于東尚宮。

    而成婚之日,司隸監女奴們的巨幅刺繡“鳳求凰”美輪美奐,更是驚艷當場。

    陸二姐上花轎前,抱著母親哭個不停,而一直對這個女儿冷冰冰的李氏,也終于泣不成聲。

    陸寧也沉浸在一種喜悅又傷感的情緒中,久久不能自拔。

    ……

    東海邸店,茶肆是二層樓,一層賣大碗粗茶,二層賣香茗,光顧的群体也自不同。

    傍晚時分,陸寧和楊昭就坐在了茶樓二層雅間,品茶聊天。

    “這海州,看來是龍虎升騰之地,好啊,好!”楊昭探著蘭花指撫茶蓋品茶,嘴里在叫好,卻是很有些無奈的嘆口氣。

    看來,他的消息也很靈通。

    他嘆息的也對,一個小小的海州,有了一個東海公還不夠,現在又來一個鄭王,那真是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了!

    以后他這海州刺史,還做的有什麼意思?

    陸寧笑笑,說:“楊兄過慮了,也許我們是大樹底下好乘涼呢?”

    “那是,那是!”楊昭尷尬的笑笑,對東海公這些不成体統的稱呼已經漸漸免疫,話題就轉向了東海港,將陸寧一通誇贊,又突然壓低聲音問:“東海公,下官問一句,海州設軍鎮,聽聞是籌建海中之軍,是想,奇襲北國麼?”

    陸寧笑道:“以后也許吧,不過靖海軍一事,我看多半要黃攤子,傳得你都沸沸揚揚了,動靜太大了,怕是會起變故。”

    楊昭怔了下,隨之默默點頭,若有所思。

    便在這時,突然聽到外面一陣喧嘩聲。

    好像是在罵茶博士,為什麼來到東海,反而喝不到上品的海州茶,海州茶不就是東海山茶樹產的嗎?

    這純屬無理取鬧了,東海山上茶樹不多,以往是送到長安的貢品,現今則是送到金陵的貢品,

    陸寧前世也喜歡品茶,知道這東海山,后世叫云台山,海州茶真正能走入民間,要到宋代茶農在東海山上培育更多茶樹,才有了后世的云霧茶,現在,海州茶偌大的名氣,但便是富商巨賈,等閑也是難以喝到真品的,海州的茶肆也好,東海的茶樓也罷,借用海州茶的招牌而已,茶確實是海州所產,但不是東海山上的茶樹。

    所不然,區區几十文錢,便想喝到貢品?開什麼玩笑?他爸是李剛也不行啊,畢竟李剛按現今体制,僅僅是一名小小胥吏。

    陸寧本來懶得理會,卻聽鬧事的越罵越凶,說什麼別以為他分辨不出這是不是海州茶,他喝過真正的海州茶,這茶肆是黑店,他要砸了這黑店。

    “啪”一聲,彈琵琶的小姑娘挨了一嘴巴,然后就是掀翻桌椅的聲音,看樣子,還真要把這店砸了。

    “楊兄,我去看看。”陸寧蹙眉。

    他一向不喜歡出個門前呼后擁,現在便是大小蜜桃好似都漸漸在東海城里有了些小名氣,知道有國主有兩位超級凶器的女扈從,都會用劍,而且喜歡穿著胡裝,雖然很多人沒真正見過大小蜜桃,但名聲傳出去了。

    今日陸寧也就沒帶她倆來,和楊昭都是便裝,來喝個清淨茶。

    而對國主的安全,其實闔府上下,重要人物人人都知道,要能傷的了國主的,便是跟著几十個侍從,那也無濟于事,但是,知道是知道,國主單獨出街可還行?在一層,自有几名粗布衣裳的精壯漢子大口喝著碗茶,實則都是公府典衛。

    聽到上面有吵鬧,那几名典衛先衝了上來,見沒驚擾到國主,也就站在一邊看熱鬧,畢竟他們的職責,不是排解糾紛。

    “報官?!本郎君也正要報官呢!”站在胖胖掌櫃面前,神態極為囂張的是一名年輕公子哥,錦袍玉帶,束發金冠上明珠,比陸寧御賜的那金冠上明珠小不了多少,不過陸寧今天穿的便裝,只是想,喝杯茶而已。

    公子哥手下几個仆役,已經將他所坐雅間的桌椅打砸的差不多了,抱著琵琶賣唱的小姑娘,正捂著紅腫的小臉低聲哭,琵琶也已經被砸碎。

    “看什麼看!都給我滾遠點!你,去報官!”公子哥喝罵著圍觀的人群,又指了指被他命令去報官的那仆役,“你就直接去公海縣公府,就說燕王的信使到了!”

    那胖胖掌櫃本來滿臉氣憤,在東海,還真沒拔橫的了,從當年劉志才到泥江口的王繆,這最橫的都被國主收拾了,而且國主律下極嚴,衙役差官,也和以前作派大不一樣,至少,不敢像以前那樣明目張膽的魚肉百姓了。

    至于外來官宦,好似,從本縣被封國后,這里,還有外來官宦嗎?好似好久沒見到了,想來就是州府官員來,也都夾著尾巴,哪里像以前那樣恨不得銅鑼開道來大逞威風呢?

    外來商賈,更沒有囂張跋扈的,來東海,不是為了和氣生財,是來這裝大爺沒事找事麼?

    所以,胖掌櫃好久好久,沒見到眼前這等場面了,心里正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心說等官差來,看你怎麼說?

    可胖掌櫃聽到公子哥最后一句話,說是“燕王的信使”,嚇得臉色一下就變了。

    信使和信差還不一樣,這信使,說明至少是能在燕王面前說話的人,說不定信里有些隱晦之事不能寫明的,由信使帶到,就算不是燕王的親信,但至少,不會是普通的仆役之流。

    而且,這青年郎君,看裝束,就不會是什麼隨從的身份。

    燕王,那可是當今聖天子的長子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立了太子呢,那就是未來的聖天子。

    他委派的信使,這身份,能低得了嗎?而且來到東海,他也代表著燕王的臉面啊。

    自己得罪了他,只怕,只怕國主會大大見責了。

    一時間,胖掌櫃如墜冰窟,自己完了,甚至自己的親眷,也必然受連累,都要被發到司隸監為奴嗎?

    國主,有仁慈的一面,但也有鐵腕的一面,那真是令行禁止,府令一出,街面上的乞儿,立時一掃而空,有那身体强健家里有田地,但見現今行商較多,市面繁華,而出來行乞的,都被國主處以了笞刑,從十板子到五十板子不等。

    自己,如果觸怒的這位也是皇族中人,那按照和唐律一脈相承的本朝律法升元格,那就可能是十惡的重罪,便是大赦時,犯下十惡之罪的人犯也不在赦免之列,所以民間,才有十惡不赦的說法。

    胖掌櫃越想越是害怕,失魂落魄,莫說瞪視那燕王信使,腿一軟,便跪了下來,顫聲道:“貴人,貴人請恕罪,小民不知是貴人,小民不知啊……”

    貴公子冷笑,“我管你知不知?竟敢用劣茶欺騙本郎君,還口口聲聲報官,那本郎君就與你經官……”

    “我說,海州茶分很多種,不是貢茶才是海州茶,你想喝貢茶,我這里有,你要出多少銀錢啊?”旁側,突然傳來懶洋洋的聲音。

    貴公子側目看去,說話的是一位少年郎,生得俊秀,身材高大,讓人有點仰視的感覺,這令貴公子心里立時升起几分不爽。

    說話的,自然是陸寧,聽到這公子哥自稱是燕王信使,陸寧有些莫名其妙,但看這公子哥作派,就知道他不是虛聲恐嚇,不過燕王好端端,給自己寫什麼信?

    “你有海州貢茶?”貴公子冷笑打量著陸寧。

    陸寧微微一笑:“如果不信,我們賭上一睹,三十万貫的彩頭,如何?”

    貴公子一怔,打量陸寧的眼神就深邃起來。

    這時陸寧身旁腳步聲響,楊昭略有些尖細的聲音在陸寧耳畔響起,“金陵葛家的,看他年紀,應該是葛家四郎,老來得子,最得葛員外喜歡。”

    金陵葛家?

    如果說金陵周家,也就是大小周后的家族是官商的代表,是最富有的官商階層。

    葛家,就是最富有的商賈代表,當然,其家主葛員外仕途出身,曾任戶部度支司員外郎,后辭官專職行商,不過時人還是習慣尊稱一聲“葛員外”。

    而且到了周宗、葛員外這種財富積累的程度,不和官家發生關系是不可能的,不然分分鐘被抄家滅族了。

    葛員外時常資助燕王軍費,和皇太弟也關系緊密,算是左右逢源,兩邊都押寶。

    面前這公子哥,就是葛員外的第四子?

    陸寧看著這葛四郎,心說看來葛家和燕王的關系果然不尋常,不然也不會差這第四子做燕王的信使,不過,左右逢源之道可不好走,左右逢源,最終就可能是左右不討好,里外不是人。

    尤其作為商賈,后世血淋淋的例子太多了。

    “三十万貫,是吧?我和你賭,但是,我來出題目,可以否?”葛四郎看著陸寧笑了,笑得很開心。

    陸寧就明白,他猜到了自己是誰,但不說破,卻要和自己賭,看來,對自己也很不服氣。

    以葛家和燕王的消息源,他猜到自己是誰並不難,對自己不服氣,好像……也是應該的。

    二世祖嘛,最討厭暴發戶不是?

    而且,自己還是個不知所謂,屢賭屢贏,看起來狗屎運都飛上天了的暴發戶。

    其父和燕王,偏偏都不是簡單人物,說不定有那麼一點點重視自己,或許說過一鱗半爪對自己不是那麼太輕蔑的言語。

    那這二世祖,就更不會服氣了!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5:41 AM

第五十一章 三十万公再進擊,有大魚!(下)

   看著葛四郎,陸寧笑了,點點頭,“可以,你出題目,但我也有規矩,很簡單,你出的題目,如果是什麼偏題怪題,你也需做到,比如,你總不能賭我能不能在天上飛吧?如果你出這類題目,但你又能在天上飛,那就我輸。”

    “又比如,你出題目,要我給你銅錢,第一天給一個,第二天給兩個,第三天給四個,這樣每天給前一日所付銅錢的雙倍,給足一個月,那我也做不到!”

    葛四郎本來聽陸寧前面的話只是冷笑,可聽到“給銅錢”之類的,微微一怔,目光就閃爍起來,突然說:“我就賭給你一個月的銅錢,第一天給一枚,以后如你所說,每天給前一日的雙倍,給足你三十天,若我做到,就算你輸了,對否?”

    陸寧蹙眉:“要給十足十的銅板,飛錢之類的可不行!”

    “就是給你十足十的銅板!”葛四郎冷笑,這次來,他可是來東海開肆的,有飛錢業務的葛家櫃坊分號,帶足了實實的十万貫銅錢,重達兩万多石,用數十艘江船運送而來,他是頭站,船隊這几日會陸陸續續抵達。

    他出身商賈家庭,對數目比較敏感,知道陸寧說的所謂一天給一文,第二天給兩文,以此類推后,三十天,絕對不是一般人想的几百文几千文的小數目。

    怕得數千貫上万貫,在東海,就是這東海國主,不用絹充數,不用糧物相抵的話,這許多銅板也是拿不出來的。

    所以,這東海國主,才一再申明“要十足十的銅錢”。

    但是,他有足足十万貫的本錢啊,這賭局,只要東海公敢接,他就贏定了。

    本來,他是准備用自己的蟋蟀王和東海公賭博的,但被這自掘墳墓的東海公提醒,還是這送銅錢的賭法更保險啊,畢竟這是東海公的地盤,誰知道斗蟋蟀前,他會出什麼陰損招數?比如,將自己的蟋蟀王暗中弄死。

    “送銅錢”?還能這樣賭,這小暴發戶,是怕自己死的不干淨利落麼?

    看著陸寧,葛四郎覺得心里愉快極了,甚至想吹口哨。

    “好,我就和你賭,如果你三十日內,有一天拿不出該付的銅錢,那就是你輸,彩頭三十万貫,如果你三十日數目都給足,我就將你給付之銅錢,退還一半,並付你三十万貫!”陸寧一招手,“拿筆墨紙硯來!”

    哦?還將自己給付的銅錢退還一半?

    葛四郎突然就覺得,這小暴發戶還是挺講究的,自己這樣贏他,好像有點欺負人。

    揮揮手道:“那倒不用了!”三十万貫到手,那給出去的几千上万貫,當憐憫你好了!

    東海公就點頭,“如此,就按你說的辦。”

    看這東海公好像也在笑,又開開心心的和自己一樣,在契書上簽字畫押,葛四郎覺得他很可憐。

    然后,葛四郎就見這小暴發戶突然就變了臉,冷聲道:“你在此尋釁滋事!該當何罪?!”

    葛四郎立時就有些懵。

    還沒反應過來,那小暴發戶已經一揮手,“來呀,給我拿下,送理刑司。”

    東海國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左右侍郎下各有六個司,共十二司,管理東海國務方方面面,每司有一名主事和几名差役,而理刑司人數就比較多一些,有主事兩人,一正一副,差役則有數十人,畢竟管斷案刑獄,還監管牢獄,胥吏衙役數目也就稍顯龐大。

    “你,你,東海公,我是燕王信使!”葛四郎終于覺得,該到了自己“認識”東海公的時候了。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你讀書人都算不上!”陸寧揮揮手,“書信我收下,你該什麼罪責,自有理刑司評斷!”

    兩名彪形大漢一左一右架起葛四郎,又有一名大漢從他懷中搜出一封火漆封的書信,在他暈頭轉向的分辯聲中,架起他就走。

    葛四郎的几名隨從,都沒敢動,因為主家的話,這意思,可不就是面前這少年郎,是本縣縣公?封國的國主?

    他們几個再驕橫慣了,但人家都不把他們主家放在眼里,這時要還敢跟以往一樣狐假虎威,只怕受的,就不僅僅是皮肉苦了。

    胖掌櫃早已經跪下磕頭,“第下,第下……草民惶恐,惶恐啊……”

    從這位氣度飛出天際的國主第下出現的那一刻,胖掌櫃就覺得自己有些狐疑,當然,是后來才感覺到國主第下氣度偉岸還是初始見面就真有這種感覺,胖掌櫃覺得有些混淆,也不想搞得太明白。

    那抱著琵琶的小姑娘,也忙跪下,怯怯的不敢抬頭。

    “你這里遭受了什麼損失,回頭計算個數目,報去理刑司,精神損失名譽損失的,都可以有一點嘛!”陸寧又看向那小姑娘,說:“令那紈绔來跟你道歉,想來會嚇壞你,就讓他多陪些銀錢給你好了!”

    胖掌櫃雖然聽不明白國主第下說的什麼精神損失之類的詞,但國主第下大概意思他明白,就是可以狠狠敲那家伙一筆。

    可是,那家伙是燕王殿下的信使啊!

    國主,國主膽子太大了吧!

    胖掌櫃偷偷瞥著長身站在自己面前的國主,國主個子很高,跪著看,就更高,面貌不是齊偉之相,而是極為俊美,但,就是讓人有一種安心的感覺,就好像天塌下來,他也能撐住一樣。

    胖掌櫃更是覺得,人生第一次有了尊嚴,哪怕是燕王的親信,打砸自己店鋪,也會受到懲治。

    心里充斥著一種難言的感覺,這種感覺很新鮮,讓人覺得是那麼的舒暢,這,就是尊嚴吧?

    胖掌櫃跪下,用力的磕頭,“第下,第下……草民為公海國之民,死而何憾?!”

    那抱著琵琶的小女孩,也用力磕頭,不敢言語,眼眶,含著清淚,她年紀不大,但早就出來討生活,國主第下的話,她聽得懂,國主第下,竟然還有令那燕王信使給自己致歉的念頭,只是國主第下也知道,那會嚇壞了自己,確實,國主第下這念頭都嚇得自己有一種要窒息的感覺,更莫說,真的讓那燕王信使來道歉了。

    受慣了白眼,受慣了輕視,但今天,國主第下竟然正眼看自己,竟然會体諒自己內心所思。

    有一種,想嚎啕大哭的感覺,只是,不敢……

    等她和胖掌櫃淚眼婆娑的抬頭時,卻見國主第下,已經影蹤皆無。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5:46 AM

第五十二章 未雨綢繆葛四郎

  公府書房,比之明苑的書房大了許多,榻上長案對面,跪坐著甘氏、尤五娘、小周后三個人,空間還富富有余。

    大蜜桃和小蜜桃,有東西尚宮和國主的義女在,她倆自然沒有跪坐上來的資格,兩人則是跪坐在塌下的軟席上,因為國主臉色凝重,好似,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們說。

    陸寧放下燕王的書信,看向桌案對面甘氏三女,又看了眼旁側塌下大蜜桃小蜜桃,突然有些無語。

    本來脫襪之禮,早已經漸漸廢棄,只是甘氏家族,是江南甘氏一脈,比較傳統保守,所以還保留著一些古禮,但現在,自己整個公府的后宅,好似都被傳染了一般。

    就說面前吧,不但大蜜桃小蜜桃都跪坐自己小小雪足上,就連小周后,也脫襪露出可愛小腳丫,在書案后,跪坐的規規矩矩的。

    陸寧不由就瞪了尤五娘一眼,想也知道,少了不這小尤物推波助瀾。

    不過,還是先說正事。

    陸寧敲了敲桌上燕王書信,說:“看來,怕不久,我就要被迫離開封地了!除非,我現在就去信表態,對燕王效忠,但是,我很不喜歡這個人。”

    見小周后欲言又止,點點頭:“你說。”

    “爹爹,是因為女儿的姐姐,是鄭王妃嗎?”小周后揚起小臉問。

    陸寧笑道:“那倒不是因為這層關系,我就是不喜歡這個燕王。”

    心下一哂,小周后年紀雖小,但出身司徒府這種家庭,卻是很多事都懂。

    燕王突然來信,自然和國主李璟,要成立靖海軍,並由李煜來節制靖海軍的念頭有關。

    看來,他對這個頗得父親喜愛的弟弟極為防備,聽得父親要放弟弟出鎮,立時就警覺起來,想來也鬧明白了,靖海軍之類的主意,是自己幫李煜出的。

    現在看,這靖海軍的設立,肯定是胎死腹中了。

    燕王李弘翼,果然和史書上記載差不多,雖然是一位統軍天才,但心眼小的過分,他現在,還不是太子呢,而是叔叔為皇太弟,第一順位繼承人,他這個燕王,繼承人的位子還沒到手,但饒是如此,他對弟弟李煜,已經戒備十足。

    李煜要出鎮,看來他立刻將火力調轉,來打壓這個弟弟。

    他給自己的信里,倒沒說什麼,反而言辭懇懇,有招攬之意,順便提了提沭陽張洎的事情,說是張洎並不是自己幕僚,卻在外面敗壞自己名聲,多承東海公視作門內,加以懲戒,甚為感謝。

    話說得客氣,但又何嘗沒有警告之意?

    就是告訴自己,自己不給他面子的事情,他已經知道了。

    而如果自己不攀附他,不成為他自己人,那麼,自己懲戒張洎,越俎代庖,也就成了他可以整治自己的理由之一。

    而如果自己不去書表忠心,接下來,他會怎麼做?好像也不難猜。

    要說治自己罪過罷爵削藩之類的,那沒什麼可能,自己剛剛封爵半年,如果就犯下如此重罪,豈不是唐主識人不明?而自己立下天大的功勞,就算現在暫時胡鬧些,也在唐主的忍耐范圍內,燕王就是有整死自己的心,但也過不去父親那一關。

    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想辦法令自己離開封國,再慢慢加以懲治了。

    不離開自己的封國,他就不好下手。

    如歷史上,他和叔叔爭權,其叔李景遂請辭皇太弟后,要回封國,他已經被立為太子,但終究還是不放心,畢竟其叔叔回到自己封國,那以后就一切皆有可能,所以在其叔叔動身時,他就鴆殺了自己這個親叔叔。

    要對付自己的套路,第一步,自然是將自己調離封國,去外面任職,罪責便容易找了。

    不過,自己還正好想出去轉轉呢。

    這東海國,大体框架已經定下來,接下來的發展,就是時間問題。

    如果自己一直在東海國,偏安一隅,窩在一個几万人口的小縣城,可就被個框框圈死了。

    鼓動李煜籌備靖海軍不成事的話,自己本也琢磨,怎麼想辦法出去轉轉。

    今日事,或許燕王李弘翼不見自答復,馬上就會開始給自己下套,但又何嘗不是送給自己的轉機?

    不過嘛……

    看了看小周后,陸寧道:“不管我是被調去中樞也好,被任命領一個偏遠州的刺史也罷,咱們一大家子,都要一起走的,不然我不放心,不過香儿,如果不久后,真有敕令來,調我離開封國,你還是回金陵。”

    小周后馬上搖小腦袋,“不,我要和爹爹在一起!”

    陸寧想說什麼,隨即笑道:“到時候再說吧,如果被調去中樞,去的也是金陵城。”

    “嗯!”小周后用力點自己小腦袋瓜。

    陸寧又看了眼甘氏和尤五娘,說:“我知道你們心中有很多疑問,不過,現在還不是定數,一切等有了確實消息再說。”

    甘氏和尤五娘,都輕輕頷螓首。

    ……

    陸寧在和趙普商量,更確切的說,是給趙普講解,几個衙司如何聯動,令富商不敢瞞報交易,如何普查商賈雇工們的年收入以便精確納稅之時,葛四郎來了,還送來了一文錢。

    沒挨打,葛四郎心情特別好。

    因為有贖刑啊,可以用錢頂罪。

    升元格繼承了唐律贖刑的條令,對十惡外的一些輕罪,可以贖刑。

    雖然葛四郎不是老年人不是儿童也不是殘疾,更不是官員,但罪行很輕,所以符合贖刑的條件。

    除了賠付那茶肆店主和賣唱女孩共五貫錢外,他又被判笞刑五十,贖刑就是銅五斤,按照現今銅價,他便用十貫贖了罪刑,其實官方收購銅價定的很低,但市面上銅價很高,葛四郎拿不來銅錠,直接用市面銅價支付。

    贖刑之錢,本該進東海國國庫,但聽說也一並賠付給了那兩名苦主。

    雖然,里里外外這就十几貫錢沒了,再砸几十次那些爛桌椅板凳也不值這個錢。

    但葛四郎心里舒坦啊,大爺有錢啊,十几貫錢算什麼?哪天大爺不高興,再去砸你個几回!

    錢能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

    一個月后,你東海公這三十万貫,看大爺敢不敢跟你拿!

    你懲治我,就是不給燕王殿下面子,大爺告狀的書信已經送去了,看你以后有什麼好果子吃?

    葛四郎就陷入了這種亢奮的心情中,每日都大搖大擺來公府,送來几枚銅板。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5:51 AM

第五十三章 斯德哥爾摩症候群

  半個月后,也就是第十五天,葛四郎送來了今日該付的一十六貫三百八十四文,雖然臉上還笑呵呵的,但心里有些慌,怎麼這翻倍翻的,好像有點快呢?

    第一天才一文錢,十五天,已經是一万六千多倍了?

    不過,還好還好,自己本來就知道,一個月送下來,要用個几千貫上万貫,只是原本還不太相信而已,看來,還真是這麼回事。

    第二十一天,葛四郎送來了一千多貫銅錢,仆役們推了好几推車,心里漸漸有些發毛,明天兩千多貫,后天四千多貫?一万貫,下不來啊,要十万貫嗎?!

    第二十四天,葛四郎需要送去的是八千多貫銅錢,想想明天需要送一万六千貫,后天三万兩千多貫?

    他的腿就有些軟,突然有了一個可怕的想法,好像,自己這十万貫不夠送的,那,那沒有銅板支付,自己可不輸了嗎?

    跟隨最后一批銅板船昨日才到的賬房,突然蓬頭散發出現在了他面前,帶著哭音,將他計算清楚的賬目交到了葛四郎手里。

    連帶葛四郎已經送去的銅板,加未來要送去的銅板,一共需要,一百多万貫。

    一百多万貫?!

    瞪著那密密麻麻的數目,葛四郎呆若木雞,就覺得,一口血,眼看就要抑制不住的噴出來。

    ……

    “葛四郎在嗎?”

    東海公的聲音,葛四郎好像見了鬼一樣,終于嗷一嗓子,從夢噩中清醒過來,已經滿頭冷汗。

    賬房松了口氣,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不然主家非抽了我的皮不可。

    錢的事……,反正不干我事。

    葛四郎住的是東海邸店最大最豪華的院落,不難找。

    葛四郎,也不敢不見陸寧。

    廳堂里,陸寧品著香茗,笑呵呵道:“四郎啊,真想不到,你有這許多銅錢押運來東海,看來這次,是我輸了呢!我這人,好賭,運氣也好,三十万貫的賭注,我這賭了也七八次了,這是唯一輸的一次,佩服佩服!”

    葛四郎笑得比哭都難看,就算我有足夠銅錢,但送給你一百多万貫,你輸了又怎麼了,賠付我三十万貫后,最終不還是拿走我七十多万貫?

    “今日,應該是八千三百八十八吊加六百又八文!看你沒去,想來事忙,這不,收條我都帶來了!”陸寧笑著,從袖子里摸出一紙帖,“來,看看,數目對不對?!”

    葛四郎不接,搖著頭,“這,這,草民今日,好像有些眼疾,看不清數目呢……”

    “咦,你是東海公麼?面貌,好似不一樣呢?”

    陸寧笑眯眯看著他。

    “哎呀,牙有些疼……”葛四郎捂著腮幫子,含含糊糊道:“頭也痛的厲害,好像這几天做的事情,都不太記得了呢……”

    陸寧還是笑眯眯看著他。

    “藥熬好了嗎?”葛四郎捂著嘴,突然對著外面吼。

    陸寧伸手,將手里的紙帖,慢慢撕掉,說:“得了,四郎,本公這次來,是想告訴你說,你這次帶來的十万貫錢,本公不會留扣,你輸給我的三十万貫彩頭,可以想別的辦法慢慢還給我!這段時間你送來的銅錢,我會發還給你。”

    葛四郎猛地一呆,訝然望著陸寧,早忘了捂著牙哼哼了。

    “你先說說,不算這十万貫,能暫時籌多少貫錢給我?”

    陸寧不要這十万貫,是因為這十万貫錢,是來活躍東海經濟的。

    葛四郎來東海,是葛家要在東海開設一家有飛錢業務的櫃坊。

    所謂飛錢,可以看作一種現今條件下的彙兌業務。

    因為現今,很多時候,錢比貨重,行商帶著大量銅錢上路,既不方便,也是一種對載具空間的浪費。

    而有了飛錢業務,比如葛家櫃坊,在南唐各個繁華城市都有飛錢櫃坊,現今在東海開坊,如果有商人,來東海和胡商貿易,他便可以將銅錢存入所在城市的葛家櫃坊,說明去東海用這些錢,那麼就會得到飛錢票據,票據一分為二,另一半,就有葛家櫃坊快馬送來東海,商人來到東海,憑票據從東海分號提出款項。

    而同樣,在東海賺的銅錢,也可以存進東海葛家櫃坊,得到飛錢,回家鄉再提取,就免得帶著大量銅錢上路,不說遇到劫匪,就十几貫銅錢,也上百斤重,雇佣車馬,又要是一筆不小的花費。

    而飛錢,正是因為行商的窘迫,才孕育而生,原本是唐時中央和地方官方開設,后來,普及到民間。

    東海,現在就缺飛錢櫃坊呢。

    陸寧現今可沒實力在各個繁華州府都開設飛錢櫃坊,不說沒那麼大資本,就說出了東海,其櫃坊遇到什麼麻煩,他根本鞭長莫及。

    葛員外能敏銳的嗅到東海將會成為一個小小的貿易中心,更運送來十万貫巨資為櫃坊之本,這人的商業頭腦確實不簡單。

    而扣下這十万貫作為輸給自己的彩頭,攪和黃了這件事,對東海的發展來說,實際是因小失大。

    當然,三十万貫的彩頭,自己可不是和這二世祖鬧著玩就這麼算了,讓他想辦法慢慢還就是,葛家家大業大,葛四郎更是葛員外最疼愛的儿子,十万貫的櫃坊業務交給他來打前站,可見對他的偏愛,這件事辦成,對葛四郎在家族中的地位大有裨益,這分明就是為他鋪路呢。

    所以,細水長流,這筆錢才黃不了。

    而且,自己這歷次賭斗,這應該是第一筆,有希望真的把三十万貫拿到手的賭注了,雖然,時間上,可能會有些長。

    陸寧來之前就早有了決斷,而葛四郎,傻呆呆盯著陸寧看了好一會儿,突然,就身子一軟,坐在地上,抱著陸寧的大腿哭了起來,“東海公,東海公,你就是我的活菩薩,是我的祖宗!東海公呦……”

    他是真的情不自禁,當發現,此次運來東海的十万貫錢,都要輸給東海國主后,他是真的慌了。

    他飛揚跋扈目中無人,但不傻,他明白父親將這趟差事交給他的意味,臨別時也看得到三個哥哥眼里的妒火。

    這趟差事辦砸的話,和以前闖的禍可完全不同,只怕,從此在家族中,再無他的立錐之地。

    卻不想,東海公上門,竟不是來逼債,而且,要將近万貫到手的銀錢還給自己,而只要這差事沒被自己搞砸,其他的,便都有得商量不是?三十万貫雖然是巨款,但慢慢還總有還清之日,如果差事砸了,自己以后就全沒了未來,父親震怒下,趕自己出家門都有可能。

    抱著陸寧大腿,葛四郎哭得泣不成聲,第一次,遇到這樣令人絕望的絕境,卻不想,被眼前這人拉了上來,這一刻,好像欠這家伙三十万貫也好,一百万貫也好,都不是那麼太重要的事,他就好像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如今陰霾散盡,苦盡甘來,他哭了個昏天黑地。

    從出生到現在,他也沒經歷過如此劇烈的情緒轉變,沒有如此大喜大悲過。

    “先說說吧,你近期能給我籌到多少款項,不動用這十万,而是用你的私房錢。”

    東海公略有些不耐煩的聲音,令葛四郎打個激靈,這才明白過來,三十万貫的巨額債務,已經落在了他腦門上。

    爬起身,看著東海公有些嫌棄的蹙眉看他錦袍上被自己抹的鼻涕眼淚,葛四郎又突然覺得有些好玩,東海公,好像很萌的樣子,不由扑哧一聲笑出聲。

    陸寧無語的看著他,這家伙,腦子絕對有問題,這才是有癔症呢。

    “我想想啊,我可以支配的本錢,有一万多貫,嗯,那個我可以賣了,還有那個,嗯,揚州的宅子里的王右軍的那几幅字帖,嗯……,是了!”葛四郎眼睛又一亮,“還有家父有一寶貝,但我早用贗品替代過,真品我拿出去炫耀,但家父不識得真品贗品,所以這寶貝我可以為東海公拿來,但東海公需收藏,家父百年后,才可拿出來售賣,不然,事情就會穿幫。”

    陸寧無奈的看著他,這是葛員外的親儿子嗎?這家伙,難道是被刺激的,有了斯德哥爾摩症候群的症狀,也是,他自幼都沒受過今日這種煎熬吧,巨大的壓力下,自己這個債主反而幫了他,令他對自己,產生了某種奇異的感情?

    陸寧立時就覺得一陣惡寒。

    “這些東西,加我自己的私錢,折價四五万貫總是有的……”葛四郎訕訕的,好似算下來后,這數目,不太好意思說出口,有點小。

    是啊,三十万貫的債務呢。

    陸寧卻是眼睛一亮,第一次,和人對賭后,能短時間拿到這許多錢財實物,笑著拍了拍葛四郎的肩膀,“好,那就先這些吧,其他的,慢慢來,對你,我就不收利息了,其他債戶,可都是年利一分!”這屬于真的能還的起的,倒不用非榨干,讓他鋌而走險搞的在家族中身敗名裂,那屬于竭澤而漁。

    “東海公,你收多少利,我聽說來著……”葛四郎有些哽咽的看著陸寧,真是個好人啊,對我另眼相待,只有我,他才不收利息。

    陸寧前世今生,愛他的有,恨他的有,怕他的,更是不計其數,但第一次,有人給他發好人卡。

    陸寧自己卻不知道已經被發了好人卡,只是點點頭:“你知道就好,這錢,不急,慢慢來,你可別胡鬧,在家里闖禍!”

    葛四郎眼圈又熱了,多好的人啊,這麼關心我。

    “東海公,我,我有一事,好生后悔,我不該寫信給燕王,罵了你一通……”葛四郎一臉懊惱的看著陸寧,就好像在說,你打我吧,你罵我吧。

    陸寧趕緊把目光轉開,咳嗽一聲,“那也沒什麼,你寫信不寫信,對燕王和我的關系,造不成什麼影響,他是肯定要落子給我難堪了!”

    葛四郎更是有些哽咽,東海公,這都不怪罪我,真是寬容大量的活菩薩似的好人。

    陸寧揮揮手:“我走了!”實在受不了他的眼神,估摸著,這受刺激的勁儿過去后,想明白過來,這廝只怕會跳著高痛罵自己,所以,還是趕緊溜之大吉為妙。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5:59 AM

第五十四章 南下

   東海港碼頭,停泊著數艘巨大的海船,高聳的船帆層層疊疊,從東海縣城,便可以看到其帆影重重。

    一隊隊盔明甲亮的典衛正在登船。

    陸寧站在碼頭上,回望東海縣城輪廓,心里感概万千。

    昨日,敕旨到了東海,東海公陸寧,領清源軍節度副使、漳州刺史暨防御使。

    公府屬官,立時炸了鍋。

    如劉漢常這種眼界只有東海一畝三分地之人,只是因為國主要離開封國,覺得錯愕。

    而趙普、賈倫、王寒時等人,對天下時局都有一定了解,卻都驚懼無比,國主,看似被重用,另開辟天地,但這不是去送死麼?明顯是被人陷害了。

    清源軍,只是名義上隸屬南唐,實際上,是極為獨立的一個藩鎮。

    清源軍原本屬于閩國,十年前閩國內亂,南唐趁機出兵伐閩。

    吳越國更是趁火打劫,一通亂戰之后,閩國被滅國。

    吳越得到了福州等閩國東半壁江山,南唐得到建州、汀州、漳州、泉州這閩國西部四州。

    唐主隨即和吳越開戰,進攻福州,在閩國內亂中崛起的豪强留從效也出兵協助,但因諸將爭權,互不相讓,且留從效也不願福州速平,最終南唐軍遭遇大敗,無力再戰。

    留從效便趁機,“勸說”南唐屯兵離開泉州、漳州等地,並上奏疏給唐國國主李璟,陳述閩人和南唐兵種種矛盾,請求以閩人治閩人。

    唐主無力征討,只能默認留從效對泉、漳二州的統治權。

    隨后,又以安撫為主,清源軍節度使留從效,累授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侍中、中書令,加鄂國公,不久前,更被封為晉江王。

    陸寧現在,就是要去給這樣一位梟雄做副手。

    趙普、賈倫等都清楚的很,前不久留從效上奏疏,說其兄長留從願病重,請辭漳州刺史,請唐主選賢能知漳州,但這,不過是一種試探。

    周國南伐失敗,南唐聲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自然令這梟雄心里化魂,其兄請辭,就是看唐主現今對清源軍怎麼想。

    現今唐主卻真的派出去了清源軍副使、漳州刺史。

    這差事,可謂險阻重重,九死一生。

    趙普賈倫等,都勸陸寧稱病,別去赴任。

    陸寧卻笑著說:“本公正要換個地方耍耍,爾等不用多言,只管幫本公打理國政,務必勤勉!要跟本公一樣勤勉!”

    趙普等府官,齊齊默然。

    不過國主雖然絕不“勤勉”,但趙普也好,賈倫也罷,越是明就事理,越不得不感慨國主實在天縱奇才。

    陸寧又和他們講了講以后政務的大体方向,甚至具体到十二司細節上的事務,一些點子,又令趙普等茅塞頓開。

    比如管理本縣河流過渡、船艫、溝渠橋梁、堤堰、溝洫的修繕溝通,以及漁捕、漕運及海運碼頭諸事的水部司,陸寧講到,以后每月收的那些沒有田地的雇工之丁稅,若有余錢,便都用在修繕碼頭上。

    有錢就搞基建,別留國庫中,這樣別人搶不走,自己還能搶回來。

    而且,搞基建就要用工,國庫錢花出去,不但基礎設施完善使得交通便利行商云集,又令本地工人拿到工錢,有了閑錢,他們就要消費,加速本地銀錢流通,其他行業也都會受益,這是一個良性循環。

    一些話趙普、賈倫等聽不懂,但大概意思明白,細琢磨,這還真是金石良言。

    趙普此刻,甚至后悔自己在牢里裝聾作啞耽誤的這段時日,要提早半年就能在主公面前聆聽其高義,自己腦袋早開竅半年,學問早就一日千里了。

    陸寧對東海的事情,倒沒什麼不放心的,現今周兵正和北漢在北境苦戰,這場戰爭沒有几年怕結束不了,就算提早結束,雙方也會休養生息,所以几年內,周國大舉南侵的概率很低。

    而周國不大舉南侵的話,有自己在沂州射殺那些軍鎮要員的震懾力,想來沂州和密州的軍政大員們,必定會好好約束士卒,禁止他們來東海劫掠。

    小周后昨天已經被送上了前往金陵的江船,小丫頭雖然眼圈有些紅,但還是很聽話的上了船。

    她還是暫時去金陵更安全,何況如果說自己要帶她去漳州那是非之地,周宗這個老頭非跟自己急眼不可。

    最近對這個小女儿的放縱,還不定怎麼强壓著火呢,肯定也有其長女勸說的緣故。

    甘氏和尤五娘都和自己同行,國政事務每個月例行送去漳州,一些事務還是要她倆最后審核,如遇到緊急事務,則可加急。

    陸寧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帶走了十四戍親衛中的十三戍,万一有個万一,留在東海的老母親受到什麼傷害。

    但老母親以前太多操勞,体弱多病,乍然去南方,怕身体經受不了,尤其是漳州那邊,開發的又不怎麼好,在唐以前,泉漳很多地域,還屬于蠻瘴之地。

    所以,老母親只能留在東海由二姐照顧。

    不過,就算真有万一,老母親及二姐等親眷落入敵手,但只要自己還在,那俘獲老母之人必會覺得奇貨可居而將老母親當人質、籌碼,如此,自己就必然能想辦法將母親救回來。

    說起來,還有所謂三美中的那個童十三,也可以稱呼柯羽小修士,同樣留在了東海,自己險些把她忘了,是尤五娘提起要不要帶她去漳州,不過尤五娘說起,這個小十三每日靜修不問世事,琢磨了下,也就沒打擾她。

    她那個哥哥,倒是在東海定居了,具体怎麼安排的,都是尤五娘差人做的,自己也沒過問。

    留下陸釘的一戍,是為了操練本地團練,已經是冬季農閑時節,也是操練團練之時。

    而且冬季淮水及諸多河流淺涸,也需要團練戍守諸水沿線,稱為“把淺”。

    陸寧令陸釘就按照自己一直以來的辦法,操練團練,每日的食譜,雖不如親衛操練,但也要餐餐見肉。

    公府的賦稅也好,陸寧之產業及贏來的彩頭也罷,陸寧恨不得全花出去,只要花得其所便好,放府庫有什麼用?等著長毛還是等强敵入侵被一鍋端?

    十四戍親衛,大多是龍精虎猛的小伙子,少數成家的,都被調配進了陸釘這一戍,留在東海守國。

    今日啟程之日,看著這些親衛一隊隊登船,陸寧心里嘆息,在漳州,自己的這些孩儿,不知道經歷血與火后,還得几人還?

    “公爵大人……”略帶生硬的語音,是阿拉丁,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陸寧身旁。

    陸寧啟程去漳州,卻是要走海路,畢竟帶著數百親衛,陸路不便,還不如海路方便快捷,海船,就是通過阿拉丁,租賃的數艘阿拉伯商人的大船。

    看著阿拉丁,陸寧笑著拍拍他肩膀,說:“你就好好為我辦差,以后不會后悔的!”

    阿拉丁心里只有苦笑,但是,他真正輸掉了那場豪賭,闔家都已經是這位公爵大人的奴隸,又有什麼辦法?

    幸運的是,公爵大人對他倒是不錯,辟他為東海市舶司副主事,幫助收取商船的賦稅,同時,也有監察主事的權責。

    不過,他現在身邊時刻都有几名衛士跟隨,在家人都來東海國前,這些看守他的衛士肯定是不可能撤換,用公爵大人的話就是“先小人、后君子。”

    “公爵大人,該登船了!”阿拉丁微微躬身。

    陸寧轉頭看去,也看到了第一艘樓船上,艙樓舷窗朦朧輕紗后,正遠遠眺望自己的甘氏。

    離得遠,尋常人根本便不可能看到舷窗輕紗后的人影,但陸寧知道,那婀娜身影,正是甘氏,她一直痴痴望著自己。

    陸寧心中便有豪氣升起,笑道,“好,登船!”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6:14 AM

第五十五章 履任

   漳州,轄漳浦、龍溪、龍岩三縣,州治在龍溪,龍溪縣城為漳州的附城,州府縣府為附廓,也就是在同一座城里辦公。

    漳州在十年前,曾經改名南州,因為當時漳州刺史,父親名諱里有章字,為避忌,就改為南州。

    一個小小刺史,便可為執掌之州更名,由此也可見此處是多麼的山高皇帝遠。

    不過此次唐主下敕旨以東海公領清淮軍節度副使、漳州刺史,便將南州,又改回了漳州。

    漳州治所龍溪,在隋朝時已經開縣,是隋時福建一地僅有的四個縣府之一,被稱為“閩西南眾縣之源”。

    現今漳州的州治又在龍溪,是以以閩地來說,人口倒是不少,其隋代開縣時便有四千余戶人口,不過后來轄區屢次變更,地域漸少,現今這漳州城內,戶口不過兩千九百余戶,以戶均五口人計,人口不到兩万,和東海縣城相仿,商肆之繁華程度,卻不如東海縣城。

    不過漳州刺史府邸,倒是氣派堂皇,顯然前任刺史,晉江王留從效的兄長留從願,很喜歡享樂,將這刺史府翻蓋的,怕和其弟弟的王府也沒什麼兩樣。

    漳州城外便是漳州河,直通入海,水勢平穩,是以漳州碼頭也可停泊海船。

    東海公船隊在漳州碼頭停靠后,又等了將近半日,才吹吹打打來了些阿貓阿狗迎接,帶隊的,雖然身材魁梧,但卻是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自報家門,是州衙的司兵參軍,叫張定南,名字倒是威風八面。

    他的聲音也很響亮,稱得上聲若洪鐘。

    不過因為漳州為下州,所以,這位定南參軍事,官階還不如海州的王吉,只是正八品下的微末小官。

    而且,現今來說,官制混亂,比如有的州衙,早就不再依循唐制,漳州雖然還有司兵參軍,但和軍事基本也不沾邊,管理的不過是門禁、驛站等等雜務,不但沒有什麼油水,還操心受累,遇到事情,更是最適合的背鍋俠,那是州衙官吏中真正靠邊站的角色了。

    饒是如此,這位張老參軍,顯然是極為不情不願來的,對陸寧這個少年權貴,更是瞧不上眼的樣子,一口一個“某”,顯得很是倨傲。

    陸寧說起,有近七百親衛需要安置,本就是隨口說說,來之前就做了被刁難被冷落的最壞打算,這十三戍衛士,都帶齊了可以臨時搭建營帳的家伙什,准備在靠牆的地方扎營。

    可張老參軍聽了,卻和方才不同了,說城北登高山下,就是廢棄的軍營所在,可以砍登高山的木材,很快就可以重新建成一座軍營,又說那里地勢,駐軍再好不過。

    張老參軍,還說他晚點就親自做向導,領典衛長及眾典衛同去。

    顯然,這位張老參軍,對真正流血流汗的軍漢,觀感又自不同,不過轉臉等陸寧說起其他事項,就又敷衍的很了。

    陸寧也不在意,便招呼甘氏、尤五娘等下船。

    看著樓船上,突然出現了數十名鶯鶯燕燕,更早有婢女下來,接下男仆們雇來的馬車,又開始清場,要碼頭上男子都遠離,說是東尚宮西尚宮要下船乘車。

    張老參軍臉都綠了,看著陸寧的眼神就更是鄙夷。

    陸寧只做不知,要張老參軍領路,浩浩蕩蕩的隊伍,向府衙行去。

    長街上,不知道為什麼冷冷清清,看熱鬧的阿貓阿狗都沒有几只。

    十三名戍主之一的陸豹,領著他那一戍典衛進駐州衙前堂,其余十二戍親衛,在張老參軍引領下直接去了登高山。

    州衙刺史內宅,富麗堂皇,而且,倒是認真打掃過,也淨水潑過,但饒是如此,在尤五娘指揮下,婢女們就轟轟烈烈的干了起來,隨海船來的新被褥軟席之類不說,便是家俬,以及日曬水箱花灑等,也隨舟而來,現今全部更換。

    陸寧也琢磨,自己第一要務,是趕緊把這內宅的下水弄好。

    又有在東海兌換的葛家櫃坊的万貫飛錢,不想去泉州櫃坊支取,葛家人也答應,過陣子親自送來。

    泉州是南部沿海最大的海貿港口之一,雖然只是名義上為唐主領土,實為地方藩鎮,但並不影響葛家在泉州置櫃坊,而且還是葛家櫃坊中,較為重要的一個。

    琢磨著隨船帶來的銅錢暫時夠不夠花用,府邸舒適不舒適?

    隨之,陸寧拍了拍自己腦門,在外人眼中,自己這可不就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里,朱門酒肉臭的那撥?也怨不得那張老爺子,一點好臉都不給……

    ……

    第二天早衙,陸寧忙著搞府里的下水,就沒去。

    留從願稱病早就離開了漳州,留下交接的案牘如山,就那樣孤零零擺著。

    州衙各庫房糧倉,東海公,更是沒空去理會。

    而搞府里下水的陸寧,很快就有貼身典秘書大小蜜桃來報,今日點卯,除了張老參軍,所有官員都稱病沒有來。

    哦?還來了一個?

    陸寧倒是有些意外,不過,手里的活也沒停,當然還是生活舒適更重要,有舒適的生活,才有强健的体魄,才能為漳州人民謀福祉不是?

    不久大小蜜桃又來報,張老參軍吹胡子瞪眼睛的走了。

    接下來,一連十余日,全体州衙官員都在病休狀態,陸寧也不露面,專心將府里的宜居指數爭取能提升到東海府邸的狀態,更直接買了府邸緊鄰的一間宅子,然后一堆仆役將那里挖了一個大坑蓋上石板,此外還有一條長溝直接挖到了城牆,又給城牆挖了個洞,直接捅到了城外的漳州河。這兩個下水各自的功效,后世人看了自然明白。

    但漳州人不懂啊,那些坐在家中拿捏東海公的官員們更是有人很懵圈,這東海公,根本不著急啊,人家也不在乎什麼政務軍務,也不知道鼓搗什麼,派出仆役向公府下人打聽,才知道好像長溝的作用是什麼排出東海公家里的髒水廢水,而買下的那個宅子,挖坑變成了積肥池。

    漳州官員都有些懵。

    怎麼會有這樣的糊涂蛋?還真以為自己這是被委以重任,跑這里來享受來了?

    我們不上衙,以為集体難為你,讓你知難而退,你可倒好,就沒有上衙的概念,在你的封國,也肯定是這作派了?

    我們這些日子,可不成了飛媚眼給瞎子看嗎?完全浪費感情啊。

    原來,你最大的樂趣是帶頭不上衙、不辦公?!

    簡直氣死人了!

    于是,每天單獨上早衙晚衙的張老參軍,終于發現,有同僚來陪他了。

    不過張老參軍,很郁悶,東海公下人去挖城牆,他阻止,反被東海公臭罵一通,所以,這段時間,他都憋著火,一臉的生人勿近。

    當然,他本來就因為脾性被排斥,他這副德行,同僚們已經見怪不怪。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6:21 AM

第五十六章 七品……誥命?

  東海公終于上衙了!

    等候了几天的長史崔焯簡直要熱淚盈眶了。

    早忘了几天前,他還窩在府里,想了無數借口,准備東海公召見時用來搪塞。

    而這几天,他每日想求見東海公,都被那一個個黑面神似的典衛等擋了回來,聽說,典衛還僅僅是第一關,典衛后,又有典秘書,典秘書后,又有東海公的貼身典秘書,如此通過重重關卡,求見的帖子才能送到東海公面前,而他,卻是第一關都過不去。

    沒辦法,就只能和張老參軍一樣,每天坐衙時間苦等。

    而今天早衙,終于等來了東海公。

    聽到小吏來傳,說東海公進了自己廳堂。

    崔焯都快眼淚汪汪了。

    匆匆來到東海公廳堂外,然后,就見到了傳說中東海公的貼身典秘書。

    一對儿秀美無比身材火爆的孿生姐妹,都穿著胡服,腰胯長劍,五彩絲絛,系出這對孿生美少女的纖美腰肢。

    “下官長史崔焯,求見東海公!”崔焯抱了抱拳。

    里面很快傳來懶洋洋聲音:“進來吧!”

    門被一名典秘書推開,崔焯急忙正了正衣冠,快步走入。

    哦?張定南也在。

    崔焯就皺了皺眉頭。

    “哦,崔長史,你來的正好,既然本州官員都染病恙,張參軍又年紀大了,那你多辛苦些,將衙門里的事挑起來,若不然給你個名份?暫知漳州事?”

    書案后,坐著一名俊美少年郎,冠上的明珠襯得整個人真是豐神如玉。

    但他的話,卻令崔焯一個跟頭差點栽倒。

    “本公剛剛來漳州,諸事尚未理順,是以,崔焯啊,就偏勞你了,不過如果出了紕漏,莫怪本公見責!”

    崔焯無語的看著陸寧,這東海公,是真傻還是假傻?但不管真傻假傻,挺會找背鍋的就是了。

    “是,下官遵令!”崔焯又趕忙道:“東海公剛剛到任,需去拜見晉江王才好。”趕緊把要說的話說出來,要不然,這東海公不定又刮什麼妖風。

    這几天一直在衙門里憋著,就是受“染恙”的眾同僚“推舉”,來提醒東海公該動身去泉州拜會晉江王。

    “啊,本公坐海船吹海風,近日得了偏頭痛,等身体舒爽一些吧!”陸寧不在意的揮了揮手。

    崔焯幽怨的看著他,你,你哪怕裝裝樣子也好啊!你這像得病的嗎?

    “主人,有敕使到!”

    外面,已經傳來一個陸寧有些熟悉的聲音,“東海公,甚是勤勉啊!”

    勤,勤勉?!!!崔焯要死的心都有了。

    一個上任這麼長時間,庫房都不去點檢一番的一州首府?這根本不是勤勉或惰政等可以形容的好嗎?而是根本就官都不知道怎麼當,糊涂無比的糊涂官。

    現今,崔焯倒懷疑京城來的傳說,這少年新貴是什麼立了老大軍功才被開天恩封國的,這必然是掩人耳目的說法。看他作派,說不定他就是皇族的私生子,也只有二世祖,才能這麼稀里糊涂的做官而無所謂。

    張老參軍更是一臉麻木,顯然這位少年權貴,已經令他開始懷疑人生,以前他憤世嫉俗看著庸官貪吏極不順眼,而以前他看不順眼的那些人,比起東海公,都是小巫見大巫了。

    廳堂外走進來的是陸寧的老朋友,中書舍人喬匡舜,他是敕使,府邸外典衛自不能阻擋,而是緊跟著他進來稟告,大蜜桃說話時也順手推開了廳堂的門。

    看著喬舍人,陸寧就是一笑,說:“讓我猜猜,是那件事,成了麼?!”

    喬舍人笑道:“成了一半。”

    陸寧搖搖頭,“那可沒什麼意思!”

    喬舍人心下苦笑,心說你就知足吧,若不是聖上寬厚,哪會容你胡鬧?

    此次敕旨,喬舍人卻是得到了聖天子親自召見,跟他說了一些話。

    原來,東海公從東海動身來漳州赴任前,寫了一道奏疏給聖天子,說他万里遠行前,有一事求肯陛下,就是他已經不准備娶妻,因為他極為喜歡聖天子發于他為奴的兩名女子,甘氏和尤氏,但又因為她們為賤戶,便是放免,也只能為妾,便是成為媵好似也有違律法,所以他甘願不再娶正妻,只希望第下能賜甘氏和尤氏“如夫人”的名號,如此今生也不再有憾。

    聖天子召見喬舍人時不由感慨,東海公果然如皇太弟所說,有癔症,現今看,更是天真淳朴不失赤子之心,若不然,也不會被一個犯官的妻妾所迷惑,竟然甘願不再娶妻。

    又說外間傳聞東海公濫賭專橫,簡直就是在胡說八道。

    東海公赴任漳州,自己原本也思量很久,但終究還是希翼如同燕王所說,東海公能在漳、泉二州,給朕帶來驚喜。

    而東海公不几日就赴任遠行,可見,和昔日皇太弟描述的懵懂少年郎一般無二。

    想想,自己還有些怪對不起他的。

    喬舍人第一次聆聽聖意,而且很多話,都是私密之語,他驚喜之余,更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當聖天子問起他對東海公觀感,喬舍人哪有二話,就順著聖上的意思描述出了一個想象中,傻傻的,淳朴,又不計個人榮辱,一心報國的少年東海公形象。

    在熱情洋溢的稱頌東海公赤子之心時,喬舍人自己都當真了,熱淚盈眶,如此,聖上才能相信自己是真心話不是?

    不過當晚回到府邸,喬舍人惡心的,晚飯都沒有吃。

    聖天子,對東海公的請求,確實答應了一半。

    本朝律法升元格,對爵位、內外命婦等等規制,基本沿襲唐律,沒做大的改動,只是外命婦,多了一枚皇家賜的玉牒。

    而按升元格,妻、媵、妾、婢之間等級森嚴,根本無可跨越。

    五品官員以上,才有媵,比妾地位高,而且,會正式造冊,是有品級的。

    如東海公這個封國縣公,可以有媵八人,視作正七品。

    而東海公得到的那東海縣令的嬌妻美妾,確實不能成為媵,最多身份只能是比婢高一等的妾。

    更別說,東海公異想天開想出的什麼“如夫人”的名號了。

    不過聖上,也答應了東海公一半的請求,敕旨的內容,就是允許陸寧冊甘氏和尤氏為媵,且賜兩人玉牒和鈿釵禮衣。

    這可是,外命婦的待遇了。

    以本國禮制,最低品階的外命婦為五品。

    如五品以上官員的母親或妻子,可以被封縣君、鄉君的誥命,便是通俗說的五品誥命。

    親王的媵妾,可以有兩名為孺人,也是五品誥命。

    而其余公侯及高級官員的媵,都不在誥命之類,從六品到八品,登記在冊而已,但也算有了名份。

    誥命夫人,都有玉牒和鈿釵禮衣。

    鈿釵禮衣的規制為,一品九鈿,二品八鈿,三品七鈿,四品六鈿,五品五鈿。

    而這次隨聖天子敕旨而來的,還有賞賜給甘氏和尤氏的玉牒及鈿釵禮衣,其中兩人鈿釵禮衣,為三鈿。

    看樣子,意思就是,甘氏和尤氏還是七品,但是,卻也成了誥命夫人。

    七品外命婦,本朝這是第一例。

    畢竟,有鈿釵禮衣,就是有資格跟隨夫婿朝聖的,能朝參的,可不就是外命婦?也就是民間所說的誥命夫人?

    喬舍人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咳嗽一聲,說:“兩位夫人呢?”

    雖然敕書是給陸寧奏疏的回復不需宣讀,但另有一道制書,便是誇贊兩位夫人的詞句以及賞賜的明目,總要東海公的兩位美妾在才好宣旨。

    陸寧看了看崔焯和張老參軍,說:“你們兩個都退下吧!”

    聽到有敕旨,崔焯耳朵早豎了起來,無奈東海公顯然不想兩人在場,只好抱拳躬身,“下官告退!”

    陸寧從頭到尾,也沒介紹喬舍人和他們認識,喬舍人,對這清源軍任命的本地官員本就沒好感,自也不屑于理他們。

    更蹙眉道:“東海公,這偌大府衙冷冷清清,看來辛苦東海公了,也只有勤勉如東海公,才能令這漳州地順民安啊!”

    他自然知道為什麼偌大州府衙門如此冷清,心說難為東海公了,他此來,可謂不懼艱險,如果他真懵懵懂懂還好,但明明,東海公不是個簡單人物啊!

    這一刻,喬舍人倒突然覺得,自己在聖天子面前為東海公說的好話,也不算昧著良心。

    他的感嘆,也是真心誠意。

    正往外走的崔焯一聲哀鳴,這些中樞官員,腦袋都不正常嗎?!怎麼聽這話,在中樞,在京師,這喜歡享受到了近乎變態程度的荒誕少年權貴,還是勤勉無比的風評?!

    崔焯和張老參軍走出去,陸寧看著喬舍人,就咳嗽了一聲,“喬兄,一路奔波,辛苦了。”

    喬舍人心里就知道不妙,這家伙,好似不太喜歡說人話啊。

    “你看啊,我們坐海船而來,一路風大浪大,艱辛無比,比你都沒早到几天……”

    喬舍人無語,有這麼說自己的嗎?

    “唉,我兩位夫人,都受了風寒,起不得床,喬兄你看,折中一下,宣示給我,我再將聖恩轉達給我兩位夫人如何?”

    陸寧可不想看到甘氏和尤五娘,跪在這些官員面前聽什麼皇恩浩蕩。

    說著話,陸寧又是老規矩,一躬身,一抱拳。

    喬舍人苦笑,眼見左右無人,只有身后托玉盤的親信,便先將盤中第一個絹冊拿出,遞給陸寧說:“這個你自己看。”

    這是聖天子回復東海公的敕書,前面是東海公奏疏的內容,然后以敕字開頭,下面就是聖天子的回復。

    唐主回復中,允許陸寧冊甘氏和尤氏為媵,至于什麼如夫人之類的稱號,唐主理都沒理。

    喬舍人又從玉盤拿出另一幅黃色絹紙,展開唱道:“門下:東海開國縣公陸寧媵,甘氏尤氏,有恭儉之儀,賜鈿釵禮衣,制同翟衣,加雙佩!”

    然后,喬舍人一笑:“東海公,恭喜了!”

    陸寧一怔,這次的敕旨好簡單,就短短一句話而已,想也是,聖天子也不可能一大堆誇命婦的辭藻,那成什麼了?

    “鈿釵禮衣和玉牒呢,我拿去給我兩位夫人看看,喬兄,你先歇息,晚點我陪你吃酒。”

    見陸寧猴急的樣子,喬舍人心中苦笑,你那兩位媵夫人,真的臥床不起麼?

    你騙鬼呢?!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6:30 AM

第五十七章 華服出巡

  書房已經被鼓搗的和明湖庄園差不多,也是陸寧臨時休息的場所,軟榻上,甘氏和尤五娘跪坐在低矮的桌案對面,她們每個人面前玉盤中,都是一襲華麗的禮衣、三枚精致無比的金翠花鈿以及一塊通体雪白光澤的玉牒。

    看著她倆都激動無比的樣子,陸寧心里一哂,自己根本不在乎這些,但知道,她倆在乎,而且很在乎,以甘氏和尤五娘的世界觀來說,她們整個人生,追求的,就是這個,現今,她倆應該覺得,人生已經到最高境界了。

    就是那麼句話,從此走上人生巔峰……

    看著一向只知獻媚的尤五娘都難得紅了眼圈要哭鼻子的樣子,陸寧心里,自有無限的滿足感。

    在這個世界來說,她們兩個,都已經是自己合法的老婆,看到老婆開心成這個樣子,是男人都會心情舒暢。

    “主君……”甘氏剛剛開聲,已經有清淚從美眸滾落。

    是啊,兜兜轉轉,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從被發為奴的犯官人婦,到現今的誥命夫人,而且,又是,又是他的夫人,是他名正言順的媵夫人……

    “還叫主君?以后改稱呼吧,嗯,都稱我老公!”陸寧嘿嘿一笑,其實他身為國主,便是其正妻,稱呼他主君也是應該的,不過,他很想聽一聽,這兩個美嬌娘嬌滴滴喊自己“老公”是如何令人銷魂蝕骨,那必然是絕佳的享受。

    “這稱呼,好像有些不雅……”甘氏有些躊躇,好似現今民間也有稱呼丈夫為老公的,但主君地位崇高,怎麼能用這等下里巴人的稱謂?

    “老公……”尤五娘突然嬌滴滴的喊,她媚眼如絲,甚至激動的,都能看到她淡紅裙裾下那雙雪足在不安分的扭動,就好似有人在撓她腳心,令她癢的難受,眼看就好似恨不得要用那雙雪足來勾住陸寧的脖子。

    陸寧耳朵酥酥的,笑道:“好,好!”

    甘氏瞪了尤五娘一眼,這個狐媚子,真是就可著主君高興,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

    “主君,今儿就讓我和七儿一起陪你就寢吧,好不好嘛……”尤五娘的聲音,媚意刻骨,膩得都要沁出水來。

    甘氏俏臉滾燙,低下頭,但鬼使神差的,卻低低“嗯”了一聲。

    陸寧呆了呆,左看看尤五娘,右看看甘氏,這兩個美嬌娘,一個妖媚纖軟令人侵犯之心大起,一個端庄雅致嬌羞無限的貴婦風范更令人想肆意疼愛,各有各的風情,卻都是任君采擷的樣子,一時腦子嗡嗡的,尤其是,甘夫人,竟然“嗯”了一聲?

    尤五娘不是第一次說這話,但甘夫人,哪一次不是很鄙夷的偷偷瞪尤五娘?

    今日,今日!

    竟然默認了尤五娘的瘋狂念頭?

    陸寧就覺得身子陣陣發熱,可是,他很快咬了咬舌尖穩定心神,雖然知道,過了這個村怕就沒了這個店,貴儿那矜持的性子,也就今天心神激蕩下才會如此失態,而且,說不定事到臨頭還會反悔。

    而且,也是因為自己都給了她們如此高的名份,卻一直沒有和她們行房,自然會令她們不安和焦慮。

    不過,自己心里,總覺得有個檻。

    甚至有些怕,自己穿越而來的体質,已經難以說是正常人了。

    如果,如果真和她們有了親密的接觸,那后果都是未知的。

    就算她們兩個無事,但會不會生下什麼怪胎來?

    這些,自己都要想明白,考慮清楚。

    “再,再等等吧……”陸寧心里都佩服自己,怎會有如此定力。

    甘氏,好似輕輕松了口氣的樣子,可隨即,俏臉更紅,頭都抬不起來了,自然是,終于有些清醒,知道自己剛才,有什麼瘋狂的舉動。

    “主君,你真是仙人下凡,要固本培元一段時間嗎?”尤五娘終于將心里的疑問問出來,如果不是這般,根本就難以解釋,她看得出,主君並不是不近女色,並不是美色當前,不會心動。

    “雖然不像你說的那樣,但是,有點沾邊……”陸寧苦笑。

    尤五娘也松了口氣,抿嘴一笑:“只要主君不是嫌棄我們就好,我和七儿,可都是完璧,上次我說的七儿的事,是騙主君的,奴該死!”尤五娘說著,纖纖玉手,就在嘟著鮮亮紅唇的雪白小臉上輕輕拍了一下,小姿勢妖嬈極了,令陸寧又一陣心跳。

    顯然現在,尤五娘看來,能合力令主君寵幸自己誰都好,總歸要令主君先破了戒,她和甘氏的爭寵之舉,反而成了次要矛盾。

    陸寧咳嗽一聲,起身:“我還有些公務要處理。”

    再待下去,怕自己就真要不顧兩人死活的胡天胡地了,到時真令兩人生什麼怪病,自己定然會后悔一輩子。

    ……

    簡陋的食肆,今日天氣好,稍顯破爛的紙窗都開著,有明媚陽光照進來,才顯得店鋪里不是那麼陰暗。

    陸寧坐在靠窗的桌位,冠上的明珠比斗大,和這里簡直格格不入。

    坐著的長椅上墊了手帕,桌上油膩膩的桌面,也被鋪了几張草紙,是跟店家要的。

    大小蜜桃,俏生生站在陸寧身后,陸寧也習慣了,以往也曾經讓她倆上桌,但發現她倆也吃不好喝不好,倒不如做自己的本份更自在。

    反正兩個小姑娘愛吃零食,現在香囊里還帶著府里的鮮美點心呢。

    陸寧看著自己讓店家刷了無數次但仍顯得髒兮兮的缺角陶碗以及陶碗里的胡麻餅。

    餅很香,也怪不得這家食肆生意很多,買餅打包帶走的客人一個接一個。

    但這衛生條件。

    陸寧心里苦笑,他從來到這個世界真正清醒過來,就變成了人上之人,也有足夠的財力和人力改善自己身遭居住生活環境,有時候覺得,這生活比后世還要舒服,現今貴族生活的舒適度,就是科技不足,人力補齊。

    而現在,真來到這平民食肆,看這里衛生條件,還真不習慣。

    “掌櫃!你可有什麼冤屈要訴?”陸寧沒吃餅,轉頭問店家。

    這掌櫃的稱呼,好似已經傳到了金陵,但在這里,還是第一遭出現的詞彙。

    店家是個胖胖中年人,聽陸寧問,呆了呆才明白陸寧在說什麼,心說你有病吧?

    從這貴人進來,就諸多挑剔,店家早就不耐煩,只是這貴人衣飾實在是華麗的刺目,婢女更美貌火辣的驚人,外面還有几個背背木柄腰胯鋼刀的扈從,顯然這几名扈從的鋼刀和背上木柄,可以按扣在一起,那就是朴刀。

    店家很有人生經驗,一般人,可是不知道朴刀為何物,那不過是江北剛剛流行的一種組裝型兵器,據說周國最先出現。

    而扈從竟然要帶這種長柄武器的,可想而知坐著的這位少年郎的尊貴。

    雖然,這少年郎俊美外表帶給人的好感,早被他諸多挑剔和千奇百怪的要求磨滅殆盡。

    就算心里再怎麼忌憚這位尊主,但聽他的話,也不由得罵娘,心說我有冤屈,你還能幫我咋的?真是腦子進水了,哪有上大街逢人就問有冤要申的沒?

    “我是本州新任刺史,你若有冤屈,可與我說!”陸寧看著店家,一臉認真。

    那你更有病!店家心里嘟囔,直想將桌上這貴人碰也不碰很嫌棄的麻餅直接摔他臉上。

    當然,也只敢想想而已。

    心說,難道這貴人,真是新來刺史的公子?看起來也差不多,只是刺史公命真不好,膝下這公子,是小時候溺過水吧?腦子被泡壞了。

    而且,聽昨日兩個來店里吃餅的胥吏老爺議論,新來刺史,不是晉江王任命的,估計沒几天,就要被晉江王殿下趕回老家了。

    肚里亂罵,滿臉賠笑,店家躬身,“小郎君,我屬實沒有冤屈要訴。”

    “怎麼可能?那留從願雖然官聲不錯,但我就不信,他是什麼聖明轉世,本地就沒有冤假錯案?”

    陸寧著人打聽過,晉江王留從效及其兄長漳州前刺史留從願,在本地確實很有聲望,將兩州治理的不錯,很得百姓擁護,本地人也不希望南唐官吏軍兵再來。

    不過問題是,這種小割據局面,從歷史的角度來說並不可取,就現今來說,留從效的割據,使得南唐在南海沒有貿易港口,其對南唐外來行商苛以重稅,本地人拍手叫好,但對南唐其余州縣的發展,則是很大的阻礙。

    店家聽陸寧的話,臉色立時變了,瞪眼道:“你休得詆毀刺史留公!”也不管面前人,身份尊位了,就如同被貓踩了尾巴一樣。

    大小蜜桃,唰一聲長劍出鞘,都是星眸圓睜,一左一右,長劍就擱在了那店家肩膀。

    陸寧在海船上閑得無聊,也指點了她們几招,不過,都是出手致命的殺招,兩個小丫頭力氣不足,真要與人對仗,便需要靠輕靈下死手。

    當然,看起來,因為自己教授的招式有些毒辣,兩個小丫頭也不怎麼想用。

    店家腿一軟,已經跪在了地上。

    陸寧瞥到,一名正買麻餅的小廝打扮的少年嚇得匆匆跑了出去。

    擺擺手,“算了!”陸寧起身,“結賬!”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6:34 AM

第五十八章 大反派

  帶著兩個身材火爆的美婢走在漳州黃土大街上,身后又有數名孔武的扈從,對這醒目的組合,路人紛紛側目,陸寧不以為意。

    兩旁店鋪,都用布幡作為招牌,各種商肆都有。

    突然,從旁側一家店鋪,躥出了一名獐頭鼠目的男子,這店鋪布幡上繡的是個葫蘆,卻是間藥鋪。

    “各位,是,是,東海公第下的扈從麼?”猥瑣男子還未到陸寧面前,已經被朴刀典衛攔下,他慌的連連躬身拱手。

    “是我!”陸寧做個手勢,典衛們讓開路,猥瑣男子忙走上兩步,噗通跪倒:“草民泉州王敬軒拜見東海公第下!”

    “第下,我有冤要申!”猥瑣男子連連磕頭。

    長街上,有人停下腳步,遠遠站著看熱鬧。

    “哦?有何冤?尋個地方詳說給我!”陸寧看他這賊眉鼠眼的樣子,就沒什麼好感,不過,聽聽也無妨。

    猥瑣男子卻是一喜,忙道:“若不嫌寒舍簡陋,去小人的家里如何?就在這藥肆之后。”

    “好,帶路!”陸寧做個手勢。

    ……

    王敬軒住在藥肆后面的小院,倒是打理的很是整潔,穿藥肆而過的時候,陸寧見到了在胡餅店里曾經見過的小廝,心里多少有了些底。

    客堂中,王敬軒的妻子錢氏親自奉茶,在一旁伺候,倒是個典雅淑致的女子,和王敬軒的猥瑣對比鮮明。

    “你有什麼冤情?”陸寧隨意品著茶,問。

    對方並不是什麼刺客,不然,瞞不過自己的眼睛。

    所以,陸寧並沒有抗拒對方的茶水。

    上上任漳州刺史便是被留氏兄弟毒殺的,自然一切都得小心在意,明刀明槍刺殺不怕,投毒之類的手段,更需提防。

    聽陸寧問話,王敬軒立時便起身,猛地跪下,磕頭,悲憤的道:“東海公!草民,草民有天大的冤情!”那錢氏略有些無奈的,也跪在了他旁側。

    “這是草民的告事辭牒!”王敬軒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副絹紙,雙手呈給陸寧。

    辭牒,就是現今訴狀的官方說法。

    陸寧拿起來看,絹紙皺皺巴巴的,字跡也不是新鮮墨跡,顯然是早就寫好的。

    訴狀里,王敬軒控訴留從效、留從願兄弟,在七年前,毫無理由的將其產業全部抄沒霸占,只給其在漳州,留了一個小小的藥材鋪,使得其父抑郁而亡。

    王敬軒,姓王?

    陸寧微微蹙眉,問道:“你和那閩國偽主同姓?”

    王敬軒顯然早想好了怎麼應答,磕頭道:“草民雖和偽主有些親眷關系,但無一日不心向聖朝!我大唐兵馬入境,我父散盡家財獻給我朝軍馬做軍資,當時漳州刺史董公賜我老父‘節義郎’的匾額,卻不想,那留從願毒殺董公,自領刺史,抗拒天兵,又和其弟將我家在泉州和漳州的店鋪家產盡數抄沒,第下,請你為我做主啊!”說著,連連磕頭。

    陸寧此時已經明了,這王敬軒之家族,和以前閩國國主王氏家族必然是有親眷關系,所以生意應該做得很大,南唐兵馬入境,又趕緊獻金表忠心,而且,應該得到了前前任漳州刺史董思安的庇護,不過,董思安被毒殺后,王敬軒家族,也便被連根拔起。

    要說起來,留家兄弟,對閩國王氏,也算厚待了,就說這王敬軒,怎麼也給留了個店鋪維持生計,而且聽說閩國國主家族几個宗女,國滅后,嫁的也不錯,留從效很是照顧。

    陸寧順手將告牒收入袖中,偷偷瞥到陸寧的舉動,王敬軒臉上閃過喜色,連連磕頭,“還請第下給草民等申冤!”語聲漸漸哽咽。

    簡直就是表演系出身啊!陸寧搖搖頭。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說著話,陸寧看了看外面天色。

    “第下若想品嘗本地風味,就在草民家里用午膳如何?只是都是粗茶淡飯,第下吃個鮮倒可!拙荊做的胡麻餅,可是一絕,不遜于第下今日去的食肆……”王敬軒滿是希翼。

    陸寧笑道:“好啊,就嘗一嘗嫂夫人手藝。”

    縣公府乃至東海縣上流社會都漸漸知道國主喜歡發明詞彙,說難聽點,就是喜歡胡說八道,不過國主發明的部分詞彙倒還漸漸流行開來。

    畢竟,能學國主遣詞用句,自己身份好似也立時跟著高了一截。

    但王敬軒不知道東海公喜歡胡說八道的毛病啊,聽“嫂夫人”,猛地一呆,還什麼嘗一嘗嫂夫人的手藝,這是調戲自己內子麼?

    正斟茶的錢氏也臉一紅,不敢看向陸寧。

    ……

    王敬軒生的猥瑣,一臉諂媚樣,但絕對是個聰明人,准備的午膳,當然有陸寧想吃沒吃到的胡麻餅,當然,這是外來食品,此外,有本地肉粽,揭開粽葉,香噴噴看起來就很有食欲;又有魚丸小湯,清淡可口;煎牡蠣,蠔油鮮美;酒,則是自釀的荔枝酒。

    陸寧暗暗點頭,若真是大魚大肉的,這王敬軒反而落了下乘。

    說起來,若不是聰明人,也不會一直圖謀拿回祖上產業甚至將本地土皇帝視為假想敵而沒被人發覺。

    而且,能從唐主准留從願請辭漳州刺史,而另派員委任,嗅出上層政治風向的轉變,這王敬軒,自然不是簡單之輩。

    當然,他也是在冒險,但可能等了十來年才等到這麼一個機會,自然是這些年的“苦”日子,早憋的他有些受不住了。

    “東海公,這可是好東西,有人不敢吃,有人不知道怎麼吃,但拙荊不但懂些藥理,也甚會烹煮,來,嘗嘗拙荊的這個,手藝……”王敬軒指的,是那盤煎牡蠣。

    他伺立在旁,雖東海公要他落座,他又怎敢?

    同樣在旁伺候酒局的錢氏,便又在木盆里淨手,芊芊玉手,兩根蔥指,便輕輕夾起一塊牡蠣肉,送到陸寧嘴前,她俏臉通紅,抿著紅唇,眸中有著深深的悲哀,嘴角卻勉强露出笑容。

    陸寧便是一呆,忙道:“我自己來,自己來,這東西,我常吃,知道怎麼去殼!”

    又有些好奇的問:“嫂夫人懂藥理?”

    王敬軒笑道:“拙荊之家歷代行醫,她還將《金匱要略》的八味丸加以改進,悟得良方,她稱為六味地黃丸,有大補之效呢!”說著,他就曖昧的笑起來,錢氏臉蛋更紅,但仍讓自己臉上笑容,看起來嫵媚些,給陸寧斟酒。

    六味地黃丸?陸寧一呆,不是北宋初年錢乙鼓搗出來的麼?

    哦,錢氏也姓錢,錢乙是她本族重孫之類的?不過現今之良方,都是歷代千錘百煉完善而來,所以,最早的源頭,本就不好考證,看誰將其發揚光大而已。

    “縣公第下,拙荊不但會制補藥,且,通陰陽,有姹女驅陰補陽之术,第下今晚可留宿,拙荊為第下進補如何?”

    陸寧好一會儿才明白這王敬軒在說什麼,不由無語,如果說錢氏是他小妾,現今觀念,獻給自己陪宿本也正常,但,不是你正妻麼,你搞什麼?

    錢氏仍在笑著給陸寧斟酒,只是她眼神飄忽,怕是,早就令自己的思緒變成了局外人,才能忍受,現在的屈辱。

    咳嗽一聲,陸寧道:“嫂夫人對藥理頗有認識的話,本府典醫丞尚缺,若嫂夫人肯屈就,那就再好不過!”

    府里現在確實缺個正經醫官,而且典醫丞是真正的九品官員,不過陸寧一直就希望找個女大夫,畢竟是要給女眷們看病的,雖然現今大夫給女眷看病有各種遮蔽的規矩,但,那也影響看病不是?

    現在,冒出個能自己研究藥方的女郎中,那可真正巧了。

    至于報上吏部的話,將其性別隨便改一改,也就是了,若引起什麼風波,以后再說。

    王敬軒聽陸寧的話呆了呆,隨即笑道:“對,對!日后拙荊每日去公府上衙就是!”心里悲鳴一聲,這東海公,卻是一次兩次不夠,要長久霸占自己內人,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會膩了,將內人還回來。

    不過王敬軒心里,更多的卻是興奮和高興,家業復興,終于,終于有了一線希望。

    將妻子獻給東海公,王敬軒原本心里沒這個念頭,妻子雖美,但也只是和普通婦人比,而東海公是什麼人?就看他身邊跟著的那兩個被稱為“典秘書”的孿生美婢,又哪里是妻子可以比擬的,更別說,還是一對雙孀,單獨拿出一個來,已經比自己夫人年輕貌美個頭高,身材更是夫人難望其項背,更莫說,兩個一模一樣的孿生姐妹,就這兩個小美人,一箭雙雕時其妙怕更勝了万倍,自己妻子哪比得了?

    更莫說,東海公好似愛極了府里兩個美妾,竟然上奏疏說不再娶妻,逼得國主不得不將兩個沒有資格為媵的美妾准許東海公冊為媵,而且,還格外開天恩,賜了本朝僅有的兩位七品外命婦。

    此事早已經傳遍漳州城。

    由此可見,東海公的那兩位美妾,不,現今該說那兩位夫人,是如何的國色天香了。

    自己妻子,跟人家比起來,就是土疙瘩啊。

    王敬軒也正因為聽聞唐主對這東海公如此抬愛,才詳細打聽東海公,聞聽其對抗北國時立了軍功,裂土封國。

    所以,王敬軒才覺得,是自己翻身的機會到了。

    而和東海公閑聊時,王敬軒聽東海公一些言語好似對妻子有挑逗之意,這才開始轉腦筋怎麼將妻子獻給東海公,想來東海公少年新貴,荒淫無狀,什麼都想試試?還在婚配中的別人的正印夫人應該還沒試過?所以才對自己妻子來了興趣?

    王敬軒就更編造出一通妻子懂什麼“驅陰補陽”的謊話,心說就不信這東海公不動心。

    此時聽東海公要辟妻子為府官,這自然是借口,女官有,但都是管內宮之事,哪有你公府有品階的醫官用女子的?

    所以,諂笑道:“第下,拙荊体弱,還請第下多愛惜!”總算,還知道幫妻子說句人話。

    陸寧看著王敬軒這一臉諂媚笑意,又看了眼旁側雙目無神好似成了傀儡的錢氏。

    心說王敬軒我日你大爺!你想哪里去了?!老子有那麼無良嗎?

    不過,也懶得多說,再在這個話題糾纏下去,保不准引起錢氏誤會自己看不起她,雙重打擊尋死覓活更不好。

    咳嗽一聲道:“敬軒啊,你的訴狀,本公需好好思量,你就沒別的冤屈嗎?比如,本州本縣的官員,就沒有哪里冤枉了你?那董思安董公被毒殺一事,要容我細細調查。”

    董思安,前前任漳州刺史,因為心向南唐,所以被留氏兄弟毒殺,爾后留從願自領漳州刺史。

    對此,唐主也沒有辦法。

    董思安的下場,也令陸寧知道,此來漳州,必然險阻重重。

    王敬軒何等聰明,立時知道,東海公的意思自然是,留家兄弟,他現在還不想硬碰,而想從漳州官吏先下手。

    “有!當然有,第下,待我琢磨琢磨,明日就將告事辭牒呈上州衙!”王敬軒一副拍胸脯擔保的意思,有沒有,他也得編排出來不是?

    陸寧看著這猥瑣家伙臉上漸漸綻放的亮光,心下無奈,怎麼都感覺,自己像極了大反派,要和這個想反攻倒算又極不要臉的狗東西,沆瀣一氣,坑害兩個在本地百姓心目中聲名極好的賢官。

    這是怎麼話說的?

    陸寧心中,漸漸有些郁悶。

    而這時,遠方突然隱隱傳來,號角之聲。

    陸寧猛地一怔,這是他親軍遇到敵襲的警訊號角,而且,不是什麼演習。

    騰一下站起,“敵襲!”說著,陸寧大步而出。

    王敬軒目瞪口呆,他自然聽不到,陸寧耳里能聽到的遠方號角聲。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1:52 PM

第五十九章 不對稱戰爭

北門門樓,陸寧凝神望著登高山軍營的方向。

    在他身旁的張老參軍臉上滿是驚疑。

    剛剛他正在南門巡視,雖然一生郁郁不得志,但對本職工作,他一直兢兢業業。

    東海公突然風也似的奔來,令他關閉四門,他還以為這少年權貴喝多了發酒顛,可隨即,他就被東海公拎著脖子到了北門,一路他全無反抗能力,而離得北門近了,已經見四散奔逃的百姓,聽到北方傳來的號角和隱隱的喊殺聲。

    趕緊傳令下去令四門役卒關門,他也來到了北門門樓上,但登高山下軍營距離這里尚遠,只能看到好似一些黑點在移動,而軍營柵欄前,也聚集起了大片黑點。

    “東海公,這,是怎麼回事啊?”見東海公一直眺望遠方,張老參軍心說你看什麼呢?難道你能看到戰場上情形?

    不過,想想剛剛被這東海公拎著脖頸自己全身酸麻的情形,張老參軍心里更有些驚懼,這東海公,看起來就是個只懂荒淫享受的二世祖,怎麼,怎麼有此神力?

    而且,敵軍來襲,他立刻便知道,倒是自己,還需要在他威逼下才得警訊,閉城門。

    難道,他,根本不是看上去這般膚淺輕佻?而是胸中自有百万甲兵?

    張老參軍心中正驚疑不定,遠方,突然隱隱傳來象吼,他一驚,急急問:“是漢軍?”

    漳州西境便是占據了嶺南東西二道的漢國,以陸寧的地理歷史認知來說,就是占據了廣東、廣西、海南的南漢國。

    現今南漢國主為劉晟。

    南漢雖然占據廣州海港,但其余地域多為荒蕪蠻瘴之地,總体實力偏弱,唐國更不願興兵遠征蠻荒之地,是以雙方一直相安無事。

    不過張老參軍張定南聞聽象嚎,自然想到了傳說中漢軍有以象兵充騎兵的傳說。

    “不似漢軍,看穿著,倒像是洞蠻。”陸寧看著遠方,隨口說著。

    其實以他目力,也只是看個大概,典衛軍已經結成方陣,最前排,是兩列盾兵,巨大的厚木盾牌,排成長長兩列,其后一列列長弓手正蓄勢待發,他們既是弓手,近戰時便是朴刀兵。最后,則是陌刀林立的刀陣,只需一個轉換,便可以頂到前排拒馬。

    而敵人……

    陸寧沒下去而是遠遠觀望,就是覺得這場戰事沒什麼凶險,他很想看看典衛軍在沒自己的情形下的作戰能力。

    敵人大多蓬頭赤身,以草葉獸皮遮羞,正是一隊隊臉涂白泥凶神惡煞般的蠻兵。

    傳說中的洞蠻?傳聞他們彪悍無比,食人肉,啖鮮血,便如魔怪一般,人數不多,生活在密林之中。

    不過,沒有任何防護裝備,再彪悍又怎麼樣?自己這武裝到牙齒各個穿著自己精心打造的重鎧的典衛親軍,根本就是他們啃不動的石頭。

    他們人數倒是不少,怕也有千余計,后方,還有几頭大象,每頭大象載的竹架里,有几名持弓弩的蠻子。

    聽東海公說來犯敵酋是洞蠻,張定南琢磨著,搖頭:“本地絕無可能有這許多洞蠻,當年陳公五代平蠻,洞蠻早已被同化不見,高山密林中便是有零散也不成氣候!”

    陸寧知道他說的陳公就是三百年前開辟漳州的唐代將領陳政,其帶來了大量華夏移民,到后時也多有人紀念,宋時還追封他為祚昌開佑侯,以紀念他開化福建之功,這種功勞,和朝代都不相干,對整個華夏民族,都是莫大功勛。

    聽張定南的話,陸寧心中倒是微微一動,這個老參軍雖然屬于靠邊站那撥的,但對漳州本地情形必然了如指掌,他說漳州不可能洞蠻聚集成事,那就必然不假。

    那麼,這些蠻子從何而來?

    又偏偏這麼巧,自己到了漳州,突然有這許多蠻子襲擾。

    如果不是登高山軍營扼守險地,令這些蠻子不得不先攻擊這個軍營,怕這些蠻子,已經突襲進了漳州城。

    留氏兄弟,勾結的北漢境內的蠻族麼。

    南漢嶺南東道和嶺南西道,一直便有很多土蠻自治的羈縻州,他們面上被當年唐代的經略使、節度使以及現今的南漢國主節制,但實則都是家族世襲的獨立王國,沒有那麼多條條框框,如果能得到留氏兄弟默許,襲擾漢人州府又不必擔心被報復,那響應者必然云集。

    陸寧眼睛慢慢眯了起來,實則,如果涉及到自身權勢,留氏兄弟,馬上顯示出了冷血殘酷的一面,甚至不惜漳州百姓遭到屠殺,只要能趕走甚或殺死自己這個唐官。

    人,本來就是極為復雜的動物,絕對意義上的壞人很多,但聖人一般的好人,卻是鳳毛麟角。

    陸寧正胡思亂想之際,遠方,傳來了接二連三的慘叫聲。

    “東海公,如何了?如何了?”張老參軍張定南急急的問,他只恨自己老眼昏花,看得不似東海公那般遠。

    正野獸般吼叫著在溝溪山林間前衝的一隊隊蠻兵,眼看距離唐軍前陣越來越近,突然,唐軍長陣中,箭雨傾瀉而出,划出一道道催命似的弧線,落入蠻兵隊伍中,中箭的蠻兵紛紛慘叫倒地。

    “嘭嘭嘭”,衝在最前面的蠻子,狠狠撞擊那一人多高的木盾,他們用斧子、用錘子,用綁著鐵器的木棍,狠狠的砸。

    盾陣顫動,但卻絲毫不見散亂,顯然,和以前他們見過的盾陣都不同,其內,必然有什麼機關將一個個巨大盾牌鏈接在一起,形成了共力。

    有腦子靈光的蠻子,突然發現木盾和木盾之間,隱隱有縫隙,立時跳過去想用斧子劈進縫隙,然后,便是胸前一涼,一柄柄寒森森陌刀從縫隙中刺出,蠻子們立時大聲慘叫,一個個栽倒在木盾前。

    “嘭”一聲巨響,卻是一支箭簇落在渡溪的蠻象之旁,撞擊在鵝卵石上,不知道為什麼,發出嘭的一聲巨響,那蠻象立時受到驚嚇,長鼻嘶鳴,前面兩根巨腿抬起,竹架上几個蠻子立時摔落在地。

    “嘭嘭嘭”,巨響接二連三。

    几頭蠻象立時都發了瘋,在蠻兵中亂竄亂跳,蠻兵哭爹喊娘,四散而逃。

    陸寧看得心都在滴血,用火藥造些響箭那麼容易嗎?就說箭簇要中空,更有些活動空間,使得里面的燧石可以撞擊打火,點燃里面的火藥,引起爆炸,造成巨響,就是為了驚嚇敵軍騎兵。

    浪費啊!對付這些蠻子,真是殺雞用牛刀!

    而且,這種箭矢做起來太費功夫,自己已經將這個思路拋棄,只是一些成品半成品,交給了他們。

    另一種炸響箭,自己在構思中。

    不過,這個作戰思路倒是對的。

    陸寧一時咬牙,一時又感到欣慰。

    旁側張定南看著,心里苦笑,以前東海公這樣子,會覺得他又在發神經,現今,就有種覺得他高深莫測的感覺,真也令人無奈。

    唐軍陣中,一隊騎射縱馬而出,開始追擊潰退的蠻子收割戰果。

    騎射僅僅有一戍,都是精選的極有射手天賦之卒,戍主陸青,是個唇紅齒白的小伙子,陸寧曾經親自晚上特訓過兩個月,直差點將這小伙子訓練的脫了三層皮。

    雖然現今這隊騎射,談不上是什麼精兵,但是收割潰敗的蠻子,自然不在話下。

    東海馬場的近百匹良駒也都乘海船而來,雖然照顧的極為精心,但也病死了十几匹,令陸寧頗有些惋惜。

    此時見騎射一戍飛出,大局已定,陸寧笑笑,說:“老張,蠻子已經敗退!”

    “是嗎!”張定南大喜,說:“下官派出前去泉州求救的使者,怕剛剛出城走不了多遠。”

    陸寧微微頷首不語。

    “東海公,我隱隱看著,蠻子人數好似不少,東海公的親軍,果然是軍中精銳!”張定南挑起大拇指。

    他隨之又皺起眉頭,“此事,要向漢國偽主劉晟問罪,蠻子必然是自漢境而來!”

    陸寧笑笑:“再看吧!”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1:59 PM

第六十章 蠻婦

  陸寧回到府邸,卻見府中並未受到蠻族來襲的影響,甘氏和尤五娘都在書房忙著呢,處理東海剛剛送來的第一批公文,顯然她倆還沉浸在被封七品誥命的喜悅中,做起事來勁頭特別足。

    陸寧也就沒打擾她倆。

    正覺得自己也該奮發,找些公文看看時,大蜜桃來報,說是王敬軒在州衙外擊鼓鳴冤。

    其實現今州衙堂口的鼓,本是報時的,上衙和下衙的時辰,是陸寧昨日,剛剛命典衛貼出告示,百姓有重大冤情,可來衙堂前擊鼓,凡擊鼓之冤,將由他這個刺史親自審理。

    不過陸寧這也不算什麼發明創造,前唐在長安洛陽兩京城門外,就有登聞鼓,所謂“伸天下之冤滯,達万人之情狀”。

    中午剛剛跟王敬軒說起讓他遞辭牒,自己不過去城樓看了場小小戰斗的時間,他就跑來擊鼓鳴冤?這效率,真夠快的。

    看來這家伙,心急啊。

    陸寧正准備去前堂,小蜜桃匆匆跑進來,“主人,大太保送來捷報,抓獲蠻兵酋首一人,由四太保押解而來!”

    大太保就是典衛長陸平,四太保為騎射戍戍主陸青。

    現今太保一詞還沒有對仆役的尊稱之意,又是陸寧的發明創造,畢竟十三個戍主,都姓陸,外人如果不連名字一起稱呼,很容易混淆,帶著名字吧,又有些不敬,是以陸寧便命典衛們都稱呼他們為太保,依次排了順序,這個稱呼也漸漸流傳開來。

    抓到了蠻子中的一名首領?陸寧立時一喜,“帶來廳堂!叫王敬軒候著,他的訴狀收下拿來我看!”

    大小蜜桃忙應命而去。

    ……

    陸寧坐上正堂卻是一呆,下面站了十几名官員,本來都和自己躲貓貓呢,今天卻都來了。

    有本州上佐,別駕鄭東升、長史崔焯、司馬王林玕。

    別駕一職,現今各國都已經漸漸廢置,便是長史和司馬,也漸漸有了替代官職,不過因為南唐自認唐之正朔,很多官職還保留著原汁原味。

    不過基本上,州官中的上佐,排名第二第三第四的這几名高級官員,如果刺史比較强勢的話,都是吃空餉的。

    州的下佐官,就是真正做事的了。

    主要便是錄事參軍為首的司功、司倉、司戶、司法、司兵、司田等諸曹參軍,直接聽命與刺史,管理本州大大小小的各類事務。

    今日,錄事參軍官原和六曹參軍也都來了,而不是往日只有司兵參軍張定南孤零零一個老頭。

    此外,龍溪縣因為是本州附廓,所以龍溪縣令劉鼎也站在了諸官之末,他品階並不是最低,但次序要站在最后面。

    “東海公,聽聞有土蠻作亂?”別駕鄭東升作為地位最高的佐官,老頭臉色有些驚懼的問,雖然聽張定南說蠻亂已平,但張定南也是聽東海公說的,老頭自要確認一下。

    陸寧笑笑,“是,還抓了名土蠻的酋首。”

    陸寧說著話,也看著這些人臉色,觀察他們的微表情。

    雖然這些官員看起來大多惴惴,但是,司馬王林軒以及司倉、司法、司戶、司田四名參軍,明顯有作偽之嫌,也就是,說不定今日蠻子來襲,他們提前得到了信息。

    這几個,就是前任刺史留從願的鐵杆親信了,當然,前提是,自己所料沒錯,蠻子真是留氏兄弟招來的話。

    “還抓到了酋首?”鄭別駕更是一呆,隨之明白,笑道:“原來,只是蠻子械斗吧?”

    想來是沒几個土蠻,不過是互相之間好勇斗狠打了起來。

    張定南嘴唇動了動,但終于還是沒說話,他可是去城外看了,土蠻屍体就丟下了兩百多具,受傷被俘的也有近百人。

    山林間,蠻子一向靈健無比,遇到强敵潰敗的快,逃命更逃得快,這種潰軍戰損,通常來說,得是數千個蠻子留下的,不過聽東海公親軍典衛長說,土蠻應該也就是千數,那只能說,東海公這支親軍,攻擊性太强殺傷力駭人,也確實,竟然還有騎射戍,專門騷擾及追擊逃兵,莫怪殺傷驚人,因為敵軍,便是潰敗后也會遭到騎射的屠殺。

    不過上官間對答,他不好插話。

    鄭東升說是蠻子械斗,其余官員也都松了口氣的樣子,臉色都輕松了,互相打哈哈使眼色,但別駕王林軒及几名參軍,對望間眼中都有疑惑。

    陸寧也懶得理會他們,外面傳來腳步聲響,陸青領著几名典衛,拖著一名五花大綁的土蠻婦人進入,這土蠻婦人膚色黝黑,身上全是泥土和血漿,倒是穿了土布衣裳,但磨損的厲害,快成了布條一般,整個人,都好似赤身裸体了,不過身上泥漿和血污,倒是成了保護層,遮住了她大部分肌膚。

    明顯,陸青等是騎馬用繩索拖著她進的城。

    鄭東升等官員紛紛目光轉向別處,鄭東升更連連跺足,“成何体統?!成何体統?!”拱手道:“東海公!便是土蠻互毆,又何必這樣對待一個婦人?!還妄稱她為酋首!東海公的牙兵,怕是有人想冒軍功!東海公,清源軍,冒領軍功可是重罪!晉江王慧眼如炬,可瞞騙不了他!”

    這老頭,明顯不是留家兄弟死黨,畢竟土蠻來襲,他事先根本不知情,但是,顯然對晉江王留從效,極為尊崇。

    陸青躬身道:“主公,有土蠻招認,此女叫米珠,是隴如蠻首領儂巴音之妻!隴如蠻世代居邕州,偽漢主將其部族遷徙來潮州與我漳州交界處,本為抗拒我天兵,不知道為何來犯,土蠻只說聽命米珠,不知內情。”

    “胡說八道!簡直莫名其妙……”鄭東升勃然大怒,他本來就看不起武將,又被陸青插話反駁,更是惱怒,“用這婦人,便妄想充蠻部首領?……”

    “呸!”

    鄭東升只覺臉上濕漉漉,用手去摸,卻是一口濃痰,直把他惡心的隔夜飯好似在胃里翻滾,立時便想嘔吐,爾后,才發現,是捆縛在地上的那蠻婦衝他吐的口水,被捆縛在地,而且滿身是傷,濃痰都能吐他臉上,可見蠻婦往日如何彪悍。

    “老東西,老娘就是米珠!”蠻婦滿臉傲氣,生硬的說完,就嘰里咕嚕一堆蠻語,看她神情,定然是你們運氣好,要不然老娘將你們這些軟腳蟹全剁成八段之類的言語。

    鄭東升錯愕,滿臉的無辜……,委屈,漸漸,變成悲憤。

    他臉上陣青陣白,別說周圍和他同一陣線的官員,便是陸青也一個勁儿撓頭,替他尷尬。

    這蠻婦,真是不分青紅皂白不分好壞人,鄭老別駕正幫她說話,她反而覺得被侮辱,一口濃痰下來,又劈頭蓋臉的臭罵。

    老別駕,現在可是什麼一種心情?……

    陸寧咳嗽一聲,“有輕傷之土蠻,選兩個腿腳利索的,幫其處理傷口后令其回轉,告訴那米珠之夫,用……”陸寧頓了下,還是覺得規矩不可費,“用三万金來贖!”

    現今比較標准的說法來說,一金就是一万錢,也就是十貫,三万金,三十万貫。

    場中諸漳州官員,都目瞪口呆,這東海公,下手也太狠了吧?

    土蠻,全族賣成奴隸也沒這許多錢啊?

    陸青習以為常,躬身領命。

    陸寧揮揮手:“帶她下去,為何來襲擾漳州,給我拷問出來,不過,別傷了她性命!”想了想,“不許凌辱她!”

    雖然現今世界,殘酷無比,對戰俘就更不必說,但這個底線,自己還是要守的,終歸,不能被這個世界同化。

    雖然米珠是個墩粗胖,但,折辱戰俘,好像姿色如何,並不重要。

    陸青凜遵,做手勢,領著典衛們將米珠拖了下去。

    鄭東升本來第一次見到這東海公作風,立時覺得如鯁在喉,一堆話想說呢。

    就比如,一左一右站在東海公桌案旁的那兩個被稱為典秘書的奇裝異服雙胞胎美婢,成什麼体統?

    又比如,東海公見到自己就稱呼自己老鄭,簡直驚到了自己,這都什麼莫名其妙的作派?你便是品階高,被封國又如何?此處,可不是在你領土,哪容你為所欲為?!

    可現在,老頭用手帕默默擦著臉上的濃痰,一句話也不想說了。

    一臉的悲憤!

    “東海公,他們真是漢境來的土蠻?來了多少人?”崔焯有些驚訝。

    “千人左右吧。”

    在場漳州官員,都是一呆。

    便是司馬王林玕及可能知道會發生這種事的几名參軍,也都露出驚異神色,想來也沒想到,會有這許多土蠻來襲掠。

    “是,是東海公的親軍擊退了土蠻?”崔焯的問題顯然也是所有人的疑問,諸人耳朵都豎了起來。

    “應該是吧!”陸寧笑了笑,說:“官原、杜寶庫、陳泰行、劉鼎,你們三人留下,有一個案子,要和你們斟酌一下。”

    官原為錄事參軍,杜寶庫為司法參軍,陳泰行為司戶參軍,劉鼎為龍溪縣令。

    鄭東升當先走出,想來,他早就想離開這個傷心地了……

    其余人沒了鄭東升這個龍頭沒了這個頂在前面的槍,也都忙躬身告退。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2:47 PM

第六十一章 請君入坑 (上)

  拿出王敬軒的訴狀,陸寧看向龍溪縣令劉鼎。

    “劉縣令,一個月前,令夫人可牽涉進一樁爭產案?”說著,陸寧點了點桌上辭牒,說:“都傳著看看。”

    大蜜桃就將辭牒拿起,先呈到了錄事參軍官原手里,官原看過,又交給司法參軍杜寶庫,再到司戶參軍陳泰行,最后到了劉鼎手上。

    劉鼎看了几眼辭牒,就啞然失笑,“東海公,王敬軒這前朝余孽蒙晉江王法外開恩,不但不思悔改,反造謠生事,這辭牒也是他寫的吧?果然是賊心不死,早就該懲戒他!”

    這封訴狀的苦主是本縣一名商賈,叫陳金財,狀告龍溪縣令劉鼎的夫人毛氏,奪取其弟家產,其弟生前欠下苦主劉金彩三十多貫錢,劉鼎夫人拒不歸還。

    毛氏父親,只有毛氏一個女儿和毛大郎一個儿子,毛大郎尚未成親,毛氏父親病死的第二天,毛氏的弟弟也意外而亡,是以,毛家的家產,都由毛氏繼承。

    而出借錢物的商賈陳金財,向毛氏索要其弟欠款,毛氏不但不還錢,還找人狠狠打了陳金財一頓,說其弟根本沒有做生意的頭腦,若不是陳金財這等奸商蠱惑其弟並放利錢給其弟,其弟也不會頭腦發昏想入非非,結果購買烏木被騙,欠下了許多賬款,這都是陳金財之流給害的。

    陳金財不服,告上縣衙,又被劉鼎給打了五十板子。

    而陳金財借款給毛大郎時,中人為王敬軒,所以,訴狀上王敬軒便是人證之一。

    劉鼎看到這訴狀就知道是王敬軒代筆,顯然對王敬軒筆跡比較熟悉。

    王敬軒字寫得是不錯,陸寧看了,也留下很深的印象。

    現今劉鼎一臉不屑,說道:“東海公,王敬軒這前朝余孽蒙晉江王法外開恩,不但不思悔改,反造謠生事,這辭牒也是他寫的吧?果然是賊心不死,早就該懲戒他!”

    陸寧笑了笑,“我們先不談王敬軒,就以本案來說,劉鼎,令夫人確實該當將其弟弟的欠款還清后,才可繼承其財,”

    劉鼎冷笑,這東海公跟傻子有區別嗎?荒淫奢享,然后,毫不掩飾自己要在本地興風作浪,跑大街上去找人問有沒有冤情?這事儿早傳開了!就這樣一個荒淫無度的小傻子還想在這漳州立足?

    現在,竟然跟自己談斷案?我這三十年由胥吏而跨越天塹到佐官到一縣首府,斷過的案子,比你吃的鹽都多,你跟我談斷案?

    冷笑道:“東海公,人死万事空,何況,拙荊繼承的是其父家產,和其弟有甚關系?”

    陸寧笑笑,道:“你之岳丈,病故之時,毛大郎可是還在世,所以,令岳丈之家產,該當由毛大郎繼承,其后,毛大郎身死,才是由令妻繼承!”

    劉鼎冷笑道:“毛大郎第二日便死了,繼承什麼家產?!”

    陸寧臉也慢慢冷了下來,“便是毛大郎多活一刻,毛家遺產,也該由毛大郎名下,轉與你妻,此間毛大郎欠人之款物,便需歸還,這便叫司法應有之義,也可稱為司法之程序!如此,律法才算有一定之規,才可成為斷案之依據!”

    劉鼎還是冷笑,“哪有這個道理?”

    沉思的錄事參軍官原,卻突然抬頭,“東海公所言不錯啊!是了是了,以往一些案子,下官總是覺得哪里不對頭,但又說不上來,東海公之言,卻令下官茅塞頓開,是了,万事万物該有次序,司法亦然,如此,按照唐律或升元格斷案,才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劉鼎一呆,怎麼也沒想到官原這書呆子會突然附和東海公。

    不過,官原是官宦家族出身,其家族世代在泉州、漳州等地為官為吏,在本地素有聲望,便是留從願在此任刺史時,對這書呆子也以安撫拉攏為主。

    司法參軍杜寶庫本來想說什麼,但被官原搶了先,他要說的話就咽了回去,對劉鼎打的眼色只當不知。

    司戶參軍陳泰行則一臉木訥,看不出想什麼。

    陸寧笑笑:“如此,官參軍,你也認為本案本公重新審理,合乎律義?”

    官原點點頭:“自然需要重審。”

    “好,發帖子,傳辭牒上之訴主、被訴、人證!”陸寧說話間,大蜜桃就回到旁側小書案后,微微屈膝跪坐,提筆在几張有大印的傳人文牒上分別寫上陳金財、王敬軒、毛氏等人名字,隨后便有典衛來拿了文牒分別出去傳人。

    這就叫“執牒追攝”,大蜜桃填寫的文牒俗稱“帖子”,相當于后世的傳票。

    這些事,本該是胥吏衙役的事情,但整個州府衙堂,有多半胥吏衙役處于罷工狀態,陸寧也就懶得使喚他們,就算命他們做事,效率也會低得嚇人。

    “東海公,容我去吩咐下人回府送信!”眼見事已至此,劉鼎審時度勢,當然是令夫人主動來此為好,真被公府典衛傳喚而來,面上太不好看,外面更不定傳什麼呢。

    身在宦海,最怕的便是被傳出去這個人不行了,然后,不知道多少明刀暗箭就會插過來,因為不知道多少人,哪怕是對你唯唯諾諾的下屬,只怕盯著你的位置,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

    不到一個時辰,事主陳金財、人證王敬軒、被訴毛氏等都到了廳堂。

    陳金財是一個矮胖子,面相猥瑣,和王敬軒親兄弟一般,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毛氏倒是生得周周正正,只是三角眼,看起來就很潑辣。

    陸寧還未說話,毛氏卻先說了,仰螓首道:“東海公,夫君已經跟我說明,是妾身以前愚鈍,妾身弟所欠銀錢,妾身願意代為償還。”又對陳金財道:“明日你可來明府府邸,自有賬房與你結算!”

    陸寧心里一哂,是個厲害角色,而且,分明也不怎麼將自己看在眼里。

    據說這毛氏甚得前刺史留從願夫人的喜愛,以前時常進出刺史府。

    當然,外間傳言其和留從願有染,這就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陸寧就看向了劉鼎。

    劉鼎微微躬身,“拙荊所言不錯,下官細思量,東海公所言極有道理,下官願意改過。”

    陸寧看著這夫妻倆,尤其是毛氏臉上那不屑的神情,臉色漸漸冷了下來,猛地一拍案木,“劉鼎,你可知罪?!”

    劉鼎怔了下,愕然看向陸寧。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2:54 PM

第六十二章 請君入坑 (下)

  “你糊涂昏庸,包庇親屬,縱容親屬行凶毆打事主不止,更濫用官刑實為私用!違換推令,攬權審理妻案,來呀,先給我重責五十!”陸寧說著話,早上來兩個典衛,就要將劉鼎按倒。

    眾官都驚得呆了。

    所謂換推令,便是現時的法官回避制度,按前朝唐律,“諸鞠獄官與被鞠人有五服內親,及大功以上婚姻之家,受業師經為本部都督、刺史、縣令,及有仇嫌者”,皆在換推之列。

    而本朝升元格,則將唐律中換推制度一並承繼。

    違反換推制度的,按唐律,“諸違令者笞五十”。

    但是,以南唐來說,這換推制度實則執行的一直就不嚴格,更莫說這山高皇帝遠又處于半自立狀態的泉漳二州了。

    誰也沒想到,這位東海公突然搬出眾人都快遺忘了的這個換推令,要治劉鼎的罪。

    司法參軍杜寶庫忙走上一步,拱手躬身:“東海公,請緩行之,換推之令,在本朝本也難行……”

    陸寧蹙眉,“住口!本公治下,就要有法有規!”

    杜寶庫被斥了個大紅臉,畢竟也白發斑斑的老頭了,被個少年郎這樣斥責,偏偏,回不了嘴。

    此時劉鼎已經被推翻在地,他咬牙道:“東海公,我受你五十大板又如何?!”

    陸寧冷笑,也不理他。

    典衛趴下他褲子,就用竹板啪啪的打了下去。

    劉鼎倒是個狠角色,咬著牙,一臉不忿的盯著陸寧。

    不過,肉体的痛楚有時候並不是意志力能抗拒的,到得最后,終于他還是痛得偶爾會悶哼一聲。

    沒人說話。

    在場几個官員,又哪里還不知道東海公今日是故意找茬?

    也難怪,如果只是財產糾紛案,屬于民事案件,就算要人旁聽記錄,有司戶參軍陳泰行在就行了,現今卻是司法參軍及錄事參軍都被留下,看來東海公是早有意要將事情搞大了。

    毛氏俏臉含怒三角眼圓睜,看著丈夫被打板子,她几次要開口,都被司戶參軍陳泰行拼命做眼色制止。

    五十板子下去,劉鼎已經痛得臉色慘白,動一下都疼得要昏厥一般,只能趴著,有大夫進來給他上藥治傷,但看起來,東海公還有話說,並沒令人將他拖下去。

    上藥的大夫自然不是王敬軒的妻子錢氏,她還沒收到正式文書來東海公府履任。

    王敬軒此時,心里冒起個古怪念頭,妻子真蒙東海公辟用而不是玩笑話的話,以后怕業務會很忙,說不得,就要女扮男裝拋頭露面?

    心下又琢磨,這東海公,莫看年少,真是個狠角色,自己祖上產業,就全依仗他老人家了,他若事敗,自己能北逃更好,逃不掉,那就是命。

    原告陳金財,更嚇得大氣不敢出,他是個聰明人,又哪里不知道自己現今是被當槍使了?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該受這王敬軒攛掇,結果几十貫錢的民案,越搞越大,這東海公未必能在這里長久,等以后那劉鼎秋后算賬,自己怕要十倍百倍的被報復!

    王大郎啊王大郎,你可害苦我了!

    陳金財心里只是哀鳴。

    劉鼎被打完,陸寧看向官原,道:“本朝升元格,抗換推令而枉法者,其案得利,該如何懲治?”

    官原猶豫了下,終于還是道:“等同受財枉法!”這些條文,他都背的滾瓜爛熟。

    陸寧微微點頭:“此案其妻得利三十四貫有余,便等同劉鼎受財三十四貫枉法,又該如何懲治?”

    杜寶庫和陳泰行二參軍都是臉色大變,劉鼎也猛地抬頭,嘶聲道:“東海公!你這是小題大做!”

    官原看陸寧盯著自己,心下嘆口氣,緩聲道:“一尺杖一百,一匹加一等,十五匹絞……”

    一匹,指的是絹,一匹絹,官方價以銅錢計數就是一貫銅錢。

    也就是,劉鼎的罪行,等同于斷案時受賄三十多貫,而且斷錯了案子,幫行賄者得利,按照升元格,乃是絞刑。

    陸寧冷哼一聲,“先將這劉鼎打入大牢,待上報刑部再做決斷,龍溪縣令一職,我不日擇賢才推舉。”

    泉漳二州的官員,都是晉江王留從效“推舉”給聖天子,所謂推舉,其實就是用詞好聽,實則就是留從效直接任命,再報上中樞,走個形式而已。

    而陸寧任漳州刺史,自然也得到了便宜行事的權力,若不然,任免一名官員,來往公文,耗時太多,可就及不上留從效的效率了,陸寧又如何在漳州做這摻沙子的事?

    杜寶庫和陳泰行對望一眼,心里驚駭難言,這東海公,看似渾渾噩噩,荒淫無度,但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就拿下了這漳州最重要的地方官,這消息,卻是要快些傳出去,看王兄留公,要自己等怎麼應對!

    毛氏更是臉色慘然。

    “我不服!”在典衛拖他時,劉鼎大喊。

    大蜜桃和小蜜桃滴溜溜靈動雙眸對視,都是有些好笑的樣子,怎麼都是這句話呢?

    陸寧心里突然冒出一句,不服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不過,終究沒脫口而出皮上一皮。

    又看向毛氏,冷然道:“劉毛氏,你恃勢行凶,欺壓良善,笞十,小懲大誡!”

    正被拖著往外走的劉鼎立時掙扎要起身,嘶吼道:“陸寧,你該死!”

    杜寶庫和陳泰行都是怔住,杜寶庫瞥向毛氏,隱隱的,眼中有些期待,只是,臉上卻好似很震驚的樣子。

    便是官原,臉上也有不忍之色。

    “東海公,你殺了我吧!”毛氏臉上有決絕之意。

    陸寧擺擺手,“拉下去,由典秘書用刑,免去褲受刑!”

    已經被拖到廳堂門前,死命拉著門檻掙扎的劉鼎,聽到陸寧這句話,那滿腔郁憤之氣好似一下泄了,身子一軟,被拖走。

    杜寶庫偷偷瞥著毛氏的眼中貪婪之色沒了,滿是沒勁沒勁的樣子。

    官原也松了口氣。

    更聽得是典秘書用刑,東海公身邊的典秘書都是婢女,其中雖然有五大三粗的女漢子,但終究沒男子力氣大,何況,這十下笞刑,輕重是小事,女子受刑,最怕的是去褲行刑。

    現今習俗風氣比前朝已經漸趨保守,毛氏是官員夫人,在一堆男人面前被去褲行刑的話,那真的是奇恥大辱,烈性的話,那就不要活了。

    聽到是“典秘書”用刑,毛氏怔了怔,初始的傲然和剛才的決絕漸漸去了,在小蜜桃示意下,便跟著小蜜桃乖乖去了,走到廳堂門前,回頭深深看了陸寧一眼。

    陸寧又看向官原,“本公斷案,可有紕漏?”

    官原微微躬身,“東海公依律斷案,輕重合宜,並無紕漏。尤其心中仁慈,下官拜服!”

    陸寧知道是說毛氏被笞刑之事,笑道:“你說我令女典們施刑吧?這叫人性化用刑!”

    小蜜桃此時回轉,大小蜜桃對主人經常性吐大義之言(胡說八道)已經習以為常,都對視一笑,心里又趕緊記下這個詞,以后在外面趕時髦用一用,顯得自己有學問,小狗腿子沒白做。

    几名官員,及那原本是事主卻又根本不是事主尷尬無比的“事主”陳金財,還有王敬軒,都聽得莫名其妙。

    官原躬身道:“人性化,其意,下官需要琢磨琢磨。”

    對毛氏的手下留情,令官原突然對東海公印象大為好轉。

    今日人人都知道東海公在找茬,官原自也心里明鏡一般,但在官原看來,如果朝廷大員都能似東海公這樣找茬,何愁吏治不清明?國家律法之條款,明明白白,但偏偏,很多時候成廢紙一般,令自幼飽讀各種典籍的官原痛心不已。

    他現今更有些后悔,前段時間,不該跟風不來上衙,父親在世時總說自己耳根子軟,看來父親對自己的品評,甚是透徹。

    陸寧此時臉又是一冷:“官原,你可知罪?!”

    杜寶庫和陳泰行都有些懵,這官原,腦子進水一樣,不知道怎麼就中了蠱,一個勁儿吹捧東海公,他自幼便有神童的名聲,官宦世家,是以三十出頭便已經高居節制六曹參軍的錄事參軍之位,不過他性子執拗,說書呆子氣太重也好,說不會做人也好,根本不懂同僚之儀,特立獨行。

    不過官家在泉漳二州延綿已久,便是王兄留公,對官原也一向優待。

    可不知道怎麼,這家伙就一反常態大拍東海公馬屁,簡直驚掉一地眼鏡。

    現今更令人無語的是,這東海公,怎麼比他還混賬?不知道想讓這家伙恭維有多難嗎?你老人家倒好,被他大拍馬屁,卻反過來問他知罪不知罪?

    官原微怔,愕然看向陸寧。

    陸寧冷聲道:“升元格點檢之制,如何規定的?”

    官原一驚,隨之明白過來,滿臉愧色,“下官有罪!”

    陸寧冷然道:“不僅僅你有罪吧,除了長史崔焯和司兵參軍張定南,你們可都有月余時間沒來上衙!”

    “該當何罪?!”

    官原心里迅速盤算了一番,愕然道:“徒一年半……”

    杜寶庫和陳泰行這才明白兩人說什麼,都是臉色巨變。

    點檢制,就等于官員簽到制度,升元格延續唐律,對無故不上衙缺勤的,“凡無故不上者,一日笞二十,三日加一等,罪止徒一年半。”

    也就是,缺勤一天,笞刑二十,以后每三天加一等,依次為笞刑三十、笞刑四十、笞刑五十、杖刑六十,杖刑七十,杖刑八十,杖刑九十、杖刑一百、徒刑一年,徒刑一年半。

    最高便是徒刑一年半,累計缺勤三十一天就可達到最高刑罰。

    盤算盤算,現今正好是陸寧到任后的三十二三天……。

    杜寶庫和陳泰行急急道:“下官等,乃是告病,非無故不上!”

    陸寧微微頷首:“本公新來這極南蠻瘴之地,履任便即重病在身,有府中醫官為證,怎麼你們久居本地,也都一起染了重症?好,告病者,明日便將診治你等的大夫帶來,我一一詢問!若欺瞞,罪加一等!”

    杜寶庫和陳泰行都無語,哦,合著你一直不上衙不去拜見晉江王,就有理由,那醫官,你府上的,小命都在你手里,還不你怎麼說怎麼是?

    不過,要我們找大夫做人證,你還要一一詢問,這,怎麼聽著不大妙啊!

    杜寶庫和陳泰行心里都冒冷汗。

    突然都有種感覺,這東海公,真的是荒淫無度才日日不上衙也不理會自己等上衙不上衙?

    只怕,他是故意等到了三十多日吧,就算沒有土蠻襲擾,怕這几日也會發難。

    看著東海公臉上的微笑,兩人心里都有些發寒,

    陸寧臉上的微笑是看向了官原,臉色放和,說道:“你倒也實誠,知錯能改,本官念在這一點,法外開恩,特許你贖刑!”又笑道:“若銀錢不夠,本公可暫時代你支付,不收利錢。”

    流刑以下非十惡之罪,官員命婦等等,可贖刑,當然,需合適的理由,審案之上官同意且報中樞,可以官員品級贖刑,就是免官抵刑,而用銅贖刑,更屬于特殊情況。

    但現今東海公,自然有這個特權。

    而徒刑一年半的話,贖金三十斤,也就是銅三十斤。

    而現今銅貴,官方定價不得高于一斤兩百文,私下交易銅質物品及純銅的話,一斤一貫錢都是常事。

    陸寧對官原的話,倒是真心。

    官原微微躬身:“下官家中,三十斤贖金還是有的!”

    陸寧點頭,看向杜寶庫和陳泰行,“你們這便回去,三日之內,將診治你等病症的大夫,帶來見我。”又看向官原,“幫我起草令文,將本公方才的令喻發于本州所有佐官、胥吏!你們都去吧!”

    官原這錄事參軍,發這類公文正是他權責所在,忙躬身領命。

    杜寶庫和陳泰行更忙不迭告退,兩人心中都惶惶然,自然要趕緊去找主心骨,商議該如何應對。

    兩人心中更都驚懼,這東海公,哪里是什麼荒淫無度?從第一天到任,這就是挖了坑,等著自己等往里跳呢啊?!

    可誰又能想到,這東海公,竟然精通律文,而且,他那一套法理之類的邏輯,好似越是對飽學之士,越是有吸引力,應該是一種很了不起的思想,所以,就算那學富五車平素那麼驕傲的官原,都被忽悠瘸了,變成他馬仔了一般跪舔他……

    這,上哪儿說理去?!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5 03:04 PM

第六十三章 惡鬼斗城隍

  海州茶,液清,觀之便有清冽之感,細細品來,又香馨流齒,別有一番滋味,端的是好茶。

    不過看著站在下首的猥瑣三兄弟,陸寧有些無奈,自己這是,和什麼人為伍呢?

    龍溪縣縣丞程知能和本州醫藥博士劉威淞,兩個猥瑣老頭,加猥瑣油膩中年男王敬軒。

    縣丞程知能是正九品上官員,博士劉威淞是正九品下官員。

    此時兩個猥瑣老頭和一個猥瑣油膩中年都是滿臉諂媚笑意站在一旁,活脫脫猥瑣三兄弟。

    這時節要攀附自己的,自然是以往郁郁不得志之輩,不過程知能和劉威淞兩個老頭消息很靈通,昨天自己剛剛將劉鼎打入大牢,又下令喻給州衙佐官胥吏要審核他們的告病真偽,這倆老頭,昨晚就都去拜會了王敬軒。

    又恰逢今日錢氏被正式召入公府辟為典醫丞,順便向自己稟明此事,自己便召見他三人。

    可是,怎麼都這形象。

    陸寧心里有些無語。

    感覺自己現今,是真真正正的大反派,外來惡鬼,帶一堆小鬼,要把威嚴正義的城隍造反推翻呢。

    “沒事,有什麼就說什麼,本公一向不以言論罪!”

    陸寧剛剛,要程知能和劉威淞講一講,為何要來見自己。

    但兩人都有些畏縮,賠笑不敢言。

    聽主人這話,兩旁大蜜桃和小蜜桃都翻白眼,直呼主人名姓挨打的還少了嗎?

    現今發現,主人總喜歡挖坑給人跳呢。

    程知能猶豫了一下,終于躬身拱手,賠笑道:“小官能見東海公一面,幸莫大焉,又哪里需要什麼理由?東海公之親軍,保境安民,誅土蠻如殺雞,小官就想,東海公他老人家可是什麼樣的神聖呢?是何等神人,才能御下如此天兵天將?今日一見,小官就感覺,見到了佛爺一樣,真是恨不得跪下給您老人家磕一百個頭!以示小官心中之大敬意!”

    說著話,他還真的撩袍跪倒,嘭嘭磕頭。

    王敬軒都滿身雞皮疙瘩了,這,這也太無恥了吧?還要點臉不?

    隨之,更是深深的佩服,自己和這程縣丞、程贊府比,修行差太遠了,要不是這老頭和被留從願毒殺的前前任刺史董思安是姻親,所以被猜忌才一直得不到重用,又哪里會窩在小小龍溪縣衙?

    話說回來,董思安的姻親,還能繼續榮華富貴做人上人,也可見老頭的本事了。

    陸寧看著程知能屁股高高撅著給自己磕頭,笑了笑:“你起來吧!”

    這老頭,可不是就知道拍馬屁,他話里,也透露了關鍵的信息,他清楚認識到了自己公府親軍的實力,所以,知道自己來這里,不是打哈哈的,更不是外面所傳的荒淫無度的暴發戶權貴。

    他敏銳的認識到這是一個機會,所以才來投靠。

    “是,是,小官再磕三個!”程知能又嘭嘭嘭連磕三個響頭,這才起身站到一旁。

    陸寧目光,便看向了劉威淞。

    劉威淞是州學的醫學博士,顧名思義,負責教授醫藥之术,他家學淵源,其家族和同是世代行醫的錢家相交莫逆,他算是錢氏的世叔。

    不過劉威淞在家族中算是個異類,沒有老祖宗淡泊的心性,更沒有耐心鑽研岐黃之术,一門心思想由醫入仕,雖然几年前終于撈到個醫學博士的官職,但不過是傳道授業的差事,小油水都沒,更別談他渴望的權勢,是以,他也一直在等待機會。

    見陸寧目光看過來,劉威淞忙躬身,咬了咬牙,道:“東海公第下,當年留從願鴆殺董刺史……”

    “不談此事!”陸寧舉手打斷了他的話,想來,這家伙是有什麼證據可以指證留從願,不過,現今可不是圖窮匕見的時候。

    “是,是!”劉威淞忙站回原位。

    “好,你們都下去吧。”陸寧擺了擺手。

    三人不敢多說,都躬身告退。

    ……

    深夜。

    漳州名醫蔡蓬家中。

    蔡蓬有些不安的在書房中踱步。

    今日,州里的司馬王林玕找到他,給他出了一個大大的難題。

    州上佐下佐共八名官員,需要他出證供,都是由他一人診斷,過去的這一個月,因為各種傷病不能上衙,而且,說明日,就要帶他去見本州履任不久的刺史,也就是清源軍副使、來自河南道海州東海縣的東海公。

    王林玕沒明說,但蔡蓬也明白,要自己一個人為八名官員做供,自然是因為,如果尋八名郎中,難保其中一些郎中被逼問出破綻,只尋自己一人,那麼,八名官員的榮辱都落在自己一身,自己自也明白其中利害關系,而且,自己一個人,更容易把控。

    蔡蓬雖然不太關心時事,但也知道,這東海公是唐主派來的,清源軍泉漳二州一向由晉江王自治,東海公的到來,涉及到了唐主和晉江王對泉漳二州治理權的爭奪。

    這種政治漩渦極為可怕,可是,顯然自己已經避不開。

    蔡蓬長吁短嘆,踱步間,一時有些彷徨。

    突然,他猛的一呆,卻見燈燭搖曳,牆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條黑影。

    猛地轉頭看去,桌案旁,一名黑衣黑褲便是頭上也被黑布罩住眼睛都看不清的黑衣人。

    “蔡蓬,你一家六口,生活富足,很是安逸啊!”

    聲音略有些嘶啞,甚至聽不出是男是女。

    “你是什麼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蔡蓬凝視著黑衣人,心里也在盤算,要不要叫人。

    “我是什麼人並不重要,我是為你好,指點你一條生路,明日,如果你聽到誰說起‘搬倉鼠’三字,就要一切聽從他吩咐,若不然,你一家大小,怕是會不穩妥!”

    “你到底是什麼人?!”蔡蓬咬著牙,但隱隱的,感覺到,面前的黑衣人很危險。

    “沒人能幫你,除了我,若不信,你明早就知道!”

    燭光似乎閃了閃,蔡蓬也覺得自己眨了眨眼,那黑衣人,好似瞬間就已經消失了。

    “記住了,搬倉鼠!”

    耳邊,好似還傳來黑衣人幽幽的聲音。

    蔡蓬猛地打個機靈,看著空蕩蕩書房,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打了個盹,剛才的黑衣人,只是幻覺。

    ……

    不過,當第二天早上,蔡蓬愕然發現一家六口,包括他自己,脖子上都被濃墨畫了一道痕跡后,猛地全身被冷汗打濕,那黑衣人的話語又在耳畔響起。

    他昨夜睡得並不踏實,甚至一直是半睡半醒之間,可饒是如此,卻被人悄無聲息進了臥房,並在脖子上做了如此大的記號,自己卻根本沒有察覺,外間守夜奴仆更是沒發現異狀,毫無疑問,那黑衣人,悄無聲息的殺死自己一家,易如反掌。

    他急忙令妻子及儿女不要將此怪事對外人說,待憂心忡忡的洗漱過,奴仆來報,王司馬接他的車馬到了。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3:38 AM

第六十四章 搬倉鼠

  早衙時分。

    早早就來點卯的司馬王林玕、司倉參軍陳漢都是滿臉郁悶,點卯的主官不來,他倆也只能先畫了卯,在正堂等候。

    因為東海公雖然沒來,但其所謂典秘書的那對孿生美婢中一個卻是早早來了,言明東海公抱恙在身,帶病上衙,需要晚一些來。

    錄事參軍官原和司兵參軍張定南,也都畫了卯,不過他倆顯然沒什麼事要稟告主官,所以見東海公不到,各自回了自己廳堂。

    王林玕和陳漢等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怕是都快散衙了,東海公才在另一個美婢陪同下慢悠悠進了正堂。

    坐的腰酸背痛的王林玕和陳漢無奈的站起躬身見禮。

    “唉,本公來到這蠻瘴之地,染了風寒,抱歉抱歉……”偏偏東海公說這話時中氣十足,哪里有病怏怏的樣子?

    裝樣子都懶得裝,可他說有病,那他府里醫官便是被砍頭也肯定堅定無比的證明其主人抱恙,而且,是重病。

    偏偏晉江王又不可能彈劾他,奏疏上去,不明真相的中樞群官,必然都義憤填膺,認為晉江王言不由心,仍然想經營自己的獨立王國,排斥中樞遣派的官員。

    更莫說,這位官員,還是封國的縣公,當朝的新貴了。

    王林玕和陳漢恨得牙根都癢癢。

    “東海公,我等八名官員的醫證已經到了,在牙房候著呢!”王林玕拱了拱手。

    “哦?你們八人,都是一個大夫診斷的?”陸寧微微一笑,“他倒是很忙啊。”

    “是,蔡蓬乃是本地名醫,我等病症都重,是以,都求醫到了他的草廬。”

    王林玕說這話完全沒心理壓力,大家都是表演,心知肚明。

    又道:“我和陳參軍已經痊愈,從今日起,不再告假,其余同僚,除鄭別駕外,病症漸漸輕緩,若不是那日蠻兵襲擾,我等心急如焚,抱病出府,想為抵御土蠻出力,鄭別駕病症也不會轉而加重。”

    王林玕心里卻是嘆口氣,鄭東升被那蠻婦吐了口濃痰后,閉門謝客,今日事,本該攛掇他來,現今卻不得不自己頂了上來,做出頭鳥。

    陸寧微微頷首,“如此,就傳那郎中來!”

    小蜜桃應命而去,不多時,領著一名中年清矍男子進來,不過,男子有些神思不屬,進來后,躬身行禮,“草民蔡蓬,見過東海公!”

    陸寧微微頷首,卻是看向了司倉參軍陳漢,沉聲道:“陳漢,你可知罪?!”

    “你可知罪?”這四個字,令王林玕頗有些無奈,這兩天,東海公好似和這四個字卯上了,張嘴就你可知罪,你想干什麼你?不過,他每說出這句話,都令人肝一顫,不知道,又要找什麼茬。

    陳漢呆了呆,目光有些閃爍,“下官不知!”

    陸寧冷哼一聲,“我昨日夜間去了義倉,你還敢說不知罪麼?”

    陳漢臉色一變,但隨之咬了咬牙:“下官不知!”

    陸寧就笑了,冷然道:“義倉之谷黍,我翻了個底朝天,每一倉底,都是那發霉之谷,更摻雜大量泥沙,若不是你做了搬倉鼠,以劣谷泥沙濫竽充數,難不成,你的意思,留從願留公是搬倉鼠?!”

    “東海公所言,我不知!此事我自會查明,若東海公所言為真,定是哪個小吏膽大妄為!”

    王林玕側目看著兀自强辯的陳漢,心里這個罵啊,你真是糊涂到家了啊你!

    留從願留公留下的賬簿,和倉廩府庫里的谷米錢物等數目,不差分毫,就是為了不讓人拿住把柄。

    義倉為飢荒賑災之倉,就更為緊要。

    可這陳漢,估摸著就是,看東海公來后,根本不理公事,一副荒淫二世祖的樣子,令他覺得難得的來了機會,這才將義倉谷米調包,這種事,估計他琢磨著不是一天兩天了,畢竟義倉常年都是封閉狀態。

    但留從願留公在的時候,他自然不敢。

    而東海公上任后種種荒誕行為,長了陳漢的鼠膽,搬走義倉谷米之事,陳漢應該是早就做了,如果早見識到前几天東海公殺氣騰騰罷免龍溪縣令劉鼎更引經據典要治闔州官吏罪過的狠辣,那陳漢早打了退堂鼓。

    “此事讓你查?查的清麼?”陸寧看向王林玕,沉聲道:“王司馬,義倉關系重大,此案,你要嚴查!”

    王林玕呆了呆,躬身道:“是!”眼角瞥到陳漢臉上喜色,就咬咬牙,這家伙,糊涂至此,以為這東海公將案子交給我,是什麼好心麼?

    不過是分化我們罷了,我若真包庇你,便趁機治我的罪,這就是一石二鳥。

    你如此糊涂,而且,竟然能糊涂到做這等事授人以柄,留你何用?!

    王林玕咬碎牙關之時,陸寧看向了蔡蓬,笑笑道:“蔡蓬,本州別駕、長史、司馬以及除卻司兵參軍外的其余五曹參軍,共計八名官員,這個月,都是找你看的病?”

    “是,是吧?!”蔡蓬結結巴巴的,不敢看陸寧,可心里,滿是迷惑。

    沒錯,從這東海公嘴里,說出過兩次“搬倉鼠”,但好似,根本不是有心為之,難道,是巧合?

    陸寧翻看著桌案上蔡蓬書寫的八張證供,突然抽出了一張,“蔡蓬!這司法參軍杜寶庫,你這里寫到,瞳仁混濁,水輪內虛,乃腎火引起的眼疾,我怎麼聽說,他是有名的神目,這一個月,可沒少出去打獵,你是不是斷錯了,再看看!”

    王林玕翻個白眼,心說哪有此事?杜寶庫哪懂什麼狩獵?騎馬都騎不好呢!

    不過,有蔡蓬在,王林玕心里自然有底,心說你東海公再怎麼胡攪蠻纏,想用什麼瀆職給我們治罪,也沒門。

    “我看這杜寶庫,和那搬倉鼠一樣,都是蛀蟲!”陸寧將那蔡蓬為杜寶庫出具的證供順手扔到了蔡蓬面前,冷聲道:“你若編造證偽,乃是重罪,懂嗎?!”

    聽東海公再次說到“搬倉鼠”,蔡蓬猛地一激靈,訝然抬頭看向東海公,這少年權貴,卻是臉沉如水,根本看不出什麼端倪。

    昨夜的黑衣人,是東海公下屬麼?

    蔡蓬就覺得,背后冷汗唰一下滿背,哆嗦著揀起地上紙箋,顫聲道:“是,是草民筆誤,杜參軍,委實沒有病症……”

    王林玕怔住,轉頭看去,看著這額頭都在冒冷汗的蔡蓬,心里不由嘆氣,唉,還是高看他了,對他來說,這東海公是二品當朝親貴,稍微恐嚇,便即嚇破了膽子!

    這,這可如何是好?!

    “其余證供,看起來倒也可信!”陸寧將其余七份證供,順手放起。

    王林玕心里松口氣,還好還好,看來,這東海公也是為了面子,高高拿起要整治所有官員,現今八份證供,等于在反將他一軍,他拿出一個來挑挑刺,也算是找個台階下。

    杜寶庫,只能自認倒霉了。

    王林玕搖搖頭,可隱隱的,又覺得有些不對。

    下佐諸參軍,都是真正經手做事之人,司兵參軍張定南張老頭本就特立獨行,錄事參軍官原是個書呆子,被這東海公引經據典的,搞得很服氣,今日短短時間,卻又有兩名參軍即將落馬。

    不消說,這兩名參軍,一旦被定罪,很快就會換上陸寧的親信。

    加之同樣位置極為重要的附廓縣令劉鼎。

    怎麼感覺,這東海公雖然沒有觸碰自己等三名上佐,看似有心無力,想治罪自己三人根本沒有機會,但實際上,諸參軍事被撤換后,他會漸漸掌控漳州衙門的運轉呢?

    王林玕立時出了一身冷汗,隨之搖頭,不會的,這應該只是自己胡思亂想,這少年權貴,又哪里有這樣的深謀遠慮?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3:46 AM

第六十五章 男監,女監

  髒臭的大牢,和現今東海的牢獄衛生條件,完全沒得比。

    陸寧下台階時還在琢磨。

    短時間內,留氏兄弟應該還來不及重新調度漳州事務想辦法怎麼對付自己。

    因為,在留氏兄弟心中,土蠻襲城之日,自己的事情就已經解決了。

    此地畢竟距離江北太遠,現今消息又不發達,留氏兄弟在朝中更沒有什麼親近的人。

    所以,自己在留氏兄弟眼中,只是一個比較走運氣的農蠻,甚至在漳州,有傳說自己是皇族私生子,說不定,留氏兄弟也會這樣猜想。

    至于自己在沂州的所作所為,招來周國使者的責問,本來朝廷上很多人就以為周國使者胡言亂語栽贓,諸國這種事都不少做,不定什麼小糾紛,派出使者發難時就能編排的我闔州軍民都被你屠光了一樣,如此,才能站在道德制高點。

    所以,周國使者的話,朝堂上,應該沒几個人會真正當真。

    就更莫說,傳沒傳到這泉漳二州都說不定了。

    而留氏兄弟,勾結收買土蠻襲城,就算漳州告急,但其麾下的戍兵自然會姍姍來遲。

    在他們預想中,自己雖然帶來了几百名部曲親兵,但無非都是完全沒經歷過戰事的鄉卒。有悍不畏死的大批土蠻來襲,自己的鄉兵立刻就會嚇得潰散。

    所以,在留氏兄弟眼中,土蠻襲城后,自己無非三個結局。

    第一個,自己被土蠻所殺;第二個,自己嚇得棄城逃走;第三個,自己在城里,僥幸逃得性命。

    第一個和第二個結局就不用說了,哪怕第三個自己最好的結局,他們也自然有后手,接下來他們肯定上奏疏編排,是自己引起了土蠻之亂,自己這泉漳副使、漳州刺史,自然也會順理成章在他們彈劾下倒台,趕自己離開。

    他們根本想不到,自己親軍會輕輕松松獲勝,土蠻根本沒能進入城中。

    現在,留氏兄弟肯定大出意外,而要重新認識自己這個東海公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爾后謹慎考慮對策,所以,一時間,還不會有什麼反應。

    而這個空窗期,自己正好發難,掌控漳州局面。

    現在,就是趁機拿下第三個參軍之時。

    鐵籠子里,陳漢滿身是傷,正躺在干草上呻吟,今日王林玕提審他,下手可沒留情。

    牢頭在旁諂笑,他手里舉著火把,令牢內稍有光亮。

    “咦,看你有些面熟?”陸寧打量著牢頭身后掛著一大串鑰匙的獄卒,那是個弱冠年輕人,看起來有些瘦弱,他一直低著頭,好似在躲避自己的目光。

    但陸寧這麼一問,牢頭忙把火把舉到年輕人身側,賠笑道:“東海公第下,他也是從北方來的,叫王盛,是北方流來的人犯,他很機靈,又身体虛弱,所以,杜寶庫就把他發到小的手下服役。”又喝令那獄卒,“還不抬頭給第下看?!”

    司法參軍杜寶庫因為無故不上衙超過了一個月,聽說要被治罪。

    結果這家伙帶著妻儿直接逃走,傳聞是去了泉州。

    但不管后續如何,現今在東海公面前,牢頭也就直呼杜寶庫名字。

    而頗受杜寶庫青睞的這人犯,牢頭對其印象也不錯,但東海公問起,他自然實話實說,也將自己摘清,畢竟最低等的一些獄卒雖然也是勞役,只負責清掃等等雜務,以往都是由農丁輪流服役,但流犯在配所做獄卒,就不太合規矩了。

    那年輕人,已經嘭嘭嘭的跪下磕頭,身子抖個不停,聲音顫栗,“第……第下,小的,小的死罪,死罪!”

    陸寧笑笑,看清他面目后就知道了,原來是王繆的二儿子,被流來漳州,卻不想,看來他很有一套,竟然以獄卒的身份服勞役,這也算鑽漏洞了。

    王盛的頭,磕的都要出血了,他是真怕,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里又見到這個夢噩般的人物,自己家破人亡,都是拜面前之人所賜,本來,這是血海深仇,可是,他見到這個人,心里只有怕,只有恐懼。

    “好了,起來吧,你哥哥呢?”陸寧問。

    “他,他剛剛到漳州,就病死了!”王盛不敢起身,頭抵著冰涼潮濕地面,哽咽著說。實則,對哥哥的死,他並沒有什麼傷心的,但此刻,自然是顯得自己越凄慘越好。

    陸寧點點頭,就不再理會他,擺手道:“你們都下去吧,王盛留下。”

    牢頭愣了一下,忙躬身:“是,是。”將火把塞到還跪在地上的王盛手里,他則揮揮手,領著其余獄卒退了出去。

    陸寧走到鐵籠前,站了一會儿,微微一笑。

    “陳漢,我知道你能聽到我說話。”頓了下,道:“你交出一個名字,陳登或陳泰行,我便放你一家,安安穩穩去江南養老,做個富貴翁終老,總好過在這里受苦,你的罪責,怕是要抄家問斬,你看看,王林玕對你,可有一分情面?”

    沒有聲息。

    陸寧也就靜靜站著。

    良久后,陳漢突然哼了一聲。

    “哼哼,那也是你的始作俑,看來這一切,都是你謀划好的,令王林玕不得不對我下手,爾后又來這里蠱惑我反戈一擊,你以為,我到現在,還想不明白麼?”

    別說,滿身傷的他,好似腦子清醒了許多。

    陸寧微微一笑:“不管前因如何吧,我覺得,你現在應該考慮的是以后,要怎麼做,對你接下來的日子,對你的家人,更為有利!你自己慢慢想吧……”轉頭看了王盛一眼,“你幫本公勸勸他!”

    “是,是!”王盛跪地上,頭兀自不敢抬,舉著火把的手臂已經微微有些酸麻。

    而聽著東海公腳步上了台階,慢慢離開,王盛長長吁口氣,這才發覺,自己全身衣裳已經被冷汗浸濕。

    ……

    大小蜜桃等在后面,此外,還有剛剛得小蜜桃通傳,從女牢那邊戰兢兢走來的女牢牢頭孫二娘,是一個極為肥胖滿臉橫肉的婦人。

    剛剛知道這母夜叉姓孫,排行第二的時候,陸寧也有些無語。

    不過,這孫二娘雖然一臉凶相,但性子比較憨厚,顯然也沒什麼膽子殺人做人肉包子。

    反而現今女牢,通常沒什麼人犯,孫二娘再凶狠,也只是個擺設。

    “縣公第下,那米珠,每日小奴都按典秘書們吩咐,供給膳食,沒有餓到過她。”孫二娘到了近前,卻是跪下磕頭,她畢竟是婦道人家,見世面不多,更懼怕官威,東海公是從二品尊位,對她來說,比天還高。

    陸寧微微頷首,陸青等拷問米珠,那米珠卻是死也不說為什麼來襲擾漳州,而其他被俘的土蠻,又都不知道內情,只是跟隨米珠而來。

    顯然陸青等,對拷問沒什麼概念,也不忍心下手折磨,戰場殺人和折磨囚徒,是兩個概念。

    有沒有米珠的口供,對陸寧來說,暫時意義也不大。

    笑了笑,對孫二娘道:“也要好生看管,莫令其逃脫。”

    “是,是!”孫二娘又磕頭。

    實則自從米珠被關押入州衙大牢,現今牢房外圍警戒,已經被東海公府的典衛們接管。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4:18 AM

第六十六章 日理万機

  數天后。

    鄭東升終于漸漸忘了被濃痰唾面之辱上早衙畫卯之時,卻是吃了一驚。

    下佐竟然已經換了三張新面孔,司馬王林玕、長史崔焯都很沉默。

    近半月時間,鄭東升都閉門謝客,雖然知道出了些變故,卻沒想到,短短時間,下佐諸參軍,就撤換了半數。

    而今日,東海公陸寧也早早進了正廳,命人敲升堂鼓點卯。

    新任命的三名參軍,司法參軍陳致雍,泉州名士,本是閩國官吏,閩國被滅后改仕南唐,前年間中進士,但卻不容于金陵官家,無奈致仕,又見罪于留氏兄弟,郁郁不得志。

    現今,卻是被陸寧親自請了出來。

    司功參軍宋侗興,明經出身,乃是官原的表弟,但官原覺得他性子浮誇,不但一直不推舉他,反而破壞了宋侗興几次入仕的機會。

    陸寧辟他為本州司功參軍,官原也是反對意見,奈何東海公好似一向不大理會別人意見,都是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司倉參軍劉威淞,原本本州醫學博士,獐頭鼠目,很是猥瑣。

    不過陳致雍和宋侗興都是相貌堂堂,這令陸寧心里舒服不少,還好有人拉高自己一方顏值,帶著一幫猥瑣老頭打拼,滋味真是一言難盡。

    原司法參軍杜寶庫因為無故缺勤三十余天要被治罪,是以逃之夭夭,據說是舉家跑去了泉州向晉江王告狀。

    原司倉參軍陳漢,因為貪墨義倉儲糧下獄,隨之供出司功參軍陳登現今正是服紀期間,也就是父親亡故還不滿三年,按唐律而來的升元格,需解官三年在家守孝,也就是后世所說的丁憂。

    陳漢就范,真的“交出了一個人”,也令陸寧琢磨,這王繆的二子王盛是個人才,其對陳漢的威逼利誘自然起了挺大的作用,令自己少費了許多功夫。

    陳登應該聽到了消息,第二天就上書辭去官身也就是所謂的自表解職,自願在家閉門思過。

    而這三個參軍的缺,就分別由陳致雍、宋侗興和劉威淞出任。

    龍溪縣縣令,陸寧推舉的原龍溪縣縣丞程知能。

    同時,和晉江王的做法一樣,陸寧也是令四人先出仕,再上表舉薦,不過,陸寧這是金陵廟堂認可的權力。

    現今,眾官員坐在堂下,看著桌案后的陸寧,都是各有各的思慮,心中滋味各不相同。

    劉威淞滿心的興奮,由醫學博士,提拔到司倉參軍,主理一州租調、公廨、倉庫等倉谷事物,這才真正算是有權有勢的官員了,心中的興奮莫可言表。

    陳致雍,則沉浸在一種得遇知音得遇明主的情懷中,他本為閩官,唐滅閩國,令他處境極為尷尬。哪怕進士及第,可既不招金陵唐官集團的待見,又不得留氏兄弟歡心。

    本以為,這一生,也就只能在田林間做個懷才不遇的隱士,卻不想,北來入閩的東海公,竟然在官原陪同下親自登門拜訪,令他極為驚訝,旅居在這漳州,可是聽說了東海公種種荒唐事跡,卻不想這麼一個傳說中荒淫無度的權貴,會行草廬納賢之舉。

    而和東海公閑談之時,這東海公思路之廣闊見識之淵博更令他大為震動。

    這世間,名士被人誤解的多了,東海公,又哪里是外間傳聞的樣子?

    此刻坐在堂下,陳致雍更是感慨,都說東海公荒廢政事,從來不上衙,可不胡說八道嗎?看,大病初愈,就早早來了廳堂。

    另邊廂,宋侗興則不時看向官原,眼中隱隱有不忿的意味,他對這位表兄一再壓制他出仕早就心懷不滿,現今被東海公征辟,也下定決心,要做出個樣子給表兄看。

    官原並不理會他,和往日一樣,沉靜如水。

    “好,難得人都來齊了,恰好本公病症漸輕,從今日起,諸位可再不許荒廢政務了!”

    東海公語重心長。

    老鄭、王林玕憋的直想吐血。

    長史崔焯笑道:“是,下官等一定恪盡職守。”

    陸寧瞄了他一眼。

    現今這些漳州官員的情形,心里多少有了輪廓。

    別駕鄭東升是個倔老頭,雖然排上佐中第一位,但很多時候,只是被王林玕蠱惑,當槍用一般。

    前任刺史留從願的第一心腹,是這司馬王林玕無疑,和自己對抗,幕后真正在策划實施的,便是這王林玕。

    不過,若說城府最深,卻是這長史崔焯無疑了。

    “好,今日好似沒什麼需要合議之事,你們便各回廳房吧。”陸寧揮了揮手。

    看著眾官員離去,陸寧心知,真正的較量,剛剛開始。

    留氏兄弟對自己不太了解,被自己打了個措手不及,更雷霆霹靂般撤換了大批官員,現今,想來兩兄弟開始真正認識自己了,接下來,想必會認真看待自己,至少,會將自己當作前前任刺史董思安一樣的真正對手了吧?

    自己病体“康復”,就應該去泉州拜會晉江王留從效,是去還是不去呢?

    這兩兄弟,有沒有膽子直接在泉州動手暗殺自己?

    雖然,自己並不在乎,就算泉州設下天羅地網,自己有了防備下,一個人還逃不掉麼?

    不過,永遠不能讓敵人掌握主動權,特工如此,官場爭斗又何嘗不是如此?

    兩兄弟,下一步,是不是就在等自己去泉州呢?

    一邊琢磨,一邊翻看案上的公文。

    這些公文,有清源軍府下達的一些日常公文,稱為符或帖,而多數,則是本州各曹的公文,都需要長官簽押批復。

    這些公文,多是留從願離任后的積壓。

    陸寧翻看了一會儿,隨之便下筆如飛,挨個批復。

    大小蜜桃見怪不怪,知道主人好似可以一目十行,平素主子養尊處優懶得理會瑣事而已,真要處理公事,主人可是有故事傳說中那鳳雛先生之風,可日理万機。

    偶爾從正堂前經過的胥吏,見狀卻是暗暗咋舌,這東海公,公文是這樣亂涂亂畫的嗎?莫不是完全不分青紅皂白的糊涂判官?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4:34 AM

第六十七章 一力降十會

  籬笆院,茅草屋,几只彩色羽毛的土雞在院里踱步。

    此處是北城城郊的村落,稀稀落落几十戶人家,從這里的小土丘上望過去,山麓典衛軍營隱約可見。

    陸寧此時就在這籬笆院中,坐在木墩上,拿著缺角的陶碗喝水。

    對面木墩上,一名臉上皺紋密如溝壑的老人有些不太舒服的半蹲半坐,雖然陸寧穿得尚算朴素,但老者也看得出,這位帶著十几個隨從來找自己“討口水”喝的少年郎,必然非富則貴。

    少年郎的問題基本就是山麓舊軍寨新進駐的軍爺,比如他們的“軍需官”來和村民們做交易時和氣不和氣?有沒有散兵游勇擾民等等。

    老者初始也不知道少年郎所說的“軍需官”是什麼,少年郎旁側一名隨從解釋了半天,老者才知道,就是前陣子來村里收購雞蛋的自稱“輜重倉頭”的軍爺。

    老者心說那家伙凶是凶了點,但給的價錢尚算公道。

    不過對這少年郎,自然是那家伙比較凶這一點,也隱瞞不提。

    “這里的水也不錯……”陸寧咂巴著嘴,漳州城東南便是漳水河,不過典衛進駐后,在軍營之畔,打了水井,此處村民也可去接水,算是受益了。以前城里的水井,這些村民一來離得遠,二來進出城不太方便,所以很少用到。

    不過最近水井已經不許村民們靠近,若是有村民去打水,由典衛們用自己水桶打好水,再倒入村民木桶,這也是為了防止有人投毒,這段時間,自然各方面都要防范嚴密一些。

    從漳州糧倉到典衛軍營的糧食,審查也極為嚴格。

    “這都是托典衛軍爺們的福,小的們才吃上了井水!”說起這事儿,老頭露出感激之色,顯然不是作偽。

    陸寧微微頷首,站起身道:“走,去軍營轉轉。”

    跟在他身側的四個人,是大小蜜桃、王敬軒和錢氏,其余八九名朴刀典衛,則在籬笆院外。

    “錢醫生,軍營那邊,清熱解毒的湯料,就全靠你了。”陸寧對錢氏笑著說。

    錢氏穿著男裝,現今很多貴婦出門都喜歡換男裝,但錢氏不同,最近除了在家里,進出州衙,都是穿男裝。

    聽陸寧的話,錢氏微微躬身,她著男裝,倒是溫文爾雅。

    王敬軒也賠笑躬身,好似陸寧的吩咐是吩咐他們兩口子一樣,夫人的功勞,他也有份。

    東海公喜歡喊自己妻子“醫生”,這本是醫館醫學博士下屬幕員的稱呼,妻子的真正身份是縣公府典醫丞,但東海公喜歡怎麼喊,自沒人敢糾正。

    陸寧拔步向外走,也琢磨,在這漳州,給典衛們常備一些清熱解毒湯料是必須的,對草藥,自己也有些認識,畢竟為了任務在野外靜默几個月的時間都有,野外生存技能,更是必修課,不過有這錢氏在,自己就省了很多心。

    那老者聽到陸寧說要去軍營,怔怔看著陸寧,眼見陸寧轉身欲行,他顫聲道:“郎君,郎君莫不是東海公?……”

    他聲音很低,畏縮中甚至自己也沒下定決心要不要喊出東海公,但陸寧聽得清楚,轉身笑道:“是本公,老人家,放心,我不會常來打擾的。”

    知道自己在漳州,名聲不太好,又是外來客,留氏兄弟才是泉漳二州百姓眼里的父母官,旁人也就罷了,對老者,自不能真的還是那副荒淫無度的樣子,也趕緊叫他安心為是。

    卻不想,老者噗通一下跪下,嘶聲道:“東海公,為小民做主,為小民做主啊!”

    陸寧微微一怔,問道:“老人家有什麼委屈不成?”

    老者砰砰磕頭,想說什麼,但激動之下,卻是哽咽著,語不成聲。

    “你幫我問清楚!”陸寧對王敬軒使個眼色,又對錢氏道:“你先去軍營。”

    自有兩名朴刀典衛,陪著錢氏離開。

    陸寧又回到木墩上坐下,那王敬軒,攙起老人,和他低語。

    老人情緒卻並不平靜,流著淚,說著什麼。

    陸寧聽著,微微蹙眉。

    老人卻是控訴本村村正崔大虎,霸占了他的儿媳,令其儿媳投江而死,隨后又將其儿子害死。

    不過老人又沒什麼證據,只是懷疑,先是在崔家做搗練工的儿媳突然投江自盡,爾后第二天,儿子就失蹤,現今一年多了,生死未卜。

    老人數次告官,都因為找不到其子屍体,所以,案子成了懸案。

    但老人深信,一定是崔大虎霸占了儿媳害死了儿子,因為儿媳投江后,儿子臉色陰郁一晚未睡,嘴里喃喃說一定是崔大虎干的一定是崔大虎干的,第二天,儿子說去給儿媳報仇,隨后就失蹤。

    不過崔大虎在本村素有威望,本村更是崔家本源,村子里超過半數人家都姓崔。

    老人告官時,也沒敢控訴崔大虎,只是說儿媳投江,因由不明,儿子又失蹤,是以報官。

    不過,老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此事在他心里是個解不開的結,昨天深夜,他更做夢夢到儿子來,告訴他,今日會有貴人登門,要老人幫自己申冤。

    聽老人講述到這里的時候,王敬軒打了個寒噤,偷偷瞥了陸寧一眼,又看了眼那昏暗的草廬內室,心里暗說,諸邪退避!諸邪退避!東海公在此,貴氣貫天!爾等速速退避!

    陸寧摸了摸鼻子,他自然不信鬼神之說,老人若有所思,估計經常做這類夢,今日,只是湊巧而已。

    老人更說,這崔大虎,是州官長史崔焯的親侄子,如果不是昨天夢到儿子,今天又恰好東海公能登他這草廬陋室的門,只怕,儿子的冤情他真的要永遠爛在肚子里了。

    陸寧微微蹙眉,其實從官原、宋侗興,便能体會到地方上,宗族門閥的力量。

    這崔家,又何嘗不是漳州的另一大家族?

    前朝雖然有籍貫回避制度,但到了唐末軍鎮割據,其律早已經名存實亡,更莫說到了這五代十國時期了,籍貫回避,也只有大一統的和平時期,才能在一定程度上貫徹而已。

    崔焯,崔焯。

    州署各佐官,看似王林玕是留從願最親信的一個,但崔焯,毫無疑問,應該是城府最深最難對付的一個。

    不過現今是個群雄並起的亂世,官場上爾虞我詐,又有什麼緊要?

    留氏兄弟能雄霸此地,又哪里是因為懂得做官的學問?

    一力降十會,如此而已!

    倒是如何贏得泉漳二州民心,才是最需要費神的。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4:40 AM

第六十八章 有鳳初鳴 (上)

   崔老漢怎麼也沒想到,中午時分剛剛向東海公告訴,晚衙散衙時間,他就被召來了州衙大堂,而崔大虎,也被拘了來。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崔大虎的家奴崔四也在,而且,是舉證崔大虎曾經凌辱他家儿媳更謀害他儿子性命的證人。

    崔大虎目中噴火,几乎要吞了崔四一般,崔四不敢和他對望,只是一邊磕頭,一邊供述崔大虎如何奸淫崔家小娘子,后又將前去質問的崔老漢儿子棒打而死,屍体連夜丟進了漳水河。

    “這是誣告!大人,這是誣告!這崔四昨天意圖偷我財物,被我責打,懷恨在心!”在崔四講述之時,崔大虎一個勁儿大喊大叫。

    而崔焯,也聞訊匆匆趕來,站在一旁等崔四講述明白,躬身道:“東海公,家奴誣告主人,只憑一面之詞,怕是不足為憑!”他臉上看不出喜怒哀樂,但語氣已經有些不客氣。

    陸寧凝視他,“你要為崔大虎具保?!”

    崔焯滯了下,“那倒不是!不過查案斷案,總歸要有確實之證據。”這東海公,實在有些古怪,就說大虎的家奴,也不知道怎麼就被他收買,而且,大虎只怕真做了這等惡事,自己為他做保,万一這東海公又有什麼鐵證,自己可就被牽連。

    心里暗暗咬牙,這大虎,看回頭我不打死他!

    陸寧笑笑,“好,那就好!”打量了崔焯几眼,笑道:“崔長史,看來,你並不是留家兄弟的心腹啊,今晚你還有閑心來理會你侄子之事,你不見王林玕等,晚衙時又都不在嗎?”

    崔焯一呆,不知道東海公言語是什麼意思。

    此時外面一名典衛,不等大小蜜桃傳唱,已經匆匆衝進來,跑到陸寧耳邊,低聲說著什麼。

    崔焯隱隱聽到,外面好似有爆竹之聲,卻不知道是何物。

    陸寧已經長身而起,喝道:“就看今日,流誰之血!”

    此時崔焯就聽府衙中人聲鼎沸,隱隱看到,廳堂外,一列列甲士正匆匆奔來。

    他心中微微一顫,東海公,難道是要動兵戈,抓捕自己等下獄?但,為什麼啊?明明這東海公在漳州占據了上風,突然動武?是給晉江王借口罷黜他嗎?

    ……

    漳州東城門,突然喊殺聲震天,城門不知道何時被人從內開啟,大隊騎兵呼嘯而入,有二三百騎的樣子,入城后便直扑州衙,城中百姓從睡夢中醒來,紛紛緊閉門戶,驚惶不已。

    爾后,便聽喊殺聲大作,這些騎兵,好似遇到了阻滯之敵,雙方立時爆發激烈的衝突。

    城中另一端,突然殺聲又起,卻是司馬王林玕府邸方向,百十名黑衣人從司馬府殺出,沿著長街奔馳,同樣是往府衙殺去。

    府衙大門處,數十名典衛組成的陌刀方陣,一時令襲擊的騎兵在廣場處打旋猶豫不決,陌刀方陣前,有數匹馬的屍体,又有斷腿之馬嘶鳴哀號,十几具几乎被砍成碎塊的屍体,又有數名失去戰馬的騎手狼狽后退,顯然,第一輪衝擊,完全沒有防備的騎兵吃了大虧。

    典衛陣最左側戍長的位置,高高舉起陌刀,雙臂卻不披甲胄露出麒麟刺青的威風凜凜大漢,正是呼延贊。

    這一旬,正是呼延贊一戍守護東海公府邸。

    “來啊,來啊!”呼延贊怒吼著,“讓爺再碎几匹馬駒儿盡盡興!”

    他身旁身后甲士,初始接陣一些人臉上的惴惴不安之色已經消失,各個都被血腥的場面刺激的失去了理智,跟著戍主發出陣陣怒吼。

    此時陸寧,正站在府衙高牆上,他黑衣黑褲,一時倒不容易被注意到。

    他先去誅殺了城外的泉州騎兵留下的哨探,然后,便回了府衙。

    手中弓箭,僅僅射出了四五支,救援几名險些被騎手戳死的典衛。

    聽著四處的哨鳴聲,陸寧微微頷首,哨鳴長短及次數,都是訊息傳遞,這些哨子也是他親手做的。

    從各方向的哨聲訊息聽來,城外典衛已經接管了四方城門,有三戍正來馳援府衙,其中便有騎射之戍。

    今日泉州軍會來襲城且城內有內應,陸寧昨夜就探知了,這些天,每天夜里,他都會潛伏去王林玕等府邸探聽消息。

    不過,陸寧並沒有把這個信息通知典衛長陸平,他想看一看,自己的親軍,不管是遠方放出的斥候哨探也罷,臨時應變也好,到底會怎樣。

    去往泉州的方向,哨探可是到了百里外,如果還被泉州軍馬奇襲得手,那麼,自己也別訓練什麼親軍了,領著一大家子人,渡海出洋,去東南亞部落里做酋長算了。

    現在看,典衛軍的反應雖然差强人意,實則,是自己對他們要求太高了,總是想,如果是前世自己行動小組在會如何如何,但實際上,在這個時代來說,自己這支親軍,已經很是有模有樣了。

    遠方,殺聲突然大作,是一戍親衛阻截了司馬府殺出的庄客。

    隨之,陸寧目光看向一條街巷,那里,數十匹騎射正奔馳而來,目標,正是廣場附近正重新集陣,要衝擊府衙前陌刀陣的泉州騎兵。

    陸寧笑笑,慢慢將弓箭掛在了身上,城內的危機,暫時告一段落了。

    泉州軍用的是滇馬,耐力强,但衝擊力不足,根本不可能追上騎射戍的快馬,只能被放風箏,加之有重步配合,又是在城中不得馳騁,這支泉州騎兵的命運可想而知。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4:49 AM

第六十九章 有鳳初鳴 (中)

  月光下,一隊隊士卒在漳州東城門下列隊,黑壓壓的,足足有兩三千人眾。

    后方,兩架巨大的云梁戰車令人望而生畏,每架云車上,可以登上數百名弓卒,漳州城池不高,云車便可以居高臨下的進行火力壓制。

    漳州沒有護城河,但西面和南面有漳水河環繞,北面則多是丘陵,又有登高山,山下軍營,防范的是漢國入侵之敵。

    而從泉州來大隊人馬攻城,也只有東城門一個選項。

    陳洪進望著緊閉的城門和城牆上已經嚴陣以待的甲士,側耳,卻聽不到城中有喊殺聲。

    陳洪進是清源軍統軍使,晉江王留從效麾下軍中第一統帥,也是最得晉江王信任之心腹。

    此次襲擊漳州,陳洪進本想步馬齊進,城內又有內應,本來漳州城應該唾手可得。

    卻不想,早早的,在百里外,自己派出的斥候就與對方斥候遭遇。

    陳洪進當機立斷,令麾下猛將李洪率領騎兵全速前進,今日東城城門守城士卒及校尉早得了信息,見到泉州兵馬就會開城,殺聲起,城中內應也會起事,如果李洪能直接抓到那東海公陸寧就再好不過,一時受阻,便撤回來,只需守住東城城門等待大隊來援亦可,但卻不想,好像兩個目標都沒有達成。

    陳洪進在身側一名副將耳邊吩咐几句。

    那副將打馬而出,到了城門下,喊道:“東海公可在?”

    站在城樓中,陸寧也打量著月光下,這黑壓壓的一列列步卒,他們沒有打起清源軍旌旗,顯然,這次襲城早想好了說辭。

    “本公在此!你們是何處軍馬?是漢國士卒麼?!”陸寧朗聲喊著。

    那副將冷聲喝道:“我家旅帥,乃是清源軍統軍使陳洪進,不過,是被我們裹挾而來,東海公荒淫無度,妻妾婢不分,喪盡人倫!栽贓陷害,罷黜忠良之官!天怒人怨,已引起泉漳軍民公憤!此昭昭日月,怎能容公胡來?我們這些小卒,為天道而來,勸公速速離開漳州,不要令我們這些小卒,背上作亂的罪名!”

    聽這將領義正言辭的數落自己罪狀,陸寧心里一哂,老套路了。

    從唐末到現今五代十國都這樣,實力派作亂,都是所謂的“亂兵”將朝廷任命的官員或殺害或趕走,然后,實力派平亂,自稱留后,中央政府,也只能默認。

    這晉江王留從效,確實果決,眼見情勢不妙,直接就下了殺招。

    不過,留從效其兄,稱病辭去漳州刺史來試探唐主,現今結果出來,唐主派人來接手,自是早就想真正拿到泉漳之地的統治權。

    留從效卻派出鎮兵要趕走自己,用的借口,已經被無數擁兵自重的藩鎮用爛了,自然是找到了新靠山。

    歷史上,南唐被周擊敗失去江北之地后,留從效便向周稱臣。

    但現今看,留從效的新靠山自然不是周國,南漢羸弱,那麼,多半其靠山就是吳越國了。

    所以,他才明目張膽的,要趕走甚至殺死自己這個唐之縣公。

    看其軍馬,怕是精銳盡出,這留從效,雖然極力維持軍備,但泉漳二地人口有限,留從效的鎮軍也不過五千之數,現在,怕是派出了一多半。

    帶隊的旅帥陳洪進,好似就是清源軍最后一個藩鎮,留氏兄弟死后,留從效之子年幼,被這陳洪進奪了位。

    所以,現今這個軍閥割據的年代,忠心等等都是相對的,現今陳洪進對留從效忠心不忠心?那絕對是忠心耿耿,沒有絲毫二心,但留從效一死,要這陳洪進對留從效幼子繼續效忠,那可就千難万難了。

    “東海公,回你的東海吧,可保榮華富貴,我等軍民已經向聖天子上万民書陳情,懇請東海公回藩!”

    城樓下那副將大聲喊。

    “懇請東海公回藩!”

    “懇請東海公回藩!”

    “懇請東海公回藩!”

    山呼海嘯般的聲音,眾泉州士卒齊聲吶喊。

    夜幕中,驚起飛鳥無數。

    “我若不回呢!”陸寧淡淡的說,聲音卻傳遍四野八荒。

    “那我等小卒只能以命相諫!”副將揮揮手。

    立時號角聲起,一列列扛著云梯的士卒緩緩前行,戰陣后兩架云車,也被慢慢推動。

    城內,還是沒有內應的喊殺聲起,陳洪進微微蹙眉,出了什麼變故?

    就不信,李洪的驍騎兵和城內內應,就算沒殺進東海公官邸,但退守北城門總能做到吧?就算北城門也守不住,潰兵自己總能見到,總不能一個不剩的被殺光了吧?

    再退一万步,雖然覺得這是必贏之局,但李洪做事謹慎,城外必然也留了哨探斥候,万一出現什麼變故可向自己回報,這些哨探?又去了哪里?

    “東海公,莫逼我等小卒啊!”城門下,那副將聲嘶力竭的喊。

    城樓上,突然響起號角聲,立時,從城垛上,寒森森武器探出,又有弓矢的箭簇,在月光下,反射瘆人光芒。

    東海公,卻是沒了聲息,顯然,話都懶得說了,更沒什麼閑心斥責晉江王的虛偽,你要戰,那便戰!

    副將回頭看向陳洪進的方向,陳洪進咬咬牙,沉聲道:“攻城!”

    身后親兵馬上揮動令旗,號角聲又起。

    “殺!”

    一架架云梯抵上漳州城頭,云車到了漳州城百步外,弓手們紛紛攀爬而上。

    從漳州城頭,突然接二連三的有黑乎乎石塊落下,有士卒被砸到,大聲呼痛。

    很快城下士卒便發現,這並不是什麼落石,而是黑鐵疙瘩。

    副將撿了一個,雙手抱著跑到陳洪進面前。

    陳洪進微微蹙眉,卻見這鐵疙瘩圓乎乎,但留了一個嘴,從嘴里看進去,黑乎乎看不出什麼。

    什麼亂七八糟的,陳洪進順手扔到一旁,用鐵塊當落石?這東海公有病吧?偏偏又不是很大,有什麼殺傷?

    “殺!”舉著盾牌的泉州士卒已經開始登上云梯,云車上弓手也紛紛彎弓,箭雨落向漳州城頭。

    城垛上,立時豎起木頭盾牌,從盾牌的縫隙,有刀矛等物,戳向爬到云梯頂端的泉州士卒。

    喊殺聲大作。

    而云車上弓手,几輪箭雨后,便停了手,這種火力壓制是對付對方弓箭手的,但己方攻城,對方根本沒用弓手騷擾,己方架設云梯等等,都極為順利,現今雙方已經在城垛接戰,甚至開始有己方士卒登上了城牆,再射箭,那等于無差別攻擊了。

    城頭上,泉州兵上去的越來越多,城下一架架云梯旁,士卒也密密麻麻,甚至頭頂已經不用盾牌格擋,都奮勇擠向云梯,眼看漳州城破就在眼前,自人人爭功,都想做登上城頭,殺散東海公親軍的功勞之卒。

    陳洪進卻搖搖頭,本以為可以兵不血刃,卻不想,東海公的親軍極為頑强。

    也是,漢境來的土蠻,聽聞短短時間就被其親軍擊潰,看來這些士卒倒也不能小覷。

    不過,土蠻本是烏合之眾,自己帶來的,可都是清源軍精銳,晉江王對東海公,已經一掃初始的鄙視,而是走了另一個極端,今日竟然要自己親自統軍,調撥三千精銳鎮兵,務求万無一失。

    看來,這場不能稱為戰事的戰事很快就要結束了。

    不過,李洪這家伙,到底帶著騎兵跑哪里去了?

    陳洪進微微蹙眉。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5:00 AM

第七十章 有鳳初鳴 (下)

   陳洪進正胡思亂想之際。

    突然,城頭一支箭矢激射而下,刺溜溜冒著火花,好似是帶著燃著的引線,那箭矢,正射入云梯旁一個黑疙瘩的長嘴中。

    “轟”震天響,云梯旁密密麻麻士卒立時慘叫連連。

    帶著火星的箭矢接二連三從城上射下。

    “轟”“轟”“轟”爆炸聲不絕于耳,慘叫聲四起。

    更有一架云車下轟的一聲爆炸,云車崩塌,車上弓手慘叫摔落,另一架云車的士卒紛紛往下跳,四散而逃。

    陳洪進就覺得耳朵都要炸了,耳鳴嗡嗡響,戰馬長嘶,受驚后轉身就跑,陳洪進更是驚懼万分,天塌地陷了嗎?

    戰馬疾馳間,他猛地拉住韁繩,心思漸漸清寧,那鐵疙瘩?那城牆上射下的箭矢?

    是了,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妖法,但必然是和那妖鐵和妖箭有關。

    回頭看,漳州城頭,就見己方士卒紛紛栽落,城下士卒,四散奔逃。

    北城城門突然洞開,一隊騎射呼嘯而出,其后一列列黑甲重步接陣,緩緩而行。

    有那暈頭轉向跑向重步刀陣者,立時便被刀陣碾壓,成了碎屍。

    “殺!”漳州城頭,突然一個胸口刺著豹頭的大漢竟然跳了下來,揮舞朴刀,追擊四散的潰兵,隨著他,一個個黑影從城牆上或跳下或從云梯溜下來,他們一個個都是持朴刀著便服勁裝,沒有甲胄在身,但甚為輕便,數人一隊,追擊潰散的泉州兵卒,追上便是亂刀砍死。

    陳洪進本想回身進戰場約束部眾,但見天崩地裂似的巨變下,身邊便是一個親兵都不見,也是戰馬受驚不知跑去了哪里。

    “降者免死!”

    城上城下,此起彼伏的喊聲。

    立時,一些潰逃的士卒紛紛扔掉兵器,跪地求饒。

    負隅頑抗的結陣之兵,也正被對方騎射、重步、敢死輕步進行著層次分明的衝擊和清剿。

    長嘆一聲,陳洪進知道事不可為,打馬向東便走。

    心中,只是哀鳴,卻不想,這東海公,有會妖法的異人相助,這一敗,真是稀里糊涂。

    晉江王還在等自己的好消息,甚至彈劾東海公的奏疏及軍民万言書都已經送去了金陵,這可,如何收場?

    陳洪進又猛的打個寒噤,今日,全軍潰敗,不知道有多少兵卒能逃回泉州?怕是,晉江王的武備,已經傷筋動骨,自己雖然甚得晉江王信任,可這一次,晉江王震怒之下,會如何處置自己?

    策馬狂奔,陳洪進心中,陰霾越來越深。

    ……

    月亮漸漸隱入云端,現今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不過州衙之前,熊熊火把照的亮如白晝。

    鄭別駕、官原、陳致雍、宋侗興等官員聽得襲城的敵兵被擊潰,都來打探消息,再聽得原來夜襲漳州城的是晉江王手下悍將陳洪進率領的泉州兵馬,更都吃驚。

    隨之,陳致雍、宋侗興都氣憤無比,紛紛斥責晉江王這是謀叛之舉。

    便是鄭別駕,都沉默不語。

    崔焯恰好在府衙中,從泉州騎兵突襲,到戰事結束,他都躲在府衙里,是第一親歷人,剛剛出府衙時,戰場還沒打掃,府衙前狼藉一地血肉模糊的屍体將他嚇得,現在還沒回神,身子一個勁儿發抖。

    聞著,好像到處都是血腥氣味。

    他很想吐,但强自忍住。

    “主公!豹頭拜見主公!”燈球火把中,一名滿身血污的鐵塔大漢走進人群,在陸寧面前單膝跪倒,他袒著胸,露出黑乎乎胸毛和凶相畢露的刺青豹頭,正是第十太保陸豹。

    今日他身先士卒,在城頭便砍死無數泉州兵,更帶部下都去了甲胄,作為敢死輕卒,追殺殘敵,殲滅頑敵,出盡了風頭。

    陸寧笑笑:“好,你做的不錯!”

    被天神下凡一樣的主人雖然只是輕飄飄說了一句不錯,陸豹已經喜不自勝,連連磕頭,“小奴為主公赴湯蹈火!”

    至于說大勝全靠主公這類話也不必說了,沒有主公發明的轟天雷以及靠主公精准的箭术引爆轟天雷,泉州兵不會敗得這麼快。

    一直站在衙門石獅旁的呼延贊,這時就咬了咬牙,他除了初始和奇襲的泉州騎兵接戰,以后便一直守護州衙,因為他這一戍,恰好輪到這一旬,守護州衙及主公府邸安危。

    他當然知道身負責任最為重大,但見到旁人出盡風頭,他卻只能憋在城內,心里自然有些不爽。

    “東海公,那王林玕,要如何處置?”鄭別駕來的時候,恰好看到東海公親兵,將披頭散發的王林玕押入府衙。

    陸寧冷哼一聲,“如何處置他,自等聖天子喻旨。”又道:“還有那晉江王,先勾結漢境土蠻襲擾,后鼓動兵卒作亂,本公也要上奏疏彈劾他!王林玕做賊兵內應,殺人放火,乃是晉江王一黨,如何治罪,由聖意裁決!”

    鄭東升默然。

    陸寧又對他道:“老別駕,你德高望重,筆鋒穩健,這安民告示還要請老別駕代勞了,告訴闔城百姓,不用驚慌,有本公在,土蠻也好,亂兵也罷,都不足為慮!一切人等勿受驚嚇。”頓了下,“總之,不要出現恐慌潮,使得百姓離城變成流民難民,白白受苦難!”

    鄭東升卻是瞠目結舌,這東海公,一改往日的荒淫無度飛揚跋扈,一口一個“老別駕”,更將寫安民告示的重任交給他,這,東海公有孿生兄弟嗎?

    隨之鄭東升心里嘆息,自己等,可都看錯東海公了,這東海公,嬉笑怒罵間,泉漳二地,怕是就要變天了啊!

    那陳統軍帶了几千兵馬,竟然被東海公一夜之間就擊潰了?

    整個清源軍,才多少鎮兵?

    晉江王,怕是有難了啊!

    聖天子,厲害啊,誰也想不到,派出的這位少年權貴,人人都以為是來送死的,結果,卻是個王炸……

    我大唐,竟然出現了東海公這等少年棟梁,中興有望啊!

    鄭東升正感慨之間,卻見一名須發皆白的老頭,從燈球火把中步履踉蹌的走來,正是司兵參軍張定南張老參軍。

    到得近前,張定南猛地跪下,滿臉羞慚,“東海公,下官,下官領罪來了!”

    因為現今,州縣之兵多由首官掌控,更因為群雄並起,驛站也不太通暢,張定南這司兵參軍主要的職責也就剩下了門禁,結果,卻是城門都沒看好,他手下守城役卒,几乎都參與了城內的叛亂。

    而老頭,本想和來犯之敵拼命,拎出了多年未用的大砍刀,卻被東海公親軍阻止上城,不過大体上,戰事經過,他算是旁觀,此刻,他既因為役卒叛亂自責,又對東海公升起極大的敬意,更為自己以前輕視東海公羞愧難當,滿心混亂,只是跪倒請罪。

    “這也怨不得你!”陸寧笑著擺擺手,自有人去攙起他。

    陸寧又看向官原:“有一件崔家村的案子,被敵襲打斷,便交給你了,晉江王叛亂,我要琢磨琢磨,如何給聖上上奏疏。”又看向崔焯:“崔長史,你可有異議?”

    此時的崔焯,兀自從驚嚇中沒回神,身子打擺子似的抖,失魂落魄的連連搖頭。

    宋侗興和陳致雍對望一眼,又都有些羞愧的轉過頭。

    宋侗興和陳致雍都算是名士,也都是科班出身,一個明經、一個進士,又都几乎同時被東海公征辟為官,所以,兩人這几天都刻意結交對方。

    今天泉州兵馬來襲時,兩人正在宋府小酌呢,聽打探消息的人報泉州騎兵進城,兩人都嚇得魂不附体,以為這下完了,東海公或許還有生機只是被趕走,但如他倆,鐵定會被泉州兵馬殺死。

    兵亂之時,人命如草芥,他倆又算是攀附外來官員的代表,不殺死他們二人滿門殺雞儆猴,那也不是晉江王的作派。

    雖然都嚇得簌簌發抖,但兩人卻是都盡量保持名士風范,死也要死的高雅些,便大口喝酒,等厄運降臨,卻不想,消息一次次反轉,先是說泉州騎兵和城內亂軍被盡數誅殺于城內,兩人都是大喜之際,又來報,泉州大隊軍馬趕到,開始攻城。

    兩人便又開始喝酒吟詩,醉醺醺上街,准備去城門處受死,只盼如此能免了妻儿之禍。

    路上,兩人摔了好几跤,等跌跌撞撞來到府衙前時,戰事都結束了,然后,看到府衙前,血肉模糊的屍体和馬匹慘狀,兩人開始大吐特吐,然后,酒也漸漸醒了。

    剛見到東海公的時候,兩人都是極為慚愧,東海公卻是開玩笑,稱兩人為酒肉二賢,雖然窘迫的厲害,但終究,沒被東海公當頭當面斥責,沒那麼丟面子。

    現今兩人酒意已經全無,但心中驚駭越來越盛,本來兩人被征辟,並沒有多想,都有出仕的强烈願望,東海公征辟,自然便順理成章,可等泉州兵馬來襲,兩人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在外人眼中,實際自己兩人已經是東海公的出頭卒,和東海公已經榮辱與共。

    泉州兵馬破城的話,東海公未必會死,但自己兩人作為本地士子,投效外來官員,必然被殺雞儆猴。

    可卻不想,泉州兵馬竟然一敗涂地,東海公親兵,不過數百之眾,又聽聞多是農人新征,還不到半年,卻不想,如此驍勇無敵。

    看來,東海公,在此地站穩腳跟,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宋侗興和陳致雍心中,除了羞慚慶幸等復雜情緒,又都有壓抑不住的興奮。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5:13 AM

第七十一章 京華煙云 (上)

   金陵皇宮雖然是由楊吳時期金陵府衙擴建而來,但巍峨氣派,隱隱有大明宮的龍虎之氣,本朝也一向自認唐之正統。

    勤政殿中,李煜蔫蔫的坐在一旁,一臉的垂頭喪氣。

    泉漳二州事關重大,昨日,晉江王留從效上奏疏,彈劾剛剛赴任的東海開國縣公、清源軍副使、漳州刺史陸寧,荒淫無度,倒行逆施,引起軍民之憤,漳州亂起,晉江王匆匆寫下奏疏,彈劾東海公十罪,言到自己這便去漳州,平息民亂,等万事平定,再將詳情稟明聖天子。

    接到這份奏疏,聖天子李璟立即召集主要的輔臣議事,今天一大早,更免了早朝,只召見皇太弟及左右宰相。

    李煜也被喚了來,因為東海公陸寧不發癔症時,李煜和他有過交往。

    皇太弟李景遂,太子太傅、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馮延巳,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孫晟,這三位,可說是當今廟堂三大政治集團的代表人物。

    皇太弟不消說,未來之皇位繼承者。

    左相馮延巳,從聖天子還未登基便跟隨聖天子,甚得聖天子寵信,雖因黨爭數次罷官,但又數次復出為相,是廟堂上真正的不倒翁,和另一位權臣宋齊丘結黨,兩人黨羽,遍及朝野。

    右相孫晟,出名的剛正不阿,以他為代表的燕王黨同樣勢力龐大,且多為年富力强之臣,極為激進,數次聯名上書,懇求聖天子立燕王為太子。

    皇太弟李景遂為此,也數次主動請辭,燕王黨每次上書,皇太弟就要請辭一次。

    馮延巳、宋齊丘一黨,對繼承大統一事並不參與,但其他政事,和孫晟等水火不容,所以某種程度上,馮、宋黨乃是皇太弟的盟友,但又絕不是皇太弟的堅定支持者。

    廟堂之上,關系本來就極為微妙,似孫晟這般深度介入大統之爭,更擺明車馬不把皇太弟拉下馬誓不罷休的臣子,本就沒有几個。

    就算聖天子有意傳位親儿子,如他這般作為,怕也極不討喜。

    其實,孫晟已經可以算是死里逃生,周軍南征,眼看勢不可擋,馮延巳、宋齊丘一黨,本已經攛掇聖天子,派孫晟出使周國求和,但不想壽州之戰逆轉,孫晟等使者便沒有成行。

    而一旦成行,下場如何,只有陸寧知道,那就是,因為拒不透露南國機密,被周主郭榮斬殺。

    孫晟自不知道自己已經死過一次,此時還正言辭激烈的抨擊陸寧,言道這個東海公,僥幸立了微末功勞,聖天子天恩浩蕩,封公封侯,更委以藩鎮重任,他卻剛剛去漳州,就將事情搞的一團糟,該當鎖拿問罪!

    “就算要鎖拿問罪,也得東海公保住性命……”馮延巳撇了撇嘴。

    李煜心中也深深嘆口氣,東海公,可算是自己害的了,如果不是和自己結交,就不會被推到虎狼之穴。

    “不過,這東海公飛揚跋扈,外間傳聞他多設賭局豪賭,逼良為奴,本就難堪大任,不知道孫相為何一再推薦東海公赴漳州呢?”馮延巳目光炯炯,看著孫晟。

    推舉東海公去漳州,是孫晟的一塊心病,但燕王從潤州來信,言辭懇懇,令他不得不做出這違心之舉,此時被馮延巳責難,他滯了下,冷哼道:“正是馮相聽得傳聞,本官聽得多了,才希翼漳州之行令他有所磨難,收束心性,又希翼他能如壽州之時,給泉漳二地,帶來些許轉變……”

    馮延巳冷哼一聲,不過知道東海公徙漳州一事,孫晟向聖上力薦,也是得燕王授意,自己話點出來令聖上對這孫晟生出些許反感便可,深究下去,自己會得罪燕王。

    馮延巳隨之看向唐皇,“陛下,那留從效大逆不道,雖說軍民作亂必有東海公胡作非為的因,但留從效也必然從中推波助瀾,他的奏疏,什麼匆匆而作,要趕去漳州,如此匆忙,還能歷數東海公十大罪?簡直可笑!其心可誅!”

    又冷哼道:“這東海公,去了漳州才多久,就被人抓到如此多口實?便是僥幸逃得性命,陛下也該重重治罪!”

    皇太弟李景遂此時也輕輕嘆口氣,“陛下,是我識人不明,當日陛下見他時,見他神魂不明,令弟細細品鑒他,是弟看他雖混混沌沌,但不失赤子之心,誰知道他乍然富貴,便原形畢露,每每以三十万貫與人豪賭,逼良為奴,逼官變賣家產,樁樁件件,罄竹難書,一切,都是弟當初的過失,想來他誅殺郭榮,是烈祖在天之靈庇佑,不過烈祖用一農蠻顯靈誅殺偽主,本是警示我等,万不可忘本,我等,卻會錯意了。”

    李煜聽著這些人唇槍舌劍,滿身的冷汗,雖然几人暗中有所爭斗,更將晉江王直接視作叛逆,但,對東海公,三個人又都是異口同聲的討伐,言辭間,恨不得將東海公置于死地。

    李煜又偷偷看了眼寶座上面無表情的父親一眼,心下悲嘆,真是牆倒眾人推啊,東海公慨然赴漳州,令父皇大為欣喜之時,這几人,對東海公,卻沒一句壞言,甚至東海公上了個不像樣的奏疏,請求父皇封兩個小妾為“如夫人”,父皇被逗得哈哈大笑,不但准許東海公冊兩個奴為媵,更從某種程度,給了兩個媵妾七品誥命的外命婦身份時,這些人,又有哪個反對了?

    可現今,東海公那略帶神秘的泡沫被戳破,現今更可能身死亂軍之中,這些人,就將舊賬全翻了出來。

    實則,東海公濫賭,父皇多多少少是有聽聞的,尤其是聽說東海公收了自己妃子娥皇的妹妹為義女,這種事又哪里瞞得過父皇?但父皇,卻是覺得極為有趣,並沒有見責的意思。

    若不是父皇聽聞東海公收司徒小女為義女之事哈哈大笑,更用了“有趣”二字評判,那老司徒周宗豈會善罷甘休?又豈會裝聾作啞假作不知道小女拜義父之事?

    可能是朝堂上的瑣事太累太累了,難得本朝出了這麼一個有趣的臣子,而且,還曾經立下不世之功,父皇對東海公,很是有些喜歡,對他的胡作非為,往往當作趣事來聽。

    不過,東海公在漳州遇挫,怕一切的一切,都會變了。

    “從嘉,你見過素日癔症未發的東海公,你來說說,東海公其人如何?”

    李煜心立時一跳,看父親威嚴目光看過來,他不敢對視,垂首道:“儿,儿不知……”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5:24 AM

第七十二章 京華煙云 (中)

   馮延巳看著這一幕,心里也在盤算,莫看皇太弟是聖天子在宗廟前立誓的繼承人,燕王則勇武剛毅,甚得人望,但聖天子,好似最喜歡的卻是這個有些懦弱又與世無爭只想清靜度日的鄭王。

    爭的最高境界,有時就是不爭,不過這個鄭王,是真的不爭罷了。

    “陛下,鄭王殿下又如何知道人心之險惡?和東海公相交,不過是鄭王生性善良而已。”馮延巳笑著給李煜打圓場。

    “那,總也該有些評斷。”唐皇還是炯炯盯著李煜。

    李煜咬了咬牙,低聲道:“儿,儿看東海公,並不是外界傳聞那般不堪……”

    說一千道一万,東海公都是因為自己被發去了漳州,現今已經生死未卜凶多吉少,如果自己再落井下石的話,怕以后睡夢中都不得安樂。

    “殿下,東海公其人,你可看錯了!”孫晟不以為然的搖頭。

    馮延巳心里卻猛地升起警兆,聖天子為何一定要鄭王評判東海公?是不是說,聖天子對東海公,還遠遠未到厭惡的程度,如果東海公能逃得生天,聖天子並沒有准備將其一竿子擼到底的打算?

    是了是了,自己為了敲打孫晟,卻是有些失算了。

    聽聞當初鄭王去東海,也是聖天子的授意,看來,對東海公不發癔症時到底是怎樣一個人,聖天子很感興趣。

    而且說到底,不管誰去漳州,本就凶險重重,那留從效用出軍亂這種万不得已的招數來對付東海公,從某種角度,只怕是被東海公逼得,而他此舉,更是徹底令朝廷知道,留從效,就是要做泉漳二地的土皇帝,和本朝,從來沒有一心。

    從這個角度,東海公就算死了,又何嘗不是立了一功。

    聖上寬宏,想來在聖上眼中,東海公是個很可憐的人了,為守國立下大功,剛剛半年時間,根本沒享受到什麼,就被遣去漳州奔赴一個死局,以聖上的心性,怕是此刻,憐憫東海公更多一些。

    馮延巳立時大大后悔,聖上還在東宮之時自己就是他的伴讀,聖天子在想什麼,自己卻如此疏忽,難道真是年紀大了,該到了歸鄉的時候?

    咳嗽一聲,馮延巳道:“殿下之言,也有道理,外界傳聞,本不足信,東海公或許好賭行為略有不檢,但畢竟年少,該當輕狂,只需聖天子下喻旨斥責几句,必迷途知返,那留從效行叛逆之事,栽贓中樞派出的大員,構陷聖天子冊封的縣公,乃是十惡大罪!”

    孫晟冷哼道:“留從效固然罪大惡極,但東海公陸寧,也絕不是什麼好人!”

    馮延巳打量著他,只是冷笑。心說你這傻蛋,你不死誰死?若不是壽州戰事逆轉,你早被送去周軍軍營,只怕已經被砍了腦袋,還有今日坐在這里侃侃而談的安穩?

    “陛下……”孫晟又轉向唐皇。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唐皇擺了擺手,輕輕嘆口氣道:“若東海公身死,其爵可以同族子弟過繼承襲。”

    孫晟滿肚子要斥責東海公的言語立時都憋了回去,一時臉漲紅。

    皇太弟也臉色一整,略有些尷尬,顯然,他對兄長的心思,有時也看不透。

    “陛下,如東海公這種奸佞,如何可以世襲罔替?!泉漳之地,因為東海公,已經是死局!若不動刀兵,泉漳二地,留從效從此為患!若動刀兵,生靈涂炭,南征蠻瘴之地,軍馬更是不易!臣當初推舉東海公赴漳州,是臣眼睛瞎了,臣死罪!請陛下治臣之罪!”孫晟卻是突然站起身,上了強脾氣,拿出了要皇太弟退位要唐皇立燕王為太子的勁頭,直諫,跪下,砰砰磕頭。

    唐皇皺起眉頭。

    馮延巳有些無語,聖天子寬宏心軟,孫晟這個樣子,聖天子更不忍心責備他,但孫晟就沒想過聖天子的顏面麼?

    便在這時,守在殿外的謁者匆匆跑進來,到了唐皇近前,低語几句,雙手呈上一份奏疏。

    唐皇怔了下,拿起奏疏翻看,臉色就變得奇異起來。

    饒是馮延巳從唐皇少年起就隨伺左右,卻也不知道聖天子現在的表情,意味著什麼。

    “你們都看看,這是東海公的奏疏!”唐皇合上絹冊。

    眾人都大奇,李煜更是激動的,失態問道:“東海公,逃出來了?!”

    對東海公,李煜本也談不上什麼好感,這家伙,見面就叫自己齙牙仔,那是什麼好話了?而且,根本沒有上下尊卑的樣子,隱隱讓人覺得,這家伙倒好似覺得他是自己這個鄭王的帶頭大哥,要保護自己這個小弟一樣。

    可是,東海公原本在東海富富貴貴快快樂樂,活的不知道多瀟灑,謀划著將東海港變成東海第一大貿易港,種種奇思妙想的策划,玩的不亦樂乎。

    可就因為幫自己出了個主意,結果,被發去極南之地,虎狼之穴。

    亂兵起,東海公和他的嬌妻美妾,可不知道會面臨多麼殘酷的場景。

    想想,李煜就覺得特別內疚,昨天一夜,盡做噩夢了。

    聽到東海公來了奏疏,顯然可能逃出了生天。

    這一瞬的激動,令李煜在父皇面前,都失態的追問。

    唐皇好似心神也有些激蕩,對李煜的失態也沒在意,做了個手勢,“你們都看看,只怕,其中有些不對勁!”

    那謁者就將那奏疏先轉給了皇太弟,皇太弟看過,瞠目結舌。

    接著,奏疏就到了馮延巳手中。

    馮延巳展開一看,也是一呆。

    “東海開國縣公、清源軍節度副使、漳州刺史臣陸寧謹奏:臣赴漳州地,深感万事艱難,唯有恪盡職守,節制漳州跋扈之吏,安撫猶心向南之閩民,皇恩至此,非不厚也,然何此地吏民,皆心背離?廟堂之高,聖人之慮,必知之,晉江王留從效,為門庭之寇心腹之害也!臣念君心浩浩,盡心求全,然賊留從效不感君恩仁愛,大逆不道,竟勾結吳越,起兵叛亂。蠱惑土蠻襲擾不果,現狼子野心,偽善盡去,以三千牙軍進犯漳州,臣苦口相勸,賊兵置若罔聞,欲行破城之叛,臣唯有討之!天幸聖天子庇護,臣以羸弱之軍,破賊之甲眾……”

    一看,這就是東海公的手筆,絕無潤色,辭藻都是那麼的……不講究,但事情卻是簡單扼要的就說得明明白白,只是,這道奏疏,越看越是令人心驚。

    東海公在奏疏里,竟然說他擊潰了襲擊漳州的留從效牙軍,而且,俘敵傷兵在內,有千余人,殺敵四百三十五口,留從效賊兵三千,大潰而特潰。

    這,這也太誇張了吧?

    鎮兵成為節度使私有,便可以稱為牙軍,也就是留從效最精銳之軍馬,總共其牙軍才多少人,超不過五千數。

    結果調動一多半襲擾漳州,反而被東海公擊潰?而且,看殺敵俘敵數,便是戰事中活下來的軍丁,只怕也嚇破了膽,再沒有戰斗力。

    報了戰果后,東海公更奏道,“留賊疲憊,當是進剿之機,唯有民心難收,臣冒死諫,請鄭王為泉漳都護,令閩之民,深慕天恩,軍民順和,皇恩所至,臣提討逆之師,必事半功倍,破留賊,平泉州,指日可待!”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5:52 AM

第七十三章 京華煙云 (下)

  奏疏的最后,東海公卻是希望聖天子能以鄭王領泉漳節度使,以皇族遠赴閩地,如此,可以令當地閩民感覺到自己等,不是化外之民,從大義上,打擊留從效,如此,才能真正收復閩民之心。

    而東海公在這里的言辭,多了几分豪氣,倒符合那個無法無天整天張嘴就賭三十万貫的家伙的性格,沒寫上什麼提本部人馬,為聖天子踏破泉州天闕,想來已經很克制自己了。

    只是,不管怎麼看,這奏疏,好像,都不怎麼真實。

    怎麼可能呢?東海公那几百典衛,擊潰了留從效精銳,還要進襲泉州?言之鑿鑿很有自信的能平定留從效?

    馮延巳心里怎麼都不明白,可如果說東海公是胡吹大氣,那他圖什麼啊?僥幸逃得性命,不趕緊來金陵請罪,卻遣人送來胡吹一通的奏疏?就算犯癔症了,也沒這麼玩的吧?

    “左相……”看馮延巳拿著奏疏,怔怔出神,孫晟卻似等的有些急了。

    馮延巳點點頭,將奏疏傳給他。

    孫晟看得很快,隨之冷哼一聲,“定是癔症又犯了!”他能坐到現在的這個位置,自然不是愚鈍之人,但人一旦深信一件事,這件事突然反轉的厲害,那下意識就會不想相信。

    李煜因為坐在另一側,所以,最后一個接過奏疏,看了几眼,就愣住。

    唐皇已經看向謁者,“傳陳覺和那鄭……”謁者小聲:“鄭東升。”

    唐皇頷首,“傳!”

    很快,樞密使陳覺和鄭東升從殿外走進來,兩人一直在殿外候著呢。

    鄭東升親自送東海公的奏疏戰報到樞密院,陳覺見事關重大,不敢耽擱,立刻領著鄭東升來勤政殿。

    作為閩人,鄭東升是第一次來金陵,殿中寶座坐的是皇帝,其余不是宰相就是親王,老頭有些慌,進殿后就叩首:“臣,漳州別駕鄭東升拜見天子陛下!”嘭嘭的磕頭。

    漳州來的?

    馮延巳就是一呆,隨之就知道,定是這老頭親自送來了奏疏,派一名別駕千里迢迢上書,可見事關重大。

    “鄭東升!陸寧奏疏所言,擊潰漳州三千牙兵,俘千余,斃四百余,可有虛報?”唐皇聲音有些寒森森。

    “並無虛報,臣,臣以頭擔保!”老頭嘭嘭磕頭,漸漸,鼻涕眼淚直流,東海公,卻是令自己見到了聖天子,這份榮耀,死了也值了。

    而且,送機密奏疏這般重任,東海公竟然這般相信自己,親手將奏疏交給自己,真真的是以德報怨,古之聖人,誰比得過東海公?!

    老頭更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唐臣,磕頭哽咽道:“臣,臣万死,被那留從效蠱惑,處處與東海公作對,卻不知,天佑本朝,聖天子慧眼識珠,才有東海公這等少年棟梁。那東海公在漳州,被奸人處處詆毀,老臣愚鈍,也輕信傳言,現今思之,老臣真是死不足惜,詆毀東海公之奸人,各個該當誅心剖腹!東海公,武可安邦定國,文能日理万機,更率親衛之軍,浴血奮擊,保得老臣等闔城數万口性命,功莫大焉!聖上,令東海公入閩,聖明啊!”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磕頭。

    皇太弟李景遂和孫晟,都覺得好似臉上,有些疼,甚至胸口和小腹,怎麼都感覺有些不自在?

    這老頭,看面相就耿直的又臭又硬的石頭那種,現今卻是鼻涕一把淚一把的稱頌東海公,讓人覺得,……,有些滑稽。

    便是唐皇,臉上也有些啼笑皆非,我們認識的,是一個東海公嗎?

    自從破例封了東海公兩個媵妾七品外命婦后,耳邊說東海公壞話的人好像突然多了起來,簡直是斑斑劣跡的一個混球。

    不過,至少,奏疏里所說,看來是無誤了。

    殿里几位,任誰都能看出來,這漳州老官吏,根本就不是那種能扯彌天大謊的人。

    馮延巳更是暗暗慶幸,幸好,自己還是幫東海公說了好話。

    這奏疏一來,聖天子又何嘗不高興,聽聖天子沒有治罪東海公的意思,反而要推恩其親眷,那孫晟,還正唧唧歪歪要死諫呢,現今,東海公可是幫聖天子狠狠抽了孫晟不知道多少個大嘴巴。

    “孫晟,你舉薦東海公有功,朕記下了!”唐皇溫言看向孫晟。

    孫晟好半晌,沒有言語,臉色陣青陣白。

    馮延巳心中暗笑,聖天子雖然寬宏無比,但也不是沒火氣,不知道,你被記下的,到底是什麼呢?

    唐皇目光又落到了李煜身上。

    “看陸寧奏疏,軍機耽誤不得,從嘉,你便領清源軍節度使,明日便啟行!”

    眾人都是一呆。

    馮延巳心下暗暗點頭,果然果然,聖天子最喜歡的,還是鄭王啊。只是奈何皇太弟有大統之道義,燕王剛毅果決,甚得軍心,大統之爭,怎麼也和鄭王無關。

    但顯然如果有機會,聖天子還是想量度一下鄭王才干的。

    聖天子一向優柔,遇到大事,必然會和群臣商議,現今令鄭王領泉漳二地,卻是難得乾綱獨斷一次,也可見,聖天子對鄭王,還是寄予了希望。

    不過,馮延巳看著鄭王滿臉迷茫的神色,心下搖搖頭,這大統之位,自己怎麼也不會押寶到他身上的。

    ……

    李煜心中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有些惆悵,第一次被父皇看中,出鎮地方,但要去的泉漳之地,卻是前沿,想到兵伐征戰,他就有些頭疼,恨不得有人替自己去才好。

    回到府中,正在書房發呆的當口,大周后走入,俏臉有些慍色,“這東海公,欺人太甚,派人捎來書信,信封上,寫著什麼齙牙仔親啟!”

    李煜一呆,“信呢?”

    大周后氣鼓鼓的將手上信箋遞給李煜,李煜立時一把抓過,拆開火漆看起來。

    大周后無奈道:“有什麼好看的?他去漳州,還能得好嗎?定是懇求你勸說父皇,令他可以回自己封國。”心中輕輕嘆口氣,如果夫婿他,真有影響父皇的能力,又該有多好?

    留從效的奏疏是昨天到的,陸寧的奏疏是今天到的。

    李煜昨日被留在了宮內,是以,大周后對廟堂上的事還一無所知。

    李煜看著密信,卻傻呵呵樂起來。

    陸寧就好像他肚子里的蛔蟲,一切都給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陸寧書信里說,實則奏疏和這封信送出后,他便會提兵進襲泉州,兵貴神速,且留氏牙兵新敗,士氣正低,留從效也絕對不會想到他會用几百軍馬,强襲泉州。

    不過,他自有妙計可以拿下泉州,所以,待殿下你來漳州時,泉州必然已經被平定,你只管來領功就是了。

    你不喜歡打仗,本公替你打,你只管來玩,當游山玩水,豈不美哉?

    “信里寫什麼?你傻笑什麼呢?”大周后無奈,不過雖然伉儷情深,但尊卑還是有別,她不得李煜允許,也不能去搶書信來看。

    “你呀,以后別提到東海公你就冷臉,你不一直希望我出鎮麼?看看吧。”李煜將書信交給了大周后。

    大周后看著密信,漸漸呆了,奇道:“東海公,要平定泉州?這家伙,又胡吹大氣呢吧?”

    李煜笑道:“今天他的奏疏可是到了,不過,就要先跟你講講昨天留從效的奏疏了……”

    他將這兩天之事講述給大周后聽,大周后聽得美眸連閃,李煜講述間,她不時咯咯嬌笑:“那燕王的心腹孫晟,和王叔,可不都被東海公氣死了嗎?”

    “這東海公,還真有些小本事。”

    “讓他氣氣那些家伙,倒是好玩!”

    “啊,他,他奏疏上,推舉你領泉漳軍鎮?父皇答應了?!”

    大周后,美眸異彩連連。

    但到最后,大周后還是蹙眉道:“不過這家伙,口口聲聲叫你齙牙仔,太沒有上下尊卑!”

    李煜無所謂的笑笑,“書信里他並沒有如此稱呼,信封上若不寫齙牙仔,你又如何知道是他寫給我的?”

    大周后輕輕頷螓首,這倒是,府里未必沒有燕王的細作,這封信,由司徒府妹妹處轉過來,任誰也不知道,是東海公寫給夫婿的。

    “我拿去燒掉。”大周后拿起書信。

    李煜笑道:“燒不燒有什麼?又沒什麼機密。”

    大周后俏臉有些無奈,但夫婿就這個性子,搖搖頭,拿書信走了出去。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6:06 AM

第七十四章 謀划

  葛四郎親自運送万貫銅錢進入漳州的時候嚇了一跳,還以為來的不是人間,哪有這樣的地域啊?

    大街小巷,到處都聚著人群,有人宣講,晉江王留從效是如何如何的壞,如何勾結土蠻要進漳州城殺人放火,如何鼓動亂軍來攻打漳州,為了趕走東海公,根本不將我們草民的命看成人命,城破后,土蠻也好,亂軍也好,哪有不燒殺擄掠的?!

    百姓們跟聽書一般,聽得感同身受,甚至也跟著宣講人破口大罵晉江王。

    在州衙前就更絕了,搭了個大台子,上面站著一個崔姓老頭,說起一年前,他儿媳如何被惡霸凌辱而死,儿子又如何被殺人滅口,晉江王留從效之兄長留從願在這漳州做刺史的時候,這種案子,怕多如累牘、罄竹難書,留從願滿口仁義道德,實則敗絮其中,他們兄弟,從來不將底層百姓看作子民,只是為了自己的權勢粉飾太平。

    老者講的聲淚俱下,圍觀百姓無不嘆息,更有火爆性子的,帶頭高呼,“留賊該死!”不過,怎麼都覺得,帶頭喊口號的,本地口音怪怪的,但百姓們哪會多想,立時便有人跟著高喊。

    城內到處都是群情激憤的百姓,葛四郎滿頭冷汗,更要隨行護衛錢款的葛家門客們都打醒精神,別被暴民們搶了運錢車。

    等這些雙騾大馬車,足足三十多輛停靠州衙廣場另一側,來了典衛接管,葛四郎才算放心。

    而見到東海公時,東海公第一句話就是問:“你押解的款項,是來還債的,還是我的飛錢專運呢?”

    葛四郎立時全身冒冷汗,苦笑道:“是,是東海公的飛錢專運……”

    陸寧在海州臨行前,存入了葛家櫃坊万貫銅錢,卻說不想去其泉州分號支取,要葛家將銅錢運來漳州親自交給他,若不同意,這些銅錢就存櫃上,以后再說。

    這樣一筆大生意,報到金陵,葛家家主自然答應,特事特辦,而且,分文不收東海公的轉運車馬費用。

    這差事,就落到了和東海公“交好”的葛四郎頭上。

    葛四郎一個頭兩個大,頭腦清醒后,他是很不想再見到東海公這個惡魔的,但偏偏,家族里都以為他和東海公相交莫逆,父親也很是為他驕傲,覺得他接人待物很有進步,竟然能和那傳聞中喜怒無常的濫賭鬼交上朋友,這等重任,自然要交給他。

    在父親的殷殷期望和几個兄長的妒火中,葛四郎無奈起身南行,但他很是磨蹭,甚至在路上生了一場病。

    但不管怎麼拖,他終究是要面對這個惡魔。

    到了距離漳州最近的虔州櫃坊后,發現如果從虔州櫃坊直接提走一万貫,對其以后生意或許會有影響,葛四郎又寫了封信去洪州,要洪州櫃坊輸運部分款項來虔州。

    說起來,虔州附近盛產名茶,所以,虔州櫃坊是葛家分號中最大的櫃坊之一,饒是如此,一次提取万貫仍然傷筋動骨極大的影響周轉,可見葛家家主運錢十万貫去東海,其對東海的看重了。

    就這樣,葛四郎帶足護送錢車的門客,趕著三十多輛騾車,從虔州一路浩浩蕩蕩而來。

    爾后,終于見到了……東海公。

    聽到是飛錢專運,陸寧咂巴咂巴嘴,“四郎啊,你欠的債務,不急,放心,本公不收你利錢。”

    葛四郎在外面一向飛揚跋扈,可在這東海公面前,就乖巧的好像小貓,債戶的滋味不好受,尤其是,債主滿口大仁大義,說的你不還錢,好像罪大惡極一樣。

    賠笑道:“東海公放心,來此之前,小的已經做了謀划,不出三個月,小的就能籌出五万貫飛錢送到漳州,此外,小的曾經說過的珍藏之品,也一並送來。”

    陸寧笑了笑,說:“那都好說,你來的正好,我要襲泉州,正好有借助你之處。”

    葛四郎嚇了一跳,襲泉州?用我做什麼?

    葛四郎運送大筆銅錢來漳州,自然一路都派出門客刺探,路上就得到信,東海公剛剛在漳州擊潰了泉州來犯軍馬。

    而且,是以區區几百親兵,擊潰了數千泉州精銳。

    葛四郎對這惡魔心中懼意便又多了几分,但進襲泉州?東海公你老人家天縱神武,親兵悍勇無敵,你要去就去吧?用我做什麼?我手下這百余名庄客,對付些雞鳴狗盜之輩還行,幫你去打泉州?你咋想的啊?

    而且,我家在泉州也有一家極大的櫃坊啊,你們爭權奪利互相血拼,我葛家是商人,怎能明目張膽的幫你?那我泉州櫃坊可不轉眼就被晉江王抄沒?

    “不用怕!”陸寧笑著拍了拍他肩頭,“只是借用你的車馬而已,此戰必定成功,不會給你葛家帶來損失,本公與你葛家,以后合作的機會還多著呢。”

    葛四郎苦笑,“是,是。”看著這東海公笑容,心里就有些發毛,當初,輕輕松松讓自己成為三十万貫欠款的債戶,他臉上也是這種笑。

    實在,實在是鼓不起勇氣拒絕。

    ……

    “要襲泉州?”

    不管是以穩健著稱的官原,還是陳致雍、宋侗興等,聽到東海公要襲泉州,都是驚訝無比。

    張定南老參軍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躬身道:“第下,前夕泉州軍新敗,若趁勢掩殺,未嘗不可有奇襲之效,但泉州軍敗,據此已有七日,此舉,既無奇襲之效,又無聖諭之義,第下何不等聖諭到,若聖諭削晉江王藩位,令第下招討,如此師出有名,募集鄉勇,大舉征討,又得各處藩鎮相處,賊患必平,如此才万無一失。”

    張老參軍對東海公,心下早已佩服的五体投地,甚至也跟縣公府官吏一樣,開始尊稱東海公為“第下”,但好像東海公又腦門一拍來了奇怪的謀划,實在忍不住,開言勸諫。

    陸寧笑了笑,:“是吧,任誰都覺得,本公現今不可能襲泉州,留氏兄弟,自也想不到,所以,本公偏偏就要此時進襲,至于七日之前,老張你說的不錯,那是進襲最佳時機,但本公有奏疏有書信是必然要動筆的,何況,現今强襲,我才能鍛煉我的親軍啊!”

    張老參軍立時無語,東海公這是拿襲泉州這等軍國大事都當練兵?沒難度制造難度也要上?

    “好了,我意已決,諸位只管做好本職便是。”陸寧本來也沒和他們商議軍機的必要,但琢磨畢竟都是自己心腹,提前知會他們一聲,令他們也覺得身在策中,也有個是自己心腹的自覺。

    東海公這樣一說,眾官又哪里還敢多說,都躬身,稱:“是!”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6:47 AM

第七十五章 天下英雄,誰可一戰?!

泉州城中。

    喊殺聲震天。

    街巷之中,紅巾裹頭的泉州兵卒,正節節敗退。

    三四個方向的街巷里,都有黑壓壓重步兵方陣如絞肉機一般前行,前有刀陣此起彼伏的揮動,后有箭矢如雨的支援,猝不及防便被攻破城門的泉州兵卒,四散奔逃。

    又見長街之上,奔馳著一匹雪白駿馬,馬上錦衣少年郎,冠上明珠如斗大,看似鮮衣怒馬的公子,但那手中寒森森陌刀,便如收割人命的鐮刀,白馬所至,銳不可當,閩卒馬步,盡皆授首,便是那全身貫甲的甲士,被那少年郎刀鋒抹過,也如朽木般碎裂。

    少年郎身后,數十輕騎揮舞馬刀,四周奔逃的兵卒,逃得稍慢,便被圍獵,仰頭便是漫天的刀影砍下,慘叫中仆倒。

    晉江王府城樓上,留從效遠遠看著那策馬馳騁万千軍中如入無人之境的少年郎,臉色陰晴不定,眼中,隱隱的懼意,袖中,微微顫抖的手,麾下卻不會注意到。

    怎麼也想不到,葛家的運錢車怎麼就內藏甲兵,入城之時突然發難,北門立時失守。

    雖然料定東海公在等唐主喻旨,但留從效也再不敢輕視這東海公,一邊向吳越求援,探馬也早就遍布城北百余里,但唐兵就這麼無聲無息的殺到,完全沒有探馬的一絲警訊,那只有一個可能,這些探馬,都已經被殺光。

    但是,這怎麼可能,探馬都是輕騎,遠遠看到唐兵蹤影,又怎麼會一個也逃不回來報信?

    不過,眼前並不是思索這些的時候,驚天之變下,便是這晉江王府牆高溝深,但真的能守的住麼?能阻擋住他嗎?

    遠遠的,望著那街巷中來回衝殺的少年郎身影,留從效眼皮一直在跳,又回頭,看了看城牆上弓兵,他們人人臉上,都有懼意,留從效心中長嘆口氣。

    “董三郎去了!”站在留從效身旁的兄長留從願突然喊了聲。

    卻見長巷之中,一隊貫甲騎兵從側街奔出,拐個彎,猛地疾馳而來,迅雷不及掩耳的衝入東海輕騎陣中。

    畢竟街巷之中,猝不及防。

    立時有几名輕騎,被重騎兵長矛戳于馬下。

    城牆上守兵發起一片歡呼。

    “好,好一個勇冠三軍的董三郎!”

    留從效扼腕擊掌,大聲叫好。

    董烈董三郎,是泉漳第一勇將,和陳洪進不同,陳洪進長處在領軍,在兵法,董三郎,便是一個“勇”字!

    這小隊重騎,為首將領面帶猙獰面具,可不正是董三郎和他的近衛?

    “逆賊受死!”董三郎的怒吼聲遠遠傳來,他已經伏身,策馬向那少年郎直衝而去,烏黑長矛平舉,疾速衝刺之中,便似有万鈞之力,直直向少年郎戳去。

    “好!”“万歲!”

    城牆上士卒,紛紛歡呼!

    現今万歲,還未被嚴格禁止,便是留從效也覺得,此時若不喊一聲万歲,難泄心頭熱血之沸騰。

    “嘭!”悶響聲隱隱可聞。

    那少年郎的駿馬,和董三郎良駒側身而過,少年郎手中刀鋒,准確無誤的平平砸在董三郎頭盔上。

    董三郎良駒極快,跑出十几步,董三郎才猛地落馬,平平摔落在地,臉上面具滾落,那金屬面具,卻已經變形,好似從中折疊了一般,董三郎頭顱處,也扁平一片,卻是頭盔和頭顱,都被砸得扁平,或許是,頭顱被直接拍入了脖頸中。

    王府城牆上此起彼伏的歡呼聲戛然而止。

    董三郎身后十余名貼身侍衛重騎,卻是看得更清楚明白,竟紛紛掉頭就跑。

    戰陣上殺紅了眼睛,這十余騎又是董三郎親如兄弟的親衛,主將遇害,這些親衛必定會瘋了般圍毆弒主之仇敵,但他們卻都落荒而逃,顯是被那少年郎嚇破了膽。

    但輕騎顯然不會放過他們,瞬間這些輕騎就已經取下背上弓箭,追擊而去。

    少年郎慢慢打馬而行,附近街巷之中,突然變得好似空無一人。

    站在高處的留從效等看得明白,那少年郎方圓几個街巷內的眾多紅頭巾士兵,都躲在巷子深處,簌簌發抖,再沒有接戰的一絲勇氣,而就怕被少年郎發現。

    當少年郎策馬從側巷口踱過,蜷縮在巷中的紅頭巾們,立時潮水般向街巷深處跑,遠遠從高處看,就好像一群紅頭蒼蠅。

    “噠、噠、噠”少年郎胯下駿馬的馬蹄聲,竟突然變得是那麼響亮,每一聲,都好似敲打在留從效心頭。

    停在了一箭之地外,少年郎抬眼看著城樓上的留從效。

    “除首惡!降者不殺!”少年郎淡淡的說著,就好像,在悠閑的和人聊天。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留從效咬著牙,高聲問,只是,他的聲音,在微微顫抖。

    “本公陸寧!”少年郎聳聳肩,“怎麼,晉江王,你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是誰麼?”

    留從效一口氣憋住,自己哪里是這個意思?

    這東海公,真是傳聞的一般,簡直有毛病,剛剛施展出万夫不當之勇,三軍盡皆膽寒,可隨之,就跟自己裝傻充愣,令人氣得無可奈何。

    “留從效,你若降,我會向聖天子求情,為你留個后裔,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陸寧仰頭看著留從效,今日,自己還真有些疲累了,殺傷人命,和打鐵,還是不同的,好在,歇息了一會儿,力氣又在漸漸恢復。

    “不必多言!”留從效慢慢拔出了腰間佩劍,冷笑道:“陸寧!你這妖人!妖法禍亂天下,早晚死無葬身之地!”

    陸寧微微蹙眉,這留從效,已經抱了必死之心,而臨死前,也要給自己挖坑,他這些話,早晚會傳出去,傳到唐主耳中,初始或許沒什麼,但如果這樣說的人多了,災禍自會隨之而來。

    如果自己的名聲從亂七八糟的三十万公,瘋瘋癲癲又悍勇的癔症患者,卻變成什麼妖人,那可就大大不妙。

    撇撇嘴,陸寧笑道:“我不過跟煉丹道士學了些制作火藥之术,炮仗之類,嚇嚇人而已,今年新年,東海就會有炮仗嚇年獸,你居這蠻瘴之地,妄自尊大,無知無畏!”

    留從效滯了滯,冷哼一聲,揮揮手,“多說無益!”話音未落,突然就覺得腰眼一痛,接著就有七手八腳將他按倒,扭頭間,卻見兄長留從願同樣被士卒按倒在地。

    而一旁,面無表情的,正是統軍使陳洪進。

    “晉江王!我等不想被連坐九族!”陳洪進臉無愧色,對被按在地上的留氏兄弟拱手。

    四下弓手步卒,本就惶惶,卻都沒有反抗之意,反而都慢慢放下了手中兵器。

    留從效怒目看著陳洪進,咬牙道:“好,好,好!”

    陳洪進並不理他,走上兩步站在城樓上,對下面那少年郎恭謹鞠躬,“下官陳洪進,願降!這便捆縛留家賊眾,開城門向東海公第下磕頭請罪!”

    這亂世副將、牙將們,本就大多是這個德行,陸寧不以為意,微微頷首。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6:52 AM

第七十六章 懸賞之事

令官原暫時知漳州政事,陸寧領著親兵駐扎在泉州,以防吳越自福州進犯。

    雖然不知道唐主到底會不會令李煜出鎮泉州,但晉江王府自己自然不能住進去,好在留從效的別苑,極為雅致,就在城北泉山之上,山上有諸多泉眼,所以稱為泉山,而且泉州環山障海,如果不攻破城池,也上不得泉山,安全無虞,陸寧便將這別苑,當作了臨時的府邸,漳州公府的媵、婢及各種屬官,移蹕與此。

    泉山山腳,便是大食坊,住有百余個阿拉伯及波斯家庭。

    陸寧去泉州府衙區,車馬便要從大食坊橫穿而過,看著那些深邃眼窩高鼻梁的胡人,令陸寧隱隱有回到前世的感覺。

    前朝唐之開放遺風尚在,如泉州這種重要貿易港口,几乎都有胡人坊,住有胡人移民。

    有陳洪進協助處理福州政事,倒是極快的理順各種關系,而陸寧,第一要務……,自然是處理泉山別苑的下水,從東海帶來的鐵管沒有了,陸寧也沒時間打造,便令泉州工匠燒制陶管代替。

    綠林蔥郁,泉水潺潺。

    半山涼亭之上,陸寧正翻看來自東海國每月一次的文書,很多甘氏都做了批注,而學館之事,便是尤五娘做批。

    其實所謂批注,只是甘氏和尤五娘將文書整理一下,將重要文書的概要內容整理出來簡略寫在頁楣,陸寧便可以知道哪些自己想看。

    趙普確實是個人才,東海國現今政務井井有條,倒沒什麼需要特別操心的。

    而本月的公文,卻是多了一冊“揭榜人錄”,便是從陸寧離開東海后,一些揭三十万貫賞榜之人的詳細資料。

    其中很多趙普等府官覺得胡鬧之徒,都被趕走,一些還吃了鞭子,當然,便是被趕走之人,其自稱的“奇異”之處,冊中也都收錄,顯然趙普也知道,國主看事情,根本就不是正常角度,怕自己等以為的傻子瘋子,有所疏漏,以后被國主見責。

    陸寧翻看,從自己離開,共有三十多人去揭懸賞榜,被趕走二十多人,其余九人,趙普等不敢定奪,現今安置他們在驛館,等東海公回復,有哪些值得東海公召見,便會送來泉漳,又有哪些可以收錄為門客,哪些可以直接趕走甚至作為騙子下獄,請東海公批復。

    被趙普等直接趕走的,確實不是傻子就是瘋子,便是留下的九人,陸寧看了也搖頭,這都什麼啊,有人聲稱,他生有二心,是以才身体特別强健,若能多妻多妾,子嗣后代,也都二心,如此子子孫孫,可征入軍中成為精銳,這不就是萌芽的人種論麼?不過看趙普留著他,想來這家伙真的体格特別强健,而且有什麼辦法,或者是什麼畸形?令兩側都有心跳?

    又有揭懸賞榜的,說他有千里之目,而且跟趙普表演過,趙普雖然不信,但怕錯過奇才,所以,這個暫時也留在了驛館。

    等等等等。

    這九個人,几乎都是唯心神怪論,和自己想的人才根本不是一種。

    陸寧無奈批復,全部趕走。

    便是做門客的資格,這第一批人里,也一個都無。

    正有些郁悶之時,身后腳步聲輕響,沁人香風早就飄來,不回頭陸寧都知道,這香噴噴讓人聞著都升起一把抱過來親一親咬一咬衝動的,除了尤五娘並無旁人。

    心下嘆息,大戰之后,自己好似,越發心里有些不順暢一般,很想宣泄一番,對女色抵抗越來越弱,所以最近這段時間,卻是躲著她兩個,越是想到這兩個絕世尤物般的美妾,越是覺得心煩意亂。

    或許是因為,這南方的天氣,太濕熱了吧,便是冬季,也溫暖如春,令人心里,便如長草了一般。

    “主君,奴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令陸寧沒想到的是,尤五娘進了涼亭,就噗通一聲跪下,看得陸寧都一呲牙,心疼啊,這可是石頭地面,雖然沒見過,但想也想的出尤五娘那柔若無骨滑若凝脂的小身子是多麼嬌嫩,膝蓋這麼硬生生一跪,晶瑩剔透的小膝蓋,若是磕傷,留下什麼疤痕,可多讓人疼?

    尤五娘粉臉帶著淚痕,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更如海棠一樣嫵媚。

    “好了,別裝模作樣了!”陸寧瞪了她一眼。

    “主君真是奴的天,奴什麼心思,都瞞不過主君……”尤五娘慢慢起身,抿嘴笑道:“主君單槍匹馬,平定泉漳二州,立不世奇功!當今天下名將,在主君面前,都如草芥!奴能伴主君,真是死也甘心,只是奴本想為主君慶功,卻不見主君蹤影,便是各類文牘想送到主君這里,主君也都是用典秘書代勞,主君,是有什麼煩心事麼?”

    難得尤五娘能說几句正經話,說這些話時,她全身心好似都散發著自豪之情崇拜之意,和平素拍馬屁截然不同。

    聽尤五娘問起有什麼煩心事,陸寧不由心中深深嘆口氣,心說還不是被你們兩個鬧得?

    搖搖頭,陸寧笑笑:“也沒什麼,想是近日殺戮太多,有些煩躁,怕脾氣不好驚嚇到你和貴儿,所以,暫時還是少和你兩個見面。”

    “主君這是什麼話?甘七儿她好面子,奴卻不怕,莫說主君脾氣不好責罵奴,便是鞭打奴,只要主君能消了胸中郁悶之氣,奴也願意,只是,只是主君,莫打死奴,奴,奴還想多侍奉主君几年……”尤五娘說到后來,顯然觸動了心事,眼圈微微有些紅,卻不是方才作偽了。

    陸寧心中柔情漸起,心中煩悶也漸漸淡了,笑道:“你呀你,說著說著,就走偏!”

    尤五娘嬌笑一聲,“主君,是不是心情好些了?”

    陸寧輕輕點頭。

    尤五娘俏臉漸漸肅穆起來,垂首,低聲道:“奴不知道為何如此幸運,能遇到主君,不但不嫌棄奴,還冊奴為七品誥命,現今,奴還覺得是做夢一般。”

    陸寧沒說話,輕輕伸手過去,握住了尤五娘柔荑。

    尤五娘身子一顫,愕然看向陸寧,隨之低下頭,小碎步慢慢挪到陸寧身側。

    陸寧心中柔情涌動,本以為她會靠在自己身上,卻不想,尤五娘輕輕側跪,卻是靠在了自己坐的石凳旁,顯然,她竟然不敢主動靠向自己,莫看她說的天花亂墜好似風情無人敵,也不過是另一種色厲內荏,實則內心深處,在自己面前,她卻是覺得她自己卑微無比吧。

    看著腳下這將自己奉為天上神明一樣的麗人,陸寧輕輕嘆息,但也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握著她柔若無骨的小手,輕聲道:“痴儿,痴儿……”

    以往古文里見過這個詞,今日才解其意。

    只是,過了一會儿,陸寧便覺得有些不對,如握軟脂的手,本就酥酥的,可尤五娘小手又慢慢動了几下,蔻丹美甲輕輕碰觸自己掌心,本來酥麻的手又更癢了起來。

    這小妮子,竟然乍起膽子作怪了!

    陸寧就覺得心中的草噌噌的長,低頭看去,側跪的尤物,美色近在咫尺,從她的誘人粉色小繡花鞋,往上一路游走,嬌俏身段,直到那嬌艷欲滴的紅唇、凝脂一般的臉蛋和水汪汪的美眸鳳目,都在眼下,俯視的角度,衝擊力更是難言。

    陸寧的心跳的厲害,撒開手,瞪眼道:“你再如此,有一日我忍不住,害你得了什麼怪病,甚或壞了你性命,你可莫怨我!”

    尤五娘呆了呆,好似若有所思的樣子。

    干咳一聲,陸寧起身,“好了,也該回了!”

    尤五娘忙爬起身,有些神思不屬,卻好似,還在琢磨陸寧的話語。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7:03 AM

第七十七章 人生軌跡

  泉州城外校武場,刀兵、盾手、弓手、甲士、騎兵一列列一隊隊肅穆而立。

    兩匹高頭大馬,李煜在前,陸寧在后,后面又有數騎,是陳洪進等將領。

    三千泉州兵和一千漳州兵,共四千人,組成了清源軍的新鎮。

    不過,這些泉漳士卒,實則就是降兵為主,可是,便是陳洪進都不得不感慨,怎麼短短時日,泉漳降卒不但恢復了信心,甚至比以前看起來還生氣勃勃。

    陳洪進不由得,就望向了前方那東海公,心下苦笑,莫說這些降卒,便是自己,想到有這東海公坐鎮泉州,又如何不覺得心里踏實的很,可惜,想來他是不太信任自己的,若不然,作為他的部將,心情定然不同。

    而這些步卒,就沒那麼多顧慮了,他們大多經過漳州、泉州二戰,東海公從令他們心膽俱寒的惡魔轉而變成他們的統帥,又如何不立時各個精神抖索滿是斗志?

    親歷這二戰的士卒,又有哪個不心下思量,這勇冠三軍的東海公,便是一人可滅一國的傳說人物?

    天下英雄,又有誰是他的抗手?

    身為這樣一個天下勇將莫可當的霸主之部曲,怕是心態也立時會跟著膨脹,不過身為降兵,心里多少會有些擰巴罷了。

    陳洪進琢磨著,又看向最前方的李煜,目光閃爍,只是,東海公,怎麼會押寶在鄭王身上?這可讓人看不懂了。

    不過東海公這人,好像率性的很,雖然接觸不多,但大致也能想象,對他脾性的,他才不管什麼廟堂風云、權勢之爭,便會一門心思維護;不對他脾性的話,燕王、皇太弟,怕也不怎麼在他眼里。

    跟著這樣一個主公,實則,也不知道是好呢,還是不好。

    胡思亂想著,陳洪進緊緊跟在隊伍后面。

    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閱兵的李煜,心下暈乎乎,卻不想,真的是自己來到泉漳二地時,這泉州已經被東海公平定。

    他此來,先去的虔州,也就是百勝軍鎮所在,打探之下,才知道泉州已經平定,他這才在百勝軍數百軍卒簇擁下,來了泉州。

    而百勝軍鎮若不是因為他的到來遣派哨探,也根本不知道泉州已經平定。

    東海公秘而不發,卻真是在等他來到泉州后由他親自寫奏疏給父皇報喜,這功勞,擺明就是便宜他的,就算他不敢欺瞞父皇據實上報,但自也有所謂的遙領指揮之功。

    李煜就覺得暈暈的,不過從金陵到泉州行了行路,竟然就有軍功到手。

    自己這輩子,莫說軍功,一兵一卒也沒統領過,卻乍然間,就出鎮地方,更可以向父皇彰表軍功,真是,真是做夢也想不到。

    他回頭,看了策馬跟在自己身后的陸寧一眼,方才閱兵前,陸寧親自牽來馬匹扶他上馬,他能感覺到,那些泉州將領和官員看自己的神色立刻都變了,或許,王叔和皇兄,原本在他們心目中才有這種地位吧,現今的自己,在他們眼里,才真正有了皇族的尊貴。

    挺了挺胸膛,李煜向前看去,卻好似,第一次發現,天是那麼的高,海是那麼的遠,便是藍天上白云,也變得分外多姿多彩。

    ……

    晉江王府早就被打掃的煥然一新,門楣更被涂了新彩,正門匾額也已經更換。

    閱兵之后,李煜在這個新的鄭王府宴請陸寧,大周后親自在旁作陪,而且說起,里面有兩道小蔬是她親手為東海公做的,因為聽妹妹說起,東海公喜歡吃素,不喜吃肉。

    李煜很興奮,很快就喝得微醺。

    他此來帶了喻旨,陸寧除了仍舊兼任清源軍節度副使外,又領泉漳行營招討使,當然,這樣一來,陸寧便要在泉州任職,卸任漳州刺史。

    酒桌上,陸寧保薦官原為漳州刺史,李煜自然滿口答應,說到一切人事,都由東海公做主便是。

    喝著喝著酒,李煜突然一翻眼珠子,問道:“東海公,你為何不稱本王齙牙仔了?!”

    陸寧一呆,大周后俏臉也滿是無奈。

    隨之陸寧笑道:“今時不同往日,在東海國,我腦子有時犯糊涂,最近好像漸漸好了,何況出了東海國,我是殿下的臣,怎可無禮?!”

    “你呀,又開始胡說八道了……”說著,李煜嘆了口氣,“當初留從效的奏章到了京師,我以為你會被亂兵所殺,心里,還真有些難過!”

    陸寧笑笑:“都說禍害遺千年,殿下放心,我一時半會,死不了的。”

    李煜就笑起來,拍拍陸寧的胳膊,“東海公,以后你我就兄弟相稱吧!”

    陸寧怔了下,眼角余光瞥到,大周后俏臉並無異色,也只是在等自己的答復,便明白,這是夫妻兩個商量好的,而且,多半便是大周后攛掇李煜的。

    大周后,身為鄭王妃,看似光鮮,但實則在李家宗室中,她必然覺得壓抑,整日跟著夫婿提心吊膽,這種生活,她定然很不適應。

    如果自己沒有改變歷史,其實現今南唐正被周國侵襲,大敵當前,內斗並不嚴重,而南唐戰敗割讓江北之地不久,皇儲之爭便即爆發,又因為皇太弟兵敗軍中威望損失殆盡,所以爭斗結束的也很快,燕王隨即被立為太子,但燕王立時便鴆殺了叔父,令唐皇大怒,罷黜燕王,立李煜為太子,而且,燕王不久,便即過世。

    所以說,歷史上南唐皇權之爭,遠不似現今這樣激烈,李煜屬于天上掉餡餅,很安逸的接棒,真正擔驚受怕也不過几個月,但現今就不同了,皇太弟和燕王勢均力敵,同時,又因為唐皇偏愛李煜,燕王更警惕這個弟弟,怕是處處打壓,李煜的日子不好過,大周后的日子就更不好過。

    現今看大周后,顯然一直在幫李煜出主意,涉身進了權力斗爭漩渦,她倒不見得是為了權勢,但就算為了保住性命,也不得不多關心廟堂的爭斗。

    陸寧也有些無奈,好似因為自己,大周后也偏離了她原本的生活軌道,本來她很安逸的和李煜談情說愛,順理成章成為皇后,哪里會參與廟堂之事?

    而現今,因為李煜性格懦弱,對這些爭斗全無心機,大周后,不但頻頻出謀划策,還要赤膊上陣?

    現在,怎麼感覺,她有點向女强人以及那些后宮干政的則天皇帝、懿貴妃等等方向發展?

    這,是我的錯麼?

    陸寧哭笑不得。

    李煜說什麼兄弟相稱,一看就是大周后的主意。

    不用說也知道,眼見自己在東海的種種,又見自己帶著數百親兵就平定了泉漳二州,大周后不管心里是不是還厭惡自己不懂尊卑,荒唐無行等等,但已經准備拉攏招攬自己,希望自己成為李煜的一大臂助。

    “稱呼,就是一句稱呼罷了,殿下,你我相交,貴在知心!何況,我們還是算親眷的嘛!”陸寧說到這里時,注意到了大周后美眸閃過的一絲厭惡之色,肚中好笑,又道:“不過殿下,上奏疏表泉漳二地平復時,再向聖天子提一提,現今是攻伐福州的好時機。”

    “福州距離吳越腹地很遠,本就是當年我朝平定閩國時,吳越趁火打劫,混亂中取了福州,現今,該是我們要債的時候了,殿下請聖天子調派軍馬,做出攻擊蘇杭二州的架勢,令吳越兵馬不敢輕動,更不敢南援,殿下便可提兵進擊福州,必一蹴而就!”

    李煜喝得暈暈乎乎,訝然道:“本王進擊福州?……”

    陸寧咳嗽一聲,“自然是我代殿下領兵。”

    “好,那好!”李煜這才松了口氣的樣子。

    大周后在旁卻是思忖著陸寧的話,美眸越來越亮。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7:09 AM

第七十八章 曉妝初了明肌雪

  鄭王府后花苑,陸寧坐在涼亭中等待。

    李煜醉酒被扶入內堂休息,大周后卻是留陸寧喝杯醒酒茶,說是有話和東海公講。

    這留從效修的花苑,奇石異花,碧湖流水,甚為美輪美奐。

    不過思及這一代梟雄,馬上和親眷一起,就要被押赴金陵問罪,甚至可能會罪三族。

    陸寧搖搖頭,這個年代的法律,太不人道了,便是現今唐主寬厚,但也是相對而言罷了。

    身后腳步聲響,陸寧回頭看去,微微一怔,卻見大周后霓裳華麗,彩絛飄飄,聘婷行來。

    她剛剛卻是換了身裙裝,高髻纖裳,纖麗裊娜,此刻輕盈行來,真真是“煙輕麗服,雪瑩修容”,高貴婉容難以言表。

    在陸寧對面落座,侍女奉上鮮果茶點,又為二人斟茶后,都退到了涼亭下。

    “東海公,你該當比鄭王殿下年紀小,你和殿下兄弟相稱,本妃要怎麼稱呼你,好似,你並沒有表字?要不要,殿下幫你想一想,你雖未及冠,但論公德,早可表字了!”大周后淺淺的笑,盡顯優雅高貴。

    陸寧笑道:“隨意了,喊我陸寧就可,那以后我喊你嫂嫂?不過說起來,從香儿論起,你該當喊我一聲叔父才是!”

    大周后笑容一滯,俏臉立時有些垮。

    好似勉强壓著心中的厭惡,大周后問道:“東海公進襲福州,可有把握?平定泉漳,已經是天大功勞,如果進攻福州受挫,反而是狗尾續貂。”

    陸寧笑道:“如果我朝軍馬能在吳越北境佯動,取下福州,還是有七八成把握的。”

    大周后微微頷首,說道:“以后,鄭王就全仰仗東海公輔佐了!”

    陸寧笑笑:“我第一次和殿下見面,就說過了,他今生,該當無虞。”

    大周后又滯了滯,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樣子,好像本來想和陸寧深談,但顯然兩個人完全不一個頻道上,有挺多話,卻也談不下去了,端起茶杯品茶,好半晌,才找到個話題,“慧儿一直吵著跟我來呢,大哭大鬧了兩天,可不像她了!”

    陸寧知道說的是自己的寶貝干閨女,原來,她名字里有慧字,不過,也懶得跟大周后問,點點頭,“等此處戰事告一段落,她來玩玩也無妨。”

    于是,又是尷尬的沉默。

    “你現在幸福嗎?”陸寧突然問,現今的大周后,和自己印象中史書里無憂無慮,優雅從容醉心霓裳樂曲的大周后,好像根本不是一個人了。

    自己多少,有些責任。

    大周后一呆。

    “不用活的那麼辛苦,你喜歡音律,便去鼓搗那些名曲,喜歡玩樂,便去游山玩水,怎麼快活,便怎麼生活就是。”陸寧的話,很是真誠。

    大周后有些錯愕,隨之俏臉升起慍色,咬了咬紅唇,“東海公醉了,請回吧!”

    陸寧點頭,起身拱拱手,便轉身下涼亭。

    看著陸寧背影,大周后美眸中怒氣卻漸漸消散,她輕輕嘆口氣,捧起茶杯,也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

    回到親軍軍營,陸寧在陸平陪同下,親自勉勵了一番被選入親兵隊伍的泉漳兵卒。

    共有兩百余名精銳被補充進了親兵,都是個頂個的壯漢,且都是未成婚的小伙子,這些新兵,除了補充二十几個戰死以及傷重殘疾的親軍,且每戍又加了十人,現今帶來泉漳的十三戍親軍,一戍增為六十人,十人為一都,設都頭一名。

    此外,又新組一支預備戍,共百人,平時和伙夫民夫一起服役,戰時則是極為機動的力量。

    預備戍的戍主,則由泉漳兩次戰事中表現極為出色的一名都頭出任,人人都叫他小三六,陸寧賜他名為陸抗,隱隱的,便是第十四位太保。

    陸寧預想中,每戍擴編到一百人后,加留在東海的一戍,共一千四百人,又有預備戍五百名左右,差不多這支親軍就真正成型了。

    對新征募的泉漳親軍,陸寧簡單勉勵了几句,這些小伙子卻是各個激動的熱血沸騰,山呼万歲,主公千軍万馬中縱橫無敵的身影,早已成為他們腦海中難以磨滅的印記,能跟在這樣一位不世之主麾下征戰四方,又有哪一個軍漢不心潮澎湃?

    親軍隊伍一點點在壯大,陸寧心情並不是很興奮,思及戰死及傷重退伍的那二十余名親軍,雖說傷者以后的待遇就不必說了,死者家人都被種種撫恤,更有兩名戰死的親軍是孤儿,陸寧也命屍身運回東海立碑厚葬,且為兩人尋覓兩個幼儿作為他兩個的繼子養在東海公府,成人后為其繼承香燈,對這個時代來說,這種撫恤之法真的是天高海深了,令眾親軍都感動的熱淚盈眶,恨不得死的那一個就是自己。

    但陸寧卻覺得有些不爽,現今不過是小小的戰斗,且都是攻其不備,又有自己坐鎮,還做不到零傷亡,自己還需更加努力革良親軍的器械才行。

    正在帳中思忖之際,有典衛匆匆來報,說是漳州來了個蠻人頭領,自稱是米珠的夫君儂巴音,要投靠主公,在漳州歸順的土蠻已經指認,確實是儂巴音沒錯,現今他被送到了泉州,就在軍營之外。

    陸寧讓傳,不多時,典衛領進來一個白白淨淨的胖子,和隴如土蠻很有些不同,一看便有客家血統。

    他進來就跪地磕頭,痛哭流涕,“神公救我,神公救我啊?!”更爬上兩步,看樣子是想抱著陸寧大腿哭,大小蜜桃本來都目瞪口呆,此時反應過來,立時拔劍,兩把細長冰涼劍刃抵在這小白胖子脖頸,小白胖子嚇得一哆嗦,不敢再往前湊,只是哭泣磕頭。

    “你沒帶三十万貫贖金來,又要本公救你,這是從何說起?”陸寧微微蹙眉。

    儂巴音滿臉的凄凄慘慘,“神公啊,悔不該冒犯神公天威,我妻被神公俘后,得神公傳訊,小人馬上召集族人籌備錢款,可是,那天殺的儂存和,趁我妻不在,竟合縱他的黨羽,奪了我族長之位,更要盡殺我的部眾,小的,小的拼死才逃出來的啊!”說著,又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起來。

    陸寧無語,這家伙,看起來真不是偽裝的,也是,聽土蠻們說,他一直就是被寵壞的孩子一樣,万事都依仗悍妻米珠,在米珠羽翼下生存而已。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7:15 AM

第七十九章 孫猴子翻不出五指山

  在漳州歸順的土蠻,將隴如蠻的情況交代的清清楚楚。

    是以陸寧對這部土蠻,有了一個總体的了解。

    前唐時期,隴如蠻生活在邕州也就是廣西南寧隴如一地,並被唐設為羈縻州,也就是土蠻自治州府,儂巴音家族,就是世襲的羈縻州刺史。

    到這五代十國,嶺南二道,也就是廣東廣西,都被南漢占據,漢主撤銷大量羈縻州,將土蠻分而治之,隴如蠻被遷來潮州,定居在潮州和漳州交界的山林貧瘠之地,從一定程度,也是南漢防止南唐侵襲的第一線,這些土蠻,便是來做緩衝甚至做炮灰的。

    雖然羈縻州被削,但對隴如蠻內部統治來說沒什麼變化,儂巴音家族還是世襲的族長,不過儂巴音本身,卻是懦弱無比,幸好娶妻米珠,彪悍無敵,所以,隴如部內各小部落保持了穩定。

    不過顯然米珠被留氏兄弟派出的使者收買,所以來襲擊漳州,結果被擊潰,許多土蠻被俘,而米珠所帶領的,自然是本部土蠻居多。

    加之米珠又被俘,儂巴音自然就壓不住各個小部落,他想從各個小部落籌集贖金,干脆,一些小部落聯合起來就反了。

    看著哭得泣不成聲的儂巴音,陸寧有些無奈,真不知道米珠那種彪悍婆娘怎麼會相中他的,不過,想來米珠是顏值控?這儂巴音,膚色比較白,長得尚算……清秀,在土蠻中算是美男子了,所以,才打動了米珠的彪悍芳……心?

    “神公啊,求神公收留,將我和妻囚在一起,沒有她,小的生不如死啊!”儂巴音哭著,嘭嘭的磕頭。

    陸寧無語的看著他,本來琢磨,米珠的贖金雖然自己是獅子大張嘴,但總以為還能撈些好處,將這蠻部不說榨干,也要其大出血,可現在看,要賠本,養著米珠和那些俘兵,每天開銷都是錢,尤其是米珠,頓頓有酒有肉。

    初始給米珠用刑,米珠卻硬抗刑罰,這令自己有些佩服她,又覺得,要不要她口供其實無所謂,在漳州的輿論戰,就說這些土蠻是留家勾結來的,誰還非要看土蠻口供?爾后,事態也是這麼發展的。

    鑒于米珠真可稱得上是女中豪杰,自己也命令女牢不許虧待她,要酒給酒,要肉給肉,卻不想,眼看本錢要收不回來。

    那悍婦,飯量酒量可都不小,眼看都要被養的白白胖胖了。

    看著這哭哭啼啼的儂巴音,陸寧頓時一肚子氣,恨不得一腳踢飛他。

    “神公,神公啊!我要見我之妻……”儂巴音哭泣不停。

    陸寧蹙眉,“好,我就帶你去見她!”

    ……

    半個多時辰后,陸寧和儂巴音都到了泉州女牢,米珠這個重犯,陸寧來泉州后,自也命將她押解而來,免得出什麼變故被她逃掉。

    儂巴音進了牢房,看到鐵牢中的米珠,就更是號啕大哭,陸寧實在受不住,便退出去在外面等。

    等里面哭聲止歇,陸寧示意大蜜桃和小蜜桃,將米珠帶出來。

    米珠個頭比大蜜桃和小蜜桃矮上半頭,但墩粗胖,看起來就極為孔武有力。

    那日被擒,她被馬拖行,衣裳早碎成了布條,現今穿著囚服,不過她看起來也不在乎這些,這段時間看起來她身上傷也好了,吃肉喝酒,氣色旺盛,不過她手上腳上,都銬著粗粗鐵鏈,行動有些不便。

    儂巴音可憐巴巴跟在她身旁,妥妥的居家小男人。

    “米珠,你率部襲漳州,可知道何罪?本以為,本公法外開恩,給你贖刑的機會,現在看,卻也不必了!”揮揮手,“把這儂巴音先拉下去砍了!”

    儂巴音立時臉色巨變,米珠那桀驁不馴的神色也為之一變,怒道:“來搶掠漳州,是我的主意,儂巴音並不知情,要殺要剮,你衝我來!”最近這段時間,中原話的水平提高了不少。

    陸寧一臉冷笑,早有典衛去拽了儂巴音就向外走。

    “且慢!東海公,且慢……”米珠一時慌亂起來,那儂巴音,已經哭嚎著,被拖在地上,眼看被拖出監牢大院。

    “東海公,三十万貫,我,我有辦法!”米珠慌亂中,禁不住大喊。

    “哦?”陸寧做個手勢,那邊典衛停下腳步不動。

    “如果東海公肯放我回隴如部,我平定叛亂,再籌贖金給東海公!”,米珠大聲說。

    陸寧微微一笑,“好啊,那就儂巴音留在此,你若籌不來三十万貫贖金,他就替你掉腦袋,可好?”

    儂巴音臉色大變,米珠也是一滯。

    陸寧冷笑道:“小小蠻婦,也變得這般奸滑,你闔族不過區區七千余口,便是全賣做奴,又值几個錢?”

    土蠻,在口馬市確實是最卑賤的奴婢。

    陸寧揮揮手,立時典衛又拉著儂巴音向外行,陸寧更冷笑:“最煩奸詐之輩,一會儿我就讓你親眼看,我怎麼千刀万剮你這個小白臉!”

    儂巴音立時殺豬般慘嚎起來。

    米珠臉如土色,失聲道:“東海公,若你饒他性命,米珠願意領全族,為你部曲,以后世世代代,都是你的部曲,我和部下子民願發下土神血誓!永不反叛!總能,抵得上三十万貫吧?!”

    “哦?”陸寧卻沒想到米珠會發誓帶領全族成為自己私奴,實則不說蔓延下去几代,便是這七千多口一輩子給自己創造的各種價值,自然是抵得上三十万貫的。

    本來用儂巴音逼迫米珠,陸寧是想看看這悍婦,能用什麼條件救贖她的愛人,卻沒想到,米珠會提出這麼一個優厚無比的條件,這米珠,真是奔著三十万貫價碼去的。

    土神血誓,對隴如蠻來說,是神聖不可侵犯的誓言,若違誓,子子孫孫都不得保全,這米珠便是怎麼彪悍,也不敢用這等誓言開玩笑。

    米珠對儂巴音,是真愛啊!

    陸寧心里一哂,看著米珠,微微頷首:“如此倒也可行,不過,你確定能兵不血刃的平定叛亂?如果你帶隊火拼,惡戰之下,你族人口又會減少,那可不妥當!”

    米珠就有些無語,這東海公是什麼人啊?角色轉換太快了吧?這就真的將自己全族當奴隸了,把他自己代入了自己部族主人的角色?擔心自己部族火拼,損傷人口?

    “這樣吧,我跟你走上一遭!而且啊,既然你們都是我的部曲,以后不必向漢國納糧,我也要寫封公文送去潮州,你們所居土地,算我暫借,等有了安置你們之所,我再遷徙你們。”

    米珠看著這腦洞不知道怎麼形成的東海公,更是無語,聽他親軍典衛偶爾言談,各個對他敬若神明,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不過,想想這東海公親軍那戰陣之威,米珠心中兀自心有余悸。

    聽祖輩們相傳,唐人精銳天下無敵,唐軍征討之號,在祖輩們幼年時,卻是噩夢一般的存在。

    但米珠對現今四分五裂的唐人根本就不大看得上,唐人,也不過是人多勢眾罷了,若自己部族有唐人三分之一人口,早就席卷天下。

    可是,漳州一戰,令米珠想起了祖爺爺在她幼時給她講述唐人時臉上深深的敬畏。

    自己帶的都是族中勇士,可是,遇到東海公的部下,簡直就是紙糊的一般,脆弱的根本不堪一擊,東海公親軍沒有傷及一兵一卒,就將自己部眾殺的落花流水。

    倒,倒像是自己和族中小孩子玩戰爭游戲,自己便是逗弄他們玩,但稍一不慎,就弄疼弄哭他們。

    面對這東海公的親軍,自己領闔族勇士,就是小孩子面對大人一般無力。

    “給她松綁!”陸寧揮揮手。

    大小蜜桃,手中細劍一上一下,立時米珠的手鏈腳鏈,應聲而斷,嘩啦啦落地。

    米珠便是一呆,這,就是傳聞中中原削鐵如泥的寶劍麼?

    陸寧卻是瞪了大小蜜桃一眼,和彪悍勇卒比起來,兩人力氣太小,真對敵只能出奇制勝,自己用心給兩人打造的長劍,確實鋒利無比,也教過她們怎麼用寸勁斷鐵,但總這麼玩哪行?不卷刃啊?

    大小蜜桃都吐吐小舌頭,不敢看陸寧。

    米珠揉著手腕,心下卻是暗喜,這東海公果然腦子有毛病,竟然在沒逼著自己發土神血誓下就去了自己束縛。

    不過,他這兩個美婢手中利劍實在鋒銳無匹,怕就是被稍微划中也會受重創。

    好,好,突然見東海公兩個美婢各自轉頭看別處,好似是東海公正瞪她們,都嚇壞了,眼角余光都不敢碰觸東海公目光。

    好機會!

    米珠突然,獵豹一般就扑向陸寧,雙手成鉗狀,想了無數個變化,東海公如何躲,自己如何變招,一定要一擊之下,就抓住他咽喉要害。

    但不想,卻見那東海公目光望過來,根本沒有馬上嚇得后退,卻是眼中有些笑意的樣子,就好像,自己很搞笑。

    小白臉!你以為,老娘和你鬧呢?!米珠氣得要吐血,雙手已經到了東海公咽喉,就要用力抓住,然后,額頭突然便如被巨錘狠狠砸中,又好像,自己腦袋直直撞到了堅固無比的金剛石上,立時天旋地轉,眼前金星直冒,無數銅鈸在腦子里狠命的敲。

    腳下猛地一歪,一個趔趄,就仆倒在陸寧腳前。

    眼簾里最后的影像,是那東海公,正慢慢收回伸出的食指,含笑看著她。

    隨后,她便眼前一黑,昏厥過去。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7:22 AM

第八十章 土寨告急

  山林之中,路途陡峭,荊棘密布,行不了車馬,米珠用柴刀劈開草蔓藤條,陸寧跟在她身后,這是從漳州最便捷的去隴如部的山間小路。

    眼角余光看著身后施施然而行的陸寧,米珠心里全是懼意。

    被這個中原人,一個小手指頭輕輕撂倒,以前以為這只是形容强弱極為懸殊的玩笑話,卻不想,第一次遇到,真能動動手指就制伏自己的人。

    而且,他那番話還在耳邊回響,“我不用你立誓,既然你答應我的,那就是欠我的,若違背諾言,我保管你比你族血誓里的報應還痛苦十倍,逃去天涯海角,我也能抓到你,我追債,很有一手的。”

    米珠不禁,又打個寒噤,不過,雖然這位東海公說了不用自己立誓,但出發前,自己也好,儂巴音也好,都以土神的名義,立了血誓,為的是讓自己,再不敢有二心。

    ……

    前來隴如部,陸寧執意一個人來,畢竟真遇到凶險,自己一個人逃得性命應該不難,而如果不帶大隊人馬僅僅帶几名扈從,反而是累贅。

    不過顯然米珠在隴如蠻中威望無與倫比,她回來土寨中,帶頭叛亂驅逐儂巴音的頭人儂存和立時便被人綁了,其余几名頭人嚇得戰戰兢兢,整個隴如部,米珠和儂巴音的部落本就占了人口大半,米珠回來,整個土寨都歡呼雀躍。

    不過,米珠說起從此隴如部,世世代代為東海公部曲,要帶領全部族人,奉唐國這位東海公為主人之后,寨中氣氛便變得怪異起來。

    莫說其余小部落頭人,便是米珠一族族人,本來的興高采烈也沉寂了下去。

    陸寧心里嘆口氣,自己還是太沒有牌面了,比如如果自己現在威震天下,是中原之主,那他們怕是高興都來不及。

    走在木寨中,看著從自己身旁走過就趕緊遠遠避開的蠻婦、土蠻少女,陸寧揉揉鼻子,自己真如洪水猛獸一般了。

    不過,看許多膚色黝黑的蠻族少女都挎著彎刀,她們雖然身材矮小,但力氣都不小,搬抬扛拽,什麼力氣活都能干,而且各個看起來都很靈活,上樹爬牆,如履平地,用彎刀殺獸剝皮,極為嫻熟。

    陸寧就不由得想起,好似,自己的公府,正缺這樣一批女婢,自己不喜歡用什麼宦官,內宅之中,不管力氣活也好,簡單的護衛也好,這些蠻族少女都能勝任。

    正邊走邊琢磨,突然,就聽得有女子哭泣之聲,而且,好似在向天禱告,卻不是土蠻們的口音,而是正宗漢家女子。

    其實女子哭泣的樹屋距離他還遠,本不該被陸寧聽到。

    須臾,陸寧便到了那樹屋之下。

    這隴如蠻聚居的土寨,依山而建,寨中層巒分明的排列著稀稀落落木屋,也有散落在后山的樹屋。

    在女子哭泣樹屋下兩個赤膊土蠻,都是草葉蔽体,黑黝黝上身光著,都掛著各種獸牙穿就的項圈,看起來十分凶惡。見陸寧突然出現,兩人都是一呆,立時都拔出了腰后的彎刀,嘴里嘰里咕嚕,不知道在說什麼。

    顯然兩人一直守在這里,所以並不知道陸寧是誰。

    陸寧也不理他們,徑自登上木梯,兩個土蠻衝過來,便嘭嘭飛出去昏厥。

    木屋不大,正哭泣的女子聽得動靜轉頭,立時一呆,驚問道:“你是什麼人?也是被抓來的嗎?”

    這女子高髻襦裙,珠翠滿頭,容貌端秀,卻是位貴夫人,不過此刻滿臉愁容,盡是憂色,又很有些憔悴。

    陸寧搖搖頭,問:“你是誰?我聽你方才向上天禱告,你是漢國人?”

    美夫人有些奇怪,心說在這里,不是漢國人又能是哪里人,嘆息道:“就讓妾身死了吧,提我身份,不過是平白令夫婿名聲受辱……”

    陸寧搖搖頭,心說你自己被軟禁在此,想死也沒那麼難,不過還是舍不得花花世界而已。

    不過,這是人之常情,自不能苛責,陸寧問道:“我聽你提潮州刺史,你是潮州刺史高榮的夫人是吧?”

    美婦俏臉變色,卻不想,自己低聲喃喃,卻被他聽到了。

    陸寧笑道:“好,我恰好有封信想寫給高榮,這就放了你,派人護送你回潮州。”

    美婦先是一喜,隨之卻又呆住,臉上愁云更起,淚水又淌了出來。

    陸寧微微蹙眉:“你被土蠻玷污了麼?”看她衣衫齊整,不似被用强過。

    美婦立時俏臉通紅,心說,這奇怪少年,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說話,又這般無禮,卻忙搖頭,這畢竟涉及自己名節。

    “那怎麼了?為什麼不想回家?”陸寧有些奇怪。

    “妾,妾身已經失陷賊窩數日,清白難明。”說著話,美婦又自垂淚。

    陸寧揉揉鼻子,這個時代的女子,要說好,對大男子主義來說,是挺好,可事儿也真多。

    要不要給你打個沒失身證明?

    “那你總不能就一直躲在這里吧,總要回去的……”陸寧正說話,隨之側耳聽向外面。

    一群人由遠及近,聽腳步聲,便有米珠。

    “主公,主公在這里嗎?”米珠的聲音有些惶急。

    陸寧身影一閃,便輕輕躍下。

    米珠立時打量著陸寧錦袍,甚至還往陸寧腰帶上看,“主公,你,你沒對這劉氏做什麼吧?她,她可是潮州刺史高榮的夫人,還是彭城劉氏一脈……”

    陸寧無語,這米珠,彪悍無比,可是,接觸多了,才知道是個憨憨,這麼短時間,我能做什麼?什麼意思嘛!

    “問了兩句話而已!”陸寧瞪了她一眼,突然想起了演義里的楊排風,看這米珠和其差不多,也就做個燒火丫頭,不然怕能把人氣死。

    來到這個時代,陸寧便不由得想起后世演義評書里關于這個時代的故事,經常會琢磨琢磨,沒辦法,演義評書雖然大多都是虛構,但自己對這段歷史不是那麼清楚,只能回憶演義評書,聊以自WEI。

    “那就好,那就好!”米珠松了口氣。

    陸寧無奈的啊,自從將這悍婦懾服,她倒是一門心思跟隨自己,就是,腦袋實在不怎麼靈光。

    隨之米珠好似才想起來意,猛地一拍大腿,說道:“主公,糟了啊!高榮應該知道他婆娘在主公山寨了,點起軍馬,怕有兩三千,已經到了南山山麓,那里住著咱部几個獵戶,全被殺光,只有一人逃回來報信!”

    陸寧打量著米珠,心說你真傻假傻,這里怎麼就成我的山寨了?這是要我頂雷麼?

    不過心里隨之一哂,知道米珠實則是赤子之心,哪有那麼多彎彎繞,這是真將全族,認做自己部曲了。

    “這劉氏是被誰抓來的?”陸寧微微蹙眉。

    “儂存和那龜蛋!”米珠咬了咬牙,“趁我不在,他開始胡作非為,潮州城外廟會,他看到劉氏,被美色迷惑,就偷偷著人綁了來,還殺了劉氏身邊侍從,后來才知道劉氏是高榮之妻,那龜蛋就碰也不敢碰這狐狸精,軟禁在這里,正發愁呢!呸!什麼東西!”米珠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液。

    陸寧微微頷首,“好,待我去會會這高榮,我正想知會他一聲,以后你們為我部曲,此地只是暫借,是以以后不需向他繳稅納糧。”

    不但米珠,就是其余几位臉色惴惴的頭人,也都是一呆,愕然看向陸寧。

    陸寧笑笑,“你們為我部曲,難道還給他人納稅,沒這個道理不是?而且你們客居此地,土地貧瘠,艱難度日,我暫時,也不需你們的孝敬,等日后尋個妥善之地,令你們安遷,爾后再從你部抽糧抽丁!”

    眾頭人都大喜,只是,馬上就想到漢國刺史高榮,軍馬正逼向本寨,又都彷徨不已。

    何況這位東海公,說自己等不需向漢國納稅,但漢國的事情,你能說了算嗎?

    這不是畫個大餅給我們充飢嗎?

    再有就是,先度過眼前這一劫再說吧。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7:31 AM

第八十一章 十箭定隴如

隔著一條小溪,陸寧身后,便是前去土寨的盤山路,在他身畔馬下,只有米珠一人,幫他牽著馬。

    其余頭人,都躲在山間樹林中,遠遠眺望溪流對面漢軍威勢,各個面如土色。

    小溪的對面,數千名弓步騎兵黑壓壓的戰陣,肅殺直衝天際。

    潮州是漢國東部屏障,屯有軍鎮。

    溪水另一側,和他們對持的陸寧及米珠兩個小黑點顯得是那麼渺小和微不足道。

    “主公,我有五十名死士埋伏在樹林中,主公回頭看,看到那狗尾巴草很多的土丘沒,她們就埋伏在那里,那劉氏,就是肉票,一會儿万一談不攏,主公便向那里逃,死士們會幫主公拖延時間,她們都挺漂亮的,全赤身裸体衝出來,出其不意,還是可以阻擋漢軍一陣的……”

    又訕訕道:“幸好沒帶她們去漳州,若不然,見我被擒,她們必然死戰,怕被主公親軍殺光了……”

    頓了下,說:“只求以后主公,善待儂巴音,小奴死也無憾!”

    陸寧笑笑,目光盯著溪流對岸,那黑壓壓軍陣中旗幟最盛之處,喊道:“高榮,還不肯信我的身份麼?”

    方才,他已經射了一封書信過去,自報家門,乃是唐國東海公、清源軍副使、泉漳行營招討使陸寧。

    溪流對面軍陣中,突然駛出一匹馬,奔到淺淺溪水前,和陸寧,只有十几步距離,馬上是一名貫甲將領,微微欠身抱拳,“某乃高史公麾下牙將馬成,若你書信為真,那麼,唐國遣軍犯我邊境,是何意?!”

    在漢軍看來,如果陸寧真是現今節制泉漳軍勇的招討使、東海公,那麼,必然是領軍進了漢境。

    漢國体量遠遠不及唐國,只是漢國除了有廣州這貿易港,嶺南二道,尤其是嶺南西道,地域雖寬廣,但人煙稀少,而且土蠻眾多,那才真正是蠻瘴之地,是以漢國才得以偏安。

    莫說唐主,蜀主這類國家,漢國得罪不起,便是原本安南都護府,后世的越南北部地區在吳姓軍閥策動下也不再尊奉南漢正朔自立為王,漢軍征伐,吃了大敗仗,再不敢征討,現今那里的藩鎮是吳家第二代,自稱南晉王,后世,越南將其視為結束一千多年亡國歷史,獨立的開端,實則,吳家不過是出生在越地的唐末軍閥而已。

    陸寧思及也覺得無奈,一千多年亡國史,是什麼概念,實在想不出來,敢情越南人,從公元前就開始亡國,不過,那時交趾南部,又哪里有可以稱為國家的政權?

    而現今看這牙將馬成如臨大敵的樣子,自然是漢國人擔心唐國准備征討漢國。

    陸寧笑笑道:“這隴如部,現今乃是我之部曲,我是來和高刺史打個商量,暫時借此地為我部曲居住,容我些時日,自會遷走他們。哦,還有刺史夫人一事,是個誤會,那孟浪之輩已經被我砍了腦袋,夫人毫發未傷,這便送還,特此向高刺史請罪!”說著話,看了米珠一眼。

    米珠怔了下,什麼都沒談好?現在就要放人麼?

    但陸寧的話她不敢不聽,只好嘴噙手指,吹了個響哨。

    不多時,樹林中,走出兩名手持彎刀的土蠻女,其中一名蠻女,背著劉氏,快步奔來。

    那牙將馬成,也有些不敢相信,等蠻女走近,見她身上真是刺史夫人,立時大驚,忙跳下馬,牽馬過溪,來到陸寧身旁,蠻女走過來放下劉氏,又攙扶劉氏上馬。

    劉氏滿臉茫然,目光看向陸寧。

    現今,卻是無數士兵親眼看到,她從土蠻手中被釋放,以后,誰又能認為她是清白的呢。

    不過,夫婿大舉興兵,本來就已經等于昭告天下自己陷于土蠻之手,或許,自己真該死了的好,現今夫婿,怕是失望的很,不知道,看到自己,他的臉色,會有多麼難看,他本來希望,見到的是一具屍体吧。

    陸寧卻看著溪水對面,喝道:“刺史夫人在本寨未受半點委屈!這几日,都由我之侍女陪伴!”也只能幫她到這里了,再多說,倒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側身伏在馬背上的劉氏,感激的看了陸寧一眼,馬成牽著馬,回了本陣。

    良久,終于,漢國軍陣中,緩緩駛來一騎,卻是文官裝束,身著四品官員的深緋色官袍,頭戴進賢冠,面相周正,方頭大耳,很有威儀。

    “高刺史,問過夫人你便知道我所言不虛,還請退兵,免得壞了你我兩國的兄弟情誼!”陸寧微微抱了抱拳。

    高榮在馬上欠身,“這位兄台,若你我易地而處,兄台會如何做?吾妻這樁公案且不提,就說眼前,兄台身份難明,何況,就算兄台真是唐國東海公,但隴如部一向為我漢國子民,如何就成了東海公的部曲?又要暫居此地?難道是仿效孔明借荊州之舉,這恐怕不是什麼佳話,而是前世之事,后世之師呢?!”

    陸寧笑笑,“貧瘠山林之地,現今養活隴如部已經極為艱難,怕如此下去,只能逼迫的他們打劫州府搶糧維持生計,談什麼借荊州?刺史言重了!此事高刺史看來也做不得主,需你漢國國主定奪,待我回泉州,自會修書給漢國國主,但在此之前,若刺史剿我部曲,一切后果,便由刺史承擔!”

    現今漢國國主劉晟,是史上最殘暴的暴君之一,其父算是高產,共生了十九個儿子,前二子早夭,劉晟是第四子,他兄長繼位不久,他便弒兄奪位,爾后,十五個弟弟,除了其中一個他未繼位就戰死的弟弟外,其余十四個弟弟,都被他一股腦殺光。

    至于虐殺大臣、殘殺近侍伶人等等暴行不勝枚舉。

    荒淫之處更不必說,甚至收親侄女進后宮。

    但對外,劉晟就沒這麼大脾氣了,除了南唐伐楚時他趁機吃煙北征了一次楚地,便窩在自己一畝三分地,誰强橫便向誰稱臣。

    這樁官司,若打到劉晟面前,陸寧猜得到,劉晟會做出什麼選擇。

    陸寧言罷,伸手便取下了背上長弓,這把造型奇異的長弓,米珠早就偷偷觀察過,是上好牛筋的弓弦,而且,數條牛筋纏繞在一起,不知道被什麼浸泡過,弓弦極粗,弓背更不知道是什麼材質,顯然不是普通竹木,似金非金似木非木,更有些繁復的機括,不知道是做什麼的。

    且主人箭囊中,箭矢之箭簇更是寒光森森,都是上好精鋼打造,就算盛唐時的長安,怕軍器監也打造不出這等鋒利箭矢。

    見陸寧突然取弓,高榮本能的升起警兆,但對方動作之快,甚至根本不等他反應過來,一溜箭矢已經破空而來,“叮叮叮”,全落在他馬前。

    甚至,高榮胯下戰馬都是箭矢入土好一會儿,才猛的受驚,騰空而起。

    一排箭矢,排成筆直的直線,甚至激射之下,箭羽都沒入土中,便是此處溪畔濕土松軟,可也實在駭人,而僅僅留出地面一小點的箭羽,一個挨一個,大概尺許左右,每兩個箭羽之間,空隙都是那麼的精准。

    “便以這亂箭之地為界!若犯我部曲,必十倍討之!”

    那少年郎的淡淡話語響起。

    高榮身后親兵,這才反應過來,紛紛打馬駛來,高榮猛的一舉手。

    看著馬前那一溜直線般互相之間空隙便如精細測量過的箭矢,高榮臉色陰晴不定,甚至,他剛剛才反應過來,這溜箭矢,就是緊貼著他胯下馬的馬蹄排射入土。

    這,這……

    這是人力所能及的箭术?

    高榮后背一陣冷汗,望著溪流對面少年郎,微微頷首,“好,就由我國聖天子定奪!”

    陸寧點點頭,撥馬便走。

    “主公,那些箭矢我去收回來?”牽著馬的米珠在戰陣之事上卻是不傻。

    “不必了,就留在此處為界,你派出哨探每日在此巡視。”

    米珠用力點頭,又嘿嘿笑道:“以后跟著主公,我米珠可就什麼都不怕了!”

    陸寧笑笑不語。

    ……

    回到土寨,面對陸寧,眾頭人神態早就不同。

    等有哨探來報,漢軍已經撤軍,整個土寨,更是一片歡呼雀躍。

    隨之在米珠帶領下,闔寨土蠻,跪地飲血宣誓,生生世世,為神公陸寧之部曲。

    回到土寨大堂,米珠卻是跪地道:“主公命小奴在此守寨,小奴不敢擅離,但小奴死士五十名,可追隨主公上陣殺死,便如小奴衛護主公左右!”

    陸寧立時一喜,自己不想用宦官,本來就琢磨以后從這隴如部征募些蠻女,為內宅干些粗重活,又能起到些護院的作用。只是剛剛成為這些土蠻的主人,這話不便開口,想以后再說,卻不想,米珠為蠻女們毛遂自薦。

    “好,以后她們就為本公守護內宅,嗯,我想個名頭,她們便編為排風婢!”卻是想起了燒火丫頭楊排風。

    上陣殺敵就算了,女子再怎麼彪悍,終究是女子,戰斗力怎麼都及不上男子,若万一成了戰俘,命運更是悲慘。

    米珠自不知道陸寧所思,但為主公守護內宅,那更是重任之重任,而且,要主公極為親近之人才會有這等差事。

    跪地磕頭,粗聲粗氣道:“小奴及眾排風婢,必死命報效主公!”

    陸寧稍微歇息了一會儿,想回轉之時,米珠又和眾頭人來,都跪地,有的頭人含淚稟道:“主公,此地實在貧瘠,奴們已難以維系,万望主公,能挑選壯勇隨伺主公,善莫大焉!”

    陸寧微怔,問起來才知道,此地貧瘠,養活七千余口甚為艱難,所以米珠才被留氏兄弟幕僚說動,洗劫漳州,打下一個州府的糧倉,自可以維持他們很久的生活了。

    其人口壓力越來越大。

    若放任不管,只怕他們真的要跟小說里梁山泊一樣,打家劫舍四處搶掠才能生存下去。

    陸寧琢磨了一番,說起來,現今自己親軍,除了少數火頭軍,並沒有專門的后勤保障体系,因為還未進行過境外長時間作戰,后勤之類,在所駐守之地,臨時征用民夫罷了。

    而這些土蠻,從中征募壯勇為后勤,且平素和預備戍一起訓練,閑時生產耕田,令其有一定戰斗能力,又不影響農產,也不錯。

    “真的要我帶走壯勇嗎?……”陸寧心說難道不是帶走老幼婦孺更好?

    頭人磕頭泣道:“奴等又蔫敢白白讓主公養著無用之人?族中壯勇,為主公效力,份所當為!”

    几個頭人亂七八糟解釋,陸寧漸漸明白,對他們來說,還是帶走壯勇的好,壯勇吃的太多……。

    而現今土寨生計,並沒有那麼多獵物可以供壯勇狩獵,主要還是耕種貧瘠梯田,而耕田這種活,在田不多的情況下,壯勇和經驗豐富的農蠻及婦女比起來,並沒太多的優勢。

    看著這些哭得稀里嘩啦求自己征募其壯勇的頭人,陸寧有些無奈,這種事,本來都是自己准備多施些恩德后,才考慮的事情,卻是被他們逼著做,而且,這就是對他們的大恩大德了。

    陸寧當下應允,眾頭人立時喜出望外,各個用力磕頭,感念主公大恩!

    爾后議定,加之現今還在漳州的俘虜,共從隴如部,征召八百名壯勇為輜重卒,有妻儿家眷者,可隨行。

    一時間,皆大歡喜。

    闔寨獻上男女奴隸后,都在稱頌主公恩澤深厚,仁義無雙!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7:43 AM

第八十二章 新年到

   回到泉州,陸寧寫了一封書信,加蓋官印,甚至鼓搗李煜來,也加蓋了他的印信,派人送去漢國。

    又尋地安置輜重卒,輜重之卒,倒是可以有家屬,跟隨他們定居駐地,墾荒種田,算是隨軍家屬。

    忙活這些事,轉眼半個月就過去,眼見就是新年。

    陸寧思及,這算是自己在這個世界第一個新年,可惜母親和兩個姐姐,都遠在海州,卻不能一家團聚。

    雖寫了書信,終究心中還是有些遺憾。

    別苑中,多了許多膚色略黑的侍女,她們都是清一色青布衣褲,極為利落,而且褲子寬大,都著釘鞋,做活也好,護宅也好,這種衣服鞋子極為方便。

    不過玫瑰盤扣也好,婢女們清一色的碎花辮蝴蝶結也好,又令這些蠻族少女多了几分活潑嬌俏。

    當然,這又是陸寧設計,尤五娘修改,交給府中女裁縫們趕工的作品。

    在陸寧眼中,這些排風婢的服飾倒類似后世復古嘻哈裝,網絡游戲里常見,看著倒是挺好玩的。

    現今,大小蜜桃身后,每人便又多了兩名腰懸彎刀的排風婢,陸寧出行,便更是拉風,前面兩名彎刀排風婢開路,身邊是隨伺身側的大小蜜桃,后面又是兩個彎刀排風婢跟隨,能跟在國主身邊,作為大小蜜桃的聽差,這四個排風婢自然是五十名死士中比較秀氣而又特別勇敢之蠻女。

    四個排風婢的再外圍,又有十几名朴刀典衛環衛前后左右。

    這是陸寧私服出巡的陣仗,若不是私服,陣仗更不用提。

    陸寧便是在府中,在書房之內歇息或批閱公事,也是大小蜜桃帶著四個排風婢守在門前。

    現今陸寧就在書房軟榻上,甘氏和尤五娘跪坐在案桌后,陸寧不時賊兮兮瞟著她們裙裾里,若隱若現的玉足看。

    陸寧甚至琢磨過,要不要尋個罪惡深重的女死囚實驗一下,看和自己親熱后,有沒有什麼后果,但是,此舉終究還是和自己人生觀價值觀嚴重不符,也就只是胡思亂想而已。

    但是,心里也有些郁悶,自己是血氣方剛的男子,在這個世界剛剛清醒時還好說,但現在整日身邊鶯鶯燕燕,又有兩個千嬌百媚名正言順的美妾,都對自己情深義重,整日在自己面前出雙入對,一個端庄賢淑,一個整天放電,這樣一對儿組合,又哪里不勾得人心猿意馬,時日越長,越是令人心中郁結。

    此刻甘氏正一絲不苟的念著賬本,這個月的花度,以及過年額外的用度。

    現今泉州天氣,就和東海春天一樣,暖洋洋令人沒一絲力氣。

    尤五娘好似有些犯困,螓首往下一點一點的,有時又趕忙抬起,見陸寧沒注意她,不一會儿,又開始瞌頭。

    “嗯,沒多少錢,你看著辦吧。”陸寧剛一出聲,尤五娘立刻打了個激靈,猛地坐直。

    陸寧好氣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說:“好了,回去午休吧!”伸個懶腰,“我也有點困了呢!”

    春暖花開的季節,心理上,帶給人的,就是倦怠和放松。

    “主君,又几天沒看到你了,奴,奴想在這里歇息……”尤五娘說著,指了指面前矮矮桌案,“奴就以它為枕,不會占多少地方。”

    陸寧無奈,“我怕你占地方嗎?喜歡的話,就在這里歇吧!”又看了眼甘氏,笑道:“你也在這里午休吧,還真挺想你倆的,午后我要去軍營,又几天看不到你們了,到新年那一天,我和眾士卒同樂后,再回別苑。”

    本來聽陸寧要她在這里歇息甘氏呆了呆,可聽到后面的話,便不由自主頷首。

    陸寧笑笑,慢慢靠回榻背,閉目輕聲道:“有時候一個人獨處,是很寂寞,有你們陪著也好……”輕輕吹起了口哨,口哨音調婉轉,隱隱,有形只影單的寂寥之意。

    甘氏和尤五娘都是一呆。

    第一次知道,這個千軍万馬莫可擋的霸主,頂天立地的奇男子,卻是,也害怕孤單。

    甘氏案桌上柔荑,不知道什麼時候輕輕托腮,痴痴看著陸寧。

    便是尤五娘,也是這樣第一次靜靜凝視陸寧稍顯疲憊的面龐,水汪汪鳳目中,好似,竟然有几分慈愛。

    不過,陸寧眼皮動了動,好像要睜開眼睛時,尤五娘嚇得立時轉開目光,不敢再看。

    口哨,漸漸變成了催眠曲,柔柔綿綿,令人平生安樂松懈之意,但陸寧,越吹越覺得吹不去自己心中煩躁,怎麼都睡不著,終于,猛地坐起,隨之一怔。

    卻見甘氏輕輕伏在桌上,側臉的姿勢好似還在望著自己,尤五娘則四仰八叉似的仰躺在榻上,顯然兩人都已經睡去。

    看著尤五娘不雅的睡姿,陸寧直想抓她起來給几個屁股板。

    不過,隨之又啞然失笑。

    看著兩人熟睡中,安寧無比的臉蛋,就好似,在自己身邊,兩人睡覺都睡得極為安穩,極為踏實。

    陸寧扶腮,也靜靜看著這兩個麗人。

    心中,有一種難言的寧靜和溫馨,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漸漸淡了,甚至覺得有些慚愧。

    精神上的愉悅,原來是如此奇妙。

    這就是,男女之間的情吧。

    這春暖花開的季節,本就是多情之時,看著她們在自己身邊,開心快樂的樣子,又夫復何求?

    微微笑著,陸寧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就睡著了,而且,睡得很香,有一個很甜美很甜美的夢。

    ……

    嘭嘭嘭,新年子時,東海公所居山麓別苑方向,爆竹聲傳遍全城。

    鄭王府花苑,大周后也被驚得站起,好半晌,明白是東海公府邸傳來的聲響,便又坐了下去,嘀咕了一句,“就他花樣多!”

    李煜笑道:“東海公可是准備送我許多爆竹,你說怕吵,我便沒要。”

    “奏疏,還沒有回音嗎?”大周后突然問。

    平定泉漳,李煜上表請功,同時按照陸寧所說上了奏疏,請父皇以寧國軍和江陰軍牽制吳越蘇杭二州,自己則可率清源軍,襲取福州。

    “沒有……”正說好玩的事情呢,突然被大周后提起奏疏,李煜不覺有些掃興,又有些不安,按時間判斷,也該當有回音了。

    大周后俏臉微有憂色,“怕是燕王又從中作梗。”嘆口氣,“可惜中樞沒有親近之人……”欲言又止。

    是啊,如果有中樞權臣幫鄭王說話,局面便即不同,最不濟,到底聖天子和近臣議事的風向,總能有消息傳過來。

    父親是半養老狀態,並不參與這些,甚至,在專心經營生意。

    或許,這就是父親的高明之處吧,甚至想想,哪怕自己有一日被害死了,父親或許也不會受到什麼牽連。

    想著,大周后又深深嘆口氣。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6:49 PM

第八十三章 貓了個冬?

  元宵佳節,陸寧被李煜和大周后請到了鄭王府吃元宵。

    爾后,快馬來報,喬舍人到了漳州,正向泉州來。

    陸寧有些無語,整個南唐朝廷,難道就喬匡舜一個人會傳旨嗎?

    ……

    鄭王府中,擺下香案,陸寧便說自己覺得頭疼,要躺下休息一會儿,一副臉色蒼白要暈倒的樣子。

    唐主也好,李煜也好,愛怎麼想怎麼想吧,自己就是懶得給官員跪下接旨。

    不過,見到唐主,自己跪還是不跪呢?

    想想,也有點頭疼,但至少,這種勞什子聖諭,自己不願意跪著接。

    大周后至少面上對他甚好,甚至要貼身婢女服侍陸寧,引領陸寧去了李煜平素午休的側殿歇息。

    暮色垂垂時,陸寧伸著懶腰從側殿走出,被那小婢女引領,到了正殿。

    富麗堂皇的殿堂,李煜和大周后正與喬舍人坐著敘話。

    看著這個畫面,陸寧突然覺得有些心酸,喬舍人才几品小吏?不過接近中樞而已,李煜卻要近乎拉攏的姿態,甚至,大周后都親自召見。

    見陸寧進來,喬舍人立刻起身,拱手笑道:“東海公,恭喜了!”心里微微一怔,自己好像每次見到這東海公,第一句話都是如此,這東海公,好似風頭很勁啊!

    見李煜和大周后,臉色並不欣喜,陸寧就知道喻旨看來不怎麼合心意。

    有人搬來軟墩,陸寧坐下,這確實有講究的,李煜和大周后坐著高椅,自己這軟墩比兩人座位略矮,喬舍人所坐軟墩,就更低了一些。

    “東海公,身体可好些?還是先聽聖諭吧!”喬舍人笑呵呵的說。

    陸寧一怔,還是沒躲過去,看來,還專門有對自己的敕旨,而且,還應該事關重大,所以自己必須接。

    李煜笑道:“東海縣公進東海郡公,老弟,做哥哥的為你開心!”

    大周后微微蹙眉,這“老弟老兄”的,都是陸寧的口頭禪,自己夫婿,怎麼就不學些那家伙的長處?

    陸寧搖搖頭,這可真是得擺香案才能接的喻旨,而且還得到自己府邸去接吧?

    果然,喬舍人隨即笑道:“下官這就去東海公府邸宣旨。”

    ……

    在別苑廳堂,設了香案,沒有旁人在,陸寧便又抱拳躬身。

    好似,喬舍人已經知道了陸寧這個規矩,身邊小吏都被他找借口打發出去了,更很快展開絹冊宣唱,好似爭分奪秒,要在小吏回來前宣唱完畢。

    陸寧現今也知道,倒不是喬舍人也跟自己一樣大逆不道,這個時代,只有特別重要的喻旨需要跪接,只不過,下給自己的喻旨,恰恰不是封公進爵就是封妾侍外命婦的敕旨,都是需要跪接的。

    但自己一來有癔症,二來現在也沒明清皇權巔峰時那麼敏感,是以自己站著接,喬舍人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打發走身邊小吏,絕對是為自己好,這意思,他自然也不會回金陵時在背后說自己壞話。

    不過敕旨內容,聽得陸寧便來了火氣。

    實則敕旨里,對陸寧好一通勉勵誇贊,平定泉漳,為“社稷之功”,所以,陸寧這個東海縣公晉為東海郡公,爵品從第五等升到了第四等,從二品升為正二品。

    不過敕旨里卻是要陸寧領靖海軍節度使,靖海軍節海、楚二州,鎮海州。

    這當然是高升。

    而且,更是陸寧早前便希翼的差事,甚至,比原本的謀划,還更進一步。

    原本還只是希望李煜在海州軍鎮做主,自己做副,慢慢謀划發展,現今,自己卻直接便是正印節度使,而且,將京杭運河節點之楚州划撥靖海軍鎮。

    可謂比原來的構想要强出數倍。

    但陸寧卻一瞬間,覺得自己被人當猴子耍了一樣。

    千里迢迢,讓自己離開封國來到這泉漳地,自己就乖乖來了,剛剛打開局面,怎麼著,又讓自己回封國?

    等于自己在這泉漳之地,貓了一個冬?

    這個世界,做臣子的,原來是這種滋味。

    想想后世,自己也是有領導有上級,但是,各種命令絕對不會這般隨心所欲。

    “東海公,恭喜了!”喬舍人笑著雙手將絹冊遞過來,又說:“聖天子的賞賜,都在外面呢!”

    “鄭王呢?他去哪里?”陸寧問。

    喬舍人心下苦笑,這東海公,果然還是這脾氣,一點不知道避忌的,做了鄭王門下,果然先考慮的,就是鄭王了。

    喬舍人笑道:“東海公不必擔心,聖天子令百勝軍、永安軍協助鄭王之清源軍,固守建、劍、泉三州,燕王提兵馬,進襲蘇杭討伐吳越,此戰可期。”

    陸寧便明白了,自己是准備北部唐軍牽制,而自己從南向北進攻吳越,而現今唐主的策略,則是南部固守,燕王率領主力軍隊從北向南進襲。

    這是,真正的滅國之戰了。

    而且不消說,是燕王及其黨羽鼓噪的。

    不過從策略上說,從北向南討伐吳越是對的,畢竟唐軍主力,都在吳越蘇杭北部,現今趁著周國無力南侵,本就是征伐吳越的良機。

    “東海公,北境之事,因為聽聞周國和契丹已經在議和,我朝北境,也需嚴防周軍,是以,才設靖海軍,由你統領,和清淮軍、建武軍、保信軍相呼應,固守北境。”

    喬舍人又笑道:“東海公領靖海軍鎮,是燕王親自寫奏疏給聖天子,極力保舉的。”

    陸寧便明白,李弘翼,反應迅速,馬上就要調自己離開李煜身邊,甚至不惜力主為自己加官進爵,當然,自己收復泉漳二州,解決了南唐十几年的頑疾、心腹之患,唐主也必然會有所表示,李弘翼不過順水推舟。

    不過,這從某種角度,確實也算對自己示好,想來是,看自己收復泉漳如此順利,就算他不相信一些傳說,但也必然又會重新審視自己,說不定,又准備開始收攏自己。

    又看了眼喬舍人,這家伙將燕王抬出來,也不知道什麼意思,算是告訴自己內幕呢,還是他也是燕王黨?

    喬舍人又笑道:“還有聖上口諭,東海公回封國前,入京覲見。”

    陸寧知道,這必然是躲不開的,笑道:“陸寧幸何如之?”

    平定泉漳的經過,李煜的奏疏雖然如實稟報,那必然也會被認為誇張了十倍。

    現今信息,傳播很慢,很多事情,傳著傳著,就會走樣,甚或到最后都成了怪力亂神之類的謠言。

    火藥之事,便是如此了,雖然自己一定程度利用了火藥,但戰事過程,傳到金陵,又不定是什麼樣子了,自己如何贏的,反而不再是重點。

    聖天子也好,群臣也好,心里肯定認為,這其中,有自己運氣好的成分。

    就好像,泉漳兵卒不服晉江王,發動了叛亂,比如那晉江王最信任的部將陳洪進,便背叛了晉江王,而且,也是他綁了晉江王開城門投降。

    奏疏里是他綁晉江王開晉江王府城門投降,但多半朝廷大佬們心里認定,定是陳洪進綁了晉江王開了泉州城門投降。

    這種虛功,都是常規操作,不必較真。

    但不管怎麼說,僅僅一個冬天,自己平定泉漳二州,加之自己有些不堪的名聲,唐主應該對自己越來越好奇,肯定是想見見自己的。

    而且,在對自己委以重任前,他也要真正見見癔症沒發作的自己,考察下自己能不能當此重任。

    不過說起來,自己對他也很好奇,也正想見見他。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9:47 PM

第八十四章 北歸,父親大人第二彈

   甘氏和尤五娘聽到這個信息,卻是高興的很,她們都有家鄉情結,自然是希望回故土。

    尤五娘雖然算是東海外來戶,但現今也早把自己看作了東海人。

    而聞聽主君爵位升了一等,更要成為海州軍鎮的都護公,兩女倒沒覺得什麼特別的,跟在陸寧身邊,對高官厚祿,反而看得淡,覺得理所當然,主君將來若不封王拜相,那才奇怪。

    几日后,陸寧向李煜辭行的時候,李煜唉聲嘆氣的,不過,好在喻旨只是令他固守本土,又有其他兩個軍鎮相助,是以他就算心中有些惶惶,終究覺得日子還過得下去。

    大周后也親自送別,只是她的情緒並不怎麼好,顯然也知道,喻旨代表的含義。

    官原等泉漳二州官員甚至許多百姓都自發來送,卻是令陸寧有些意外,也頗多感慨。

    此外還有王敬軒,雖然陸寧將留家兄弟抄沒的他家祖產發還了一些,但他原本准備全部變賣,要遷居去東海。

    不消說,他自覺抱上了這麼一條大粗腿,自不肯輕易撒手。

    不過陸寧要他留下,幫著照看下泉山別苑,喬舍人敕旨對東海郡公的賞賜中,泉山別苑也被一並賞賜給了陸寧。

    王敬軒便興高采烈的留下來,但其妻典醫丞錢氏,卻非要和府中屬官一起回東海,夫妻倆之間,顯然出了些問題。

    但這種小事,正忙著做回家准備的陸寧也沒太在意。

    臨行前,陸寧又親自去了趟隴如部,對米珠及其族人安撫了一番,准備回東海后,再看一看,尋哪里將他們闔族遷徙過去。

    ……

    回東海,自不能再走海路,免得吳越水軍截擊。

    從虔州,進贛水,轉而向北,進入長江,順流而下,便可到金陵。

    不過典衛及附屬幾重卒、公府夫人、婢女、屬官等等,沒在金陵逗留,而是繼續順流而下,到鎮江附近,進入京杭大運河,轉而去東海。

    陸寧不是不想帶甘氏和尤五娘在金陵游玩几天,但是,此來金陵可不是玩的,何況自己在這里沒任何根基,倒好似看不順眼自己的很有一些權貴在金陵,自己又不是一個肯受委屈的人,如果自己帶著嬌妻美妾游玩惹出事來,不好收場。

    便是大小蜜桃等,陸寧也令她們一並回東海,甚至典衛也一個不留,孤身一人進金陵。

    進了金陵,喬舍人引領,安排陸寧住進了驛館,要陸寧休息一晚,沐浴焚香,第二天進宮見聖天子。

    卻不想,陸寧剛剛洗漱過換了身輕便衣服,便聽外面走廊有細碎腳步聲,又傳來敲門聲。

    陸寧就是一笑,這腳步聲,正是小周后,雖然有三個月左右時間不見,但這個小丫頭特有的輕軟又規規矩矩的腳步聲卻忘不掉。

    “哈哈,香儿吧。”陸寧開門,外面那粉雕玉琢小丫頭不是小周后又是哪個?

    “爹爹,恭喜爹爹打了勝仗!又做都護公!”小丫頭跪下磕頭,被陸寧扶起。

    恭喜義父大人的同時,小丫頭小臉上也滿是自豪。

    這几天,就聽義父大人的名字了。

    那守財奴父親對義父很是不屑,自己剛回金陵時提到義父的名字,往往被守財奴父親一通貶損。

    可現今,來拜訪守財奴老爹的,哪個不會問一問義父到底是什麼人?

    好似,整個金陵城,都在談論義父。

    義父去了南方,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整個金陵城的大官和皇帝頭疼了十几年的藩王一鼓而擒,數遍天下,還有比義父本事更大的嗎?

    現在,守財奴老爹可也不說義父壞話了,就說今天,自己知道義父進了金陵,一定要來見義父,守財奴老爹雖然不許,但自己帶扈從偷偷跑出來,他也只當不知道。

    陸寧笑著捏捏她嬌嫩小臉,說:“正好無聊,你來得好,陪爹爹出去走走。”

    被陸寧捏臉,小周后呆了呆,隨之捂著小臉,心里腹誹,爹爹好像越來越毛手毛腳的。

    不過見到義父實在開心,又聽義父想出去玩,小丫頭臉上恬靜,大眼睛轉了轉,說:“爹爹想看斗雞麼?”

    陸寧看看天色:“這個時間,還能看斗雞?”隨之搖搖頭,“太殘忍了,不看不看。”陸寧可以殺人如麻,但今世偏偏受這個世界自己的思維影響,看不得小動物遭罪,這並不矛盾,陸寧前世學過基因學心理學,人對比自己弱小又可以擬人化的生物會產生同情感,但不影響你傷害和你有競爭關系的同類。

    “爹爹,今晚是保寧斗雞大會的決賽,每年一次的盛景呢!各道雞王彙聚,斗出天下第一,爹爹不想去嗎?”

    陸寧看著她眼里的期盼,肚里暗笑,到底年紀小啊,笑道:“那就去看看!”

    “好!”小周后突然歪著小腦袋狐疑的看著陸寧,“爹爹,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人,你知道是我想去看熱鬧,對不對?”

    陸寧笑道:“你也很聰明啊……”隨之一哂,說:“咱父女倆,就別商業互吹了。”

    “商業互吹?是什麼?”小周后好奇的問。

    陸寧笑笑,說:“總之以后你想玩什麼,想做什麼,都可以打著我的名義,小孩子嗎,就得多胡鬧胡鬧才算有個好玩的童年,再怎麼胡鬧,你的性子,總歸不能變成個小混世魔王。”

    邊說邊向外走,恰好此時,驛館的几個侍者捧著香爐匆匆從畫廊另一邊走來。

    小周后奇道:“是給父親大人送來的香爐?”隨之好似小家伙就明白了,“父親大人明天便要進宮見聖天子老爺爺嗎?這樣急啊?”

    見陸寧點頭,小周后道:“爹爹是做官后第一次見聖天子老爺爺,那爹爹今晚應該沐浴焚香,不該外出游玩。”

    陸寧笑道:“無妨的,待我回來再做就是。”

    小周后卻搖了搖小腦袋,轉身進屋,說:“我陪爹爹說說話,也早點回家。”

    陸寧無奈道:“我說了無妨,跟我走就是!”

    小周后卻已經到了書案前坐下,顯然很是堅決,看樣子,雖然心有遺憾,但顯然覺得,禮法不可破。

    “你到底是聽我的還是聽那些亂七八糟沒用的規矩的?!”陸寧瞪了瞪眼。

    “我是為爹爹好!”小丫頭卻是理直氣壯挺著小胸脯。

    陸寧看著她,她就仰視陸寧,半點不退讓。

    陸寧大步進去,一伸手,就抓住她脖頸后裙領,便如拎空氣一樣,輕輕松松將她拎起來,邁步就往外走。

    小丫頭瞠目結舌,這,哪有這樣的爹爹?

    “你,你放開我!”小丫頭只能嘴上叫,自不能也跟義父大人這樣沒規矩的,拳打腳踢亂掙扎之類的,太失儀了。

    陸寧就笑,“不聽我的,就是不孝!敢反抗我,就是不忠!你想做個不忠不孝的女儿嗎?!”

    小丫頭雖然一向知道義父大人喜歡胡說八道,可是,這也太强詞奪理了。

    畫廊里的侍者們,看到這一幕,都驚得呆了。

    小周后的几個扈從,更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拎著小丫頭直到了驛館外,叫來車馬,拎著小丫頭上車,說,“去保寧斗雞大會所在!”又對小丫頭道:“你是不是想說不指路給我,放心,爹爹我閉著眼睛,都尋得到地方!”

    坐在車廂一側,小周后嘟著小嘴,一言不發,陸寧便也不說話,只是哼著小曲,得意洋洋的樣子。

    好一會儿后,小周后突然小聲說:“爹爹,我錯了,我知道,爹爹是寵愛儿,想帶儿去玩,爹爹又不喜歡看斗雞……”說著說著,眼圈突然紅了,卻是終于想明白了義父的良苦用心。

    陸寧笑道:“也不見得,其實我挺想看看你,生氣是什麼樣子?小孩子家家,有情緒就要發泄,你一直安安靜靜,喜怒哀樂,都憋在心里,怕不長壽。”

    “嗯!儿記住了!父親大人原來還懂岐黃養生之术!”小周后用力點著小腦袋,琢磨著義父大人的話,汲取新知識,也就忘了剛才想哭的感覺。

    陸寧愣了下,隨之苦笑,說:“爹爹這是關心你,不是教授你什麼學問……”說著,就對她小腦殼輕輕彈了一下,當然,千万分之一的力氣怕都不舍得用,“你這小腦袋瓜,生生鏽才好!”

    小周后一臉無語,只是偷偷看爹爹的眼神,又自不同,原本的崇拜中,更多了許多親近。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09:56 PM

第八十五章 斗雞大會 (上)

   馬車踏踏,卻是在保寧王府外停下。

    下車陸寧就是一怔,本來以為,這斗雞場所在什麼市井瓦舍之地呢。

    隨之琢磨,可不是麼,保寧斗雞大會,便是保寧王組織的麼?

    保寧王,是現今唐主的弟弟。

    唐主還在世的三個弟弟,皇太弟李景遂、齊王李景達、保寧王李景逷。

    其中李景遂和李景達都手握重兵,只有最小的保寧王李景逷,屬于閑散王爺,還不到二十歲的富貴王爺,聽說整日斗雞逐狗,不務正業。

    打量著保寧王府門楣,陸寧回頭對車廂里笑道:“喜歡不喜歡我拎著你啊,騰云駕霧一樣,還是自己下去?”記得自己小時候,就喜歡吊在孤儿院院長胳膊上,心里,將那院長當成了父親,很多小孩子好像都喜歡父親胳膊。

    “儿自己下車……”小周后小臉蛋苦兮兮的,一副對這個爹爹沒一點辦法的樣子。

    方才一路,小周后的扈從都跟在馬車左右跑步跟隨,小周后下車后,吩咐道:“去通報,我義父大人來了!”提到義父大人,小臉小心思又滿是自豪,義父大人雖然在自己面前有時候很不成体統,但自己就是喜歡,到了外面,更是名牌中的名牌。

    這些招貓斗狗之輩,在義父大人面前,全是“弟弟中的弟弟。”

    小周后突然覺得不對,怎麼,自己心里所思,也用上義父大人的胡言亂語了?……

    立時苦了小臉,自己可不想長大后,成為義父大人這種人,女孩子,這樣的話,可就太不招人喜歡了。

    陸寧自不知道這個可愛的女儿要被自己帶偏,在門外正等得不耐,卻見大門突然被拉得洞開,從里面呼啦啦出來一大群人,走在最前面的,紫袍明冠,氣度雍容,一看便知道是富貴王爺李景逷了。

    “東海公駕臨,真是蓬蓽生輝蓬蓽生輝啊!”李景逷大笑著走到近前,拱手見禮,他臉上都在放光,就好像看到了一個大金元寶。

    搞的陸寧一怔一怔的,本來卻未想過,會有這等禮遇,保寧王親自出來迎接,好似有些過了吧!

    這可是李煜的親叔叔,聖天子的親弟弟。

    聽說他自幼多病,聖天子對他疼愛有加,保寧王的封號,雖然主要含義來自周書,保寧爾國之意,但聖天子即位后馬上封他保寧王,又何嘗不是希望他太太平平的,所以他頑劣胡鬧,聖天子一向不加理會。

    而且,怎麼感覺保寧王看到自己,就跟后世人看到國寶大熊貓一樣?眼睛都放光。

    等一大幫人簇擁著陸寧進王府斗雞房,陸寧更被讓在上座,和保寧王李景逷並肩而坐,聽著言談,陸寧終于漸漸明白了。

    “所以說,誰說本王府上來的都是不學無术之徒?誰說咱們都是招貓斗狗之輩?看看,咱東海公,當世名將,可不也是本王的座上賓嗎?哈哈,哈哈!”李景逷滿臉的得意洋洋。

    眾人齊聲贊譽,吹捧保寧王的同時,自也順帶把東海公誇成宇內第一名將。

    陸寧揉著鼻子,一陣頭疼,和這個世界一板一眼的正經人比起來,感覺自己本來就不太成体統,但如果和這幫人混一起,那就真成人見人憎的混賬了吧。

    小周后,因為陸寧的關系,也被安排了個小椅子坐在陸寧身旁,此時小臉雖然保持著榮辱不驚的恬靜,但不時側頭,滿是自豪的去看義父大人。

    “來啊,取我的天佑大將軍來,給東海公看!”保寧王大聲喊著。

    不多時,便有几名扈從抬著金絲雞籠走入,雞籠上黑布被揭開,里面卻是一只氣宇軒昂的大公雞,雞冠血亮,趾高氣昂的在籠中踱步,這許多人圍觀,卻全不在意。

    陸寧一看,卻微微蹙眉,“這天佑大將軍,好像步入了衰老之年啊!”

    保寧王一呆,隨之笑著拍了拍陸寧肩膀,令陸寧微微蹙眉,隨之才省起,這是自己的習慣動作啊,原來在這個世界,還挺招人煩的……

    “識貨!識貨!”保寧王挑起大拇指,隨之嘆口氣,“連續三年天下第一雞王,本王本想令它安度晚年,但它好像不這麼想,休息了几個月,卻得了場怪病,直到有一天府中新斗雞跑到它籠前,它馬上就來了精神,所以,本王只能讓它參斗,這不,連續斗了十几場,現在卻生龍活虎起來……不過,今晚怕是……”

    看著那老公雞,保寧王眼里,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有些憐憫,有些不舍,更深深嘆口氣。

    陸寧正不知道他話里是什麼意思之時,有人傳唱,“南昌郡公到!”

    保寧王冷哼一聲,“這個家伙,越來越不像話,讓本王等這許久。”

    陸寧不明所以,問道:“誰啊?”

    “本王的侄儿,皇太弟二子,李從浲!”保寧王鼻孔里吐出來的聲音。

    陸寧就明白了,皇太弟李景遂的儿子。

    李景遂封國在洪州,治所在南昌縣,所以,這李從浲便被封南昌縣郡公,當然,他這種封邑是食虛封,和自己的封國兩個概念。

    不多一會儿,外面呼啦進來了一大幫人,卻是占據了斗雞房的另半壁江山。

    陸寧便明白了,這是兩大斗雞集團啊。

    李從浲雖然是保寧王的侄子,但其父是皇太弟,將來承繼皇位,李從浲雖然上面有兄長,並不是嫡長子,不會是下一代太子人選,但卻也不必怕他這個王叔,當然,如果李從浲真是嫡長子,那就不可能變成金陵城內兩大斗雞王者之一,早被其父把腿打斷了。

    李從浲的跟班,也抬著金絲籠進來,揭開黑布,里面卻是色彩斑斕的一只大公雞,那噸位,能是保寧王斗雞的兩倍,陸寧都沒見過這種公雞,顯然是外來品種。

    這只斗雞眼中更全是凶惡之意,看到保寧王的斗雞,立時隔著籠子都飛起來衝,雞毛豎起,如惡鷹一般。

    保寧王的公雞不甘示弱,也在籠子里縱跳,但氣勢,便差了許多。

    李從浲呵呵笑道:“王叔,我和你從小一塊長大,你這心軟的毛病一直就改不了,你那老雞,早該燉湯喝了!你偏偏心軟,現在,怕是要害死它了!咱可說好的,不許未斗便認輸!”

    保寧王冷哼一聲,看向自己那暮年老公雞,眼中卻滿是不舍。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10:42 PM

第八十六章 斗雞大會 (下)

  李從浲突然注意到了和保寧王並肩而坐的陸寧,以及陸寧身側的小周后。

    “王叔,這位尊客是?”李從浲上下打量著陸寧。

    保寧王顯然懶得給他介紹,但他問到了,總不能讓客人自己介紹自己,笑笑道:“這位就是東海公,同樣是郡公,侄儿啊,你真要向東海公好生求教!”

    “哦?東海公?”保寧王更是很好奇的打量著陸寧,但隨之見陸寧只是對他笑了笑,莫說起身,便是坐著拱拱手都沒有,不由臉色一冷,哼了一聲。

    陸寧側頭問小周后:“小丫頭,我沒失禮吧?”

    “爹爹和他尊位相當,且爹爹有封國,又是遠來,他雖是皇族,也當先問候爹爹。”

    陸寧微微點頭,心說我覺得也是這樣。

    雖然自己不想無緣無故得罪人,但也不用卑躬屈膝討好一個紈绔。

    “好,王叔,開始落注吧!”李從浲笑著看向保寧王。

    保寧王微微點頭。

    跟李從浲而來的那些賓客,立時紛紛下注,都是在李從浲的“昆侖雞”上落注,有的壓几十貫,有的壓百貫,但看起來,最高賭注就是百貫。

    現時有昆侖奴的說法,都是非洲黑人奴隸或者東南亞黑人奴隸,而李從浲這斗雞取名“昆侖雞”,顯然是因為它是域外來的斗雞。

    保寧王這邊的賓客,落注時就都有些苦臉,在“天佑大將軍”身上壓的數目小了很多,鮮少有壓百貫的,而咬著牙落注百貫的,真是好像將錢扔水里的感覺,不過是礙于保寧王面子,不得不落注。

    陸寧也看明白了,顯然雙方落注的斗雞,贏了后,輸掉的一方斗雞的主人按照落注賠付,同時落注斗雞輸掉的,賭注便由贏方斗雞的主人全數笑納。

    陸寧看得搖搖頭,側首對保寧王道:“這種落注方式根本不是賭博,而是賭氣,實則應該這樣,有公正方,給兩只斗雞定下賠率,比如保寧王的斗雞,看起來就輸定了嘛,就定個一賠十,這樣,賭徒便覺得或許可以以小博大,便落注大將軍,賭博,賭的就是個未知,那才有樂趣不是?現今這些落注的,可許多花錢買罪受的呢!”

    保寧王愣了下,琢磨著,吧嗒著嘴,“有意思,有意思,是這麼個理儿!”

    那邊李從浲卻是冷笑道:“東海公,如果你落注那老雞,我若輸,賠你百倍又如何?!”看來他耳朵卻是靈光的很。

    李從浲身后跟班,都轟笑起來,紛紛起哄,“對,對,南昌公外,我再賠付兩倍!”

    “我賠付三倍!”

    “我賠付十倍!”

    保寧王蹙眉,喝道:“都閉嘴!”

    那些閑雜就算是李從浲跟班,見保寧王動怒,也立馬都嚇得噤若寒蟬。

    “東海公,這些無知之人,不必和他們一般見識。”保寧王對陸寧拱了拱手。

    陸寧笑笑,看著李從浲,笑道:“好,百倍是吧?我就落注天佑大將軍,三十万貫!”

    廳內,立時一片寂寥。

    陸寧又指著李從浲身后那些閑雜,“你,二倍!”“你方才說的三倍!”“你說的十倍!”“你說的二十倍!”

    那些閑雜,臉上都漸漸變色,這東海公竟是一個不落,剛才大家一起起哄,他竟聽得清清楚楚,誰說過什麼,絲毫不差。

    “你,五十倍是吧?”

    陸寧點到了第七個閑雜,點點頭,“就是你們七人,都說過要參賭!是也不是?”

    那七個閑雜都有些懵,齊齊看向李從浲。

    李從浲蹙眉盯著陸寧,“三十万貫,你可拿的出?!”

    陸寧笑了笑,“我就不說我有多少債戶了。”指了指身側小周后,“我這義女,乃是司徒周公的女儿,她可為我做保!”

    李從浲一怔,隨之冷笑道:“區區孩童,識得我們說什麼?做什麼保?”

    小周后靜靜道:“昔仲尼,師項橐,古聖賢,尚勤學。這是孩童都明白的道理,南昌公卻不知麼?”

    李從浲一滯,立時大怒,這時保寧王道:“我願為東海公具保!”

    李從浲看向保寧王,無奈道:“王叔,到時候,他拿不出錢來,我可真要向你討要!”

    保寧王微微頷首,側頭到陸寧耳畔,“我派人去司徒府,請司徒公遣人來接你和司徒女,此刻,容我先拖一拖。”

    陸寧就明白了保寧王的意思,這樣,自己可以比較体面的脫身,賭斗也就作廢。

    “不必了。”陸寧對保寧王笑笑,就看向李從浲,“南昌公,那麼,你的三千万貫,又該如何具保?這全天下,除了聖天子,怕沒有府邸,能拿出三千万貫吧?!”

    保寧王立時一喜,暗說,東海公就是東海公,機智。

    李從浲也是一滯,心說這里等著我呢,但一時間,卻真是想不到如何反駁。

    李從浲身后閑雜,也都面面相覷,心說這東海公,還挺不好對付的。

    陸寧卻又一笑,“不過嘛,我不用人為你具保,你輸掉后,可以變賣所有家產,其他欠數,打個欠條,每月我派人收債!”

    廳堂內所有人都是一呆,看傻子一樣看著陸寧。

    保寧王也是目瞪口呆,想說什麼,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只有小周后大喜,心說有熱鬧看了,她可還記得,義父半日學琴,贏了自己的場景,區區斗雞,又算什麼?

    不過她還是那般安安靜靜坐著,小大人似的端庄無比。

    聽陸寧的話,李從浲立時喜出望外,心說你真是自掘墳墓,沒見過你這麼傻的傻子!笑道:“好,就如此說!”

    陸寧挨個點著那七個曾經起哄的閑雜,“你們七人,也是如此!”

    “行!”

    “就這麼辦!”

    閑雜們答應的痛快極了,反正這東海公,穩輸的局。

    在保寧王還暈暈乎乎中,李從浲怕夜長夢多,已經令閑雜將雞籠里斗雞放出。

    兩只雞立時斗做一處,真的是利爪探玉除,瞋目含火光,繽翻落羽落下。

    天佑大將軍明顯處于劣勢,但它卻頑强無比,奮力啄向對方,可是,体量被壓制,那昆侖雞每次跳衝,大將軍都被啄得落羽紛飛。

    不過大將軍卻奮力的跳著,叫著,一口口啄向對方,全不顧自己已經傷痕累累。

    小周后早已經不忍再看,目光轉向了別處。

    保寧王心疼無比,可若是喊停認輸,又好似,沒為東海公盡全力。

    李從浲及身后閑雜,都大聲叫好,為昆侖雞鼓勁。

    便在這時,昆侖雞不知道怎麼的,突然一個趔趄,大將軍雖然衰老,但如廉頗一般,經驗豐富,立時便一口啄住那昆侖雞脖頸,昆侖雞慘叫后退,大將軍跳躍追擊,一口口都是對准它脖頸,昆侖雞趔趄著,不知道為什麼跳不起來了,只是慘叫后退。

    “南昌公!認輸吧!”陸寧見狀,心下有些不忍。

    但李從浲眼珠子都紅了,大聲吆喝喝罵昆侖雞,又怎肯認輸?

    陸寧輕輕嘆口氣,手又動了動,又有几枚小木屑打入了昆侖雞体內,木屑速度極快,又是喧鬧,雞毛亂飛,旁人根本注意不到。

    那昆侖雞,突然便栽倒,再也不動。

    大將軍耀武揚威,但是,踱步間,卻漸漸有些萎靡不振。

    保寧王已經心疼的衝過去,抱起它喊:“快,送醫!送醫!”

    李從浲及其身后扈從,都鴉雀無聲。

    “這瘟雞!”李從浲一腳將昆侖雞屍体踢飛,大步就向外走。

    “南昌公,打下欠條再走不吃,還有你,你,你,你們七個瘟雞!”陸寧的聲音響起。

    李從浲鐵青著臉,回身道:“拿筆墨紙硯來!”終究還是不能不要臉面。

    ……

    李從浲和那七個面如土色的閑雜寫下債券,都垂頭喪氣離開。

    陸寧看著李從浲走之前還狠狠跺了几腳的那昆侖雞的屍身,搖了搖頭,若李從浲對它稍有愛護,回去檢視屍身,本來可能會發現些端倪,不過到時候自己不承認,他也沒辦法,只是能明白,是自己作弊而已。

    但現今這几乎被跺爛的斗雞屍身,卻是怎麼都查不出真相了。

    “東海公,你這運氣,真是,真是逆天了啊!”忙著叫人送大將軍去就醫后保寧王才想起可差一點冷落了東海公,而且,現今是贏了都不知道多少銀錢的東海公。

    跟保寧王混的閑雜們,也立刻諛詞如潮。

    陸寧對保寧王笑笑,說:“你還是去盯著大將軍吧,我這就告辭。”

    確實保寧王現在全部心思,都在傷重的大將軍身上,聽陸寧的話一呆,隨之笑起來,拱拱手:“好,好,東海公真是個妙人,我心里想什麼都知道,看東海公也不會在乎那些俗禮,我這就去看大將軍,隔日定和東海公,不醉不休!”

    陸寧笑著點頭,拱手告辭。

    走出王府大門登車后,陸寧要車夫去司徒府,太晚了,自然要送小周后回家。

    “爹爹,以后我不去看斗雞了,原來,斗雞是要它們,互相啄殺……”小周后眼圈有些紅,“我看詩詞,還以為畫面會很美呢……”

    陸寧笑笑,攬她肩膀,想抱著她。

    小周后呆了呆,卻也沒反抗,慢慢將小腦袋,伏進了陸寧懷里。

    “路途應該挺長,睡會吧,天下間,比今日凄慘的事太多太多了,你只需快快樂樂生活,我答應你,永不會讓你經歷那些事情。”

    聽著義父難得的溫柔話語,小周后不知道為什麼,鼻子酸酸的,低低“嗯”了一聲,在義父有著特別好聞氣息而又溫暖的懷抱中,漸漸睡去。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10:49 PM

第八十七章 面聖

  金陵皇宮氣象万千,巍峨殿宇層層疊疊。

    陸寧在謁者引領下,進了一處殿宇,陸寧正琢磨如何施禮,卻聽一個溫和的聲音:“不必多禮,看座!”

    陸寧怔了下,現時臣子和皇帝敘話,大多是坐著,但有臣子第一次覲見聖天子,自然要行跪拜禮,當然,也正因為不似后世將跪拜禮看得那般重,所以今日唐主為示恩典,才免了自己這一拜。

    謁者搬來椅子,陸寧微微躬身:“臣告座。”這才坐下,也瞥到了前方明黃軟榻上,坐著一位面相慈和的老人。

    本朝自認承繼大唐正統,以黃色為尊貴,這處殿落雖然不是正殿,但也富麗堂皇,宮闈也是以明黃色為主,更顯金碧輝煌。

    “東海公,你的癔症可好些了?”唐主的聲音很溫和。

    “好似,最近並沒有復發……”

    “那,壽州之戰,你是如何射殺偽主郭榮的,可還記得?”

    陸寧心里立時一凜,卻不想,唐主單刀直入。

    不過想也知道,對自己,唐主必然有很多疑惑,如果不問明白了,又如何會將一處軍鎮,交由自己統領?

    “臣,臣所說,或許荒謬,但句句屬實,臣自己也想不明白……臣本是農蠻,要說不同之處,也只是幼時母親疼愛,學過几年字,爾后就是農人的生活……”

    “到去年正月被征為團練,卻不想天降驚雷,之后的事情,臣就不記得了,到得后來清醒,臣覺得,懂了一些鍛鐵之類的竅門,在渾渾噩噩中,不知道怎麼得來的弓箭,臣也尋到了,臣還覺得,自己心思也開了竅,不過做的事,好像亂七八糟的……”

    陸寧這話,倒也不算扯謊,而且可以說,都是真話,除了隱瞞了自己是后世來人。

    很多事,本也瞞不住唐主。

    唐主沉默。

    陸寧明白,這個世界,雖然很多解釋不通的事情就歸因為上天,但實際上,真到具体的人和事物上,如唐主這類人,怕是不怎麼相信怪力亂神之語。

    但自己所言確實是真話,對唐主來說,好像自己的怪異行為,也真沒有別的解釋。

    現在就是需要唐主考慮,自己到底是天意中助他李家的賢才還是禍亂南唐江山的妖怪,亦或,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怪異之事,不過恰好,助到了李家。

    如果現在是太平盛世,南唐已經一統天下而不是强敵環伺,陸寧覺得,自己多半就會被唐主推出去砍腦袋,不過,現今亂世,就算唐主認為自己將來是什麼禍患,但只怕,也會先想一想,自己現時有沒有利用價值。

    何況,說不定唐主根本不信怪力亂神之說,只以為自己是無意中開了竅,就如吳下阿蒙、古之姜尚等等。

    良久后,唐主淡淡問:“靖海軍,你准備如何經營,令你領靖海軍,可不是讓你籌建什麼海軍,你和從嘉瞎胡鬧的言語,做不得真。”

    陸寧心里微微松口氣,至少,暫時解除了危機。

    可是,一時間,也實在想不出一個軍鎮,要如何經營?無非多籌集糧錢,科學訓練,更要實戰訓練,煉出一支百戰之師。

    但,這泛泛之談,可不是什麼對答之策。

    這種策論,要說得天花亂墜,讓人聽起來云里霧里,但光明的前景必須講出來,比如三年平沂、密之類的,如此,聖天子才會深以為然。

    好半天,陸寧咳嗽一聲,“這,只能到任后再看……”

    “唉……”唐主嘆氣,想來也在搖頭,“你這家伙,只知道胡鬧嗎?難道軍國之事,也要臨時抱佛腳?”

    陸寧揉揉鼻子,“終歸,臣定不會令北軍越雷池一步!”

    “這還像句話。”唐主輕哼了一聲。

    “你既然沒有什麼主意,我便給你派個副使,你看朕弟之子從浲如何?”

    “啊?”陸寧目瞪口呆,張嘴道:“他比我還不學無术呢……”

    “你這家伙!”唐主瞪起了眼睛,語氣漸漸嚴厲,“所以你就欺辱他,令他欠下你三千万貫?朕的國庫,也無這許多錢!”

    陸寧就知道,顯然昨晚的事情,已經被人告了黑狀。

    不過這事儿,還真有些冤。

    “這,臣冤枉啊,臣下注,是因為那南昌公和保寧王斗雞,臣不過覺得保寧王的斗雞無人問津無人落注,和保寧王閑聊几句,說該如何定賠注才是賭雞之道……”

    “胡鬧,胡鬧……什麼賭雞之道?賭雞也有道?”唐主連連搖頭。

    “就是,就是賭雞的樂趣……”陸寧咳嗽一聲。

    “胡鬧,真是胡鬧……”

    唐主雖然說著胡鬧,但更像某種長輩訓斥子弟而不是打斷陸寧的話不令陸寧說下去,陸寧就繼續道:“那南昌公便覺得臣多事,出言激臣下注,臣本來就性子直,受不了激將法……”說到這里時唐皇好似胡鬧二字都懶得說了,“又見保寧王以老雞出戰,所謂老驥伏櫪,其情可憫,臣甚是感動,偏偏沒人落注保寧王的老雞,看著甚是可憐,臣一時衝動,這才落注……”

    “胡鬧!”唐主冷哼一聲,不過過了會儿,問:“你方才是說,許多人在從浲的斗雞上落注,卻沒什麼人在景逷的斗雞上落注,是這個意思麼?”

    “是,聖上若不信,召來保寧王一問便知。”

    唐皇就沉默。

    陸寧欠身,“陛下,說到此事,臣還有個不情之請,那南昌公是皇太弟之子,欠下巨款,臣卻不敢去討要,還請陛下為臣做主!”

    “你這家伙,借杆就爬!”唐主瞪起了眼睛。

    陸寧小聲道:“本來就是如此,若我輸了,敢賴賬的話,皇太弟怕會砍了臣的腦袋……”

    “你的意思,我皇家仗勢欺人了!”唐主臉一冷。

    “臣,臣不敢……臣只是說皇太弟一家……”

    唐主立時擺擺手,“不要說了!”

    等了一會儿,唐主冷哼道:“若是旁人,第一次見朕就敢唆擺朕之家事,朕必不饒!你這家伙,真是膽子比牛都大,怪不得當日,聽聞你射殺郭榮后,還又追去人家陣里亂殺!”

    “這些,臣,臣實在記不得了……”陸寧心里也有些無語,好像,是過分了,有點欺人太甚,若自己清醒時,必然不會如此。

    “從浲賭輸你的,景逷會幫你索要,不過什麼三千万貫?莫胡鬧!能要多少,就要景逷幫你要多少吧,那從浲,也該受些教訓。”

    陸寧便知道,自己說起當日賭雞情形,雖然說得隱晦,但唐主何等人?瞬間就能想象到了當時的畫面,侄子竟然敢在王叔面前分庭抗禮,依仗的是什麼?

    保寧王雖然是富貴王爺閑散王爺,但唐主一向疼愛這個么弟,反而兩個帶兵的弟弟,未必如保寧王這般,還能在唐主的心目中保持初心,保持最淳朴的那種血脈親情。

    “謝主隆恩!”陸寧起身,深深躬身。

    “哼哼,我可成了幫你催債的,你是該謝謝我!”唐主冷著臉。

    陸寧訕訕的,不過倒是覺得,這唐主,除了耳根子軟,應該算是一個好人,當然,好人,未必等于好帝王。

    “靖海軍副使,你可有什麼人選?”

    “陛下不是要用南昌公麼?”陸寧現在,倒隱隱有些期待了,既然可以奉旨要債,把那李從浲弄海州去,每天面對面能看到他,沒事逼逼債,也挺有意思的。

    “你又想胡鬧!”唐主哭笑不得,越是接觸,越是明白這家伙的脾性了。

    陸寧干咳一聲,縮了縮腦袋,漸漸的,倒真有跟家里長輩聊天的感覺了。

    或許是因為,前世是孤儿,今世父親也早亡,一直沒有和很强勢自己不能頂撞的男人接觸過吧。

    “你有什麼人選沒有,別保舉什麼女官!”唐主又是冷哼一聲。

    陸寧老臉甚至都有些紅,好似自己在東海的荒唐作為,根本瞞不住這位老人。

    想了想,說:“海州刺史楊昭,可堪大用。”他也不認識,其他夠級別可以提拔為軍鎮副使的官員。

    “也是你的債戶吧!”唐主哼了聲。

    “臣,臣豈敢啊!陛下這可真是冤枉臣了啊!”陸寧急急分辯,“雖然臣贏了他,但已經聲明,分文不取啊!”

    唐主呆了呆,本來只是一句警示他的言語,也隱隱有開玩笑的意思,卻不想,這家伙,這還真的如此膽大妄為,一州刺史都險些成為他的債戶。

    “你,你要氣死我了!”唐主真覺得,不知道要怎麼跟他把談話繼續下去了。

    “你快去吧,快去吧!我怕忍不住,就要削了你的藩!”唐主連連揮著手,幸好今天本就想和這少年深談一次,所以,殿中便是一個謁者也無,誰也看不到聖天子如此失態。

    陸寧揉著鼻子,一時也覺得自己胡鬧太過,罪孽深重,抬頭間,又微微一怔,唐主老了,雙頰深陷,前不久一場重病已經令他沒了往日的精氣神,雖然現在氣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但是,顯然並沒有真的動怒,更像是長輩恨鐵不成鋼的發脾氣。

    “臣,真的可以走嗎……”陸寧一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要走,好像,歷史上被皇帝轟出去的大臣自己並不是第一個,但如此轟出去的,好像是唯一了。

    唐主無語的看著他,終于語氣柔和下來:“你這就去吧,領靖海軍,好好幫朕看著北方門戶!”

    “是!”陸寧躬身,轉身向外走,思及這唐主,便是歷史上,也沒有几年壽數了,現今更是為了皇權之爭,心力交瘁,怕比歷史上還要短命。

    自己,這是清醒中第一次,或許也是最后一次和這個老人見面。

    耳邊傳來唐主自言自語的嘆息,“這家伙,亂七八糟的,不過,好久,沒和人這麼聊天了,有赤子之心之人,那還是先帝在的時候……”

    陸寧感官極為敏銳,唐主這話,自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人聽到。

    回頭看時,唐主靠在榻上,看起來很是疲乏。

    陸寧猶豫了一下,終于站定腳步,轉身跪倒:“陛下,臣在東海,會日日盼陛下安康!臣若力所能及,也必保鄭王殿下一生富貴平安,子嗣綿延!”磕了個頭,起身大步而出。

    陸寧知道,后面這句話,可能不得体,但是自己肺腑之言,今日性情所致,便想讓老人活著,聽到自己這句話。

    這是自己對老人的承諾,也是老人對自己頗多照顧后,應該得到的回報。

    何況,這句話有很多理解,更多的可能,還是老人會理解為自己會努力幫助李煜,將來,免受皇太子或者燕王的迫害。

    唐主怔了下,看著陸寧的背影,目光變得深沉起來,但良久,終于還是輕輕嘆息一聲,緩緩靠回了軟榻。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10:56 PM

第八十八章 酒宴

  雕梁畫柱,美婢如云。

    滿桌的豐盛菜肴,雞鴨魚肉海鮮野味,應有盡有。

    坐在陸寧身旁的甘氏,俏臉流光溢彩,幸福的心都要化了。

    陸寧正宴請的是甘家全族,這里是“聚賢館”的北苑光祿房。

    所謂聚賢館,就是原來的劉府老宅,已經被全部翻蓋,南苑,也就是原來的外宅,變成了由競拍籌備大會而來的會館似院落,有几處會館則是為門客准備的,當然,到現今,東海公一個合格的門客都沒有。

    北苑,也就是原來的內宅部分,現今變成了東海公會客見人處理一些非政務瑣事的場所,也有光祿房這種東海公宴客的膳廳。

    陸寧已經回來數日,見到母親和二姐自有一番悲喜,而這几日,陸寧都在大宴賓朋。

    中午是甘家全族,晚上,則要招待遠來的大姐及姐夫李豐,加之二姐、二姐夫徐文第,吃個平輩的團圓飯。

    明天,則要和尤五娘及尤三郎在這光祿房開宴,雖然尤五娘在東海就尤老三一個親人,但禮數上,自己不能厚此薄彼。

    其實以陸寧的意思,就一大家子坐一起吃個團圓飯。

    但是,事不可為。

    就說現在,甘氏一家男子,和甘氏同桌而坐已經是自己格外開恩,若坐的還有尤五娘,那便絕然不行,對其他男性親眷來說同理,尤老三必然不敢和甘氏同桌而坐,大姐夫和二姐夫,那就是甘氏和尤五娘都不能見。

    當初第一次去沭陽見大姐夫,費勁了口舌,大姐夫作為家主,才沒辦法推辭,曾經和自己、甘氏坐了一桌,但他也坐最靠外,其余全是女眷陪甘氏。

    而當時來說,甘氏便是自己正經的妾都算不上,最多算是個婢妾。

    而現今,已經大大不同,甘氏和尤五娘,不但都有了媵的身份,更都被封了七品誥命,又哪里能和其他男子同坐一桌用餐?

    更莫說,便是自己,也不是當初的小小一縣國主,只是爵位崇高而已,現今自己卻已經是領一方軍鎮的地方統帥,完全和昔日不能同日而語。

    陸寧這几天,忙得腳不沾地,心下也無奈,如大姐夫,早早得信自己要北歸,就和大姐來了東海等,但自己回來几日了,卻根本沒時間和他見面。

    直到今天,才勉强將晚宴時間,安排給了大姐夫和二姐夫,“貴人事忙”,倒真不是個借口。

    自己便是如此懶散,但現今海州、楚州新設軍鎮,也是千頭万緒,要籌划之事太多太多,就算大多數事情都交給了副使楊昭,可還是忙得早出晚歸,當然,這也是,因為自己剛剛回到東海,東海許多國務,自己也要檢視一番。

    “第下,夫人,草民在金陵時,就多聞第下威名,今日蒙第下召見,幸何如之!”說話的是一個方頭大耳有三縷長髯過了不惑之年的男子,他是甘氏的大哥甘大郎,看起來,和甘氏卻沒什麼相像的,不似甘二郎,風度翩翩美男子。

    陸寧笑道:“大哥言重了!”

    今年過年,在東都行商的甘大郎及幫哥哥忙的甘三郎都闔家趕了回來,

    甘老太公命中有六子一女,甘氏是小女儿,不過老太公有三個儿子都沒活到成年,現今三子,都在酒桌上。

    大郎、二郎、及三郎的夫人,卻是沒資格坐上這個酒桌的,她們自有私下拜見甘氏和甘氏敘話之時。

    甘老夫人看著陸寧的眼神,可不似當初看姑爺那般了,而是有一種難言的意味在里面,有感激,有敬畏,也有親昵。

    坐著坐著,她突然抹淚。

    甘二郎奇道:“母親可是吃醉了酒?”甘家三兄弟中,也就他,在陸寧面前,還沒拘束到母親落淚都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今日宴席,吃酒布菜,都跟著陸寧的眼色走,陸寧不端酒杯,就沒有人會端酒杯,敬東海公和夫人(妹妹)酒?那更是不存在,身份懸殊,便是主動敬酒的資格也無。

    “不是,我是高興……”甘老夫人抹著淚,見陸寧目光看過來,忙起身,“主君,老奴無狀,主君莫怪……”

    陸寧也忙起身,“老人家快請坐。”兩旁婢女,忙都來攙扶甘老夫人。

    見母親動情,甘氏眼圈也紅紅的,她知道母親為什麼落淚。

    甘氏家人,更都知道。

    甘家誰也沒想到,貴儿兜兜轉轉,最后,竟然是誥命夫人的命。

    而且,第下剛剛十七歲,竟然就已經封開國郡公不止,更領一方軍鎮,好似皇族子弟,同年齡,也絕無東海公這般榮耀的。

    更想不到,國主第下竟然是天縱之才,去那極南之地,才多長時間?就雷霆霹靂般將造反的藩王一鼓而擒,自己等雖然不懂軍國之事,但想也知道,這應該是很恐怖的一樁大功勞。

    看國主第下,將來怕是必定封王拜相。

    自己家這個女儿(妹妹),跟著水漲船高,未來又哪里可以量度?

    若能為國主第下誕下一男半女,那可就真正完美了。

    甘大郎和甘三郎,以往這個時候早已經返回揚州,一直等在東海,就是為了這次全家都蒙受榮寵的召見。

    等真的見到國主第下,兩人才知道二郎說的不錯,國主第下年少俊美,雍容風度,偏又如此位高權重,對妹妹之恩寵更不必說,以妹妹曾被貶為奴的身份,竟然可以令皇家封誥命夫人,一來可見東海公在廟堂之高,是如何的聖眷滿滿;二來也可見,東海公對妹妹之疼愛。

    可不知道妹妹是几世修來的福氣,此生可說無憾了!

    ……

    酒宴散,陸寧和甘氏在這聚賢館北苑的暖閣稍歇。

    甘氏心下還沉浸在在家人面前得到榮耀的心神激蕩中,作為女子,還有什麼比現在更令人滿足的呢?

    幸福的嬌嫩小臉,此刻好似花一樣嫵媚,幫陸寧除冠去靴。

    陸寧多喝了几杯,微有醉意,也是因為這几日,處理各種政事,心理上有些疲倦。

    等反應過來,甘氏正跪在軟榻前,幫他褪去錦襪,涂著鮮紅蔻丹的芊芊玉手抓到陸寧裸足時,令陸寧就是一激靈。

    忙坐起身,“這,這不需要你做……”

    陸寧很少出汗,身上更自帶一種清新氣息,但饒是如此,官靴悶了一上午,心理上,還是覺得被面前這千嬌百媚特愛干淨的麗人柔荑抓到,有些褻瀆美人。

    將腳掙出來,又道:“若想念母親,你可以去甘家村住段時間,也可將父母接來府中長住嘛。”

    甘氏輕輕搖頭,主君寬厚,也不太在乎禮法,但正因為如此,自己等才要更加謹小慎微不是?

    “主君,奴幫你捏捏腳骨吧,這段時間,主君難得的勤奮,累壞了吧?”

    “捏腳骨”,來自土蠻的解乏之术,有一個排風婢很是會捏腳骨,主君有一次試了下,很是誇贊了一通。

    爾后,尤五儿好似就特別恩寵那排風婢,那鬼心思,誰還不知道要做什麼?

    甘氏,也暗中偷偷學了學。

    捏腳骨?陸寧聽了一愣,隨即笑道:“算了吧,你才几分力氣?能幫我解乏?再說了,有人一生,每天比我現在還忙呢,我才忙活几天,在你們看來,就天塌了一般,我怎麼覺得,這好像,不是誇我吧,倒好像譏諷我……”

    “啊?奴真不是譏諷主君……”甘氏呆了呆,剛才是真心言語,現在回想,也不由心下暗笑,真是將主君的懶散當作很正常的事了,主君稍微勤奮一些,倒有些不適應,怕他不開心,怕他煩躁。

    “我知道,你不是尤五儿,不像她經常口不對心!”陸寧笑道:“你也快坐下歇息會儿吧,酒宴,可最累人不是?對了,叫小刀婢幫你來捏捏腳骨才對!”

    對外面喊道:“來兩個,幫我和甘夫人松足!”

    外面有人清脆應著,不多時,兩個小巧玲瓏的清秀蠻女各端著一盆熱水走進來。

    跟在大小蜜桃身邊四個排風婢,陸寧另起了名號,跟大蜜桃的兩個,都叫大刀婢,跟小蜜桃的兩個,都叫小刀婢,原本,這捏腳骨之法,便是其中一個小刀婢精通,但現今,大小四個刀婢,包括大小蜜桃,都學會了松腳骨,不過大小蜜桃,陸寧一向當妹妹一樣看待,自不舍得讓她們做這個。

    眼見主君是來真的,甘氏連連搖頭,眼淚都要出來了,被旁人碰觸腳掌,雖然對方是女子是婢女,那也万万使不得。

    陸寧無奈,揮揮手,“來,都幫我捏吧,一左一右,更舒服。”

    甘氏這才松口氣,但也好奇的,觀察著兩個刀婢,如何松骨。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11:16 PM

第八十九章 群官像

  陸寧歸鄉第十二日的時候,在“聚賢館”北苑光祿房,陸寧宴請的賓客變成了靖海軍及海州、楚州重要官員。

    列席的有兵部侍郎、靖海軍兵馬都監馮延魯,靖海軍副使、楚州刺史楊昭,靖海軍教練使林仁肇、排陣使張彥卿,海州別駕李景爻等一眾文武官員,此外還有軍府屬官掌書記趙普、推官陳致雍二人。

    馮延魯以兵部侍郎領靖海軍兵馬都監。

    兵馬都監一職不常設,其品級由所領官員本身品階而定,通常來說,在設兵馬都監的軍鎮中,通常是以副使領兵馬都監。

    而靖海軍,副使領楚州刺史,中樞派出的官員領兵馬都監,從某種角度,顯然是一種監督和制衡。

    更莫說,馮延魯是左相馮延巳同父異母的親弟弟,是馮延巳一黨的中堅力量,和其兄長及其余几名權臣一起,被政敵們稱為“五鬼”,當然,馮延魯論官位,是不夠資格和其他四鬼並列的,但因為和馮延巳為親兄弟,且慣會利用權术,所以才被列入五鬼之中。

    楚州,如果以州城來說,比海州大的多也重要的多,楚州扼守京杭運河南北要衝,商貿發達,整個楚州地界,人口有近二十万。

    楊昭便是由海州刺史遷楚州刺史,都可以認為是一種提拔,更莫說,又以他為靖海軍副使了。

    如果正常來說,靖海軍本來應該鎮楚州,但東海公封國在海州,是以軍鎮鎮海州,陸寧這個節度使,按照慣例領海州刺史。

    不過,陸寧回來十几日了,都沒去海州走一走,一切海州政務,都交由海州別駕李景爻處理。

    對東海公這作派,海州官員都覺得理所當然,李景爻更是心中暗自慶幸,幸好一直以來,自己對東海公崇敬有加,若不然,還真會吃掛落,話說回來,這才多長時間?東海公就開始執掌軍鎮?爵位還提了一等,這遷升速度,真是飛一樣。

    通常刺史强硬的話,州里三名上佐官員就都成了擺設,前朝很多時候,別駕、長史和司馬三名州上佐官員,本來就是安置閑散,給他們個名頭,但具体沒什麼權力。

    現在李景爻,卻真正体會到了權勢滋味,就更戰戰兢兢下定決心,一定要幫東海公將海州政務打理好,如果出一點紕漏,別說對不起東海公的信任,自己可也再体驗不到,現今一州首官的榮耀了不是?

    靖海軍教練使林仁肇,是陸寧在泉漳招募的軍卒中極為出色的一個都頭,從眾都頭選拔一名提為軍鎮教練使,主管軍鎮練兵事務,陸寧選中了他。

    此刻坐在此間,林仁肇心中滿是激動。

    他本是閩國將領,人稱林虎子,閩國敗亡,他歸家閑居,后來東海公平定泉漳,他聽得這東海公乃是無雙國士,是以待東海公招募勇健充入親軍時,他抱著試試看的念頭報名參軍,卻不想,東海公親軍訓練極為不同,令他眼界大開,而且,軍中氛圍及提拔機制前所未見,在這支軍中,真是金子便會發光,完全不會被埋沒。

    他很快被提為都頭,而每一個新晉之都頭,都會被東海公召見。

    或許因為應答比較好,是以在東海公心中留下了印象,東海公從都頭中選拔一名為軍鎮訓練使,聽說親口點了他的名。

    不過林仁肇心中明白,在東海公心中,這親軍中不過指揮十名士卒的都頭,就能在靖海軍中充任主要將領,可見東海公對親軍的偏愛,當然,真正在東海公親軍中歷練過,就知道東海公的這種偏愛完全合乎常理。

    林仁肇不知道的是,陸寧選他任軍鎮訓練使,也是因為隱隱對他的名字有點印象,好似是南唐最后一個名將,可惜的是,后主李煜中了趙匡胤的反間計將其殺掉,名字好像一樣,而召見他時,聽他言談,在親軍都頭中,絕對第一檔的人物。

    而且,不說那數十個都頭,就說眾太保,很多太保勇則勇亦,但只適合做衝鋒之卒,未必能獨當一面,如做現今林仁肇這個軍鎮高級將領的位置,就未必能合格。

    林仁肇當然不知道這些,只是心里暗暗立誓,一定要將海楚軍馬,訓練的有模有樣,想和主公親軍比肩那不可能,但最起碼,要有這個目標。

    靖海軍排陣使張彥卿,本來是楚州防御使,去年周兵伐唐,張彥卿整肅軍馬嚴陣以待,下了數十道很不近人情的命令,如果楚州真被周軍襲擊也就罷了,偏偏周軍在壽州兵敗,于是,張彥卿的苛責之令就成了被政敵攻擊的口實,隨之被罷黜楚州防御使,若不是陸寧保舉,現今還在家中閉門思過。

    陸寧倒是知道這個張彥卿,在歷史上,曾經死守楚州,令周主郭榮苦攻四十余日,他和千余名士卒全部戰死,無一個投降,郭榮折損兵馬不少,一怒之下便令屠城,楚州城內,房屋几乎全被焚火,百姓被殘殺万余人,這是歷史上的公案,郭榮的黑點之一。

    楚州沒發生圍城之戰,結果害得張彥卿被罷官,陸寧也有些無奈,這種悍勇忠貞之將,能為自己所用的話,當然要試一試。

    張彥卿當然也不知道這些,他對這位口碑兩極化的東海公並沒有什麼好感,至于東海公之神勇無敵,想也知道是吹噓出來的,看他玉面郎君模樣?能上陣殺敵?

    當然,作為下屬,東海公又有重新啟用之恩,兢兢業業辦差就是了。

    掌書記趙普,同時也為東海國相,推官陳致雍,同時也是東海國郎中令,位在左右侍郎之上,國相之下。

    他倆的身份,都是東海國屬官,又是軍府的幕僚。

    泉漳官員,陸寧僅僅保舉了一名陳致雍帶回屬地,因為官原等,家就在泉漳,都是宗族觀念極强之人,千里迢迢來海州本就不現實,對他們來說,那等于發配了,而陳致雍倒是可以四處漂泊的樣子,曾經在金陵做過官,郁郁不得志又返鄉,而他的志向,本就不想蝸居在泉漳這種偏僻之地。

    當然,也就這個陳致雍,特立獨行一些,問他想不想和自己去海州,他立時納頭便拜的樣子。

    其余人,想也都會推辭。

    何況,陸寧雖然覺得自己封國極需要人才,可去泉漳轉了一圈,便搜刮一堆泉漳名士回東海,必然會落人口實。

    現今這豐盛的宴席上,望著諸官,陸寧心中,同樣頗多感慨。

    突聽馮延魯道:“小小都頭,也配與我吃酒?!”

    卻是林仁肇,有些醉意,舉杯正挨個給上官敬酒,第一個,敬了這馮延魯。

    因為這桌酒宴,本就有為剛剛赴任的馮延魯接風的意思,林仁肇又聽主公言,要對這馮延魯加倍恭敬,是以,第一杯酒便敬馮延魯。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6 11:44 PM

第九十章 十大罪和包打聽

  馮延魯心里有些不爽,同桌而坐的這都什麼人?楊昭、李景爻也還罷了,其余几個,張彥卿,獲罪免官的主儿。

    趙普,北國降卒?我沒聽錯吧?

    陳致雍,閩國余孽,泉漳叛亂之州出身。

    敬酒的這個就更逗了,不但是閩國余孽,在東海公親軍中也只是個小小都頭,而且,和禁軍廂軍百人為都不同,這林仁肇,僅僅是一個十人都的小都頭。

    怎麼就都各個搖身一變,成龍成鳳的?

    這小都頭,更要成為軍鎮訓練使,總掌本鎮所有州縣之卒的訓練之務?

    他能行嗎?

    東海公,這都不是任人唯親,簡直是瞎胡鬧,真不知道,樞密院及聖天子,怎麼會准了他保舉的這些零碎的?

    雖然來東海前,不僅僅兄長說,他自己也早有了計較,和這東海公就算做不到鸞鳳和鳴,但也要相安無事,但此刻,看著桌上這些東海公保舉的官員,他實在是有些坐不住了。

    加之多喝了几杯,林仁肇來敬酒,他一句“小小都頭,也配與我吃酒?!”脫口而出。

    林仁肇聽馮延魯言語,立時鬧了個大紅臉,隨之臉上有怒氣升起。

    “來來來,虎子,我陪你這杯酒,馮都監酒力不勝,就免了吧!”陸寧笑著舉起了酒杯。

    林仁肇怒目瞪了馮延魯一眼,轉身躬身,“謝第下!”現今都是軍鎮要員,趙普、陳致雍、林仁肇三名郡公府出身的,也便稱陸寧為第下。

    林仁肇仰脖子將一杯酒干了,又說:“第下賜酒,屬下連干三杯!”一口氣干了三杯酒,這才坐回原位。

    馮延魯知道自己話語有些不妥,也就沒做聲。

    散席后,馮延魯卻來到陸寧身邊,笑道:“東海公,燕王殿下托我捎個口信,那火藥,几時給他送過去?”

    馮延魯並不知道具体情形,只是從金陵動身前接到燕王親筆書信,幫燕王捎個口信而已。

    陸寧笑道:“放心,就這几日,我便從爆竹場調撥一些過去。”

    燕王李弘翼,確實是個人物,顯然他並不太相信運氣這回事,而是詳詳細細打探了自己在泉漳二州和晉江王交戰的情形,知道了自己有火藥助陣,自己到了金陵面聖,動身回東海前,就見到他信使,並有他一封親筆信,索要火藥及配方,說是要用作與吳軍作戰。

    陸寧便給他准備了配方及爆竹場的一些火藥。

    當然,用作爆竹場的配方,三個主原料的比例就錯誤不小,更加一堆亂七八糟的添加物,響是肯定能響,至于燕王如何使用,就不關自己的事了,實在不行,就將“發現了原始藥方”的几個老道給他送過去。

    見陸寧答應的痛快,馮延魯才放心,他雖然不知道火藥是何物,但燕王書信里好似極為看重,自己雖然僅僅是稍口信,但能促成此事,總有好處不是。

    “東海公,何時去海州治軍啊?”馮延魯又笑著問。

    本朝軍鎮,除了泉漳自立狀態的清源軍,並沒有真正的鎮兵,各軍鎮調度指揮的,就是其轄區內的州兵和縣兵。

    各州各縣都有常備兵,此外,還有團練鄉兵,用前朝舊稱就是團結兵,也就是農閑時征召訓練的農戶,農忙時便歸農。

    現今靖海軍,海州常備軍一千人,楚州常備軍兩千人,各縣各鄉加一起又有團練五千人左右,當然,鄉兵團練的戰斗力,可以忽略不計,用來防賊防盜還可以,真遇到敵軍犯境,根本不堪一擊。

    聽馮延魯催自己去海州,陸寧拍了拍頭,“一路舟車勞頓,感染了風寒,待我將養將養,病根未除前,每七日,我便勉為其難的去海州一次,終不能荒廢政務,便拼了這身体,為聖天子效死命!”七天里,拿出一天的時間處理海州政務軍務,完全足夠,除非下面運轉的官僚軍官機器,出現什麼問題。

    馮延魯無語的看著他,好像,留從效彈劾這東海公十大罪里,就有“偽病怠政,令部屬紛紛效仿”一條,說這東海公帶頭,領著闔府官吏,裝病不上衙,“哥奴李貓,未及也!”留從效,這是直接將東海公罵成了李林甫、李義府之流。

    現今看來,這條彈劾的,只怕,只怕是真的……

    不過馮延魯也就肚子里腹誹,臉上掛笑:“好,東海公好好修養,盼早日康復!”

    陸寧微微頷首。

    ……

    晚上時,在這聚賢館北苑暖閣,陸寧召見了王進等几名大掌櫃。

    這些大掌櫃,更像是陸寧手下的貿易集團,從各地采買貨品到東海,主要便是和胡商們交易。

    當然,陸寧醉翁之意,這些商賈,也有收集情報之意,當然,從商賈們看來,這些情報都是行商所用,比如各地物價,山水災禍,甚至各個州府那些官員品性如何,士卒軍紀如何等等,哪里出現盜賊?哪里更為太平?等等等等。

    都和行商息息相關,但在陸寧眼里,這些,又何嘗不是重要的情報?

    見了几名大掌櫃,最后,陸寧又喚來尤老三,問起各處收債之事。

    和尤五娘、尤老三吃飯,沒說這些,只嘮家常。

    尤老三現在在外間可是牛氣衝天,養著數十個幫閑,不僅僅是幫主子討債,而且,也成了東海的包打聽,宛如密探,現今,聽主子的話,這包打聽,更要擴散到海州、楚州全境。

    要打聽的事也多,就如以前在東海國,刑訟冤案不提,主要還是查探有沒有地主、行商、匠戶隱瞞土地、收入等情況,比如有一家鹽行,給雇工的費用,就少報,如此,雇工可以少繳稅,不過鹽行實際給的雇工薪酬,又低于同行業其他商行,等于就是,商戶和雇工,都可以從中受益,承受損失的,是東海國庫。

    這家鹽行,隨即遭到了重罰。

    尤老三覺得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自己等只是包打聽,沒有一丁點權限抓人拿人,一切都要等公府十二司調查后,由十二司中相關之司房處理。

    如果再給自己抓人拿人的權力,那只怕整個東海,除了主子,就自己最威風。

    聽陸寧問起討債之事,尤老三自己都覺得沒意思了,那海州司法參軍王吉和沭陽縣令崔衡,現今都是主子治下之官,自從主子領靖海軍節度使的消息傳到海州,王吉和崔衡,就都快活死人一般了,原本主子去了極南之地,這倆還都有些旁的心思呢,對自己,也不如以前客氣,卻不想,短短几個月,傳來主子加官進爵的喜訊,而對他倆,就是絕對的噩耗了,從那以后,兩人已經變成行屍走肉一般,正是年俸之時,兩人都乖乖交出來,自己都覺得,去催債沒什麼意思了。

    “官員的債務,就先停了吧,不要隔三差五的去了,每年看看,他們能拿出多少算多少就好,你還是把包打聽這件事做好。”陸寧端著茶杯,隨口說著。

    “是,小的明白!”尤老三懂,現今主子身份不同了,自然也要注意一些影響了。

    而且,王吉、崔衡之流,那丁點俸祿,在主子面前,早已經微不足道。

    就說主子從金陵回來,帶的珍奇異寶,好像就能賣上十万貫,贏的誰的,就不知道了。

    “哦,過几日,保寧王要從金陵來東海游玩,最近這段時間,你眼睛擦亮點,別令東海,鬧出什麼事端。”

    “是,是,小的這几日,都不眠不休,為主子打探消息!”

    陸寧笑笑,拿起茶杯喝茶。

    見陸寧不再說話,站了會儿,尤老三躬身,慢慢倒退而出。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7 12:03 AM

第91章 話悲愴

  和保寧王同行的,是一個十几人的使者團,准備從東海港出海,前去契丹見契丹國主,請求互市。

    契丹和南唐、吳越都有貿易來往,往往是契丹送來几万頭羊、几百匹馬交換唐和吳越的布匹、茶葉和藥材。

    雙方貿易,只能走海運,而大多屬于官方貿易。

    不過自從東海港漸漸成為貿易港口,一些阿拉伯商人發現了商機,從東海販運貨物去契丹的蘇州,也就是后世的大連金州,進行互市活動。

    契丹國主耶律璟暴虐成性,對近侍則極端殘忍,常濫刑濫殺,但另一面,又多次下詔減免賦稅、禮敬臣下,史稱“終穆之世,無罪被戮”。

    也不知道是他的大臣開明還是他本身就是個聰明人,有阿拉伯商人去貿易,他並沒有鎖關,而是令開蘇州鎮東關收取船稅,同時在鎮東關前設市,供胡商和契丹人交易,漸漸的,那一帶,形成了一個小市場,又被契丹人稱為東市。

    而好久沒和契丹進行貿易的南唐官方,顯然因為和吳越之戰,想購買良駒,是以才再次派出了使者團,由戶部侍郎韓熙載為招諭使,也可見唐主對此次出使契丹極為重視。

    不過,保寧王只是順路坐了韓熙載的快船,自不是要和他一起出使契丹。

    ……

    在東海港,保寧王看著什麼都新鮮,陸寧也是心情很好,帶著他在港口的瓦肆之中,游玩了一番。

    陸寧心情好固然是因為和保寧王很投脾氣,但主要還是因為保寧王說起,几日后,便又有五千匹蜀錦、兩万貫錢運來東海,來自皇太弟府上。

    不過保寧王也笑著說,就這些了,你可別用你的話說“敲牛皮糖”,沒完沒了的前去索要,李從浲和其父,付給你的珍寶加絹錢等,怕也有十万貫了,差不多了。

    陸寧琢磨著也是,雖然皇太弟家大業大,但開銷也大,這十万貫,怕也是砸鍋賣鐵了,李從浲,更不定怎麼被老子訓責呢。

    說起來,南唐雖然富足,但便是國庫,也不過七八百万貫積錢,畢竟偌大國家,歲入歲出,都是天文數字。

    不過,陸寧隨即就微微蹙眉,自己這可不徹底得罪皇太弟了?

    畢竟,這筆賬,皇太弟不會記在保寧王和唐主頭上。

    唐主,只怕可不僅僅是為保寧王出氣,他雖然耳根子軟,看事情可看得很明白,從此以后,自己和皇太弟可說水火不容。

    唐主現今,恐怕早就轉了心思,不怎麼想傳位給皇太弟了吧,所以,能給皇太弟制造些對立面,便推波助瀾?

    不過,本來自己也不在乎,除非自己拜在皇太弟門下奉他為主,不然早晚都得得罪他。

    “東海公,你這東海港什麼都好,就一樣不好,你該禁行商和契丹互市,契丹人狼子野心,還是少交往的好!”提起契丹人,保寧王咬牙切齒的。

    此刻站在碼頭上,眺望北方碧藍海天一線,保寧王臉色很冷。

    第一次見保寧王這樣嚴肅,陸寧倒微微一呆:“保寧王此話何解?”

    “北人殺漢人無罪,漢人殺北人死罪!東海公未聽聞過麼?”保寧王冷冷說。

    陸寧愣了下,其實現今這些權貴,對外族異族等概念很模糊,比如南唐,要對抗周國,就采取遠交近攻,希望和契丹交好。

    倒是平民百姓,如幽云十六州之中原子民,因為契丹人現今還采取一種比較原始的統治辦法,對待幽云十六州的中原人便如統治奴隸一般,是以,幽云境內,經常爆發起義。

    但對中原政權來說,幽云子民的吶喊,又有誰會在意?

    便是周,也不過是因為恰好和契丹北漢接壤,幽云又是富饒之地,才會興兵征伐契丹。

    只是卻不想,這個保寧王,對契丹人是如此看法。

    保寧王又嘆口氣道:“晉之石重貴,雖是偽主,昏昏噩噩,但不願對契丹稱儿皇帝,被契丹攻破國都,强占其偽妃,殺人放火,謂之打草谷,以蠻兵行禽獸之事,此本該是我中原人共同之辱,奈何金陵諸賢達,往往作為笑談,取笑那晉之偽主昏庸無能,真是……”說著,連連搖頭。

    陸寧目光,也看向了北方。

    在后世思想,一向認為民族大同,但真回到這個歷史時期,才會明白,在未融合前,異族之間,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爭斗。

    如果不算那歷史上最亂七八糟朝代晉朝及由之而來的南北朝時期,現今這后晉末代帝王石重貴,應該是歷史上第一個被蠻族攻破中原國都並俘虜皇帝强占其后妃的帝王吧。

    不過,比之一百多年后的靖康之變,那才是真正的恥辱。

    “所以,我是極不贊成和契丹人交好的!”保寧王望著北方,幽幽的說,突然,他又笑了,轉身拍拍陸寧的肩頭,“不說這些了,平添郁結之氣!走走走,玩葉子戲去,倒也真是好玩。”轉眼間,他又變成了金陵城中那個只知道斗雞逐狗的紈绔。

    陸寧笑笑,想了想說,“保寧王,待有朝一日,希望你我能在上京金帳中吃酒!”

    保寧王一愣,隨之大笑,“好,我就在金陵,等著你,看你哪一天,能來請我去上京吃酒!”

    陸寧便不再多言,指了指前方瓦肆,說:“葉子戲,好玩是好玩,但卻沒看這參軍戲有意思了,來來來,我們本地參軍戲,和你以前看的可不同,稱為雜劇,來來來,帶你去看看。”

    保寧王立時心癢難搔,几步,卻是跑到陸寧前面去了。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7 12:57 AM

第92章 公主嫁到

現今正是春暖花開之時,東海街頭的市面比陸寧離開前繁華了許多。

    在東海公府以“東海”為冠頭的各種商行肆鋪的帶動下,東海城內各種各樣商鋪的招牌豐富了許多,而且,漸漸以橫匾豎匾為主,不再是以前簡陋的幡旗了。

    東海公府的產業實際就是東海公的私產,在這東海城內的店鋪主要有“東海大客棧”、“東海鹽糧油專賣”、“東海瓷器軒”、“東海酒樓”、“東海甜鋪”、“東海茶樓”、“東海錢庄”、“東海典當”等等。

    按照后世來說,就是包羅万象的金融商貿集團。

    其中東海錢庄,發行銀票,面額為一文、五文、十文、百文、千文五種。

    顧名思義,價值對應相應的銅板。

    以此方便東海境內商貿,任何人都可以憑票據在東海錢庄兌換足量銅板。

    這種票據,當然也不可能流通出東海,但本地人,卻漸漸覺得方便又有保障,甚至東海公府屬官、差役、奴仆的月料,東海公府產業的掌櫃伙計薪酬,也用銀票支付,漸漸帶動了整個東海的使用紙幣的風氣。

    現在,葛四郎就愁眉苦臉站在陸寧身側,被其父命令來取經。

    這里是東海甜品鋪,大小蜜桃,每人拿個竹串糖餅,看著栩栩如生的金黃色小動物,都不舍得吃。

    四個刀婢,將國主的靠窗桌位擋的嚴嚴實實,十几名便裝朴刀典衛,就只能在大街上布防了。

    陸寧面前桌上,擺著熱氣騰騰一碗甜湯,陸寧正細細品嘗。

    葛四郎就愁眉苦臉站在陸寧身旁,准備聆聽陸寧教誨。

    葛員外顯然聽說了東海錢庄發行銀票一事,大受震動,卻是在琢磨能不能整個葛家櫃坊也發行票號,爭取這些票號,也能流通。

    但葛員外自然也知道,能用來流通的票號和飛錢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而且,要說用到所有葛家櫃坊分號所在的州府,和在東海一地流通更截然不同,不說有沒有人願意用有沒有商家願意收,就防偽,都是個天大的難題。

    畢竟,東海小小地域,要教授人們如何識別銀票很簡單,紙是上好蜀紙,上面郡公府印章是東海公親筆字跡,偽造不容易,真有偽造的,那也需要大量人力財力,要查出來就很簡單,本來就是家大業大之人,投巨資,行這等怕是會連坐几族的勾當,實在得不償失。

    但若說面對全國各州府的葛家櫃坊,要發行類似銀票,好似就有些不現實了。

    但葛員外不死心,所以,被認為甚受東海公青睞的葛四郎又被派了來,向東海公取經,看東海公有沒有什麼好主意。

    陸寧品著甜湯,卻是在琢磨隴如部一事,早前已經去信,令他們全族種植甘蔗,那隴如土寨的土地,實則本來就適合蔗田生長,只是以往便是蔗田,他們也無處去交易,現今,隨著收入增長,東海對糖料需求也隨之增長,但上好甘蔗基本生在占據兩廣和海南的南漢及占據蜀地的蜀國,還有剛剛立國十几年的大理國,不過,這些產地,自然都不如隴如部這樣方便。

    而且隴如部種植甘蔗的話,也等于是自己的產業,價格自己定,不會被壓價抬價。

    當然,要隴如部種植甘蔗的同時,自己也給幫自己看守泉山別苑的王敬軒去了一封信,要他購置足夠的糧食送去隴如部,如果錢不夠,暫時尋鄭王支取,日后自己歸還。

    正琢磨之際,旁側葛四郎怯怯道:“東海公……”

    “啊,暫時沒什麼好法子!”陸寧搖搖頭,真要南唐全境利用櫃坊進行紙幣流通,現時根本不可能,別說現今南唐,就是出現一個統一的全國性政權,可能性也不大,弊端和漏洞太多,不過真有一個全國統一的强力中央政府情況下,倒是可以用貴金屬鑄錢,金幣銀幣這種,改善銅幣進行大額交易的不便,還是有可能做到。

    小額紙幣,倒是可以考慮,類似宋時在川蜀境內發行交子,雕板印刷,做好防偽,不過,那也是很麻煩的事情了,要考慮周全。

    “哦,哦,東海公說不能,那就必然不行了。”葛四郎松了口氣的樣子,顯然,如果東海公真有什麼辦法,他就要轉述給父親,如果東海公的高招他聽不明白,轉述中有什麼疏漏,必然會被父親見責。

    突然,外面傳來急促馬蹄聲響,到了近前猛地馬嘶鳴,有人跳下馬,匆匆而入,卻是騎射戍戍主陸青。

    大小蜜桃和一眾典衛自不會攔著他,他匆匆來到陸寧桌前,單膝跪倒,見有外人在,欲言又止。

    葛四郎見機的快,賠笑道:“第下,小的去外面轉一轉。”

    陸青見葛四郎離去,才壓低聲音道:“主公,沭水渡口來了一票北人,自稱為首是北國偽公主永寧……”

    東海境的沭水渡頭,對面便是周國沂州,當初沂州亂兵,便是渡沭水來東海劫掠。

    現今沭水渡頭的這一端,日夜都有哨探,想如同以前那樣劫掠,卻是不容易了。

    永寧公主?陸寧微微一怔,腦海里浮現出那高貴淑雅的女子身影,雖然其相貌平平,比不上甘夫人、尤五娘這等絕色,但一雙清澈眸子,現今還令人難忘。

    不過,印象最深刻的,還是這永寧公主視人命如草芥的宮闈作派。

    這些介入權力斗爭的公主都這樣吧,有自己的價值觀,甚至有自己的大義,不過莫說普通百姓,便是文武百官的死活,很多時候,根本不在她們考慮中,就如這位永寧公主,心中的大義自然是維系大周郭家之天下,為了這個目標,犧牲任何人怕是都在所不惜。

    不過,她突然跑來東海?

    好像有意思了,周國朝局,必然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請她到聚賢館,注意保密,我這便去!”陸寧站起身,對這永寧公主,用了個請字。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7 01:02 AM

第93章 纖纖紅酥手,謀划天下事

  聚賢館北苑雅閣,陸寧走進來的時候,那紅紗裙曼妙身影正欣賞王右軍的真跡,這几幅王羲之的真跡,自然是葛四郎使用搬運大法,從其父親寶庫,搬運到了東海,不過,由此倒也可以得見天日,且陸寧多少懂一些保養之法,至少比這個年代的人懂得如何保養古玩字畫。

    聽到腳步聲女子回頭,見到陸寧猛的一怔。

    陸寧笑笑:“永寧公主,你好。”

    “你是東海郡公陸寧?”女子清澈似水雙目狐疑的上下打量陸寧。

    陸寧笑笑:“如假包換。”施施然坐下,做個手勢:“殿下請坐。”

    大小蜜桃來奉茶,永寧公主打量著她倆,又看看陸寧,清澈眼眸,便有些戲謔意味。

    “東海公,你應該有一名妹妹吧,很是了不起啊,單槍匹馬,深入敵營,又殺城奪門,安然而去,真是我見過的巾幗第一!”永寧公主連聲贊嘆著。

    陸寧笑笑:“趙匡胤和李重進,已經開始火並了麼?”

    永寧公主微微一愕,隨之微微頷首:“果然,我來這東海沒有來錯。”

    接著,粉臉一黯,說道:“我那可憐的侄儿宗訓,無故身死,趙匡胤擁立我幼侄宗讓在京兆府登基,稱宗訓是李重進所害,李重進則稱趙匡胤石守信叛亂不成,遂害死宗訓,率領部分禁軍綁架我幼侄宗讓逃去京兆府,為亂臣奸佞,號召各地鎮兵前往東西二京集結,討伐叛逆。”

    周國的京兆府就是西安,顯然趙匡胤和李重進的矛盾終于爆發,而且,爆發的是如此猛烈。

    不過原本遙領京幾門戶的歸德軍節度使,又掌握禁軍,盤踞東西二京的李重進,卻是吃了個大虧。

    郭宗訓怎麼死的真相現今是個謎,但從局勢上看,趙匡胤扭轉了一直以來的絕對劣勢,擁立郭榮最后一個還活的的儿子為主,挾天子之義,有了向李重進發起挑戰的資本。

    石守信,是趙匡胤的異姓結拜兄弟,義社十兄弟之一,當年剛剛投入后漢樞密使郭威門下的新秀軍官,有十人結拜為異性兄弟,便是后世所說的義社十兄弟,不過顯然在現時,他們的關系比較低調,畢竟結黨從來不是什麼好事,是以石守信一直在禁軍任職,卻沒被李重進貶謫。

    由此,才使得石守信抓到機會,劫掠了郭宗讓逃去了趙匡胤的地盤。

    “我也不知道他們誰好誰壞,我本正在青州替宗訓犒軍,得到密報,一時無計,只能南來請唐主借我軍馬,討襲中原,接到宗讓,以辯忠奸。”

    陸寧打量著永寧公主,這小丫頭年紀不大,心機深沉的很,兩個侄子的死活只怕也不放在她心上,她所希望的,不過是希望周國之郭家正統能一直延續下去。

    郭榮比歷史上死的早了几年,是以現今被趙匡胤擁立為帝的郭宗讓是郭榮最小的儿子,不過,哪怕這郭宗讓也死翹翹,這永寧公主怕也不會眨眨眼睛,估計就會尋個什麼孩童,胡編一通或者怎麼想辦法令其成為父親過繼之儿。

    陸寧思索之際,永寧公主又道:“我有宗訓血衣詔,令我借南兵討賊!”

    陸寧笑笑,好,大義有了。

    “趙匡胤李重進相爭,必引起各路軍鎮觀望,唐軍可由東海入齊魯之地,平盧節度使藥元福為我父肱骨之臣,你可知?”永寧公主一對清澈無比的眸子凝視陸寧。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年余時間,從清醒過來,也八九個月了,對藥元福這等當世名將又怎麼會不知道?

    這位藥老太師年少時悍勇無敵,后期則用兵如神,歷經五朝,不過,最受器重時,是在永寧公主父親周太祖郭威時,幫著郭威,打下了周國根基。

    不過現今老先生七十多歲了,永寧父親也就是周太祖郭威病逝后,便有意告老,郭榮在壽州戰死,趙匡胤和李重進兩黨相爭,老先生則被幼主加檢校太師,領平盧軍節度使,遠離一線也離開京師養老。

    平盧軍,鎮青州,治下青、淄、萊、齊、登五州,實際就是后世山東中部及東部一帶。

    “你可說服藥老太師為你所用?”陸寧心中一動。

    永寧公主微微頷螓首,“不錯,你來看!”袖子一抖,卻是拿出了一張軍防圖。

    陸寧走上去看,這張軍防圖,實際就是后世山東地區的地圖。

    永寧公主指著和東海接壤的沂州,說:“我就是從沂州來,沂州防御使李曜知我有血衣詔,又有唐軍相助,願追隨于我!”

    陸寧笑笑,沒說話,想也知道,不說血衣詔了,便是有唐軍相助,這永寧公主也不知道說的多麼誇張,還沒影的事就畫下了大餅,嚇得李曜只能口頭同意歸順。

    有大義,又有强大外力相助。

    而周國陷入內亂,李曜知道自己便是不降也是孤城,沒有援軍,很快就會被擊破。

    說起來,沂州自己去過,當時正是這永寧公主游街,自己一口氣射殺了數名沂州將領,聽聞這新任沂州防御使李曜,本是沂州別駕,是一名文官,想來膽子不太大。

    永寧公主蔥白玉指又指向了東海東北方向的密州,“密州刺史高懷德,和李曜交好,可招之!”

    高懷德?陸寧怔了下,什麼時候密州刺史換成高懷德了?這家伙,可是牛人,通常來說,這個時期自己聽過名字的,不是大牛就是大惡。

    他順口也問了出來:“高懷德怎麼來密州了?”

    高懷德是周國名將、秦王高行周之子,十八歲從軍,父親被遼軍重重包圍,他率親軍左衝右突殺散遼軍救護其父脫險並擊敗遼軍,二十歲時便被授州刺史。

    和自己是穿越人士不同,這才是真正當世名將。

    永寧公主對陸寧知道高懷德的名號一點也不奇怪,說道:“上個月被授密州刺史。”

    陸寧便明白了,三年前高懷德父親病死,而他顯然和趙匡胤交集不多,又被李重進忌憚,所以被打發來了密州,密州終歸也算和唐國之前沿,派名將來守,也有點邏輯……

    而且自己在沂州射殺數名軍政大員后,這沂州和密州,想來有些靠山的周國官員,也不願意來。

    其實如高懷德,比之義社十兄弟及潘美曹彬等趙匡胤鐵杆不同,歷史上他成為宋臣也不過隨波逐流,至于其后趙匡胤拉攏,將妹妹嫁給他,那是以后的事情,現今,高懷德對趙匡胤和李重進,怕都不怎麼感冒。

    永寧公主纖纖玉指又向北指,指著淄、萊、登三州說,“彙聚沂、密之卒,又有唐國援軍,本宮便可說服此三州歸順。”隨后才指向青州,“爾后,再說服藥伯伯……”又向西,指向齊州,“齊州防御使張永德,是我姊夫,雖被李重進由都護貶為州令,但他必不會聽我號令,不過此時我們已得齊魯大部,合諸州兵馬,又有唐軍相助,必能攻克齊州。”

    陸寧聽到這里暗笑,永寧公主的姐姐必然深知這個妹妹的性格,知道什麼血衣詔之類的全是胡說八道,妹妹又想興風作浪而已。

    永寧公主又指向地圖,“如此屯兵齊州,同時遣使招撫棣、濱二州,兩州都在黃河南側,屬齊魯之地,外又無援,又有我血衣詔敕令,必降!兗州地,則到時審時度勢,或剿或撫,亦或暫不理會,不過此時,我們已經得齊魯地,對趙匡胤、李重進之爭,坐山觀虎斗,觀其情勢,謀定行止。”

    “只是此事,兵貴神速,若晚半步,各州有了決斷,便難北進一步。”

    陸寧其實不用看這軍武圖,也能想象到周國局勢,李重進死忠,主要在兩京之地附近軍鎮,也就是河南腹地。

    趙匡胤的擁躉,則主要在周國西部各州,當然,這些州府,也必然會有效忠李重進的,雙方之間勢力,犬牙交錯。

    而兩個勢力,現今第一要務,盡力爭取的自然是屯了重兵的北方諸州。

    而且,內戰旋即就會爆發。

    山東各州,第一時間內,會是被遺忘的角落。

    而從唐國東海出兵,有永寧公主大義,奇襲山東,若運籌得當,確實是一步妙棋,各州包括平盧軍軍鎮青州,對李重進和趙匡胤的內戰,估計一時都會彷徨,李重進和趙匡胤必然都會派使者來招撫,但就遠不及永寧公主親身而至,又有大義又有武力這般有說服力了。

    趁趙匡胤和李重進鷸蚌相爭,現今確實是鯨吞山東的良機。

    而且,山東從春秋戰國就是中原人口最稠密之處,漢代為人口第一大省,甚至占人口五分之一,史料記載西漢時三百多万戶,一千余万人口,爾后偶有升降,只是五胡亂華,齊魯地,受到了致命的打擊。

    但到隋代,又恢復人口第一大省,到唐代開元年間,人口占全國十分之一左右,也有几百万人口,現今雖然因為唐末戰亂,人口又銳減,大概百五十万人,但仍然不失為一處亂世中,可經營之地。

    且因為開發很早,所以,荒蕪的田地,只要有壯丁,便可以重新開墾,若能避免戰火再次侵襲,流民復歸,容納几百万人口不在話下。

    這塊地域,永寧公主當然不是來送人情的,她自然早就有謀划,在得齊魯之地后,怎樣將唐兵再禮送出境,怕是早就想好了,畢竟唐兵其實戰斗力不强。

    而且,引狼入室的風險,她也只能承擔。

    琢磨了一會儿,陸寧立時站起來大喊,“來人,來人,叫陸平來,再備匹快馬,我要去海州!”對永寧公主道:“三天之內,便可起兵!如何?”

    永寧公主,本來講的有些累了,坐下歇息,品著茶水,暗暗點頭,正琢磨這東海公果然如傳聞一般,窮奢極欲,第一愛好就是享受,這熱茶,也和自己喝過的完全不同,不知道是如何蒸煮之法,好喝了許多。

    但突然聽陸寧話,她呆了呆,清澈眼眸終于露出詫異,“三天?你不需向唐主上奏疏麼?不需要唐主調配軍馬嗎?我也要遣使覲見唐主剖析利弊……”

    陸寧笑道:“就如你說的,兵貴神速,等我軍馬進入齊魯,正是齊魯各州惶惶之時,如此事半功倍,若時間長了,只怕諸州站定了立場,便失卻奇兵之效。奏疏一會儿我便遣人送去金陵,但怕等不及回敕。”

    永寧公主更是吃驚,“那,你有多少軍馬?”

    “海楚二州三千儿郎,本部八百部曲!”陸寧隨口說著,已經向外走,喝道:“快快快,我的馬呢!”

    饒是永寧公主智計百出,宮闈之中爾虞我詐更不知看破多少人心,巡游各地,奇人異士之傳聞聽了不知凡几,可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人,簡直,簡直不知所謂……

    ……

    馮延魯氣急敗壞的衝到了正在海州府衙中踱步的陸寧面前。

    “東海公,我是不是聽到了謠言?你要起海、楚軍馬伐周?”

    馮延魯已經蒙圈了,這東海公,是瘋了嗎?

    下令靖海軍兵馬集結,更令全軍鎮農戶抽丁,征募團練作為幾重民夫。

    又令楊昭、李景爻等征集購買糧草。

    而且,好似大軍馬上就准備開拔,據說東海千名幾重卒已經動員完畢。

    “不是什麼謠言。”陸寧懶得跟他多說,和楊昭、李景爻倒是耐心解釋了一番,和這馮延魯,再把自己說過的話說一遍,也說服不了他,那也不必多言。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麼?還是?有敕令秘旨?”馮延魯眼睛突然一亮,覺得東海公應該沒那麼大膽子,可能是有了秘旨。

    陸寧已經邁步向外走:“兵貴神速,馮侍郎不必多言!”跟楊昭、李景爻倒是暗示了自己有秘旨,令兩人沒那麼多后顧之憂,反正事后如果有罪責,他倆都可以推給自己。

    馮延魯氣得全身發抖,在后面喊道:“東海公,此征本官全然不知,自會上奏疏申明!”

    陸寧腳步不停,早大步去了。

    永寧公主帶來的,可是一個天賜良機,只要自己運籌得當,几個月后,應該就不似今日這般,一切都看人眼色了,自己一直等的,就是現在的機會,更莫說,泉漳一行,更堅定了自己自强自立,再不仰人鼻息之心。

    自己並不想和唐主那自己思及頗有好感甚至感覺像自己長輩的人為敵,但是,在這個世界,要想活得更好,親朋更安全,打下一個大大的地盤,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何況,就算自己有心為那老人解解憂,也得自立自强才有資本。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7 01:44 AM

第94章 去天三百里 (上)

   沂州城府衙,站在旁側的李曜滿是無奈,永寧公主所說幫其討伐叛逆的唐軍就是城外那几千人馬?而且,除了數百東海公親軍看起來還像那麼回事,其余軍馬,看皮甲軍械就是州縣兵,根本不是唐軍禁軍精銳。

    坐在上首的永寧公主,心里又何嘗不尷尬?不知道白了陸寧多少眼,但清澈眼眸,此時卻是極為堅毅之色,緩聲道:“唐軍强援,隨后便到,你可已經去信密州?明日,我親自前往。”

    李曜這才松了口氣,連聲道:“是,是。”

    左首端坐的陸寧看著李曜笑了笑,“當日,你在几名武將之后,著墨綠官袍,今日,卻是緋色之袍了,想不到,會和你在這等情形下再見。”

    李曜呆了呆。

    陸寧又道:“那日,我看到你匆匆策馬去殿下車與旁,很是調度有方,是個人才!”

    李曜立時滿身冷汗,這才知道,東海公是說當日張暉等武官被射殺一事,原來,這東海公真的親自來了,而且,自己顯然在閻王殿里走了一遭,能活下來,只在這東海公一念之間。

    “東海公,只有你我三人,不必誑語,當日你來沂州,有几人?”永寧公主,清澈眸子看向陸寧。

    李曜也一激靈,豎起了耳朵。

    陸寧笑道:“和在宋州一般,就我一人。”

    永寧公主微微頷首:“我早就想到了。”

    李曜心里卻搖頭,這東海公,原來也是喜歡胡吹大氣之輩。

    陸寧知道,因為宋州一行,且又深知郭榮死亡真相,永寧公主必然相信自己在沂州也是單槍匹馬,實則,如果不是永寧公主見到自己就是昔日宋州那個“侍女”,再前后聯想,起了利用自己的念頭,原本什麼血衣詔、請唐軍的事情根本不必和自己講,令自己將她送去金陵就是。

    但現在,不知道她后悔沒后悔,上了自己這條賊船,怕就不容易下了。

    “李防使,給高懷德的信上,要他直接率兵到青州和吾等會和就是。”陸寧轉頭,又對永寧公主道:“殿下,你也不需去密州,還是那句話,兵貴神速,我們直接北上,勸說那藥老太師和吾等一起討逆,若藥老太師能明辨忠奸,東部諸州,必然臣服。”

    永寧公主和李曜都是一呆。

    瘋了麼?便是李曜都明白永寧公主的策略,說服高懷德后,便合兵一處,先去東部,勸說登、萊二州追隨公主殿下,如此聚兵西來圍困青州,又將距離青州不遠的淄州勸降,最后,公主對藥老太師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藥老太師本來就是太祖肱骨,是公主殿下父親的親信老臣,又見情勢如此,必然不肯跟公主殿下動刀兵,多半便會被公主殿下說服。

    但現今直接北上襲擊青州?是,路途很近,但以唐兵為主力,且區區三兩千州府之兵,那青州濠深城厚,真以為藥老太師老了,就吃素了麼?

    還什麼寫信要高懷德點兵青州城下彙合?那高懷德,現今最多不過觀望態度,真會幫公主殿下攻打青州?想什麼美事呢?

    “東海公,還是按本宮原本計較吧……”永寧公主說這話時都有些無奈,她清澈眼眸,現今每次望向這東海公的時候,都有種恨不得掐死他的衝動,這對喜怒不形于色的永寧公主來說,真是從未有之事了,便是親表兄李重進要謀害她,事后見到,她也毫無異色,且對表兄,更親厚了几分。

    可這東海公,也太不著調了不是,本以為他是蓋世奇男子,可現今看,撐死就是一個頭腦極度簡單四肢發達的不知所謂之徒,自高自大,自說自話,自以為是,一拍腦門,就來個亂七八糟的主意,而且,馬上就要施行。

    永寧公主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如此,到了東海,就應該令東海公送自己去金陵,和他廢什麼話?

    這些謀划,從郭榮戰死自己就殫精竭慮的思考,若李重進和趙匡胤相爭,周國分裂,自己該如何?而平盧軍,最終成為自己設想中的破局之起始。

    可現今,被這東海公攪和的亂七八糟的,數月心血,不能說眼看毀于一旦,如果真是沒做好沒做到毀于一旦,那還好說,畢竟盡人事聽天命。

    但現在擺明就是,這數月心血,被一條瘋狗不知好歹的囫圇亂咬,都不知道,跑偏到哪里去了。

    陸寧敏銳的感覺到永寧公主目光中的殺氣,回頭笑道:“聽本公的,沒錯,還是那句話,兵貴神速!”

    站起身喊道:“左右,給我備馬!”

    李曜瞠目結舌,永寧公主清澈眸子如欲噴火,盯著陸寧脖頸那白皙之處,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

    高懷德領著百余名親騎到得青州城下之時,唐軍已經在城下三日。

    藥老太師根本不聽永寧公主勸喻,每天就是一大早就在城上喊一聲:“殿下請回!”然后,就不再多言。

    老頭七十多歲了,卻是聲若洪鐘,喊聲城上城下皆聞。

    車與里,永寧公主粉臉鐵青,隔著車窗聽外面陸寧正笑著說“老太師身体真好,我若花甲之年,能有這身体就知足,更別說他老人家,已經古稀之年。”

    還沒明白怎麼回事?計划失敗了,你這亂七八糟說什麼呢?還有閑心管人家老人家身体好不好?

    你這心,比你腦袋上掛的那破珍珠都大!

    永寧公主已經一句話都懶得和他多說,甚至用手堵上了耳朵,覺得聽他每個字都是煎熬。

    第一次,竟然心中如此厭煩一個人,表兄要謀害自己,自己都沒有什麼恨意,因為生在皇家,很多事,都是注定的,表兄同樣,身不由己,換了自己,也會這般做。

    但這東海公,怎麼就這麼招人煩。

    對一切都已經懶得理會,真恨不得,抱著他死在青州城兵卒亂箭下算了!

    永寧公主自不知道自己現今的心理,在后世叫破罐子破摔。

    “咦,東平王來了!”

    外面那家伙又冒出句莫名其妙的話,然后,好似就打馬走了。

    永寧公主松口氣,慢慢放下捂著耳朵的柔荑,突然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怎麼,怎麼會如此?

    自己一向自視甚高,除了先父,余人在自己眼里都是阿貓阿狗,根本不會有人能激起自己的喜怒哀樂,就如現今國之將傾,自己盡人事聽天命,便是最終死在亂軍之手,那也絕無怨言,更無怨恨,可是,怎麼這家伙,就這麼讓人生氣呢?

    這世上,怎麼就能有如此招人厭煩之人?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7 01:58 AM

第95章 去天三百里 (下)

高懷德領著百余名親兵駛近,望著青州城外軍陣,雖然軍陣沒有唐軍旗號,隨風飄揚的旌旗,皆以“東海”標徽,但高懷德還是不由微微蹙眉。

    畢竟,還是有種被外敵入侵的不舒服感覺。

    突然,一騎飛馳而來,有人大笑道:“東平王,你來了!”

    高懷德微怔,隨之見來人,高頭大馬,錦袍金冠,冠上明珠比斗大,卻是俊美無比的一名少年郎。

    也不知道喊自己東平王什麼意思,高懷德微微抱拳:“東海公?!”這作派,必是東海公無疑了。

    陸寧打量著高懷德,微笑道:“好,好,合我的脾氣!”

    高懷德,只帶了百余名近衛親兵,不過其親騎鐵蹄錚錚,甲胄明亮,各個一看就是以一當十的彪悍勇卒。

    東平王,是戲文里高懷德的王爵封號,實際上,這高懷德,不過死后才被加封的郡王。

    而且高懷德和許多周國舊將一樣,歸宋后,很快就被趙匡胤杯酒釋兵權,趙匡胤后期重用的武將,是潘美、曹彬這等真正自己提拔的,對周國舊將,則頗多猜忌。

    轉頭看向青州城,陸寧笑道:“老太師果然謹慎,我才几千兵卒,看起來也不善戰陣,他卻一直閉城不出。”

    高懷德並不言語,只是靜靜眺望青州城,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藏用,我們打個賭如何?”陸寧突然說,神態也鄭重起來。

    高懷德微微一怔,這東海公突然稱呼自己的字,倒好似顯得兩人關系多親近一樣。

    隨之笑笑,“某沒有三十万貫。”

    陸寧卻不想,自己惡名已經傳到了齊魯之地,笑笑道:“藏用也用俗世之目視我?那這賭,我便不與你打了!”

    高懷德又是一愣,倒好奇起來,問道:“東海公要與我賭什麼?”

    陸寧擺擺手,“不賭了不賭了,原本我想和你賭今日我便能破城,若我贏,你便奉我為主!卻不想,聞名不如見面,藏用這胸襟眼度,卻也沒資格做本公部曲!”

    高懷德蹙眉,怒氣漸升,今日,本就是來觀望的,幼主慘死,李重進和趙匡胤軍鎮相爭,外間各鎮,各個彷徨,他也有些茫然。

    接到好友李曜密信,要自己尊奉永寧公主號令,起義兵討逆,迎幼主還于舊都。

    他心中是極為抗拒的,不過李曜書信中,說永寧公主有唐軍强援,要强襲青州,要他也點齊軍馬來援,高懷德更是抗拒,帶了這百名鐵騎,來此觀望,心中還說不定是來助誰的,若唐軍暴戾,屠戮青州百姓,他說不得,就要助老太師守城。

    卻不想,眼見在青州城下的唐軍軍容,高懷德就有些無語,老太師守城,青州無虞,這永寧公主殿下所謂的討逆,原來只是一場可笑的鬧劇。

    安心之余,正想看這場鬧劇如何演下去,卻被這唐國東海公莫名其妙看輕,心中立時火起,冷哼道:“聽聞先帝是被東海公射殺,藏用卻是不信,若東海公要和藏用較量弓馬,藏用也正有此意!”

    陸寧看著他,冷聲道:“你之先帝,是被趙匡胤還是李重進謀害,我也不知,你要尋仇,該當去尋他們才是!”

    高懷德怔了下,可這東海公,雖然言辭尖銳,但所言,卻是正理。一時令高懷德不知如何反駁。

    現今所說先帝,可不是不知道如何慘死的幼主麼?

    陸寧又冷笑道:“何況,現今這青州城前,才是你朝開國太祖之血肉公主!你卻無心相助,將來這周國天下,必落趙賊、李賊二人之一手,你又有什麼資格談先帝后帝?”

    高懷德臉色鐵青,但本朝綱法已經混亂無比,思及之下,也不由長嘆。

    “你要和我論弓馬,又有何難?待城破,我便與你一論短長!”

    陸寧正說話間,突然遠方霹靂一聲響,大地也顫了几顫,高懷德胯下戰馬,驚得嘶鳴而起。

    遠方歡呼聲雷動,接著殺聲震天。

    高懷德大驚,向遠方看去,卻見那青州城城牆,已經坍塌出缺口,唐軍正蜂擁而入,而青州兵猝不及防下,驚慌失措,那從城牆跌落的士卒未摔死的,也是不辨東西。

    更隱隱聽得有無數人喊:“天兆,天兆!青州城破!”

    “天兆,天兆!青州城破!”

    正是唐軍陣營后,那同樣帶了刀槍的土蠻幾重,他們中原話還顯生硬,但齊齊喊出來,卻更給人一種神秘梵音之感。

    不過,藥老太師訓練下的青州兵顯然訓練極為有素,不多時,便無數兵卒涌來,奮力阻住唐軍入城之勢。

    那東海公已經策馬飛奔而去,漸漸變成一道白色光影,直直衝向那青州城缺口。

    高懷德握緊手中鐵矛,一時猶豫不決。

    “防使,我們可要助青州?”身后副將問,其實這些親兵,已經人人臉上失色。

    遠方,那白袍白馬的東海公甚為醒目,卻見他已經飛奔到了缺口前,完全沒有一絲停頓,策馬就跳入了缺口,城牆內,喊殺聲大作。

    高懷德心下驚駭,便是自己,怕也無這等勇氣,全身都無甲胄,又穿得如此醒目,固然可以令己方全軍看到他,便如明燈一般提振士氣,更莫說他這般身先士卒,那他之部曲,士氣之旺可想而知。

    可,可這般張揚,豈不是成了守軍的箭靶子?

    駭然之余,高懷德擺擺手,“再探再看!”

    ……

    青州城外,永寧公主此時站在車轅上,望著那淹沒入青州軍中的白袍之人,目瞪口呆。

    這家伙,還真是個瘋子!

    天底下最大的瘋子!

    城內,殺聲卻不止歇,而且,越來越響。

    向城中衝擊的東海公典衛親軍,也未呈敗相,而且,進入城中的好似越來越多。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那就是,他還沒死……

    可是,他又能堅持多久。

    怕過一會儿,他的頭顱就該被掛上青州城頭了吧?

    看了看自己足下這雙駕車轅,自己現在逃,來得及麼?

    隨之,永寧公主苦笑一聲,也罷了,這瘋子,害死自己了,想來到了閻王殿,被問起來自己如何死的,閻王都會被笑死。

    只可憐,自己一片心血謀划,付之東流,而且,是喂了狗了!

    這瘋子!

    永寧公主狠狠咬著紅唇,可恨就是,他不是被自己咬死的!

    突然,城內有喊聲隱隱傳來,“抓到藥太師了!”

    “抓到藥太師了!”

    “抓到藥太師了!”

    好似拼命吶喊的軍卒越來越多,所以喊聲也越來越是洪亮。

    永寧公主一呆。

    而城牆附近,歡呼聲大作,驚天動地!

    唐軍入城速度越發的快,顯然,青州兵在潰敗。

    真的,真的抓到藥元福了?

    永寧公主實在難以相信,可是,看著唐軍蜂擁而入,只怕,這是真的……

    ……

    土坡上,高懷德眺望城中情形,臉色極為復雜。

    身后親軍,都大氣不敢出,若防御使真的相助青州,就要直面那銀袍白馬的東海公……

    “你等稍待,我去拜見公主殿下!”

    高懷德打馬而出。

    眾鐵騎,這才都稍稍松了口氣。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7 02:24 AM

第96章 你莫后悔!

  堂舍之中,草藥飄香。

    陸寧坐在交椅之上,錢氏正幫他包裹胳膊上的箭創。

    雖然衣裳內要害處都有自己打造的薄薄護甲,但是,胳膊和大腿還是中了三箭,和敵人混戰時還好,去追擊藥元福車轎時,胯下馬也中了數箭,躺在血泊中好久才斃命。

    想想駿馬當時眷戀這個世界的眼神,陸寧微微閉目,輕輕嘆了口氣。

    選在早晨每日藥元福登城喊話之時,將挖掘几日埋入城牆下的火藥引爆,就是為了捉住那藥元福。

    “主公,好生奇怪,你的箭傷都不怎麼重……”

    錢氏一直著男裝,帶著大夫和一群學徒隨軍,她為陸寧處理傷勢時極為小心,溫柔無比。

    陸寧笑笑:“不重還不好麼?”心知自己身体的情況,好像愈合也比常人快了許多。

    錢氏嚇一跳,“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陸寧笑道:“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這時外面腳步聲響,永寧公主走了進來。

    錢氏見狀,就告退。

    “原來,你也不是什麼鐵人!”永寧公主冷笑。

    陸寧眼睛都懶得睜,“見過老太師了,他怎麼說?”

    “能怎麼說?見到本宮,又被本宮部下擒拿,他不慚愧麼?若再不聽本宮相勸,九泉下,他有何顏面見吾父太祖皇帝?”

    聽永寧公主直接將自己當部下,陸寧也懶得分辯,藥元福給萊、登、淄三州去信幫永寧公主招撫他們便成了,加之永寧同樣會派信使,又是血衣詔又是什麼的,萊、登、淄三州守將都比較平庸,不暫時追隨永寧公主“討逆”,也沒第二條出路。

    “還是那句話,兵貴神速,令各州軍馬齊聚青州,興王師進襲齊州。”

    這就和永寧公主的謀略一樣了,區別就是,以永寧公主原本的策略,取下這青州,怎麼也得兩三個月后,而現今,從唐軍入周境,還不到十日。

    “兵貴神速,兵貴神速……”永寧公主喃喃的,突然就有些怒氣。

    陸寧繼續道:“還有啊,你那姐夫……”

    話音未落,就覺得手背上微微一痛,愕然抬頭,永寧公主正捧著自己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其實陸寧雖然閉著眼,但永寧公主抓他手的動作還是能感覺到的,只是有些吃驚,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一時還沒做出反應,卻是被她貝齒狠狠咬了一口。

    “你屬狗的啊?”陸寧無語,來到這個世界后,所見女子,所愛美妾也好,姐姐母親也好,婢女屬官們也好,各個都是賢良溫順,哪有這樣女孩,這不后世野蠻女的作派麼?一時也太不習慣。

    永寧公主本來一口咬下,現今難得有些嬌羞,又有些得意,聽陸寧的話,立時大怒,瞪著陸寧,突然又一口咬下。

    其實陸寧馬上就知道自己的話重了,畢竟是這個年代,對女孩子沒有這麼說話的,至于面前是公主還是什麼人,倒不是重點。

    手便沒有縮,看著她狠狠咬著自己手背還瞪著自己,無奈道:“行了吧,還是說回你姐姐、姐夫吧,你那姐夫張永德,是忠厚之輩,你可別嫉妒你姐姐嫁了個好夫婿,等我破了城,你殺了人家!”

    永寧公主眼見自己好似根本咬不痛這家伙,氣得一把摔開他的手,又聽他言語,瞪眼睛道:“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陸寧聳聳肩,不再言語。

    永寧公主瞪著陸寧,冷哼道:“你莫以為你悍勇無敵,以為我治不了你,有你后悔的時候!到時你莫求我!”

    陸寧笑了笑,“只怕你是引狼入室,請神容易送神難呢。”

    永寧公主愣了下,清澈眼眸就有戲謔笑意,“你終于還是猜不到我了!還是那一句,你有你的兵貴神速,我有我的你日后莫求我!”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陸寧呆了呆,隱隱的,感覺到有些不安,這小丫頭片子,年紀雖小,鬼主意可不少,而且,腦回路完全和正常人不一樣,可不知道要做什麼。

    外面傳來典衛稟告,“主公,林教頭和張排陣求見!”

    陸寧笑笑:“進來吧。”

    外面,走進來兩名武官,林仁肇和張彥卿。

    進來都單膝跪倒,口稱:“主公病体可好?”

    林仁肇是在泉漳招募的府兵出身,是陸寧親信,可這張彥卿稱主公行大禮,令陸寧微微一怔,隨之笑道:“沒什麼大礙,將養几日就好,你們也不要松懈,好好操練士卒,這青州囤積糧草,足夠我們西征齊州吧?”

    “聽掌書記說,足夠了!”林仁肇起身,恭恭敬敬回答。

    陸寧又看向張彥卿,笑道:“張排陣,軍陣中弓馬步配合,甚為緊要,你要多看多想,多琢磨出些名堂,莫以為你這排陣使只需因循守舊就可,專業人士,很金貴的!”

    對這歷史上死戰守城的張彥卿,陸寧印象甚好,甚至覺得其比高懷德等所謂名將,更可親可敬。

    張彥卿雖然獲罪丟官,是被東海公重新起用,但若說入周境前,東海公如果和他說這番話,他必然會覺得東海公誇誇其談紙上談兵,這種言語,誰又不會說?

    但此刻,心中就完全是另一種感覺,琢磨著“專業人士”是何等微言大義,躬身道:“是,下官定會如主公所言,窮盡時間苦研!”

    陸寧笑笑,說:“好,你們去吧,趙普、陳致雍在外面呢吧,進來吧!”自是聽到了二人腳步聲。

    東海公身邊近侍,對此早已經見怪不怪,可等張彥卿出來見到果然是掌書記趙普和推官陳致雍在外間,心下更是吃驚,東海公耳目之聰敏,簡直駭人聽聞。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7 03:10 AM

第97章 銀鞍照白馬,烜赫齊魯城!

   一個月后,東海公及永寧公主聯軍,浩浩蕩蕩到了齊州城下。

    沂、密、青、萊、登、淄六州,挑選精銳,加之東海軍,共万人數,在齊州城下扎寨。

    永寧公主派去信使,要姐夫齊州刺史張永德遵從血衣詔,歸順勤王義師,共商大舉。

    張永德卻將使者重責五十,驅逐了出來。

    永寧公主大怒,號令攻城,三日,城不破。

    張永德雖然不是什麼能征慣戰之將,守城卻是一把好手,箭駑、步兵、落石、滾木,層次分明,而且齊州城城牆極高,溝壑極深,强攻一時不下。

    晨,旭日東升。

    紅日之光輝,灑在齊州城上城下,城上弓弩刀槍,如林如蝟,城下,一列列一隊隊士卒密密麻麻,無數旌旗飄揚,天地間,都是一場驚天決戰即將到來的肅殺。

    “為何要白日攻城,還有,你的火藥呢?”車鑾中,永寧公主有些氣急敗壞的問,遇到這軍國之事,又很不順利,她失卻了往日的冷靜。

    外面東海公卻還是那恨得人牙根癢癢的調調,“火藥不用時間啊?就我一個人碾磨配制,哪供得上?在青州就用光了!”

    ……,永寧公主無語,就沒一點調度的麼?不想想以后?

    不過,這家伙,好似挺信任自己的,火藥密配之事,也不隱瞞。

    陸寧沒想那麼多,順嘴一說,說完微微一怔,卻也不知道,為什麼對永寧公主這個最大的盟友兼最不穩定因素,自己卻少了些防范,可能,是一種直覺吧。

    從她咬過自己之后,好似她對自己也不怎麼防范,完全不似以前那樣,喜怒不形于色,面具厚厚的,根本不似有感情的人,就好似現今,在車廂里那氣急敗壞的樣子,想想也覺得搞笑,若被外人看到,誰還會對她有敬畏之心?

    號角聲起,立時殺聲震天。

    無數士卒肩扛一列列云梯,向城牆處衝去,后面云車慢慢移動,弓矢密密麻麻射向城頭。

    “那你為什麼非要白日攻城?”永寧公主又不解的問。

    外面,卻沒了聲息。

    不會,不會吧?!

    這家伙,又發瘋了?!

    永寧公主掀開車簾,走到車轅上,每次她和陸寧一個在馬上一個在車廂里蛐蛐咕咕,車夫都早就跑得遠遠的,這倆位大佬,說情話?想想都嚇死人。

    站在車轅上,永寧公主向前望去,果不其然,那家伙白袍白馬是那麼的醒目,閃電般已經奔馳到壕溝前,隨之那家伙已經飄身落馬,從壕溝上早搭起的木板几步就竄到了城牆下,攀上一架云梯便往上爬。

    守城士卒的軍頭,卻是久經戰陣,城牆上吆喝聲連連,立時左近許多弓弩,都將這架云梯上極為醒目的白袍人當成了目標,正對云梯的牆頭上,落石滾木甚至還有燃燒的火油一股腦倒下。

    永寧公主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一陣眩暈,嬌軀搖搖欲墜。

    可這時,突聽四方歡聲雷動。

    尤其是攻城步卒之后,作為第二梯隊的一隊隊士兵目光都瞬也不瞬的盯著東海公那極為醒目的白色身影,此時,紛紛歡呼起來。

    卻是東海公好似突然就一提速,眨眼就到了城牆之上,很多士卒,這瞬間都有種錯覺,好像東海公動作的畫面都那麼不真實,一眨眼,已經從云梯中部,直接到了頂端,更直直跳入城垛后。

    立時,城垛之內,殺聲大起。

    城下士卒,心又都懸了起來。

    而几十架云梯上攀爬的攻城之卒,昏天黑地只管拼死往上爬,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鄰近之云梯士卒,只覺得,壓力好似比方才小了些,前面的伙伴不怎麼往下掉了,忙都抓住機會,奮勇而上。

    城垛上殺聲一浪高過一浪,聽著,又好像漸漸往下。

    城下士卒,有腦袋瓜聰明的,更是跟著陸寧時間長的,有些明白,大喊起來,“主君正下城!欲破門!”

    “哇!”四周齊地之卒,驚呼一片,但大多數士卒,自然不信,這不天方夜譚麼?

    但那山呼海嘯般的殺聲,倒真的漸漸而下,好似到了城牆內平地上。

    “主君已下城!”

    “主君已下城!”

    這一次,喊聲卻不是一人,便是齊魯之卒,也跟著大呼,但各個,心中驚駭難言,好似只能通過這種驚呼,才能令心情平復。

    主公孤身一人殺入重重敵陣,更要從這城垛殺到城下,再殺到城門前?强行破門?

    這,這怎麼可能?

    聽著那城牆內的震天殺聲,好似,能想象到,那雪白衣衫的身影,正在敵陣中浴血而下的情形。

    主君,簡直是個瘋子……

    可是,怎麼眼眶覺得有些熱?!

    血液有些沸騰?!

    云梯上攻城之卒,也聽到了喊聲,更拼命死上。

    而城內,震天殺聲,漸漸到了城門旁。

    “主君欲破門!”

    “主君欲破門!”

    “主君欲破門!”

    喜悅的歡呼聲,駭然的吶喊聲,驚天動地。

    一隊隊步卒已經開始前行,向那城門處移動。

    此時,已經不分東海之卒齊魯之卒,人人心中熱血激蕩,甚至,有要哭的感覺。

    “破門!破門!破門!”

    站在車轅上的永寧公主,看著那城門處,聽著那城門處震天動地的殺聲,同樣心中激蕩,眼含熱淚。

    這就是,他,他麼?嬉笑怒罵下,真實的他麼?!

    有著無盡勇氣,欲與天公比高低的他?!

    “轟”,厚重無比的城門突然倒塌,滿身血污的衝天身影,佇立在城門前。

    這一瞬,好似時間都停滯,那圍攏在血影旁廝殺的齊州兵,也都呆滯。

    然后,漫天的喊殺聲響起,眼含熱淚的十四路太保,有五路領東海、齊魯之兵在攻城,其余九路,率先殺出。

    林仁肇、張彥卿雙騎並馬而出,緊隨親軍之后。

    高懷德,也舉著鐵矛,率親衛吶喊殺出。

    城門處那搖搖欲墜的血影,這一刻,是城內城外所有士卒,記憶中再難以磨滅的印記。

    一人破一城!

    烜赫東海公!
作者: quay01245    時間: 2020-5-17 03:15 AM

第98章 烏衣巷口夕陽斜

   花苑中百花盛開,姹紫嫣紅。

    假山嶙峋,小橋流水,這是永寧公主之姐姐壽安公主府的后花苑,實在雅致精美。

    陸寧慢慢的走著,歇息半個多月了,那數不清的傷口愈合了大半,但一些較重的傷勢,還沒有痊愈。

    邊走陸寧邊琢磨眼下局勢,永寧公主已經遣派使者去棣、濱二州。

    那是黃河南岸二州,招撫后,齊魯之地諸皆降,那里有黃河天險,北軍不得來,齊州和平盧諸州平定后,此二州不降也沒有辦法。

    正琢磨間,身后傳來輕快的腳步聲,不用轉身,就知道是永寧公主。

    “哈!”永寧公主從一處垂柳下突然跳到陸寧面前,綠柳茵茵,她紅裙綽約,跳出來嚇陸寧,完全一反常態,卻是難得的可愛。

    “鬼啊!”陸寧撇撇嘴,繼續向前走。

    “哼,我知道,你就喜歡漂亮女子,婢女都那麼美,聽說還有兩個風華絕代的媵妾,怎麼,和她們比起來,我很像鬼麼?”永寧公主冷哼,走在陸寧身旁。

    陸寧微微一怔,心說這是怎麼話說?這永寧公主是什麼人?心高氣傲到別說女子,天下男子都完全不當人,更莫說那些地位低下的女子了,什麼美丑之類的,她哪里會在乎分毫?今日怎麼會談論起容貌,看似滿不在乎,實則她談論,就是有些在意,甚至有些自卑?

    說起來,這永寧公主容貌並不算差,只不過和自己兩個美妾就完全沒得比了,所以自己第一眼看到她,覺得她相貌平平,實則她也算中人偏上之姿,若用后世妝容之术,絕對比那些網紅漂亮,更莫說,她這與生俱來的高貴雍容氣度,更是什麼人都學不來了。

    “鬼你不像,你像母夜叉……”陸寧偷笑。

    永寧公主瞪著他,臉更冷,隨之哼哼道:“看你變成病秧子,我也不打你罵你,還是那句話,你以后莫后悔!”

    陸寧笑笑,說:“我怕你呀?!”和這永寧公主聊天特輕松,好似難得有可以平等交流的朋友。

    一個趔趄,卻是踩到了一粒石子,牽動傷口。

    永寧公主順手攙住他,臉一沉,喝道:“今日打理后苑的是誰?重責一百!”

    后面戰兢兢跟隨的婢女早就嚇得跪了一地。

    “好了好了,要人命嗎?”陸寧皺皺眉,打理這后花苑的都是壽安公主府的小婢女,一百棍子,真能打死人。

    永寧公主咬了咬紅唇,“重責五十!”

    周圍婢女都是一呆,雖然她們都是壽安公主婢女,但都聽聞過壽安公主這個妹妹的脾性,几時說過的話,馬上就收回的?

    “我說了算了!”陸寧瞪了她一眼,“拿人命不當命這點,你得改改。”

    永寧公主立時臉一冷,摔開陸寧胳膊,“你教訓誰來?!”

    陸寧懶得理她,自顧自前行。

    永寧公主回頭看著一地婢女,“都給我滾,誰今日清掃的后苑,自己掌嘴二十!”

    眾婢女立時屁滾尿流,磕頭后四散跑掉。

    永寧公主看著陸寧前行的身影,哼了一聲,扭頭向另一個方向走。

    “永寧,對了,那張永德,還在牢中?”陸寧回身。

    “是……”永寧公主站定腳步。

    陸寧點點頭,說:“他糊涂妄為,一意孤行,累得無數軍士白白喪命,其罪難饒,絞了留其全屍!以震懾那些冥頑不靈之輩,不過要厚葬,追贈封號。”

    和初始的構想不同,張永德的頑抗極為徹底,對他,也就不能太寬待了。

    永寧公主一呆,實則,她本來和臣子們合議,就准備斬張永德以威懾四方,但偏偏,東海公這家伙神勇無敵,但好似是個菩薩心腸,還琢磨,就依著他,他想怎樣處置張永德就隨意呢。

    “還有,還是那句話,兵貴神速,我現今可以坐車馬,明日咱們進襲兗州。”

    “嗯,明白了!”答應完,永寧公主微微一怔,怎麼感覺自己,成了他下屬呢?

    不過,本宮也還是那句話,反正有你后悔之時,誰是誰屬下,又有什麼關系?

    對著陸寧背影瞪了一眼,永寧公主得意洋洋回轉。

    ……

    不待東海、齊魯聯軍抵兗州城下,行軍中,那兗州刺史司超已經領著一眾官員來迎。

    隨后,東海及齊魯軍屯兵兗州,齊魯地,盡入聯軍之手。

    從兗州再往西,便是李重進精銳,若與其現今爆發衝突,不說勝敗,齊魯人心未歸的情況下,必然得不償失。

    何況,現今與李重進硬抗,難免不被趙匡胤坐收漁人之利。

    李重進同樣不會東進齊魯,其在河陽與趙匡胤已經爆發一次大戰,失敗后退守西京,更沒有余暇理會齊魯事宜。

    甚至聯軍屯兵兗州修整時,李重進遣來使者,言道和永寧公主為骨肉至親,那趙匡胤毒害先帝,虜走幼主,假幼主名行叛逆事,自己等該當合力誅滅此賊。

    永寧回信自然也是虛與委蛇了一番,隨之征用民夫,修筑兗州城。

    如果不從海州方向北進,那麼,齊州和兗州便是齊魯地的西大門,齊州城高,兗州城卻一向不怎麼被重視,畢竟有近千年,沒什麼人割據齊魯地稱王稱諸侯了。

    而且,永寧不僅僅筑高兗州城,在兗州城北,她又圈了大片土地,修筑王宮,宮牆更厚,和兗州城聯為一体。

    陸寧知道這丫頭片子並不在乎享樂,此舉倒是有些看不明白,心說難道馬上就要幫其父親找個莫名其妙的遺腹子立為傀儡皇帝?還是准備血衣詔做文章幫其幼侄尋養子繼承香燈,立為傀儡幼主?

    不過,陸寧也懶得理會她,好似這也確實是當務之急,由得她折騰就是。

    而永寧公主又跑來和他請教下水暖氣等等事務,陸寧也悉數講給她聽。

    兗州城,筑高的速度極快,王宮也是如此,月余時間,已經初見規模。

    而這日,哨探來報,唐主敕使已經到了沂州,正向兗州而來。

    這段時間,陸寧也正琢磨唐主會如何反應呢,每攻克一座城池,陸寧都會上一道奏疏,但是,卻如泥牛入海,一直不得回音。

    陸寧已經令典衛們,去東海,將闔府家眷包括姐姐、母親等一起接來兗州。

    免得耳根子很軟的那位老人,被臣子唆擺,做出一些激烈反應。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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