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四十一:知音打起來更帶勁兒
公西仇的屬官見戰局對我方不利,憂心忡忡地道:「少將軍,看這情形似乎是要敗了。」
「敗了就敗了。」
公西仇完全沒將勝負看在眼裡。
莫說輸一場,即便是連輸兩場也無妨。
因為他會殺光對面所有武膽武將!
屬官:「……」
公西仇這般淡定,顯得他大驚小怪。
只是——
屬官左思右想,低聲勸說公西仇:「雖說如此,但是少將軍……那畢竟是老將軍帳下得用之人,若是折在陣前,還是您眼皮底下,回頭要是追責起來,恐對少將軍不利。」
公西仇目光直視前方,不發一語。
屬官也不知道他聽進去了沒有。
只得在內心長歎一聲。
該說的他已經說了,盡到自身的職責,其他事情並非他能左右的。二人說話的功夫,絡腮鬍武將的劣勢越發明顯。他感覺自己對面的男人簡直不是個人類!
從開戰到現在,交手數百回合,此人氣力不僅沒衰減,反而一下比一下更沉、更重!
似乎渾身上下有揮灑不完的氣力!
不過,他並沒有因此而心生畏懼和怯戰,反而戰意高昂,獸影受其意志影響,傷痕累累倒下的它爆發出強大力量,原地竄起,張口直襲對手後頸。絡腮鬍武將的蓄力一擊也衝著趙奉兜頭襲來,看得人捏了一把冷汗。
沈棠放下手道:「結果出來了!」
話音落下,絡腮鬍武將看似必勝的雷霆一擊卻被趙奉一雙交叉的銅鐧鐺得一聲擋下!
一番激烈酣戰,趙奉鬱結心中的悶氣盡數發洩出來,激蕩熱血在四肢百骸瘋狂流竄、洶湧澎湃。他不禁發出一聲暢快淋漓的大喝,聲音與武氣凝聚成的「炮彈」直襲敵將。
絡腮鬍武將本就力竭。
後者猝不及防近距離來這麼一下,竟是被轟開數丈遠,滾了數圈才勉強滑行站穩。緊跟著一道赤紅光影又炮彈一般殺過來。那匹小山一般的戰馬高揚前蹄,準備一腳踩下。
絡腮鬍武將勉力側滾。
銅鐧再次兜頭砸下。
聯盟軍這邊提前爆發出一陣山呼海嘯般的歡呼,完全不懷疑下一秒就能看到敵將腦袋被重達一百二十斤的銅鐧敲碎,腦花飛濺。事實上,絡腮鬍武將也是這麼以為的。
只是,誰也沒想到,最後被連人帶馬挑空擊飛十數丈遠的,卻是勝券在握的趙奉!
直到落地摔了個眼冒金星,趙奉本人還是懵逼的。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便感覺一陣巨力朝他襲來,胯下戰馬帶著他不受控制地倒飛出去,耳邊風聲呼嘯,還有聯盟軍戛然而止的歡慶。絡腮鬍武將撿回一條小命,眼底還殘留著劫後餘生的慶倖……
他沒死???
他怎麼沒死???
莫非是神跡顯靈了???
只聽頭頂傳來一聲嗤笑:「神跡顯靈?神跡沒顯靈,但神將來了。你下去,丟人現眼!」
絡腮鬍武將聞言猛地一抬頭。
公西仇的身影毫無預兆地闖入眼簾。
他羞愧難當地紅了臉。
抱拳道:「末將失利,還請少將軍責罰。」
公西仇道:「下去,不說第三遍。」
絡腮鬍武將收起虛弱到幾乎要消散的獸影和武器,捂著氣血幾欲倒流的胸口,召出戰馬飛馳回己方軍陣。聯盟軍這邊,眾人還未從變故中回神,更有人驚訝地忘了合嘴。
發、發生了什麼?
他們完全沒看清發生了什麼,便看到已經勝券在握的趙奉被打飛,摔落地上發出重響。
這一幕更驚動前一息還跟心腹皂衫文士有說有笑的吳賢盟主,驚得幾欲坐直起身。
谷仁也露出微訝神色。
這場景完全在眾人意料之外!
一側的少沖好似屁股下長了釘子,左扭扭、右扭扭,注意力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無聊的戰場。只是公西仇出現的一瞬,他仿佛炸了毛的刺蝟,神情間流露出一絲絲忌憚。
他道:「大哥,他是誰?」
谷仁想了想:「應該是公西仇。」
少沖問:「公西仇又是誰?」
谷仁看著十三義弟,慈愛笑道:「是強者!」
年紀還未過三十,便有這般實力。
只要他在自己對立面,便是尊令人難以安寢的煞神!谷仁面上不顯露,內心卻生忌憚!
聽到大哥對公西仇的評價,少沖怔怔看著公西仇的方向,倏忽露出一抹單純但又嗜血的微笑。他用孩童一般天真的口吻,說出最殘忍血腥的話:「我要擰掉他的頭!」
谷仁蹙眉,並未說什麼。
若有他人無意間聽到二人對話,也只會以為少沖是胡吹大氣,無人會當真。倒是谷仁另外一個結拜兄弟笑著打趣少沖。問他道:「你擰下公西仇的腦袋作甚?髒不髒啊?」
少沖歪頭,道:「踢蹴鞠玩兒。」
也有人反應過來,大叫。
「啊、這、這人才是公西仇?」
沈棠聽了只想在內心多翻幾個大白眼。
不過話說回來——
看著迎風而立,光一人站在那裡,便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震懾氣勢的公西仇,暗暗嘀咕開來:「論逼格還是公西仇高。」
稍微弱小一些的戰馬都能感覺到他身上傳來的殺氣,不安地低頭嘶鳴,看著情緒躁動。
顧池道:「沈郎很欣賞公西仇?」
沈棠不避諱地回答道:「那是當然!那可是我音樂領域中的知己、知交、知音!」
祈善:「……」
顧池好奇:「既如此,沈郎可會不捨?」
沈棠則反問道:「為何要不捨?」
明明打起來更加帶勁兒啊!
顧池:「……」
不是很理解你們的腦回路。
另一邊,趙奉從地上爬了起來,眼神惡狠地看著公西仇,仿佛看著殺父仇人。他抬手,掌心一吸,收回受了重傷、嘗試幾次站立失敗的戰馬,手持一雙銅鐧,腳下一蹬。
宛若一道炮彈殺向公西仇。
公西仇卻穩如泰山,動也不動。
眼看著銅鐧要兜頭砸了下來,誰知對方只是輕飄飄抬起手,雙指夾住銅鐧的鐧身。
神色輕描淡寫,眼底並沒有他的影子。
他的無視,令趙奉目眥盡裂!
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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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二:藥丸
公西仇冷淡道:「下去,換個人來!」
他不說還好,一說趙奉險些原地氣炸。
想他縱橫武道這麼多年,手下亡魂無數,還沒有誰敢這麼跟他說話!
他大喝一聲,手臂肌肉爆炸般誇張膨脹,彙聚全身力氣於另一隻鐵鐧。誰知這麼近距離還是被公西仇輕描淡寫兩根手指接下來。
他說了句更加氣人的話。
「區區螻蟻,不堪一擊!」
說罷,他手指一彈。
趙奉像是被一座小山正面砸中,毫無反抗之力地倒飛出去,半空噴出大口大口的血。
吳賢盟主徹底坐不住了。
聯盟軍勝了首場鬥將,昂首崛起的士氣被公西仇這一番操作,硬生生強行按了回去。
寒風呼嘯,聯盟軍眾人鴉雀無聲。完全不敢想像這是自己親眼看到的畫面……
這、這、這還是人嗎?
一時間,眾人內心浮現同樣的猜測。
公西仇不是個人!
這廝簡直是個活脫脫的怪物!
這時,有人嘀咕一句。
「怕是二十等徹侯來了都沒他這般囂張吧……」他的話,明面上沒得到任何人應和,但內心有沒有認可,估計只有他們自己和顧池才知道了。眾人之中,唯一人心聲特殊。
不用多言,此人肯定是沈郎。
旁人畏之如虎,唯獨沈棠羨慕到要流口水,恨不得將公西仇的腦袋摘掉換上自己的。
顧池:「……」
沈郎啊,你畫風正常點行不?
被彈指打飛出去的趙奉無力躺在地上,雙手痛得幾乎握不住那雙銅鐧,眼神驚駭地看著立在原處的武膽武者,大口大口噴血。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有如此慘敗的一天……
想他也是成名許久的武膽武者。
一生鬥爭無數,殺人無數。
他不怕死,但他不能接受自己臨終前最後一戰是這般收場——面對年歲比自己小、經驗閱歷都不如的青年,三招都沒走過。
不,那根本連一招都算不上!
自己便已慘敗!
更令他絕望的是,對方眼底從未有過他,這意味著公西仇根本沒將他當成是對手!
這一念頭,對於此時身心俱疲的趙奉而言,幾乎稱得上是滅頂之災!武道、信念、驕傲……完全被公西仇那一彈指摧毀!
渣渣都不剩了!
趙奉捂著胸口眼前發黑。
咳嗽一聲,胸口便撕扯劇痛一次。
他不用去摸都知道自己肋骨斷三根以上,沒刺穿內臟還虧得武氣護身,不然早死了。
公西仇立在陣前。
他站在那裡,便無人敢上前應戰!
過了三息,他冷嗤了一聲,聲音借著寒風和武氣,清晰傳入聯盟軍數萬大軍的耳朵裡。
「無能之輩!」
「烏合之眾!」
「還不滾!」
當最後一個「滾」字說出口,一股由純粹殺氣凝聚而成的狂風衝著聯盟軍呼嘯而來。狂風卷著沙塵,幾乎要將人吹得睜不開眼睛。
陣陣殺氣震得實力弱小的士兵兩股戰戰。
這這這這、這完全不是人了!
眾人無比確信這點。
見還是沒人出來應戰,公西仇臉上勾起不屑冷笑。冷眸一掃,眼尖看到一杆「吳」字旗幟。於是抬手化出一柄蛇紋長弓,手指輕鬆勾開弓弦,武氣凝聚指尖化為墨綠箭矢。
似乎連瞄準都沒有瞄準,弓弦滿月。
嗡的一聲。
只見他手指鬆開,箭矢離弦破空,流星趕月一般畫下一道璀璨幽深神秘的墨綠光線。
這一擊雖是眾目睽睽下的動作,但——
他們還沉浸在公西仇殺氣帶來的驚恐之中,一時間,竟無人反應過來。不,還是有人反應過來的。趙奉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世界,受公西仇威勢影響也是最小的一個。
當他醒過神的一瞬,看到公西仇化弓挽弦的動作以及瞄準的方向,心下驚駭萬分!!!
這方向——
不妙!
趙奉目眥欲裂:「爾敢!」
話音落下,頹靡無力的武氣再度充盈全身。只見他手掌一拍地面,地面以他為中心裂開直徑兩三丈的蛛網狀裂紋。他的身軀借力騰空而起,足下借力一蹬,衝向箭矢路徑。
轟的一聲!
伴隨爆炸響起,氣浪向四面八方蔓延。
吳賢盟主自然也注意到這點,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趙奉已經以身擋箭:「大義——」
公西仇看著混沌的爆炸氣團。
英俊的眉頭再次緊蹙。
聯盟軍眾人已不敢去看趙奉的死狀——
那必然是被武氣凝聚的箭矢炸成血肉團塊,死無全屍了!另一廂,晁廉閉上了眼睛。
他這角度看得清楚,公西仇那一箭是衝著盟主吳賢去的,趙奉此舉是只為救主!
好一條忠義好漢!
只可惜了——
晁廉內心歎息一聲。
這時,他卻聽到耳邊有人驚呼。
下意識睜開眼睛,看到不可思議的一幕——這幕的場景主角,他都認識。一人是被大傢伙兒判定要被炸成血肉團塊的趙奉,另一人則是那天醉酒大鬧結盟的沈棠,沈郎主!
當然,最最最讓人驚呼的是沈郎主一手抓著趙奉殘破的盔甲衣領,另一手一劍劈開公西仇勢不可擋的箭矢。聲勢浩大的爆炸,揚起的狂風只是吹得沈郎主衣角翻飛。
公西仇幾乎要無奈了。
歎氣道:「怎麼又是你?」
不止公西仇要這麼歎氣,祈善看著身邊沒了主人的摩托,也有仰天長歎的衝動——
怎麼又是他or她???
看著一臉生無可戀的祈善,淡定吃瓜看彈幕的顧池,康時完全在狀態之外。
哦,忘說,沈棠讓褚曜和共叔武他們留守後方,再加上養傷的翟樂和翟歡兄弟,陣容也算豪華。哪怕碰到敵襲也能互相照顧。
褚曜對這一安排沒一點兒意見,但康時有一點很不理解——出征之前,褚曜從袖中摸出兩瓶藥給康時,還語重心長地叮囑他保管好。
【好好留著,季壽會用得上的。】
康時打開布塞嗅了嗅:【藥丸?】
褚曜點頭:【嗯。】
康時也不怕褚曜會害自己。
【吃什麼的?】
頂著一頭灰髮的青年笑道:【心疾。】
康時看看藥丸看看褚曜。
一頭霧水。
他不解:【在下沒有心疾。】
文心文士也不可能有心疾。
因為他們都有一顆無比頑強、刀槍不入的心臟。因為陰謀陽謀,玩得就是心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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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三:我要擰下你的頭
如今想來——
康時覺得自己大錯特錯。
褚曜贈送保心丸絕對是經驗之舉。
他努力眨眼又眨眼,但不管他重複幾次,沈棠的確衝出去救人了,還是「虎口奪人」!摩托似乎也知道自己主人沒了,試圖擠開人群往她的方向走去,奈何韁繩被人拉住。
摩托扭頭斜眼看去。
這角度,竟有幾分殺意在身上。
祈善低喝道:「莫要添亂。」
摩托哪裡聽得懂人言?
但小動物的警覺告訴它,此人不好惹。
於是鬧騰一會兒就溫順下來。
康時回過神,摸緊袖中的保心丸。
有些茫然,有些呆滯,向祈善問了一句發自內心的問題:「元良,這、沈郎這正常嗎?」
祈善黑著臉道:「正常得很。」
康時問:「可沈郎不是文心文士?」
祈善皮笑肉不笑地道:「民間有句俗話說得好,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照理——這文心文士多了,偶爾出個武膽武者作風的,也不稀奇,是吧?不管是甚,活著就好。」
顧池:「……」
康時:「……」
聽著是有那麼幾分道理。
文心文士追隨主公,對主公最最最最基礎的要求,不就是主公得是個能喘氣的活人?
康時暗下捂額。
這哪裡有道理了啊???
比康時內心更加風中淩亂的是聯盟軍其他人,其中也不乏有像晁廉一樣不忍心悲劇發生,準備出手營救的。只是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出手救下來又是另一回事。
萬萬沒想到,有人思想行動統一了!
此人還是一眾文心文士、武膽武者中的身高盆地,矮小纖弱的沈郎主。甚至有人不信邪地暗中用指甲掐自己一下,下了大勁兒,疼得齜牙咧嘴。好傢伙,他們沒做夢啊!
更讓他們覺得有意思的是公西仇的那句——怎麼又是你——莫非沈郎主說公西仇腿短沒跑過是真的?一時間,還真有人視線下移,試圖去看公西仇那雙腿有多短。
顧池:「……」
他真要憋不住了。
祈善看著顧池欲揚不揚、忍笑痛苦的嘴角,道:「聽到什麼有意思的,不妨分享一下?」
顧池:「公西仇腿短。」
眾人懷疑他膝蓋位置以下才是腿。
祈善:「……」
他對這些聯盟軍廢物點心有些失望,還在打仗鬥將呢,一個個能不能正經一點!
盟主吳賢看到趙奉被沈棠救下,狂跳的心臟才稍稍平緩下來。方才一擊,他考慮的不是被盯上的自己,而是擔心趙奉會死!
至於這位沈郎主——
在吳賢眼中,趙奉一人的性命絕對抵得上沈棠想要的那一小塊地盤了。此番討伐結束,即便不拿沈棠的首功,他也會履行諾言「出借」——是的,他相信沈棠能拿下首功了。
皂衫文士則意味深長地看著祈善。
其他還看不出來,但沈郎主的確比祈善先前那些主公命硬抗造,也無怪會被祈善盯上。
趙奉則一臉不可思議地坐在地上。
他挺身護主便沒奢望自己還能活著。
更沒想到救下自己的人會是沈棠。
緊跟著,又聽到沈棠略帶不滿地回駁:「嘛,什麼叫‘怎麼又是我’?奉恩不想看到我嗎?」
奉恩,是公西仇的字。
據聞是他義父親自給取的。
不過公西仇對這個字不太喜歡。
寧願旁人連名帶姓喊自己,或者喊他乳名「阿年」,也不想被喊「奉恩」這個字。對於公西仇來說,「奉恩」這個稱呼是帶挑釁的。
他沉下臉來,釋放殺氣:「瑪瑪三番五次從我手下救人,是真以為我不會殺你嗎?」
「我當然沒這麼想。」將自己的性命託付給敵人偶爾的仁慈,傻子才會這麼幹,沈棠緊跟著笑道,「你倒是想殺我,但不是沒殺成嗎?反正截這麼多次啦,也不差這一次。」
公西仇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下來。
只是——
他道:「我不跟你打。」
沈棠鬆開趙奉的衣領,讓他回去。
順便問:「為什麼?」
跟誰打架不是打架?
公西仇漠聲說道:「因為膩了。」
他不喜歡跟同一個人交手很多次,因為沒有新鮮感,摸透了路數就很無聊。相反,他喜歡能帶給他驚喜的未知。
所以,他不想跟沈棠鬥將。
他眼睛一睨,又挑釁聯盟軍一眾:「怎麼,聯盟軍武將死光了?躲在一名文心文士身後,看著人家衝鋒陷陣?還是說,數萬兵卒齊脫甲,怕無一人是男身?荒誕可笑!」
沈棠怒道:「能打就行,還搞職業歧視?」
文心文士怎麼了?
只要能將人腦袋打爆就行。
沈棠手中慈母劍已經饑渴難耐!
不過,有人比她更按捺不住。
「好!讓我來會會你!」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谷仁帳下行十三的義弟,少沖!當然,他也不是魯莽行事、擅自衝出來的,而是經過了谷仁的允許。公西仇挑釁這話實在是氣死人!誰能忍下來?
他與吳賢盟主商議,便決定第二戰讓少沖出戰——同樣也是打了消耗戰的主意。
少沖消耗公西仇體力,第三戰再交給沈棠。不管是擊退還是擊殺,己方都處於有利地位。
拉出來的叛軍精銳也才萬人,只要牽制公西仇這個精神支柱,勝算六成以上!
當然,這裡也有谷仁的一點小心思。
他希望少沖能借著這次機會揚名。
跟殺掉一個沒什麼名聲分量的敵人相比較,還是挑戰一個眾人眼中不可撼動的「怪物」更能揚名。哪怕落敗,也還有一個趙奉墊底。趙奉的終點便是少沖的起點!
公西仇瞥了少沖一眼,僅一眼便看出了一點兒門道,旋即更加不屑道:「你們盟軍無人——竟推一個孩子出來送死嗎?」
沈棠委委屈屈抱著自己的慈母劍。
深感公西仇「背叛」了他們的知音友誼!
少沖心智僅有六歲,根本不受公西仇的語言影響,他騎在馬上,竟是連武鎧都沒套齊全。
公西仇道:「回家找你娘喝奶去!」
「不喝奶,我沒娘,還有——」少沖歪頭想了想,記起自己是來幹嘛的,宛若稚童一般稚氣十足地笑嘻嘻,「我要擰下你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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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四:第二戰
公西仇聞言生出幾分興趣,他冷笑連連。
「行,小子有膽子,平生只有你一個人敢這麼跟我說話。我一向不沾老弱婦孺的血,不過如果是你的話,可以破例!」
少沖卻似魔怔一般。
口中不斷喃喃要「擰下你的頭」!
胯下戰馬發出不安焦躁的嘶鳴之聲。
最後揚高了脖子,發出淒厲至極的慘叫,最後融為一團武氣,被強行吸入少沖的身體。
看著少沖,公西仇微不可察地蹙眉。
他知道此人有些問題,但沒想到問題會這麼嚴重。他也沒有趁機動手,反而饒有興趣地看著。只見粘稠渾濁的武氣夾雜煞氣,從少沖身體冒出來,散發著不詳詭異的氣息。
很快,他雙目染成猩紅。
臉上浮現癲狂之色。
公西仇生出幾分警惕。
不由得喃喃:「這是殺了多少人?」
這種眼神他一點兒不陌生。
這完全是饑餓到失去理智的野獸看獵物的眼神,嗜血、瘋狂、貪婪、強烈的破壞欲。
少沖似乎很痛苦般彎下腰,脊背緊繃弓起,喉間溢出類似野獸的咕嚕低吼聲。
公西仇砸了咂嘴:「有點兒意思。」
不過,也僅限於此了。
話音落下,少沖俯下上身,雙手猙獰成詭異的爪狀,蹲在地上宛若蓄勢待發的獸類捕食者。他猩紅的雙眸直勾勾看著公西仇的方向,公西仇也不避不讓,迎上他的視線。
他暢快大笑:「來啊,小崽子!」
少沖雙腿發力,徑直撲殺過去!
分明是類似野獸的奔跑方式,擱在少沖身上卻沒有絲毫的異樣,他的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殘影。頃刻閃身殺至公西仇跟前!
公西仇得承認,這小子速度確實可以。
抬臂一擋。
兩股同樣暴力的武氣近距離碰撞爆炸,爆炸產生的氣音震得附近眾人耳膜發癢。
少沖不用武器。
雙手雙腳就是最好的攻擊手段。
力量、速度,純粹的野性廝殺。
公西仇也放棄了武器。
二人竟是赤手空拳就這麼戰在了一處!
拳拳到肉!
光是一瞬不瞬地看著,便讓人產生胸喘膚汗的錯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無一處不酸!
這種廝殺不同於馬上作戰。
不用分神考慮戰馬如何操控,不用去想如何智取、誆騙對手,有的只是純粹的出拳——蹦、彈、抓、劈、砍、截……純粹的力量和力量、技巧和技巧、速度與速度的碰撞!
當然——
就是聲勢大了點。
掌拳落空,轟出去的武氣便能將地上犁出一條几丈長的痕跡,不多會兒,地面縱橫交錯、斑駁淩亂,空中沙塵飛揚。兩種都能帶給人壓迫感的武氣時不時亮起危險光芒。
若被擊中,即便有武氣護體也會留下青紫淤痕,甚至是骨頭開裂,看得人頭皮發麻。
少沖卻若無其事。
眼裡只有公西仇的腦袋。
擰下來踢蹴鞠!
幾個呼吸的功夫,二人已經拳拳到肉過了上百招。公西仇只是亂了呼吸和髮絲,還有嘴角被擦到留下的一抹淤痕。其他並不大礙,倒是少沖的情況不太好,看著相當狼狽。
但公西仇很清楚。
此事遠沒有結束。
這種情況除非戰到武氣消耗殆盡或者死亡,不然少沖的殺戮是不可能停下來的。
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他這會兒倒是有些慶倖自己突破到十五等少上造……
若還是十四等右更,面對一個十三等中更壓榨潛力、壽元、精氣……所爆發出來的瘋狂力量,有可能真會陰溝翻船。
是的,眼前的少沖等同於十三等中更!
看得出來,他的心智還是孩童。
一個孩童哪裡知道什麼修煉?
完全沒修煉卻達到這種可怖實力……公西仇面色越發冷漠,下手也比先前重了幾分。
少沖一時不查,被一擊擊飛數丈遠,在地上拖出一條長痕,將先前的痕跡覆蓋住。
吼——
少沖喉間溢出獸吼。
他的左手被公西仇擰了個一百八十度,那角度看得人頭皮發麻。而少沖只是簡單將手腕正了回去,武氣蜂擁而上,不多會兒,傷筋動骨一百天的傷勢就好得七七八八。
公西仇:「……」
其實他看著也覺得疼。
但這種狀態下的少沖不知道啊,他只知道衝殺。一番酣戰,饒是公西仇也累得出了一身薄汗,氣力消耗兩三成。他道:「時間浪費夠多了,沒意思,本將便送你回去!」
右手一揚。
化出一柄造型奇特的雙月牙蛇形長戟。這一杆長戟,通體墨綠,蛇形尖端似蛇首,束一條經赤色紅纓。戟柄是排列精緻的細膩蛇鱗紋路,乍一看去好似一條墨綠巨蟒。
不!
不是乍一看!
公西仇一點兒不吝嗇地往長戟灌注武氣,這一杆長戟頓時「活了過來」!
那細膩蛇鱗紋路好似在遊動變化,陽光下浮現不同的陰冷詭譎光芒。同時也像是解開施加在他身上的某種封印,本就強大令人絕望的氣息,以一往無前的氣勢向上攀登。
一倍、兩倍、三倍……
這一變化連失去理智的少沖都有感覺,更何況是密切觀戰的聯盟軍眾人?
晁廉甚至能感覺到強烈的死亡氣息!
不妙——
少沖危險了!
晁廉緊張地呼吸也不敢加重。
雙目一瞬不瞬地盯著。
隨時準備出戰!
哪怕他知道碰上公西仇自己一定會死!
公西仇的確準備殺人。
前面一個趙奉,弱得讓他提不起殺人的興趣,而眼前這個少沖——他必須要除掉!
下一息,武氣光華盡數收斂。
他站在那裡像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青年,存在感莫名低得讓人髮指,若非眼睛能看到,其他感官根本感知不到這裡站著一個人。
公西仇的內息竟完全與天地之氣同步!
僅憑這點,他的確有問鼎巔峰的資格!
眨眼,他猶如幽靈般現身在少沖身前不足一丈處,仿佛很隨意地抬起手、很隨意地準備將長戟送入少沖心臟,之後再很隨意地拔出……公西仇連少沖屍體埋在哪裡都想好了。
只是——
他忘了,自己還有一個專門從他手底下截殺人頭的知音瑪瑪,貌似越發熟練了……
看著長戟抵著修窄劍身,再也不得寸進,他感覺自己的耐心完全耗盡了,字字包含殺意:「可一、可二、可三,但不可再四!」
「沈幼梨,你找死!」
言罷,長戟一揮。
輕飄飄的一擊,卻在地面無聲劃出一道左右近三十丈、半丈深的深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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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五:殺他才是仁慈
聯盟軍眾人看著這一幕。
一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種程度的破壞力他們也能弄出來。
但要像公西仇這般輕描淡寫、悄無聲息,他們捫心自問根本做不到。不止現在做不到,以後也很難辦到。因為實力越強、境界越高,越能明白這般完美掌控力量的難度。
也正因為如此,公西仇敢狂妄自稱為「神將」,他們無法反對——因為這的確不是普通凡人能做到的。至於跟公西仇叫板的沈郎主……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個神人!
接連兩次從公西·閻王·仇手底下救人。
關鍵是兩次還都成功了!
沈棠表示根本不是兩次三次……
她情急之下掐著少沖的脖子閃躲公西仇這一擊,臉上仍笑嘻嘻:「哪有‘不可再四’啊?咱們捋捋,那日火燒營帳,第一次救笑芳。孝城城下,第二次救笑芳,第三次救楊都尉,第四次是趙大義,第五次才是現在……嚴謹來說應該是‘不可再六’!」
作為一個從事文化創作的宅女,出於職業病影響,她對這些是非常謹慎較真兒的。
聯盟軍眾人:「……」
祈善頭昏腦漲地扶額。
這種事情有什麼值得驕傲?沈小郎君是衝著氣死公西仇的目標去的吧?祈善注意到公西仇神情不受控制般扭曲幾分,便知沈小郎君是「攻心高手」,把「神將」心態搞崩了。
沈棠笑道:「不過,這話又說回來。」
公西仇飽含殺意地看著她:「什麼?」
沈棠理直氣壯:「排序都排到五了,那麼六七八九十還會遠嗎?這種事情呢,一開始是會讓你感覺不舒服,但習慣就好。」
無法阻止她,何不妥協認命?
眾人:「……」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公西仇怒極反笑:「六七八九十?瑪瑪很自信啊。但首先,你得在我手上活下來!」
沈棠:「打不過我可以逃啊。」
公西仇打不到她,如何殺得了她?她也不是這個時代的土著,不可能明知沒有勝算還將性命填上去——殊不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性命還在,捲土重來未可知。
康時傻了眼,低聲喃喃。
「這話當著兩軍的面說出來,當真妥當?」要是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怕是個隱患,以後也會成為一道抹不去的污點和攻訐沈郎君的把柄。祈善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呢?
奈何,沈小郎君長了一張嘴。
顧池睨了一眼:「禁言奪聲不行麼?」
不知道什麼叫禍從口出?
虧祈善認識沈棠最久。
既然早早盯上沈棠,不應該越早糾正越好?這麼久都沒把她的壞習慣掰正了???
顧池的眼神寫滿了對祈善的懷疑。
「惡謀」的業務能力不行啊。
祈善:「……」
禁言奪聲有用嗎?
就問對沈小郎君有用嗎?
他給沈棠來一下,沈小郎君報復一打。祈善翻著白眼:「你覺得可行,你可以去試試。」
沈棠先前便將他禁言奪聲成功,如今文氣儲量又翻了整整一倍,莫說一個顧池,再加一個康時也討不了好。再說,顧池結識沈棠這麼久,不知道她是需要順毛的性格?
越不讓沈棠做什麼,越要做什麼。
祈善替沈棠挽尊:「主公年紀還小,不可能方方面面都顧慮周全。真能做到滴水不漏,未免可怕了些。那句‘打不過可以逃’,往小說不過是十二歲少年的童言無忌……」
日後真有人拿這事兒做文章的話……呵呵,沈小郎君十二歲陣前兩戰公西仇,其他諸侯這個年紀在幹嘛?祈善護犢子的表現看得顧池後槽牙發酸,偏偏還不能說什麼。
公西仇:「……」
他大概也是沒想到沈棠臉皮能這麼厚。
「逃?是嘛?」
沈棠笑道:「不然——」
話音還未徹底落下,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兜頭襲下。眨眼前還在十數丈開外的公西仇,此刻已經近在咫尺,手中那柄雙月牙蛇形長戟已經果斷刺來,正是沈棠先前站的位置。
「就這?你還能逃?」公西仇聲音漠然,看向沈棠以及被沈棠護(掐)著的少沖,陳述一個事實,或者說是閻羅王的催命符,「你和你身邊這個小崽子一樣——都得死!」
沈棠沉了沉臉色。
她感覺得出公西仇剛才並未盡全力。
要斬殺的目標也不只是她一人。
少沖留在場上實在礙手礙腳。
正愁著,耳尖聽到聯盟軍方傳來一陣馬蹄聲。沈棠連看都沒看,朝著那個方向爆退,同時推掌將神智混沌不輕的少沖送了出去。誰知公西仇還挺執著,但被沈棠持劍攔下。
晁廉接下少沖。
「多謝!」
說罷帶著人駕馬離開。
沈棠被公西仇的力道擊得倒退數丈,但始終擋在晁廉與公西仇之間的路徑上,保證公西仇無法去補刀:「這可不似你的作風。」
公西仇這人骨子裡挺驕傲的。
只要敵人已經失去戰意或者停手,他就不屑去殺一個沒了能力的失敗者,人頭不拿也罷。
少沖哪得罪他,要連著三次要奪其性命?擔心少沖成長起來成為隱患?這也不對,公西仇親口說過翟樂天賦不亞於他,論威脅肯定是翟樂更大。但翟樂現在還活蹦亂跳。
公西仇:「瑪瑪還是挺瞭解我的。」
說著,長戟卻在閃躲不及的沈棠臉上留下一道一指長的血痕,鮮血順著傷口滴答滴答淌下來。公西仇第一反應是會留疤,第二反應是沈棠今天就得死,留不留疤沒差別。
沈棠抬手用拇指拭去血滴。
拇指按壓傷口帶來的刺痛讓她越發冷靜。
她問:「理由?」
「仁慈!」公西仇冷笑,「讓他活著才是殘忍!」
沈棠:「……」
因為仁慈,所以一定要殺了少沖?
連沈棠這般腦回路奇葩的人,也無法理解公西仇的邏輯和依據。只是——二人能互相引為知己,自然不止是音樂一項共鳴。她稍加思索,隱約抓住了點兒什麼……
奈何此處是戰場,由不得她分神。
全神貫注應對公西仇這個敵人都有些夠嗆,更遑論是一心兩用了。沈棠被一杆長戟挑飛出去,雙足還未落地,公西仇已經手持雙月牙蛇形長戟,自上而下刺下來。
咚——
一聲巨響。
公西仇長戟落空。
腳下地面炸裂開來。
煙塵籠罩四周,伸手不見五指。
驀地,一縷見光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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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六:公西仇不講武德
叮叮叮——
兵器激烈交鋒的聲音像是一把小錘子,一下一下敲擊兩軍將士的心。漫天黃沙飛揚,眾人僅憑肉眼看不清內部情況,只能根據聲音以及時不時亮起的光芒判斷局勢。
晁廉抱著少沖一路疾馳回來,心跳因為擔心,幾乎要達到臨界點。他剛到陣地邊緣,谷仁和六哥已經迎上來,二人竟不顧自身安危:「清之,你先將小十三放下來……」
谷仁和他的六弟抬手,從晁廉手中接過雙目緊閉、表情猙獰、四肢抽搐痙攣的少沖。看著少沖無意識地溢出痛苦低吼,谷仁只得壓制少沖的雙手,以免他掙扎傷到他自己。
「六弟,快!」
谷仁扭頭催促六弟。
六弟從袖中掏出一包銀針。
三兩下制止住癲狂狀態的少沖。
雖然平息了,但躁動的武氣並未因此收回去,覆在少沖肌膚表面,乍一看好似他的皮膚表層被什麼東西腐蝕了。自打結識少沖,谷仁還未見過這個情形:「怎會如此?」
六弟收回銀針,神情凝重。他羞慚得歎息:「小弟醫術不精……實在是看不出來怎麼回事,但可以肯定,他的丹府平衡已經被外力打破——公西仇,還真是個可怕的人。」
少沖的實力,他們幾個結義兄弟最清楚。
徹徹底底失控之後,莫說同等級的十三等中更,即便是十四等右更,大意之下也可能被他活生生撕裂成兩半。他們以為,少沖碰上十五等少上造也有一戰之力的……
誰知,實力差距大成這樣。
或許是因為這個才造成力量失衡?
六弟無法肯定。
谷仁看著表情痛苦掙扎的弟弟,還是他當兒子養大的弟弟,自是心痛又無奈,他自責道:「此事——是我的錯,是我托大了。」
若不是沈郎主,少沖怕是要死在這裡。
被救回來了,情況也不妙。
晁廉寬慰谷仁說:「大哥不必自責。」
唯一慶倖的是,少沖的情況比他們想像中稍微好點,失衡狂奔的力量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恢復平衡。少沖臉上的痛苦也慢慢散去,只是眉頭仍舊緊皺,雙唇慘白無血色。
晁廉抬頭看著戰場,雙拳緊握。
他想替兄弟報仇!
谷仁似乎看出他的心理活動,抬手輕拍晁廉肩膀,說道:「不用急,有的是機會!」
晁廉點頭:「嗯。」
戰場上,飛揚的黃沙已經逐漸散去。
露出兩到熟悉的人影。
公西仇除了額頭汗水增多、盔甲上多了數道慈母劍劈砍刺出來的劍痕以及些許淤痕,並無大礙。反觀沈棠的形象就狼狽得多,不止臉部,脖子、手臂、軀幹也添了新傷。
胸口急促起伏,呼吸粗重帶著點兒濁音。
很顯然,戰局天平傾斜向公西仇。
沈棠虎口傷口的鮮血,順著劍柄一路往下流淌,染濕了雪亮劍身。狼狽歸狼狽,但她的目光卻依舊明亮,甚至還帶著幾分躍躍欲試,眼底湧動著對鮮血和戰鬥的渴望。
公西仇面上很平靜,內心卻掀起波瀾。別看他現在跟沈棠的戰局,跟上次好似差不多,實際上差得遠了。他跨出困擾他多時的歷史性的一步,邁入更加強大的層次。
上次除了最後那一箭來真的,沒保留,其他多少留了手。倒不是不想殺沈棠,殺是真的想殺,但他需要藏拙。不能讓義父產生他無法掌控的感覺。現在為何不藏拙了?
因為他的義父對他越來越不信任。
公西仇需要適當表露自己的進步,震懾義父不敢輕舉妄動。按理說,公西仇這次應該可以輕鬆按死他的音樂知己。結果——
八分實力,還未拿下來?
這就離譜了。
公西仇懷疑沈棠上次也有留手。
只是他沒有證據。
或許——
沈棠也在這段時間實力飛速突破了?
思忖的功夫,手中長戟擋下沈棠密不透風的劍影狂攻。一道道劍氣將地面犁了一遍又一遍,殘存的劍氣附著在裂痕之上。稍微靠近,甚至會感覺附近空氣是帶著「刀」的。
不慎就可能被殘留劍氣割傷。
公西仇面色凝重。
感受著長戟傳來的沈棠的力量,暗暗吃驚——沈棠施加的力道,僅比先前的少沖弱一點。
要知道少沖肌肉健碩、身材高大,再加上那麼個鮮為人知的「秘法」,單臂就能輕輕鬆松舉起千斤重鼎。而他這位知己呢?人也就比她的劍高點,丟入人群就會被淹沒。
身材嘛……
瘦瘦小小,沒半點兒肌肉。這麼一具貧瘠的身體,如何爆發出那般驚人的力道?
公西仇完全想不明白。
鐺——
公西仇看著跟自己兵器角力的沈棠。
倏地生出點兒惡趣味。
「瑪瑪!」
沈棠微微分神。
公西仇道:「斬草除根!」
沈棠一時沒有明白是什麼意思。
她下一秒就懂了。
一道足有筒子樓那麼恐怖規模的月牙形武氣將她打飛,轟的一聲巨響,深深砸進地中。
沈棠在地上滾了十來圈才堪堪停下。
天與地在眼前飛速交換。
沈棠咳嗽著吐出一口血來。
抬頭看向遠處的公西仇。
聯盟軍這邊已經嚇得沒聲兒了,連擂鼓也是稀稀疏疏,不成聲、不成調、節奏淩亂。
吳賢盟主死死盯著,看得頭皮一陣陣發麻,身側是被救回來的趙奉,也驚得忘了呼吸。
「大義,你能做到這點嗎?」
趙奉好似脖頸生銹,機械地搖頭。
這怎麼可能做得到啊?
要知道【斬草除根】不過是非常大眾的武膽言靈之一,特點就是快,缺點則是威力不足。時常被武膽武者戲稱是【真·斬草除根】。而公西仇用出來的效果,那還是他熟悉的【斬草除根】?這已經能稱之為「底牌」了!
通俗來講——
趙奉的大招差不多就這。
公西仇的平A,差不多也就這。
沈棠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要移位。
淦!公西仇不講武德!他們倆「物理攻擊」打得好好的,他突然用「魔法攻擊」!
沈棠勉強從坑裡站起來。
公西仇悠悠道:「我只是突然發現,瑪瑪似乎對武膽言靈非常不熟悉?」
沈棠:「……」
(╯‵□′)╯︵╩▂╩
這TM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她是文心文士啊!
沈棠怒道:「是你先不講武德的,那你也別怪我開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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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七:繼續淦啊
公西仇自然不明白何謂開掛。
但,結合語境也知道沈棠是準備「動真格」了。公西仇表示不理解——面對他這樣強大的對手,居然不盡全力(開掛),居然還留一手?這是對自己太自信,還是太小瞧他?
公西仇漠聲道:「有什麼招儘管使來!」
全力以赴吧!
讓他見識一下沈瑪瑪的真正實力!
公西仇如此坦誠,輪到沈棠怔忪,緊跟著便是強烈的不爽!怎麼有人能時時刻刻裝逼!
還是在她的面前!
見公西仇立在原處,一副「我等著你」的傲然表情,沈棠果斷做下選擇——開掛,切號!
眼瞧著戰局天平越發傾向公西仇,聯盟軍眾人深感無力,士兵士氣低迷,公西仇這人太可怕,僅憑一人之力便要拿下兩場關鍵性鬥將,還是以這麼大的優勢。
光是面對他,上至普通將領,下至尋常士兵。根本提不起戰意,一時鴉雀無聲。
以這種狀態跟叛軍交鋒,即便人數占著絕對性的優勢,最後的結局還是兵敗如山倒。
盟主吳賢臉色陰沉了三分。
他已經做好了最壞打算。
「倘若沈郎主也輸了的話……公肅,屆時我們就……」他衝皂衫文士招手,湊近對方耳側低語,下了幾道安排命令,皂衫文士凝重地點點頭,他道,「……必須攔下公西仇!」
士氣低迷,那只能另闢蹊徑了。
不計一切代價拖住公西仇。
這一支萬餘叛軍隊伍,除了公西仇和第一場鬥將的絡腮鬍武將,實力能入眼的武膽武者並不多。己方劣勢明顯,但優勢也十分明顯,底層兵卒多,中高端武膽武者也多。
公西仇再厲害也是凡人而不是神,兩場鬥將下來武氣和體力都消耗不少,還能抗住十數武將的圍攻?這已經是最壞的打算。對於吳賢盟主這一作戰安排,眾人並無異議。
這時還有異議的,嫌自己死得不夠快?
從側面也看得出來,眾人已經默認沈棠會輸掉這場鬥將。備戰命令依次傳遞下去,準備結軍陣抵抗叛軍第一波強攻。康時看著戰況,不知何時捏緊的手掌心全是濕汗。
他問:「元良怎麼不急?」
祈善和顧池的反應未免過於淡定。
不,準確來說只有顧池一人。
祈善只是神態看著淡定,實則擔憂得白了臉色,唇色發白,眉心下意識微蹙,一瞬不瞬看著沈棠二人的方向。許是看得太入神,並未第一時間對康時的問題做出反應。
慢了半拍,道:「因為還不到急的時候。」
康時急切道:「快輸了。」
這時候不急要什麼時候著急?
仔細說起來,聯盟軍的綜合實力並不弱——幾乎每一支勢力都有一兩個能拿得出手的高端戰力,湊起來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不敢說橫推叛軍,勝負至少六四開!
偏偏他們碰到的是公西仇。
一人吊打一群的變態,僅憑一人之力便讓大軍士氣立於不敗之地,強得不講道理。
祈善淡聲道:「主公還未醉呢。」
康時疑惑:「什麼?」
非常神奇的,每個字的音節他都聽清楚了,但合在一起就不知道什麼意思……
祈善解釋:「主公與常人有些不同。」
康時:「看出來了。」
古往今來也就這麼一個文士下場鬥將,沒有用文心文士擅長的文心言靈,而是用武力跟武膽武者硬拼,結果被人家武膽言靈教做人……聽著,是不是有那麼點兒不對勁?
祈善抬手擦了擦額頭冒出來的薄汗,神色平淡地道:「主公失憶了,醉酒之後會性格大變,我猜測這是短暫恢復失憶前的本性和實力……實力會比平日強上一些……」
哪怕要輸,也要盡可能逼出公西仇的實力再輸!這關係到兩軍交手之後的作戰難度。
康時問:「失憶時的脾性如何?」
祈善沒說話,只是幽幽看了眼顧池。
顧池感覺自己的膝蓋中了一箭。
康時:「???」
這倆在搞什麼他不懂的秘密???
關於鬥將喝酒切號這事兒,沈棠初時有些猶豫——雖說祈善幾個都說她喝酒秒醉,但再怎麼「秒」,也有一瞬的破綻。這一瞬對於公西仇這種層次的武將而言,完全夠用了。
他要抓住機會給沈棠來那麼一下——
沈棠可以早死早超生了。
但是,這人是公西仇。
他追求的從來不是戰爭勝利,也不是榮華富貴、功名利祿,他畢生所求只是「對手」!再準確一點,追求的是「對手的頭顱」!渴望一場場能讓他放開手腳的勢均力敵的戰鬥!
身為十五等少上造的他,很難再碰到一個可以讓他全力以赴的對手!既然沈棠說要拿出真本事,那他就等——等沈棠準備好,主動向他進攻。他對自己實力有絕對自信!
堅信自己會是活下來的那個!
沈棠:「……」
那她可以放心「開掛切號」了。
沈棠心一橫、眼一閉,發動文心言靈。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公西仇就站原地看著。
只見沈棠眼睛一閉、再一睜,整個過程連一息都不到。他敏銳發現沈棠周身的氣勢變了!儘管變非常小,卻讓他生出一絲絲沒來由的緊迫感,這一發現讓他喜得靈魂顫慄。
「有意思。」
公西仇用舌尖濡濕乾澀的唇。
足下一蹬,手持雙月牙蛇形長戟殺過去!
錚!
武器相撞的瞬間,公西仇用他可怖的力量控制,瞬間將長戟往上一挑、一轉,那雙月牙蛇形長戟宛若復活的墨綠蟒蛇,蛇身纏繞沈棠的長劍,飛射襲向她面門,露出毒牙!
沈棠不疾不徐:「暗度陳倉!」
手中雙月牙蛇形長戟噗嗤一聲,由前至後,貫穿沈棠的頭顱。這一瞬,公西仇微微錯愕地睜圓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擊中了,還是正中要害。但手感不會騙人的……
這一幕也落入聯盟軍眾人眼中。
吳賢盟主同樣驚愕:「怎麼會?」
谷仁心思都在重傷昏迷的少沖身上,聽到周圍驚呼才下意識抬起頭,看到那極具衝擊性的一幕,瞪圓了眼睛。身側的晁廉則捏緊武器,不敢相信沈棠會死得這般隨意——
雖不是公西仇的對手,但沈郎主能在這麼恐怖的男人手中走數百招,又豈是尋常之輩?
他們震驚又惋惜。
康時和顧池就不一樣了,前者直起身,仿佛連胸腔那顆心臟都停了一瞬,顧池的反應稍微小點,但也稱得上失態。唯獨一人——唯獨祈善面色如常,眸色深邃看不出波瀾。
他道:「驚慌做什麼?」
康時二人被他這個問題問得不會了。
主公都死了,還問驚慌做什麼???
莫不是被刺激傻了吧?
祈善自然沒傻。
但他承認,那一幕的確是挺刺激。
只是——
他抬手拂過自己的面門,從容且淡定地道:「一個兩個都是有頭有臉的文心文士,這般一驚一乍、大呼小叫的,讓外人看笑話嗎?繼續看著,這場鬥將還有得打呢……」
仿佛要印證祈善的話,公西仇收回手中的雙月牙蛇形長戟,卻未放下戒備,反而一臉警戒地嚴守四方。驀地——他福至心靈,一股強烈的預感自胸腔蔓延至全身。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長戟在他的操控下,如靈蛇般順著手臂往後一竄便是一擊劈刺!
錚!
武器交鋒處炸開絢爛火花。
一抹比頭頂金烏更加刺眼的劍光憑空殺出。
噗!
劍鋒沿著長戟戟身呲溜上滑逼近,一抹由劍氣凝聚的寒風在他頸脖貼著皮肉擦過。
公西仇及時後仰爆退,炸開周身的武氣屏障,饒是如此,鎖骨至左肩還是留下一道劍痕,破開皮肉,鮮血滴答滴答往外滲。那一瞬,他幾乎與死亡擦肩而過!
他不僅沒有暴怒,反而狂喜!
因為沈棠真切讓他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
光憑這一點,足以讓他渾身戰慄、血液沸騰,內心蟄伏冬眠多時的巨蟒睜開了雙眼。
沈棠持劍現身。
神色平靜地甩掉劍身上的血。至於先前倒下的「沈棠」不過是由文氣凝聚成的假人罷了。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公西仇抹掉臉上沾著的血珠子。
笑道:「這一招,我已經能破解了。」
不管是看他順眼還是看他不順眼的人,都必須承認一件事情——公西仇有著頂尖的武膽根骨。不管什麼招式在他眼前過一遍,他不僅能完美復刻出來,還能找出破解之策。
沈棠冷笑:「我也沒打算用第二次。」
用武膽言靈轟她是吧?
她會讓公西仇後悔幹出這事兒!
「星羅棋佈!」文氣湧現,縱橫交錯的文字在她腳下延伸開來,瞬息形成一面巨大棋盤,範圍直接將公西仇也籠罩建立。公西仇只覺得腳下泥土似乎變成了柔軟的沼澤。
腳下微沉,肩頭似有千斤巨石壓下。
公西仇大喝一聲:「破!」
武氣光芒大綻。
墨綠色與黑白二色相撞發出刺耳撞擊聲,二者產生的爆炸衝擊令距離最近的兩軍士兵都睜不開眼,旗幟隨風胡亂拍打,旗杆不堪重負般微微彎了腰,戰馬受到驚恐嘶鳴。
沈棠往劍身灌注文氣。
文氣與劍氣交纏、融合。
「好!再來!」公西仇臉上帶著興奮之色,雙目眼角因為激動而泛紅,抄著長戟就殺過來。
沈棠以長劍相抗。
文武二氣不斷重複相撞、爆炸兩個過程。不同的是,武氣炸開會重新回歸天地,而沈棠的文氣則像是無數漸開的泥點子,落在黑白文氣棋盤之上……短短數息,過數百招。
「不對!不對!不對!」
公西仇揮舞長戟,進攻勝過狂風驟雨,見沈棠只是一昧的只守不攻,逐漸煩躁。他最討厭這樣保守無趣的作戰方式,最喜歡的是拳拳到肉,招招式式都致命的刺激!
他需要的是能帶給他死亡壓力的對手。
公西仇道:「你認真點!」
沈棠道:「……」
若仔細觀察,她的手腕已經紅腫得不成樣子。畢竟誰也不是公西仇這個怪物,力量從頭狂飆到尾,狀態不見下降。饒是此時的沈棠也只能勉力防守,進攻是癡人說夢。
再打下去,真懷疑手會不會廢。
不過——
也差不多了。
沈棠眼底閃過一絲光芒。
她道:「那我,如你所願!」
爆退十數丈,同時右手一甩。
公西仇還以為那是什麼暗器躲了一下。
不過,它的目標根本不是他。
而是腳下密密麻麻的「泥點子」!
沈棠道:「眾將聽令!」
公西仇眼皮一顫。
下一秒,腳下這些「泥點子」蠕動著,互相吞噬、彙聚成長,以泥土裂石為身軀,黑白文氣為鎧甲,手持各式武器,化作數百個一丈高的巨人。儘管它們的模樣簡陋,但——
這不是「武氣化兵」嗎?
不,不對!
這些「人」是棋子。
棋盤之上,受人操控的「棋子」!
本質上是由文氣構成的。
公西仇驚愕了一瞬,旋即露出一抹興味笑意來,喃喃道:「還真是有意思了……」
他真是越發喜歡沈瑪瑪了。
原來,他們不止是音樂上有共鳴。
在實力上,共鳴更深。
鬥將到這一步,聯盟軍眾人已經有些麻木。
他們以為沈郎主死了,誰料只是虛晃一招。
沈棠施展「星羅棋佈」的時候,不少人恍惚且深刻意識到一點——好傢伙,這真是文心文士啊!但類似「武氣化兵」的言靈出來,他們又開始動搖。
直到一人喃喃說出他們的心聲。
「這到底是文心文士還是武膽武者?」
是介於兩者之間?
還是活脫脫的兩不沾邊?
亦或者是某種他們不知道的變異品種?
康時下意識摸出保心丸吞了兩顆。
試圖平復狂跳的心臟。
他扭頭問祈善:「這也是你意料之中?」
祈善的臉色似乎比剛才更加慘白,握著韁繩的手,不知何時也縮回了袖子。
他沒有正面回復,而是反問:「你猜?」
康時:「……」
這個怎麼猜啊???
另一側的顧池則投來略顯怪異的眼神。
他總覺得,此時的祈善有些奇怪。
仿佛極力克制著什麼……
顧池不認為祈善在擔心沈棠。
以沈棠如今的表現,獲勝機率雖然還是很小,但保命絕對沒問題,再加上三個文心文士盯著,一人一個「移花接木」,一個給沈郎,一個給公西仇,雙重保險。
說起來——
不止這一次。
那日孝城之上,祈善的反應就有些奇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二百四十八:祈善受傷了?
祈善敏銳發現顧池的眼神。
淡聲問道:「有事?」
「我自然無事,但你未必。」顧池試探他,一副「你不用掩飾,我已經知道你揣著什麼秘密」的表情,連口吻也是十成十的篤定。
倘若是尋常人,早就被他詐出來了,即便沒完全交代也會暴露口風。但祈善是誰啊?莫說顧池只是「空口無憑」,哪怕顧池將證據甩到他臉上,他一樣能狡辯,自然不會承認。
不僅不承認——
顧池緊盯他的神情也沒看到破綻。
祈善嗤笑了聲:「你都無事,我會有事?」
顧池:「……」
沒事就沒事,幹嘛還不忘踩他一腳?
被祈善這麼一嗆,顧池只得收回擔心,暗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自己難得發回一善心關心誰,祈善不知好歹。
祈善這會兒沒多少精力關注顧池。
他只覺得很疲累。
明明很難受,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以免被人看出端倪,這要求他有極強的忍耐力,精神方面的消耗格外大。他還得時刻關注戰局,免得沈小郎君真將小命浪沒了。
不是不信任顧池和康時,只是經驗告訴他,與其將希望寄託旁人,握在自己手中更安心。
因為沈棠這一手操作,硬生生將聯盟軍一路下滑的士氣拖回來,連戰鼓都比之前亢奮有力、鼓點如疾風驟雨,密集亢奮,一下下敲打眾人心間,效用堪比一劑強心針。
公西仇被包圍了。
在這些一丈高巨人的包圍之下,他的身軀顯得格外嬌小。他仰頭,視線落向最大號的巨人——這廝足有一丈五尺。它寬闊的肩膀上,赫然站著雙手環胸,向下俯視的沈棠。
沈棠仍舊面無表情。
但仔細觀察的話,便會發現沈棠眉梢多了幾分柔和喜色——高海拔的空氣,的確乾淨舒心。
俯視公西仇,的確比仰視更順眼。
公西仇手持雙月牙蛇形長戟,視線一掃,遙遙發問:「瑪瑪以為這些東西就能阻攔我?」
塊頭大不意味著幹架也厲害啊。
雖說比自身龐大的東西,的確能帶給人壓迫感,但在絕對實力面前,一切都是紙老虎。
沈棠沒有正面回復他的問題,而是慵懶地垂下眼瞼,右手慈母劍在她手中劃出漂亮炫目的劍光。只見她挽了個劍花,劍尖陡然指向下方的公西仇,唇瓣微啟:「絞殺!」
一聲令下,數百身穿文氣盔甲的巨人同時有了行動,目標正是沈棠劍鋒所指——公西仇!
公西仇冷嗤一聲。
這些由文氣凝聚的兵將的確很大。
若混戰,作用幾乎能媲美一支奇兵!
不知多少士兵會被踩死捏死。
可是現在,它們的目標只有一人,公西仇也不會站著讓它們抓啊。不過,他還真不打算躲!長戟隨意橫掃,下一瞬,武氣凝聚而成的圓形鋒刃以他為中心向四面八方收割。
噗噗噗——
距離最近的巨人盔甲被輕易撕碎,雙足斬斷,切口平整。圓形鋒刃勢頭不減,繼續強勢擴張,但在下一個目標遇見困難。只見緊隨其後的巨人手一張,前一個倒下的文氣巨人重新化為黑白文氣,在它手中凝聚成一丈高、半丈厚的巨型獸頭盾!
滋滋滋滋——
武氣鋒刃與文氣盾牌激烈交纏。
火花四濺,聲音刺耳。
公西仇腳下一蹬,飛躍至半空,正面迎上舉著巨盾要給他泰山壓頂的巨人。跟文氣巨人相比,他的長戟過於小巧了。但就是這麼小巧的東西,卻一擊將巨人前後捅對穿!
公西仇:「這些嘍囉可沒什麼用!」
說話的功夫,他身形幾次閃爍騰挪,手中長戟或捅穿文氣巨人的腦袋、胸口,或一記鋒刃讓它們的腦袋四肢與軀幹分離。一招一個,或一箭雙雕,看起來一點兒不費力。
幾息功夫,數十巨人倒下。
剩下的文氣巨人也不夠他一通亂殺。
公西仇挑釁道:「這就是你的全部?」
沈棠慢悠悠地道:「急什麼?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有些事情該有周全仔細的前奏。你要是實在是著急,你也可以上來啊。」
公西仇一戟將後背偷襲他的文氣巨人攔腰斬斷,身形快得留下殘影,隱約還能聽到他不服氣地叫喊:「行!你就在那兒,你等著!」
聯盟軍眾人:「……」
啊這……
他們有些懷疑,這倆真是對手嗎?
盟主吳賢不由得在內心腹誹。
他有時候外出訪友,跟許久未見的故交見面,說的話還沒這倆今天叨叨的多。若非公西仇下手的確狠,沈郎主也的確幾次險象環生,他都要懷疑這倆故意串通打假賽了。
公西仇瞧也不瞧那些文氣巨人。
他眼裡只有沈棠一個目標!
結果——
當他踩上文氣巨人的左肩,手中長戟一個蓄力刺出,即將刺中沈棠的瞬間,周遭場景瞬間一變。眼前的沈棠也變成撲上來的文氣巨人,還是數名文氣巨人組成的包圍圈!
公西仇乾淨俐落結果這些小嘍囉,完事下意識抬頭,卻見沈棠坐在最大的文氣巨人肩膀。後者注意到他的視線,衝著他無聲做了個口型。仔細分辨,竟是——
移花接木!
公西仇:「……」
這是在他接近的瞬間就將他「移花接木」丟開?猜對了,沈棠獎勵他十幾個掄著巨大狼牙錘的文氣巨人。公西仇始終被纏住,突圍去襲殺沈棠又會被送走,讓他煩不勝煩。
公西仇道:「你正面來!」
沈棠道:「在下文心文士。」
文心文士不優雅地排兵佈陣,下去揮汗如雨、一刀一槍拼殺做什麼?沈棠就是不跟公西仇正面剛,就是誠心要噁心他。來來去去搞了三回,公西仇也被徹底惹毛了。
「既然如此——」
公西仇祭出武膽虎符。
墨綠色武氣自武膽虎符爆發而出,直沖雲霄,恐怖的氣息頃刻彌散開來。距離最近的士兵甚至受不住威勢壓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上身趴在地上,胸口空氣似要被擠壓出去,呼吸困難,不多會兒便汗出如漿。
一聲霸氣十足的獸吼,墨綠武氣猶如雨點般從天而降,密密麻麻散落各處,頃刻化作七百多員身穿墨綠色精緻周密鎧甲的兵卒。十五等少上造,武膽虎符駕馭七百五十兵!
頃刻就逆轉局勢,將文氣巨人反包圍。
沈棠沉下臉色,行動上不急不忙。
她沉聲下令文氣士兵聚集結陣,五人一伍,二人持盾、一人持槍、兩人持刀。
只是,別看公西仇武氣化兵召出的兵卒個頭不如文氣巨人高大,但它們身上的甲胄相當精緻,包裹全身各處要害。一刀子下去只是滋滋化出火花,更別說將人砍死了。
公西仇這邊仍有兩百輕騎未動。
速度和靈活性方面,更是吊打文氣巨人。
不過——
這樣可不算獲勝。
在「星羅棋佈」之上,文心文士可以借用一定的天地之氣,在續航方面堪稱耍賴。
她正欲有什麼動作,強烈的危機感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沈棠毫不猶豫跳下文氣巨人肩膀,半空之中徒手接住刺來的雙月牙蛇形長戟戟身。眼底似有一瞬驚愕閃過……
移花接木……
不奏效了?
公西仇似乎知道她的疑惑。
有些遺憾地看著沈棠鮮血淋漓的手心。
如果剛才力道再大一些,速度再快一些,應該能斷開這隻手的手掌,只是沈棠躲得及時,加之還一股強勁文氣阻攔他的行動,給人跑了。一下子就拉開了安全距離。
他道:「你這一招,我已經破解了。」
移花接木的確是讓人防不勝防。
公西仇吃過虧,哪裡還會再栽跟鬥?
他繼續道:「同樣的言靈,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你可以高估自己的實力,但不能低估對手的潛力。下次,要你的命!」
儘管手心還在傳來綿密的刺痛,但沈棠仍持劍與公西仇戰到了一處:「哦,是嗎?同樣的話,你說了不止一次,但似乎沒有哪次是辦到的。勝負未知,生死難料!」
戰場之上,沙塵飛揚。
文氣和武氣交鋒,每一下都牽動眾人的心弦,甚至連眨眼都吝嗇了,生怕自己錯過關鍵性的勝負細節。但也有人心下嘀咕——
這場鬥將的時間有些長了。
按照時下的潛規則,兩軍可以一碰面直接開戰,也可以一碰面停下來鬥將。前者屁不管,淦就完事兒了,而後者——基本是兩軍都猝不及防碰到敵人,還未整頓好上下。
鬥將的功夫,也給彼此一個緩衝時間。
一般只有三局。
當然,也不排除有些「打假賽」的,表面上你死我活,背地裡勾搭成奸,故意你來我往打五場。鬥將,勝負以一方斬下另一方首級或者另一方投降為準繩。
生死交鋒,每一瞬都在死亡邊緣徘徊。
可能一個倏忽腦袋就跟身體分家了。
三場下來往往不足半刻鐘。
這點時間,正好夠大軍整頓陣型、調整士氣、下達軍令,差不多了就可以直接開搞。
前面兩場都很短。
過個一兩百招就分出勝負。
第三場不同,這倆都是續航達人啊!
一場抵得上人家三場。
吳賢盟主心下微愁。
時間拖延長了,對他們來說也不利。
士兵不可能長時間繃緊作戰神經,但戰鼓又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士氣就會一瀉千里。
說得通俗一些——可以亢奮,作戰更加威猛,但不能亢奮太久,身體和精神都熬不住。
他問心腹:「你看還有多久分出勝負?」
皂衫文士道:「難說。」
吳賢盟主閒聊一般說道:「真沒想到沈郎主年紀輕輕,實力卻這般了得,也難怪他(她)有自信用首功跟我‘借地’。說起借地,公肅,你說哪裡借出去比較好?」
富饒的地盤……
他自己寶貝都來不及呢,咋會借?
給一塊貧瘠的?
傳出去,對自己的名聲不好。
偌大一個首功換這麼快寸草不生又沒幾個百姓的窮鄉僻壤,自己難免會被冠上不義惡名。
他思來想去也沒有非常合適的。
皂衫文士道:「先前主公不是提過?」
吳賢盟主不解:「我何時提過?」
皂衫文士不言語,只是看著他。
吳賢盟主倏忽想起什麼。
「你說那裡?那怎麼行?」
那塊地方是不貧瘠,人也多,但多得是落草為寇的土匪,而且當地民風與「淳樸」二字沾不上半點關係,幾乎是全員惡人。當地黑惡勢力與官商勾結非常厲害,手腕也毒辣。
說白了就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吳賢盟主想想沈棠手底下的人……
將人丟到那裡會不會不太好?
皂衫文士看出自家主公的遲疑,解釋道:「對旁人來說或許是不好,但對他們而言剛剛好。而且那塊地方還在主公領地包圍之下,即便他們經營得再好,也別想據為己有。」
借不難借。
但是還不好還啊。
君不見多少人,借出去錢的時候是個大爺,收回賬的時候是個孫子。既然那位沈郎主說要「借」,那一切就按照「借」的流程走。有借有還而不是有借不還、一去不回!
吳賢盟主:「我看沈郎主不是那種人。」
皂衫文士無情道:「但祈元良是。」
他頓了頓,說:「祈元良並非善類。」
吳賢盟主:「……」
能讓一個不是善類的人評價「不是善類」,這得多惡啊。也難怪會有「惡謀」這樣的諢號。
吳賢盟主下意識將視線落向祈善等人的方向,這一看不要緊,竟然看到騎在馬上的祈善上身晃了晃,支撐不住歪下馬背。那張過於慘白的臉毫無血色,不免讓人多想。
他下意識叫了一聲。
皂衫文士:「主公何事?」
吳賢盟主道:「祈元良似乎出事了。」
皂衫文士:「???」
誰出事了???
這話落在他耳中堪比太陽打西邊起來。
祈善的確出事了。
最早發現這點的是距離最近的顧池。
看得正專注,鼻子敏銳嗅到一股濃郁的血腥氣,還未來得及尋找血腥源頭,卻見祈善閉著眼睛,歪身要倒下馬背。顧池大驚,下意識抬手去接,康時也聞訊看了過來:「你的衣裳?」
顧池不解:「我衣裳怎……」
他今日穿的衣裳顏色淺,那血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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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九:記仇
顧池肯定自己沒有受傷。
那麼,這些血是從哪裡來的?
他與康時齊齊看向額頭冒著薄汗,面無血色的祈善。康時抓起祈善落在顧池袖子上的手,愕然發現祈善手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橫貫左右的傷口,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康時問道:「何時受的傷?」
看傷口的鮮血顏色,還是一道新傷。
顧池道:「開營拔寨那會兒還沒有。」
從大軍出發到碰見公西仇率領的彘王叛軍,途中也沒生出其他波折,更別說傷到作為文心文士的祈善。要知道文心文士別的可能不太行,但逃跑和閃避絕對是下過功夫的。
看著傷口位置,一幕畫面在腦中一閃而逝,某個荒謬想法浮上康時的心頭。為驗證自己的猜測,他抬手在祈善胸口、肩膀、後背等部位按了按,隔著布料也摸到些許異樣。
他沒用什麼力道,祈善還是疼得皺眉。
顧池作為人精,初時不解康時的動作什麼意思,但很快也明白過來,驀地睜圓了眼睛,扭頭看向不斷爆發出強橫爆炸的戰場。他衝康時做了個無聲口型,康時點了點頭。
顧池:「……」
荒謬猜想被證實,顧池忍不住懷疑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一直被詬病為「主公殺手」的「惡謀」祈善,居然也有這麼「忠義仁善」的一面?甘願給人當傀儡?還真是不怕死!
康時不知想起了什麼。
他低聲道:「恐怕不是我們想的那樣。」
顧池道:「如何不是?」
這些莫名出現的傷勢,跟前方鬥將的沈郎傷勢位置一模一樣,應該是同時出現的。除了替死傀儡之類的邪術想不到其他可能。可這邪門法子不是坊市話本想像捏造的?
康時沒解釋其他的。
只是提醒道:「文士之道。」
顧池:「……」
康時給他提供了一個新思路。
眾所周知,文士之道是一道非常特殊的「言靈」,還是一柄隨時刺向自己的雙刃劍。
典型例子就是顧池的「讀心」。
除了極少數特殊情況——例如谷仁——他能輕易知道任何一個人的心聲,對方的秘密在他面前毫無隱私可言,但壞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壞就壞在顧池無法靈活控制它。
從覺醒到現在,他幾乎沒好好睡過。
即便躲到杳無人煙的深山老林,避開那些嘈雜心聲和人心之中的惡意,過度消耗的文氣也對他身體帶來極大負擔,致使身體孱弱,常年一副癆病相,硬生生成了藥罐子。
再例如康時的「逢賭必輸」。
這個文士之道可不是打賭就輸那麼簡單,與他親近的人也會受到一定影響,康時自己也是各種不順。之後才想到用沉迷賭博緩解這一窘境,但也不敢與人交往過密……
康時跟宴安能成為友人,少時常常走動,還是因為宴安的文士之道多少能克制他。
簡單來說,跟康時當朋友,命要硬!
那麼祈善的文士之道——
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弒主」?
如今看來,不儘然。
顧池忍不住嘀咕,吐槽道:「祈元良以前那些主公要是知道了,還不得腸子都悔青了?」
只要完全信任祈善,祈善的命就被自己徹底捏在手中,還能獲得第二條命……
不過——
這也許跟祈善以前的主公都是「嬌生慣養」出來的有關。他們莫說下場鬥將跟人拼生死,出個門都要騎馬坐轎,身邊防護重重,殺手都不好下手,更別說刺殺讓其受傷。
沒有受傷,自然不會發現這點。
顧池忍不住唏噓。
他以為自己跟祈善半斤八兩。
沒想到祈善表面上是個惡名加身的「惡謀」,背地裡如此的「忠心護主」,啊,真是比不得比不得。這時候,祈善也緩過勁兒來了。一睜開眼就看到顧池臉上噁心的表情。
猛地坐起身將他推開。
待看到自己手上和顧池袖子上的血跡,暫態明白自己的秘密瞞不住這倆人精,暗下惱怒。
顧池道:「莫要逞強了。」
祈善:「……」
他低聲道:「暫時瞞著。」
顧池用眼神詢問祈善是不是開玩笑。
若是傷勢不嚴重,祈善瞞著沈棠也不用費多少功夫,可傷勢這麼重,多半會發現,一番追問就能知道真相。若這樣還不懂,要麼沈郎是瞎子,要麼是知道了裝不知道。
祈善緩了兩口氣,搭著康時的手起身。
淡聲道:「不然呢?」
一個勢力的經營少不了文心文士出謀劃策、從旁輔助,但也少不了實力強大的武膽武者坐鎮,震懾八方宵小。僅憑共叔武一人,還遠遠不夠。強大的武膽武者也不是那麼好招攬的,人家,憑什麼放著大好前途不要,投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勢力?
人不夠只能沈小郎君先頂著了。
只要這一仗打響,往後招攬也方便。
至於這些傷勢——
完全不重要!
跟性命相比,其他都是小事。
顧池:「……」
康時:「……」
沈郎文武的確偏科嚴重。
這時,盟主吳賢也派人過來慰問。
祈善只是漠聲道:「只是舊傷不慎崩裂,再加上此前損耗過重,包紮休養上點藥就行。」
吳賢盟主聽了這話倒是沒怎麼懷疑。
祈善一行人是從孝城殺出來的,那種混亂情況怎麼可能完好無損?再加上一路顛簸,傷勢也不好養,沈郎主與公西仇鬥將又屢屢命懸一線,激動之下舊傷崩裂也正常。
不過——
作為盟主還是要有些表示的。
他準備此戰結束,讓人帶些好藥材過去。
沈郎主也受了不少傷,一個是送,兩個也是送,能用物換取的人情,根本不嫌多。
皂衫文士聞言,蹙了蹙眉。
只是,一來他沒有親自過去查看,二來也不知道祈善口中的「舊傷」什麼情形,三來康時二人神色淡定,想必祈善傷勢並不嚴重……自然不可能往祈善的文士之道方面猜測。
錯失一個知道真相的機會。
與此同時,沈棠跟公西仇之間也到了一決勝負的時候。倒不是沈棠扛不住,而是公西仇有自己的考量——先前鬥將,雙方一勝一負,但打仗又不是三局兩勝那麼簡單。
能拿下第三場固然好,拿不下也無妨。
聯盟軍那邊還有實力保存完好的武膽武者對自己虎視眈眈,若是在這裡消耗太大,兩軍對壘的時候,自己極為吃虧。考慮再三還是選擇保存實力,與沈棠一招定勝負。
於是就出現很滑稽的一幕,他跟沈棠一邊打得殘影遍地,一邊又毫不客氣地說了自己的想法。打鬥動靜完全掩蓋了不大的聲音。公西仇問道:「瑪瑪以為如何呢?」
完全不擔心沈棠會拒絕,因為他內心篤定,沈棠跟他是一類人——他們可以死在強者手中,但絕對不能被實力不如自己的螻蟻用車輪戰拖死,還是自己苦戰兩場的情況下。
因為不管是對於自己還是對於自己尊重的對手而言,這種死法都太憋屈了,嘔死個人。
沈棠思忖片刻。
與公西仇一次重擊後火速拉開。
她渾身濕汗,汗水將傷口淌出來的鮮血稀釋得淺了幾分,流經傷口,帶來一陣陣綿密的刺痛。苦戰之後呼吸急促,胸口隨之急促起伏。儘管狼狽,仍仰著頭,傲然應下。
「既然如此,如你所願!」
公西仇大笑:「有什麼招,儘管使來!」
沈棠絕對是他此生遇見最棘手的對手。
他也非常期待對方帶給自己新驚喜。
沈棠自然不會讓他失望。
她持劍一甩。
甩掉劍身上沾著的汙血。
慈母劍重新回歸雪亮的原貌。
她道:「那你且看好了。」
此話落下,手中長劍被她甩了出去。
公西仇以為這就是大招,自不敢輕敵,運氣沉身,手中長戟開始蓄力,蓄勢待發。
只是——
這柄被甩出去的長劍卻沒有朝公西仇面門射來,而是詭異停在了二者路徑半道,沈棠抬手,鏗鏘有力地說道:「眾將聽令——」
緊跟著,那些被公西仇統帥兵卒屠戮乾淨的文氣巨人屍體居然有動作了!紛紛化為最純粹的黑白文氣,朝著慈母劍瘋狂湧去,瞬息功夫就被吸收了個乾乾淨淨!
但這還不夠!
還遠遠不夠!
此時,聯盟軍眾人發現了不對勁。
周遭的天地之氣,似乎……
皂衫文士猛地抬起頭。
谷仁抬起手感知了一下。
喃喃道:「天地之氣被抽空了?」
是的,方圓一定範圍的天地之氣被強勢抽調一空,似鯨吞龍吸,全被那柄劍吸收。
整個過程不過兩三息。
公西仇見此,內心亢奮的同時也神情凝重,意識到接下來那一招怕是不簡單!
沈棠也沒辜負他的期待。
「千山——」
二字出口。
翻湧的黑白文氣自劍身爆發出來。
頃刻之間凝聚成為萬千劍影。
沈棠繼續道:「鳥飛絕!」
兩軍齊刷刷看著那密密麻麻的劍影。
頭皮發麻!
儘管劍影都很虛很模糊,單一個威力不大,殺傷力應該跟普通武膽武者凝聚的箭矢差不多,但——人家有成千上萬!若萬劍齊發,苦戰兩場,損耗近半的公西仇也扛不住。
吳賢盟主激動地握著扶手直起身。
其他人也隱隱帶著期待。
快快快——
幹掉公西仇!!!
不過,也有人比較清醒。
譬如皂衫文士。
若仔細觀察,便會發現這些劍影虛弱得很,數量看著唬人,實則外強中乾,顯然是文氣供給補上。若是強勢要完整發動,怕是公西仇還未傷到,沈郎主先被反噬重傷!
顧池和康時就更加不用說。他們甚至不用看沈棠的狀態,也不用看那些劍影,只看祈善吐血就知道這招能發揮一成威力也夠嗆。果不其然,沈棠並未道出下半句。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光是內心想想,眼前便陣陣發黑。沈棠可不想在這地方昏過去,讓無名小卒撿了人頭。
她狠狠心,咬牙發動。
霎時,萬千劍影如暴雨般襲向叛軍大營。
一回生二回熟。
公西仇早有準備。
沈棠上一次最後一招也是衝著大軍去的。
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
萬余叛軍齊聲高喝:「禦!」
雖說今日不同那回孝城城下,公西仇連勝三場鬥將,斬殺一員,但大軍士氣同樣不弱,甚至還超出那日。除了高亢的士氣還多了幾分「悲憤」和「視死如歸」!
看著積蓄已久的士氣在萬軍上空凝聚,遮天蔽日,吳賢盟主也趁機下了攻擊的命令。
嘹亮的號角聲響起。
聯盟軍的士氣被拖得太久,在高亢和低迷中來回橫跳,再加上公西仇宛若殺神降臨的絕對實力,士氣相對比叛軍低一些,但有沈棠最後一場的表現,情況比預期好太多。
一軍結盾,一軍化矛。
慈母劍衝著公西仇飛去,阻攔他的回援,劍影則朝著那面萬軍之勢結成的巨盾落下。
沈棠抬手抹掉嘴角溢出的血。
死死盯著那面巨盾。
冷聲道:「給!我!破!開!」
萬千劍影以破天裂地之勢落了下去。
轟隆隆——
轟隆隆——
二者甫一接觸,無數密集火光沖天而起。
天地也隨之寂靜了一瞬。
地動山搖、狂風呼嘯、熱浪似要將空氣燒沸騰。撞擊時發出的刺耳聲響與兩軍殺喊聲交織到一起,幾乎人人都紅了眼。不知是被火光映紅還是被胸臆激起的殺意染紅。
滋滋滋——
火花四濺!
沈棠立在兩軍之間。
她的身量不高大,但在此時卻給人一種身形寂寥,屹立神壇的既視感,甚至讓人產生臣服的錯覺。終於,那面巨盾不堪重負。
那沉悶的「哢嚓」聲,落在沈棠耳中卻宛若天籟。她親眼看著,無數裂紋向四面八方瘋狂蔓延。劍影消散的一瞬間,那面巨盾也徹底碎裂。沈棠見狀,眼睛亮得出奇。
公西仇:「……」
阻攔他的慈母劍只是虛晃一招。
沈棠的真正目標只有一個。
那面由萬軍之勢凝聚而成的巨盾。
他不由得想起那日孝城城下情形。
喃喃道:「還真不是一般記仇。」
沈棠是強撐著看巨盾消失的。
消失的一瞬,她也撐到了極限。
失了所有力氣,直挺挺向前倒下。
有眼尖的叛軍士兵衝她放冷箭,但箭矢還未抵達,還未倒地的沈棠原地消失。
公西仇見狀,眉心舒展。
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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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秦禮,秦公肅
不過——
在那之前,公西仇還得解決一些惱人的「小老鼠」。公西仇抿著唇,眸光微沉,仔細感受數道鎖定他的武膽氣息,被鮮血染紅的嘴角揚起一抹不屑冷笑:「你們也配?滾!」
長戟橫掃,聲音與武氣凝聚而成的氣浪以他為中心,向四面八方震盪開來。被正面擊中的普通士兵當即爆顱,七竅流血,殺過來的武膽武者也像是被千斤巨鼎擊中倒飛。
實力強一些的,倒是沒那麼狼狽。
只是胯下戰馬發出痛苦嘶鳴。
公西仇環顧一圈,挑釁道:「一起上?」
一人深感羞辱,怒紅臉:「小賊狂妄!」
說罷,持刀率先殺出。
公西仇看著包圍自己的武膽武者。
殺意高漲!
那名沉不住氣的武膽武者甚至還未看清公西仇的動作,恍惚之間似乎看到一抹墨綠虛影在眼前一閃而過,緊跟著喉頭一涼,強勁噴濺而出的鮮血染紅了他視野,天地旋轉。
奇怪——
他的視野怎麼變得這麼低了?
為什麼感覺那麼涼?
誰抓著自己頭髮?
為什麼……
直到餘光看到一具裝扮熟悉的無頭身軀倒下,他瞳孔震顫,不敢置信地死死盯著,意識徹底消散,仍未閉上那雙銅鈴大眼。
寂靜!
徹底的寂靜!
一招!
僅僅一招!
公西仇大半張臉被鮮血染紅,他卻懶得擦擦,而是傲慢地高舉左手抓著的腦袋——那顆腦袋的眼睛死死瞪大,看得出腦袋主人臨死時的震驚——輕描淡寫道:「來嗎?」
「公!西!仇!」
短暫的震驚過後,一人爆喝。
他道:「還!我!兄!長!命!來!」
公西仇看看那人的模樣,的確跟手上這顆腦袋有幾分相似,多半是親兄弟了。他隨手將頭顱丟給自己的戰馬,戰馬揚首張嘴叼住,一仰脖往後一丟,準確掛在褡褳之上。
看到兄長頭顱被這麼對待,那人更是被刺激得不輕,痛失手足的痛苦、強烈的仇恨、被羞辱的惱怒……所有負面情緒夾雜在一起,令他的武氣爆發出遠勝平時的水準。
不過,這個「遠勝」是基於他自己而言。
在公西仇面前,這二者的區別不過是「螻蟻」和「稍微強壯點的螻蟻」的區別,是「一招」還是「三招」的不同。他哈哈大笑:「你兄長的命我還不了,但可以大度送你去見他!」
那笑聲同樣帶著氣彈音攻。
普通士兵靠近,最次也是頭昏耳鳴。
八等公乘境界以上的武膽武者,幾乎都被抽調過去截殺公西仇,結果一個照面就有一人被他取了腦袋,不得不說,這簡直是奇恥大辱——要知道公西仇可是連戰兩場鬥將!
按理說體力和武氣都損耗五成以上了。
他們以為自己的對手是勉力支撐的強弩之末,但真正交鋒的一瞬,他們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公西仇帶給他們的壓力,不啻於面對一座難以攀登的山嶽,更遑論推翻他!
戰場上,廝殺還在繼續。
殺喊聲直沖雲霄。
武氣與文氣肆虐。
聯盟軍這邊最大的優勢就是他們文心文士多,雖說水準整齊不一,但整體並不拉胯,反觀公西仇這邊——這廝打仗一向比較獨,幾乎沒有哪個文心文士能跟他完美磨合。
只有一些隨軍主簿幫忙撐場面。
饒是如此,兩軍險些打了個五五開。
追根究底還是出在公西仇的身上。
有這麼個悍勇無敵的主將,再加上鬥將的大優勢,萬餘兵馬凝聚出來的士氣之強盛,鋒芒之銳利,無人敢直視,打起仗來跟瘋狗一樣。硬生生撕碎聯盟軍這邊數名文心謀士構建出來的文氣城牆防禦,宛若一柄尖刀要刺入聯盟軍的中軍心臟位置。
吳賢盟主緊盯戰局變化,神色凝重。
他知道聯盟軍首戰可能不太順利,但沒想到不順利到這種程度,一個公西仇就這麼棘手了嗎?彘王叛軍帳下又有多少類似公西仇的悍勇猛將?不不不——公西仇應該是特例。
如果彘王底蘊這麼深,也不可能在奪嫡的時候輸給鄭喬了,如此想來,心裡安慰不少。
皂衫文士倏地道:「主公,不若起霧?」
吳賢盟主歎道:「當下也只能如此。」
他本不想過早暴露實力。
只是,他帳下兵馬是聯盟軍的主力。
這般激戰下來,損耗最大的是他的家底。
兩害相權取其輕。
如今也顧不得其他了。
皂衫文士拱手道:「是。」
不多會兒,戰場局勢又有了其他變化。兩軍人馬幹著幹著,周遭升起了一陣詭異的濃霧,不管是眼前的敵人還是身邊的袍澤全部被濃霧淹沒,伸手不見五指,令人驚慌。
不過,這些人中間並不包括吳賢帳下兵馬,他們一見到熟悉的濃霧便知道是軍師出手了!
果不其然——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眾人耳中。
「坎六兩百一十三丈,再轉震四。」
也有人聽到:「兌二一百四十六丈。」
「離三五十七丈……」
收到指令的士兵毫不猶豫地行動,在濃霧中自由穿行,避開廝殺之處,行動不受影響。
濃霧會影響普通人和低等級武膽武者的視野,不過高等級武膽武者五感敏銳,即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靠著視覺和聽覺,仍能自如行動。一時間,天平向聯盟軍傾斜。
公西仇一擊震退敵將,神色不悅嗤笑一聲道:「雕蟲小技耳,也敢在我面前搬弄!」
言罷,揮手祭出自己的武膽虎符。
圍攻的武膽武者想阻攔卻失敗。
與此同時——
康時幾個借著濃霧劃水。
倒不是他們不想浪,而是——
滿打滿算才兩百多人,浪個什麼???
自家主公還受重傷昏迷不醒。
祈善雖然還醒著,但因為失血過多,看著就跟一張白紙一樣慘白瘮人,讓人懷疑他下一秒就會昏厥過去跟閻王爺報導。聯盟軍數萬兵馬,混在其中劃個水也不會被發現。
見濃霧升起,康時道:「這是迷陣?」
顧池道:「更像是迷霧陣。」
祈善吃了點治癒內傷的藥丸,再加上顧池二人幫著輸入文氣,枯竭的丹府貪婪吸納,在周身四肢百骸瘋狂運轉,這才好受了不少。他搖頭:「既不是迷陣也不是迷霧陣。」
康時二人看向他。
祈善道:「這是秦禮的‘文士之道’。」
「秦禮?」
祈善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這才感覺悶堵的感覺散了大半,臉上也浮現一點兒血色,看著沒那麼嚇人。他繼續道:「就是盟主吳賢身邊那個謀士——秦公肅。」
康時這才想起吳賢盟主身邊總帶著一個皂衫文士,原來這人叫「秦禮」、「秦公肅」?
祈善緩了緩:「千萬別小看他。」
「這般文士之道,怎麼名聲不顯?」康時也就遠遠看過秦禮兩眼,對此人並不瞭解,連名字也是現在才知。這種模樣的文士之道,簡直是為戰場而生,為何沒什麼名氣?
祈善道:「他喜歡玩陰的。」
康時:「……」
這話是不是哪裡不對勁???
論手段「陰」,似乎祈善更有權威???
儘管沒有問出口,但他的眼神已經表明了一切,看得祈善差點兒一口氣沒喘上來。
康時也怕將人氣出個好歹。
急忙收斂表情。
祈善這才勉強滿意,說道:「秦禮沒名聲是對的,他本來就不是喜歡出風頭的性格,懷才而不露於人前。出仕前,還曾隱居廟宇,帶髮修行數年。因某些原因才出山。」
顧池補了一刀。
「這個‘某些原因’不會是你吧?」
祈善聽了想打人,咬牙:「不是!」
別什麼鍋都往他身上甩。
顧池看著濃霧,問:「那是因為什麼?」
文士之道可不是隨便覺醒出現的。
這東西不僅是一種獨屬於個人的特殊能力,還是文士叩心自問。本質是什麼人、追尋什麼道,或者內心最渴望什麼……能力的外在顯現跟自身息息相關。看這籠罩戰場的濃霧,這秦禮骨子裡不簡單啊……
祈善:「……」
他攤牌,的確跟他有些關係。
不過,只是間接有些關係。
祈善那一任主公跟秦禮有親戚關係,未出五服,一度挖空心思想招攬秦禮,但始終未果。
時間一長都成執念了。
於是祈善出了餿主意逼秦禮出山。
因為這一檔子事情,這倆就結仇了。
之後氣場不合,矛盾越來越大。
顧池:「……」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祈善的法子不是損就是缺德,不然也不能讓秦禮惦記這麼久,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嫌棄,根本不帶掩飾的。顧池又追問:「那他現在怎麼投奔吳賢了?」
祈善道:「國破家亡。」
這世道能讓人無家可歸到處流浪的,除了戰爭還是戰爭,哪怕秦禮重新回歸廟宇,也無法真正寧靜下來。反正已經造了那麼多殺業,不如幹徹底一些,直接殺穿這世道。
顧池:「……」
他竟無言以對。
不過,祈善還有一些隱情沒說。
祈善和秦禮共同輔佐的前任主公一開始的確有雄霸之主的氣勢,整頓貪腐,不論親疏,消減百姓沉重稅收,減少不必要的雜稅,替百姓聲張正義,渴求賢才能人……
事實上,即便沒有祈善的「餿主意」,秦禮也有出仕的意思——人家不過是在觀望,生怕這位未出五服的親戚只是表面功夫,設立一個考察期而——結果,還真表面功夫。
這位主公在勢力穩定之後就浪了。
一直苦苦壓抑的本性開始暴露,開始安於享樂,喜怒無常,最煩祈善幾個的諫言,有人因此被一通暴打。最讓祈善無法接受的是——這位被小人吹捧得飄飄然,又聽信不知哪來的邪門歪道,用紫河車入藥做什麼「永葆青春」、「長生不老」丹。
自那之後,越發變本加厲。
單純的紫河車已經無法滿足他的需求。
他想看到更加明顯的藥用效果!
於是,生剖婦人取嬰入藥。
阻攔此事的秦禮險些被一劍斬殺。
雖然後來撿回一條命,但也被擼光了所有權利,禁足在家,秦禮感覺事情即將失控。準備徐徐圖謀,扶植另一位適齡的繼任者。不能讓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局勢又亂了。
同樣是阻攔,秦禮好歹是自家未出五服的親戚,又是多年白月光,多少留了點兒手,但對祈善就沒那麼客氣了。秦禮阻攔一次被禁足,祈善阻攔一次被仗責十數杖。
行刑的人下手還挺狠。
若非祈善是個文心文士,這一頓下來小命准保沒了。前任主公還是我行我素,其他勸阻的心腹下場更慘,不是被杖斃被一劍穿心就是被剖心開腹,又命人搜羅懷孕婦人。
也是這一次,讓祈善徹底起了殺心。
祈善並不能控制自己的文士之道,也不能想讓主公何時暴斃就何時嗝屁,但或許是他心急了點,不待秦禮佈局,前任主公就跟以前的主公一樣沒了。
一夜之間沒了主心骨,有資格競爭繼任者的兒子們、叔侄們……各個不安分起來,舉兵的舉兵,逼宮的逼宮,偷襲的偷襲……再加上前任主公放飛自我之後得罪的那些士族高門,好傢伙,頓時亂成一鍋粥。
秦禮人在家中坐,國破家亡天上來。
是的,就這麼亡國了。
隔壁國家安插的探子第一時間將前任主公暴斃的消息傳遞出去,趁著一夥人亂成一鍋粥內鬥的時候,舉兵攻打,一個多月就神奇地拿下全境。
所以說——
滅國,多少跟祈善還是有些關係的。
倘若不是祈善心急,或許局面不會如此。
但,祈善不這麼認為。
內鬥的隱患一直都存在,只是被表像覆蓋了看不出來,以那位前任主公的暴戾,他的位置被人推翻也是遲早的。鄰國依舊會趁虛而入——
顧池多少也猜出點什麼,並未點破。
康時注意力都在濃霧上頭。
心下暗暗警惕。
盟主吳賢,未來會是個勁敵。
一個秦禮便有如此能耐,其他底牌呢?
三人各有心思。
這時,意料之外的變故發生。
濃霧之下,皆為秦禮領域!
因此,他也是最先發現這點的。
戰局並未朝著他預料中的方向發展。
「又是公西仇!」
吳賢盟主在一側聽到這話,側過頭來。
「公西仇?」
秦禮道:「我的文士之道對他無效,怎麼會?」
公西仇表示沒什麼不可能的。
蛇又不是靠眼睛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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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一:我的豬啊
公西仇也算是當世最頂尖的武膽武者之一了,起霧的瞬間他便意識到問題出在了何處。
同時——
他的表情也變得非常微妙。
是的,微妙。
倘若不是他確信聯盟軍沒有己方臥底,真要懷疑施展文士之道的那位文心文士(二五仔)是自己人。要知道他正愁糾纏他的螻蟻太煩人,再加上先前鬥將的確損耗厲害,持久戰對他不利——這場大霧一起,公西仇感覺自己又行了!當即再下一人頭!
「你們先玩著,老子去別處耍耍!」
公西仇一腳踹開糾纏上來武膽武將。
足下一點,踩著一人頭盔飛躍至另一處,即將落地之時被飛馳而來的戰馬穩穩接住。
雖說這些大霧不影響武膽武者視力,但影響普通士兵啊,有人靠近就砍,分不清敵我雙方,公西仇這廝走位風騷,很快便拉開了距離,還專門往聯盟軍士兵堆裡橫衝直撞。
聯盟軍的武膽武者能這麼幹麼?
自然不能。
人家完全是投鼠忌器!
倘若不管不顧徑直追殺公西仇,路徑之上的士兵全部幹掉,怕是會引發聯盟軍內部的矛盾。屆時彘王叛軍沒幹掉,自己人先混戰到一起了。但這還不是公西仇最騷的操作。
他來回來回殺了好幾圈,胯下墨綠戰馬滴答滴答掛著聯盟軍士兵的血,又祭出武膽虎符,化作數百套盔甲給自家精銳。說來也怪,甲胄加身的瞬間,伸手不見五指的戰場浮現一道道奇怪的「人影」。只需根據「人影」穿著輪廓,就能判斷敵我。
濃霧對這批士兵的影響小之又小。
「公西仇,納命來!」
一柄長刀阻攔公西仇的路徑。
他一看,竟是一張陌生的面孔。
停頓的片刻,其他武膽武將再度殺到。
公西仇冷嘲道:「你們這些人可真不知好歹,好心放過你們一命,偏要將脖子伸過來。」
「休要倡狂!」
再度戰到了一起。
嗅著空氣中彌漫的血腥味,還有視線受阻、危機叢生的恐懼,聯盟軍這邊先生出不滿。
連谷仁也頗有微詞——只有盟主吳賢帳下兵馬可以從容應對這種場面,其他勢力在濃霧下弊遠大於利,損失不算慘重,但跟吳賢帳下相比就有些大了,哪裡還會坐得住?
吳賢帳下兵馬還借著濃霧的掩護,截殺叛軍不少人頭,功勞跟其他人遠遠拉開距離。
再者,公西仇率領的近千精銳顯然不受濃霧影響,還借著濃霧之便來回衝殺,導致吳賢之外的幾路勢力產生不小的損傷。
幾重因素疊加,誰心裡能舒服?
「可倘若此時收手,無異於是縱虎歸山!」秦禮神色淡定地陳述事實,眼底波瀾不驚。
一人忍著不滿說道:「但不收手,我們不免懷疑盟主有趁機殘害盟友的嫌疑……」
這話算是一點兒面子都不給了。
一時間,眾人沸反盈天。
秦禮面色沉了沉,看向盟主吳賢。
吳賢沉吟了一會兒。
暗中與秦禮眼神交流。
終於,他衝秦禮罷了罷手。
「公肅啊,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秦禮微施一禮:「是,主公。」
包抄截殺彘王叛軍中後方的精銳已經在回撤的路上,此時收掉濃霧也不會將己方置於險境,秦禮並未多為難便照做。
濃霧散去,戰場卻未真正消停。
這場混戰足足打了兩個多時辰才結束。
兩軍各自鳴金收兵,拋下數不清的屍體,派人清點,六成彘王叛軍的,四成聯盟軍的。
屬於聯盟軍的那些屍體,其中九成都是其他大小勢力的,僅剩一成是吳賢帳下兵馬。
他們損失最小,同時殺敵最多。
其他勢力心中頗有怨言。
歸根究底還是這場濃霧的鍋。
不過,秦禮卻不這麼認為。
他淡淡地道:「這只是一場普普通通的濃霧,類似的迷陣、迷霧陣不計其數,諸君打仗還能禁止敵方用這些手段干擾視線?只要指揮得當,那點影響幾乎能抵消……」
更不可能發生自己人殺自己人的笑話。
言外之意就是他們自身指揮有問題。
濃霧一起,他們帳下那些士兵哄哄亂亂,變成了無頭蒼蠅到處亂跑,根本不聽軍令行動。
這些問題導致的損失也要賴別人?
眾人被秦禮揭短,說得面紅耳赤。
有人羞愧,也有人惱羞成怒。
當下就要暴起拔刀。
此人的暴行過於突兀,身邊的人阻攔不及,眼看著那把刀要砍重秦禮,卻在最後時刻硬生生停下。那人眼中流淌出一絲絲恐懼,雙手一鬆,長刀哐當一聲落地,面色鐵青。
吳賢盟主知道秦禮不會出事。
但,此人當著他的面要殺他的心腹,當他吳昭德是泥人捏的,渾然沒脾氣是嗎?
當即,吳賢冷呵一聲。
落在那人耳中卻如一道平地炸起的驚雷。
激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毛倒豎。
他忍著額頭冒出的薄汗和狂跳的眼角,勉強找回理智,看了看左右眾人眼神,後怕地倒退兩步道:「吳盟主莫怪,在下也是一時情急,才會、才會做出此番昏頭之舉……」
吳賢盟主並未第一時間表態。
而是沉默地看著他。
周遭氣氛凝固得令人窒息。
終於——
他神色一鬆。
氣氛也重新緩和下來。
吳賢盟主真誠又痛心疾首:「諸君心情,賢也知道。只是,有什麼事都可以坐下來詳談,無論如何也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交代。但,向自己人拔刀相向卻是萬萬不能的!這與手足相殘有何區別?我等為大義而結盟,討伐彘王叛軍,莫要讓他們看了笑話。往後傳揚出去,天下人、後人,如何看待我等?」
眾人登時不再吭聲。
矛盾就這麼輕輕揭了過去。
再鬧,一個大帽子扣下來誰頂得住?
這一場下來,他們也意識到自己和彘王叛軍的實力差距——公西仇率領的還只是一萬精銳,孝城還駐守著一部分呢——雙方真要幹起仗來,誰勝誰負還不好說。
至少,己方損失不可能這麼少。
吳賢這路又是聯盟軍主力中的主力,若將他們徹底惹惱,破罐子破摔,誰也討不了好。
一場小小糾紛就這麼落下帷幕。
但影響仍在繼續。
聯盟軍這邊停下來打掃戰場。
士兵埋鍋造飯,臨時紮寨。
沈棠這一路也出去幫忙,盡己所能。
雖然人很少,但沈棠白日大出風頭,聯盟軍這邊哪裡還敢輕視?不僅沒有輕視,反而有些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熱情。褚曜掀開臨時搭建的小帳篷簾幕,問:「五郎可醒了?」
負責照顧沈棠的林風起身回答。
「老師,郎君仍睡著。」
褚曜面帶隱憂,喃喃:「這會兒還未醒?」
帳外,沈棠這邊說得上號的幾人都聚攏過來了,連翟樂翟歡兄弟聽了消息也來湊熱鬧。
他們緊緊盯著出來的褚曜。
褚曜搖了搖頭。
祈善道:「這怎麼可能?」
顧池也道:「也是,祈元良都還醒著……」
沒道理身強體壯還屢次從公西仇手下撿回小命的沈棠還昏著,她與祈善的傷勢是均攤的。
他說完就收到了祈善的白眼。
顧池反問:「在下說錯了?」
祈善懶得跟他饒舌。
褚曜忽略這倆人,兀自說道:「……所幸五郎脈象十分平穩,強健有力、氣血充裕,應該沒什麼大礙……林風,你讓人宰殺一隻豬崽,燉了肉湯給五郎補一補……」
哦,那些都不能說是小豬崽了。
養了倆多月,體型已經相當可觀。
因為它們的存在,也讓沈棠後勤成為聯盟軍中的奇葩景觀——大家打仗都是帶著輜重糧草,有肉食也是易於保存的肉乾為主,只有極少量的活體家畜,沈棠這邊不一樣。
大豬小豬一大堆。
行軍還得趕豬。
豬受了驚嚇撒腿跑還得跑去追。
關鍵是它們長得都胖啊。
那肉一顫一顫的,誰看了不饞。
雖說豬肉腥臭,稍微有些家底的富裕人家都不屑吃,認為它們上不了餐桌,但對於一年到頭吃不了幾次葷食的普通百姓來說,騷臭的豬肉也是不可多得的葷食了……
至於難以下嚥的味道?
有肉吃就不錯了,還挑剔味道?
因此,他們看著豬都有些眼饞。
害得沈棠這邊的士兵一夜倒班好幾次,生怕沒人盯著,這些豬就被其他人偷偷摸走。
為了沈棠,褚曜決定宰一隻!
林風道:「嗯,學生這就去。」
褚曜抬眼看了看祈善,道:「也給你補一補——你可當真是胡來,真是一點兒不怕死。」
祈善有些「受寵若驚」。
好傢伙,這豬崽還有他的份?
雖然很嫌棄豬肉,但這可是扣扣搜搜的褚曜向自己示好、端上來的豬肉,他決定給面子夾兩筷子。聽到後面那一句,祈善又道:「有什麼好怕的,文士之道是我能控制的?」
會受傷,意味著沈棠始終信任他,若沈小郎君受傷而自己沒反應,便意味著信任不在。
這不是他能控制的。
往好了想,至少說明他沒選錯。
褚曜問:「那你有什麼好瞞的?」
他想起來了。
那日截殺楊都尉押送的稅銀,祈善明明遠離混戰中心仍受了傷,當時還以為是自己忽略沒注意,如今想來,問題早有苗頭。
祈善道:「以沈小郎……主公的脾性,若是知道了,必會束手束腳,反倒很不利——」
不管是鬥將還是別的,只要是以性命相博,顧忌太多反而會限制自身,生死關頭斷送寶貴性命。如今還需要沈棠親力親為,不讓沈棠出手是不可能的,那就不能太過限制。
褚曜跟他是不一樣的。
沈棠若死,褚曜也會死,但平日受傷並不會影響褚曜,而祈善不同——沈棠受到的任何傷害都會分攤一半到他身上。可,生死相搏哪有不受傷的?怎能因此束手束腳?
因此,祈善選擇了隱瞞。
哪怕他知道以沈棠這個浪戰場的勁兒,受傷家常便飯,自己有心隱瞞也瞞不了多久。
褚曜:「……能不能解開?」
祈善反問:「你能控制你的文士之道?」
褚曜:「……」
祈善道:「那不就行了。」
世上有文士之道的文心文士不在少數,但真正能掌控的卻不多,大部分還飽受不完全的文士之道的負面影響——典型例子就是顧池和康時了。祈善振振有詞,不以為恥。
褚曜:「……」
以形補形,這廝還是多吃吃豬腦吧!
顧池忍不住用袖子遮住嘴角。
康時挑眉。
不明白顧池看這倆人笑什麼。
眾人之中,唯有翟歡關心兩軍損失。
至於翟樂???
他心裡念著豬崽呢。
倏忽想起沈棠以前跟他吹噓劁過的豬滋味多好多好,他最近養傷天天喝藥,舌根都是苦的,一想到美味便忍不住涎水分泌。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嘗嘗……
沈棠是在一陣陣肉香中甦醒的。
肚子咕嚕咕嚕唱起了空城計。
她猛地坐直身子,嚇了林風一跳。
「郎君,您終於醒了!」
林風喜得雙眸紅成兔子眼。
沈棠鬆鬆渾身睡得僵硬的筋骨,不慎扯動傷口,疼得齜牙咧嘴:「醒了醒了,你哭甚?」
「郎君您都睡了兩三個時辰了。」
沈棠一看外頭天色,果然已經暗下來。
她問:「叛軍撤退了?」
林風點頭:「退了,損了兩千五百多人。」
兩千五百多人?
差不多損失四分之一啊。
沈棠心下搖搖頭——這麼大損失,作為主將的公西仇少不了要吃一頓排頭。
說起排頭——
她想起來空氣飄著的饞人肉香。
問:「外頭烤什麼這麼香?」
林風笑道:「是郎君養的豬。」
郎君果然沒有騙她。
劁過的豬果真沒有腥臊味,不管是燉、炒還是烤,肉香都很濃郁,香味那叫一個勾人。
沈棠大叫道:「我的豬啊!!!」
她以為被宰殺的是她那頭大野豬。
那頭野豬她騎著挺喜歡。
驟聞這一噩耗,沈棠一腳踹開礙事兒的被子,胡亂套上外衫,鞋子左右穿反,撒腿跑了出去,驚得林風目瞪口呆。不知道的,還以為郎君坐騎(特指摩托)被宰了……
她急忙抱起禦寒的披風追出去。
邊跑邊道:「郎君,這件披上啊。」
沈棠滿腦子都是她的豬。
她這邊就兩百號人,營地小,褚曜就沒那麼多講究,直接將沈棠的專屬小廚房設立在沈棠臨時營帳不遠處。她沒跑兩步就到了,一時間,跟祈善幾個大眼瞪小眼。
他們耳聰目明。
也就是說——
沒錯過沈棠那聲嘶力竭的「我的豬啊」。
翟樂訕訕放下了串著的烤豬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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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二:我的頭頂不需要有人
沈棠從未想過自己會這般社死。
被好幾雙眼睛直直看著。
兩方寂靜無聲。
幸好她臉皮還算厚實,若無其事般揮手打招呼,笑著湊上前:「你們、這是在吃什麼?」
「自然是豬。」祈善淡定地放下手中碗筷,掏出帕子慢條斯理般拭去嘴角沾著的點點油水,在沈棠隱隱心痛的目光下,故意強調(補刀)道,「沈小郎君養的豬,滋味尚可。」
沈棠聞言,視線一轉,落向烤架上半隻烤得焦黃的豬,時不時有油水滋滋作響,其顏色如同琥珀、又似真金,油光可鑒,肉香四溢。表皮焦脆卻不油膩,讓人看了口齒生津。
這時候,沈棠的五臟廟又開始咕嚕造反。
看著色香俱全,想必「味」也不差的烤豬,沈棠忍不住食指大動,吞咽口水——豬豬這麼可愛,怎麼能不吃呢?不僅要烤,還要燉要炒要悶,多加香料,多刷香油,力求讓其達到「皮脆肉嫩、骨酥、味濃」的至高境界!
如此,方不辜負豬豬這一身的肉肉。
剎那間,內心閃過數百字美食評論。
圍坐在篝火旁的顧池差點兒破功。
他無端發笑,惹得康時投來詫異不解的目光——這、這有什麼好笑的嗎???
康時不懂,康時不理解。
沈棠厚著臉皮問:「可有給我留的?」
祈善:「……」
聽沈小郎君哀嚎「我的豬啊」,還以為會動怒、委屈或者隱忍不發,誰知臉上寫滿了「我也要吃、分我一份唄」。祈善心下搖了搖頭,指著一邊用小火煨著的鍋子:「在那兒。」
褚曜給沈棠燉了豬蹄。
湯水濃白,仔細嗅嗅還能嗅到藥香。
不過,這些藥材並未破壞肉湯本身的香濃,反而使之更加鮮美,口感順滑,這肉不知燉了多久,輕輕一咬、入口即化,雖是肥肉卻一點兒不膩。沈棠一人一口氣幹了兩碗。
她道:「無晦的手藝越發好了。」
湯水下肚,啃了兩塊豬蹄,那種強烈的饑餓感稍稍緩解。沈棠有些眼饞地看著肉香越發濃郁的烤豬。她不用說話,光是捧著大碗,眼巴巴看著就讓人讀懂心中所想。
誰又能狠心拒絕呢?
翟樂就拒絕不了。
於是他做了個違背褚曜先生的決定。
將自己分到的烤豬排骨分了一半出去。
翟歡:「……」
看著沈棠和翟樂二人吃得滿嘴油,暗暗扶額——沈郎君重傷初愈,飲食本該清淡一些,自家堂弟倒是「仗義」。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情,文心文士體質雖不如武膽武者,但恢復速度也比常人快上許多,很耐操。
翟樂連骨頭也沒放過。
仗著牙口好,直接將較細的骨頭嚼碎。
嘗完裡面兒的滋味再吐出來。
他道:「聽聞沈兄今日又戰公西仇?你說,他這人怎麼陰魂不散……下次碰到還得打……偏偏咱們又打不過,惱人得很。」
沈棠一點兒不注意形象。
跟其他人用刀子片肉,細嚼慢嚥不同,她直接用手抓、上嘴啃,大口大口地吃,腮幫子一側塞得鼓囊囊的。嚼了十來下嚥下肚,說道:「要不怎麼說是守關大BOSS呢。」
太容易被推,有損逼格。
翟樂不懂什麼是「守關波斯」。
說起來,沈兄懂得東西可真多,上次還說什麼「引導恩匹希」,他想了許久也不知道是哪一族的取名風格。秉持不懂就問的原則:「什麼是‘守關波斯’?公西仇的意思?」
沈棠道:「不是,是人生路上的攔路虎!」
翟樂咂摸了一下意思。
還真是形象又貼切。
公西仇就是他人生路上的攔路虎啊。
以前他嘴上不說,但對自己的實力和天賦一直很有自信,也相信自己進入武膽武者上升黃金年齡,天賦就能得到最大限度的開發,必定會成為當世最強我武膽武者之一!
他註定會登頂!
結果卻在半路被公西仇踹了好幾腳。
要不是沈兄屢次相救,他的屍骨都涼了好幾輪;若非自己心態好,碰見公西仇這樣強橫到讓人生不出挑戰攀越的強者,興許就生了「魔障」,再也無法突破自己……
不過——
翟樂嘟囔:「我遲早會打死這頭虎!」
沈棠笑著用手肘拍他肩膀。
「笑芳好志向啊!」
翟樂道:「唉,不樂觀一些不行。」
他既不能躲開攔路虎,又不能往回走,因為變強只有一條路——不管是公西仇這頭攔路虎還是以後碰到的其他強者,自己能做的就是幹翻他們,踏著他們屍體走下去。
當然,也可能自己成為踏腳石。
這個世道本就如此。
翟樂笑了笑,伸出手:「沈兄還有酒?」
沈棠道:「軍中禁酒。」
翟樂卻道:「嘿,又不約束我。」
他也不是軍中之人。
行軍打仗那一套以後再遵守也不遲。
沈棠只得笑笑,化了一壇酒給他。
翟樂一邊仰脖狂飲,一邊大口吃肉,時而跟沈棠說笑。只看二人氣氛,看不出絲毫戰後的肅殺凝重。褚曜處理好事情回來,烤架上的豬肉已經被眾人分食,只剩一大塊。
嗯,沈棠專程給他留著的。
她隨口問了句:「元良的手怎麼了?」
祈善聞言,動作一滯。
她又道:「看著氣色不好,受傷了?」
祈善沒吭聲,只是和褚曜幾人視線交換,沈棠瞧出他們之間有些貓膩,順著直覺追問。
同時又覺得有些奇怪。
為什麼奇怪?
因為她營地就那麼多人,昏迷前多少人,昏迷後醒來還是這麼多人,可見白日那場激戰,祈善等人是劃水了的,所以沒什麼傷亡。那麼,「祈善受傷」就有些說不通。
難不成有人趁著自己昏迷欺負祈善了?
不想自己為難,於是瞞著?
沈棠仔細觀察幾人表情變化,連林風都沒有放過,看不出端倪。想了想,她放下吃的——談正事的時候,吃東西破壞氣氛——用帕子擦拭嘴角和雙手,抿緊唇,神情嚴肅。
「交代吧,瞞我什麼了?」
誰敢欺負到她的人頭上?哪怕幹這事兒的人是公西仇,沈棠都要跳起來敲碎他的頭!
幾人不吭聲。
翟歡見氣氛不對拉著堂弟離開。
見他們走了,沈棠神色一淩,越發威嚴。
輕聲道:「不說?」
沈棠有些繃不住了。
難道真是自己猜錯了?
祈善不是被人欺負是不小心刀子劃手?
因為傷口太大,所以氣血兩虛?
「怪沒意思!」沈棠準備再施加壓力,眉梢帶著幾分不悅,神態慵懶地撇了撇嘴,將那張髒了的帕子丟進火堆,彈了彈衣角的灰,準備起身,嘴上道,「還當我是誰呢!」
「等等!」祈善出聲。
沈棠腳步一頓,不動聲色。
「有事?」
祈善道:「請主公移步。」
沈棠:「跟來。」
心裡納悶了。
難道讓祈善受傷的人有大來頭?聯盟軍有話語權的大佬?不然元良、無晦倆人表情怎麼這麼嚴肅。思及此,沈棠也認真起來。
時刻準備著去幹架找回場子。
顧池:「……」
二人走後,他終於憋不住笑出聲。
講真,他以前很討厭自己的文士之道。
認識沈郎之後,方知其妙用。
康時納悶:「你又笑什麼?」
他覺得顧池有些奇奇怪怪,總是無人的時候莫名勾唇發笑,也不知內心想了什麼東西。
就很好奇。
褚曜也看了過來。
顧池忍笑著道:「在下只是覺得,他‘惡謀’祈元良也有今天啊,哈哈哈,被小他一輪的主公拿捏得死死的。這二人雞同鴨講也能說到一塊兒,顧某也不想笑,但真忍不住。」
作為文心文士,他是專業的,輕易不會喜怒形於色,除非真的忍不住……
褚曜:「???」
康時:「???」
顧池笑道:「沈郎一直認為、認為祈元良是受了聯盟軍什麼人的欺壓,礙於強權不敢袒露傷勢……怕給她惹麻煩,這才出言誆騙……哈哈哈,祈元良居然被誆騙到了!」
褚曜:「……」
不瞞說,他剛才也被騙了。
康時:「……」
作為新加入的他,一頭霧水。
與此同時——
沈棠二人一前一後出了營寨,但並未走遠,直至走到一塊僻靜處,沈棠才頓下腳步。
問道:「可以說了?」
祈善道:「是。」
他準備坦白。
這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
以前有事情瞞著沈棠,因為還是「沈小郎君」,沒什麼野心,祈善也不知道沈棠能不能如自己的願,瞞著問題也不大。但現在已成定局,再繼續瞞著就是犯了忌諱。
不管沈棠勢力是大是小,她都是「主公」,哪怕是善意的隱瞞,也是不允許存在的。
欺瞞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這種口子不能亂開。
「主公……」
沈棠手一哆嗦。
她實在不適應這個稱呼。
但還是忍著聽他繼續說下去。
「善的文士之道,主公應該很清楚吧?」
沈棠納悶,回道:「清楚,你說過。」
這跟祈善的文士之道又有什麼關係?
難道是文士之道反噬了?
沈棠背對著祈善,心吊了起來。
「這個文士之道也不是全然約束主君的。主君背棄,便會弒主,但反之,便是‘護主’——」沈棠聞言心中一震,猛地扭頭看他,祈善視線不避不讓,「善,將會是你第二條命!直到主公不再給予信任的那一刻為止!」
「第二條命……」
聽著跟無晦「一屍兩命」不一樣啊。
她看著自己的手,再看祈善的手。
一個大膽又荒謬的想法浮現腦海。
難道——
沈棠張口便問:「可以切斷嗎?」
祈善愕然:「什麼?」
「我的意思是——可以斷掉它嗎?我不需要你替我分擔傷勢!」沈棠想想自己穿越之後受的那些傷,頓時腦仁兒開始發疼,好傢伙,祈善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這話擱在當下或許有些雙標,但是元良,我的命不比你貴重,更不需要你來替!」
沈棠說這話的時候動了真火。
連她都覺得自己有些好笑——得了好處的是她,性命無憂穿著一件復活甲的人是她,她憤怒個什麼勁兒?但她就是憤怒!
祈善和褚曜之前的隱瞞、拱火,她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是樂見其成。
對,她樂見其成!
哪怕沈棠不止一次催眠自己,她的人設是宅女,能坐著不站著、能躺著不坐著,見了血不該那麼興奮,幹架也不該這麼利索,更不該提劍就上,但身體反應不會騙人。
什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即使沒有祈善和褚曜,她沈棠也不會鬱鬱居於人下,她的頭頂只能有天、不能有人!
所以,她不會生氣。
但這次是真的生氣了!
「你該告訴我!不該瞞我!不該這麼做!」沈棠的反應出乎意料得大,「祈元良,斷開它!」
祈善卻道:「不行不能也做不到。」
沈棠被氣得跳腳。
「善無法完全控制文士之道。」
沈棠差點兒熄火。
這理由——
還真怪不了祈元良。
祈善淡淡道了句:「而且,這也沒什麼不好的,能受傷意味著信任始終都在。為信任之人,這點代價很多?幼梨,信任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但它現在就在我手掌心。」
他攤開被包裹嚴實的手掌心。
語氣平靜又帶著力量。
「它就在這裡。」
沈棠:「……」
自從知道祈善的文士之道是「弒主」,她就懷疑祈善很渴望被「信任」,但沒想到會如此激進固執。她承認,自己踢到鐵板了,撼動不了祈善的邏輯,甚至覺得有點兒道理。
心累……
「你怎麼才能控制文士之道?」
沈棠還是不死心。
背負褚無晦一條人命就夠了,再加一個加強版plus的祈元良……好傢伙,她要有個三長兩短,直接一屍三命啊?沈棠感覺遭不住。
祈善道:「這並不容易。」
「你相信自己,絕對可以完全掌控它。你也相信我,關了它,你想打開的時候就打開,我可以原地表演一個自己捅自己……」沈棠恨不得手指朝天發誓,此時的口吻像極了不負責任的渣男。
祈善:「……」
眼神明明白白寫著此事很有難度。
沈棠以手扶額。
這會兒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但她沒想到的是,還有更讓人頭大的事情等著自己,因為這塊僻靜地方出現一個絕對不該出現的人。沈棠一伸手將祈善攔在身後。
「公西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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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三:武國蠱禍
沈棠真的驚呆了。
公西仇這是什麼操作?
還是說,眼前這個公西仇是他人假扮的?
沈棠抬手制止對方上前的動作,厲聲質問來人:「公西仇,你好大的膽子,膽敢這時候跑來這裡?真當我們聯盟軍無人?」
公西仇倒是聽話止住腳步了,不過他的回答挺氣人:「聯盟軍那幾隻臭魚爛蝦……的確是沒什麼人,瑪瑪,我是貨真價實的本尊,不是哪個不要命的假扮來詐你……」
沈棠:「……」
光聽這個說話口吻就知道是真的。
聯盟軍要是聽到這話,還不氣死?
沈棠小心環顧左右,確定這塊地方安全,無人發現,這才壓低聲音質問公西仇:「君有疾否?是嫌白天結仇還不夠深刻?大晚上又來一回?你的兵呢?真敢一個人過來?」
公西仇:「私事,帶他們作甚?」
一聽是「私事」,沈棠不由得生出好奇。
「除了我,聯盟軍還有你認識的故交?」
公西仇說道:「沒有。」
沈棠:「找我有事?」
公西仇道:「不是找你。」
他也是湊巧碰見沈棠兩人,順道來看看。
沈棠被說得有些懵,不是來找她,聯盟軍又沒有其他故交,也不是來夜襲——那公西仇冒這個風險大晚上跑過來作甚?他一人再強,但白天損耗還未完全恢復,不怕死?
公西仇淡淡道:「為了今天那個小將。」
今天那個小將是……
沈棠蹙眉:「你說少沖?」
公西仇點頭。
沈棠驚了:「……你是多想要他的性命?仗都幹完了,還惦記著來搞他?少沖是谷仁的結拜義弟,他可不會看著你殺了少沖。」
聯盟軍中,谷仁帳下的綜合實力排得上前三,想要不動聲色幹掉少沖再全身而退,怕是有難度。公西仇也不是小氣記仇的人,他這般針對少沖,莫非少沖身上有啥問題?
沈棠放下擋著祈善的手。
「這個少沖有問題?」
公西仇點頭。
直覺告訴沈棠,真相恐怕超出她的想像,但還是架不住好奇心的驅使,試探著問道:「這個秘密,我方便知道嗎?若是不方便,我帶著元良離開,只當今夜沒有見過你。」
論私,公西仇是為私事而來,沈棠念在二人過往交情的份上不會暴露他的蹤跡;論公,沈棠作為聯盟軍一員,只要公西仇出手對聯盟軍盟友動武,她也不會坐視不理。
公西仇坦言:「倒也不是不能說。」
沈棠洗耳恭聽。
公西仇神色淡漠地看著聯盟軍營帳方向,漠聲道:「那員小將叫‘少沖’?瑪瑪可知道他是什麼身份?他是一隻‘蠱母’,留不得。」
沈棠跟公西仇隔著一段距離,他的話被夜風一吹,傳到沈棠耳中就有些變化。沈棠一時沒明白什麼意思,腦袋梆梆幾個問號:「姑母?還是一隻姑母?為什麼就留不得?」
公西仇道:「是蠱母!蠱蟲之母。」
沈棠吃驚咂舌:「蠱、蠱蟲???」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反倒是一側的祈善有了反應,眉宇間流露出明顯的厭惡之色,問道:「公西將軍說的蠱蟲……可是指百年前曾經發生的‘武國蠱禍’?那東西不是已經滅絕了嗎?怎麼還有?」
沈棠看看祈善,再看看公西仇。
撇嘴,【加入群聊失敗】。
她問祈·引導NPC·善:「武國在哪裡?」
「武國?武國早就被滅了。」祈善說完,補充了一句,「武國用了八年時間橫掃西北、西南以及過半東北地域,距離一統大陸只差一步之遙……建立快,覆滅更快……」
沈棠:「這麼厲害?怎麼會半路折戟?」
祈元良用的可是「橫掃」二字。
這意味著武國擁有著壓倒性的強大實力,剩下的地盤吞併起來應該不難。
公西仇道:「就因為少沖身上的蠱。」
沈棠內心像是有隻貓,百爪撓心。
公西仇言簡意賅:「那種東西可以讓普通人獲得堪比中高等級武膽武者的實力,武國短時間橫掃大半大陸國家不足為奇。你可想過數十萬七級八級的武膽武者一起出兵,那會是何等盛況?所向披靡,無人能擋……」
沈棠聽後倒吸一口冷氣。
「這也……太厲害了,但是……」
她眨了眨眼,想到什麼。
公西仇反問她:但是什麼?
沈棠道:「但是要付出什麼代價?尋常武膽武者苦修多年,練氣淬體才能一步步攀上高峰,還要受限於天賦悟性這些條件約束,他們投入的不止是時間精力,光是每日肉食消耗就是一筆不小數目……普通人就只用種個蠱蟲?這麼小投入,那麼大產出?天底下有這麼佔便宜的好事情?我不信。」
公西仇就知道自己這位知音很細心聰慧,奈何世人貪婪,總是看不透這些迷障……
他道:「是壽元、潛力、精氣……」
武國覆滅的原因也很簡單。
那批用蠱蟲激發的「武膽武者」一夜之間全數暴斃,引起大陸震盪,無數大小勢力趁勢揭竿而起,短短數月便將曾經的巨無霸帝國完全蠶食乾淨,對餘孽開始數十年圍剿。
公西仇也沒想到還能再見到。
沈棠問:「你確信是?」
公西仇漠聲道:「我確信。」
沈棠看著他的眼睛選擇相信。
但公西仇卻覺得這話不夠有說服力,又吐出另一個秘密:「我的族人也因此遭難……」
沈棠錯愕地看著他。
公西仇並未詳說什麼原因,譏嘲道:「人人都畏懼它的力量,但人人都想獲得它。總有人認為自己可以控制貪婪,他們不會步上武國後塵,不會貪婪到給整個軍隊都種蠱……他們在做夢!人心這種東西,誰比誰乾淨?」
沈棠不置可否。
她只關心另一個問題:「這麼說來——少沖極有可能是別人實驗養蠱的載體?」
公西仇道:「這個不一定,據我所知,武國那種蠱蟲已經徹底絕跡,倒是有不少後人想走這條歪門邪道的路,他們根據不知哪裡來的殘蠱,嘗試將蠱蟲重新養出來……」
威力沒武國那種蠱蟲大,危害卻不小,公西仇猜測少沖身體內的蠱蟲應該是幼年的時候中下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殘次品,直接影響了少沖心智發育。癲狂之時,形同野獸。
沈棠倏忽想起自己所知的少沖經歷。
少沖是幼年的時候,全家遭遇盜匪打劫,他倏忽發瘋殺了包括全家和盜匪在內的所有活人,只有他一個人活了下來,之後被谷仁路過撿走。難道就是在那前不久?
沈棠蹙了蹙眉。
不知道谷仁知不知此事。
她問:「少沖身上的蠱母能繁衍?」
公西仇搖搖頭:「不知道。」
沈棠又問:「能不能取出來?」
公西仇又搖頭:「不知道。」
他頓了頓:「只要殺了少沖,蠱母自然活不了,這是最簡單便捷、一本萬利的辦法。」
沈棠道:「谷仁不會坐視不管的。」
公西仇倒是無所謂:「能殺了就殺了,不能殺了,我早點回去歇著,也不是一定要做。那員小將雖是蠱母,但他體內蠱母成長並不快,極大可能還未破體,寄主就死了。」
沈棠:「……」
不是很懂公西仇的行事邏輯。
既然不是抱著必須殺死少沖的心情來,他何必冒著風險,單槍匹馬闖聯盟軍大營?
還是說,聯盟軍在他眼中究竟有多菜?
祈善這時候加入聊天:「相較於少沖身上的‘蠱’,給他種下蠱苗的人,更值得注意吧?倘若少沖小將軍的實力真源於‘蠱’,可見這個‘蠱’已經有武國蠱禍幾分‘真傳’……」
一隻兩隻沒什麼好怕的。
公西仇一樣能將人按著毆打。
但若是數百數千甚至數萬……
一百個公西仇也只有逃命的份了。
沈棠道:「要不,咱倆回去旁敲側擊,打聽打聽?若谷仁並非知情者,此事關係他義弟性命,他應該不會無動於衷才是……」
祈善對此並不看好。
少沖全家被殺得就剩他一個。
祈善道:「不管是武國蠱禍還是以此為藍本搞出來的東西,都相當危險。作為蠱蟲的寄主,有一定可能經不住蠱蟲禍害而暴斃。諸如少沖的例子,絕對不止他一個……」
倒是可以順著這個例子往下查。
只是——
沈棠發了愁:「現在怎麼查?」
各處兵荒馬亂的,幕後之人下手目標是普通百姓的話,基本無人發現——誰會在意那些普通百姓是死於饑餓、死於病痛還是死於蠱蟲?無人注意自然也無從查起……
祈善猜測道:「主公也不必太擔心,若幕後之人真手眼通天,豈會輕易放過?早早將他帶走了。少沖小將軍的實力幾乎能與十四等右更媲美,武國蠱禍都很難做到。」
自己行走西北諸國多年也的確沒有聽過類似的例子。
不然也輪不到讓公西仇戳破窗戶紙。
沈棠摸著下巴,忍不住陰謀論了一把:「元良啊,你說有沒可能是谷仁搞的?」
祈善道:「不無可能。」
與此同時,聯盟軍營帳。
「啊欠——」
衣不解帶守著病榻的谷仁打了個噴嚏。
生怕驚醒好不容易睡下的少沖,打到一半硬生生用手捂住憋了回去,憋得眼眶泛紅。
這時候,正好六弟端著藥走進來。
「大哥?」
谷仁揉了揉鼻子:「沒事沒事,許是你嫂子念叨了,藥煎熬好了?放一邊涼一涼……」
六弟給少沖把脈細查。
脈象倒是逐漸穩定下來,不似白日那麼混亂可怕,看情況再過一日就能完全好了。
他道:「大哥,這裡這我守著吧。」
谷仁擺擺手拒絕:「親自盯著安心點。」
大概是一手養大少沖,在他身上傾注太多關注和耐心,谷仁對這個義弟相當偏疼,一些事情從不假他人之手。六弟道:「來的路上碰見十二弟,瞧他神情,還在自責呢。」
「清之自責什麼?真該自責,也該是我這個大哥……」谷仁的心情是複雜的,他心疼少沖這個弟弟,但如今又離不開這份戰力。
倘若能徹底醫好就好了……
二人心情各異。
又忙碌了一陣,外邊有士兵回稟。
谷仁不解:「沈郎主深夜上門作甚?」
六弟搖頭:「不知。」
谷仁起身整儀容:「且去看看,六弟,你先看著十三,有什麼情況派人來尋我。」
六弟道:「大哥放心好了。」
過去的路上,谷仁猜測好幾種沈棠上門的可能,唯獨沒猜到人家是奔著自家義弟來的。
不止如此,人家還拋出好大一顆雷!
「等、等等——你說什麼蠱?」
谷仁差點兒驚得坐不穩身子。
臉上寫滿了「沈郎主你可別驢我」。
沈棠暗暗觀察谷仁情緒,心下懊悔沒將顧池帶來——有顧池在,還愁看不穿谷仁此人?
谷仁穩了穩心神,試圖讓空蕩蕩的腦子找回幾分理智,過了半晌才調整好破防的心態。
他緊張地舔了舔乾燥的唇。
問道:「沈郎主,此事有幾分把握?」
沈棠道:「九分吧。」
谷仁神色陡然淩厲,咄咄逼人道:「沈郎主又是從何得知?你可知此事有多嚴重?」
祈善道:「在下說的。」
谷仁:「從何聽說?」
祈善眼睛不眨地撒謊,淡定道:「祈某遊歷西北諸國,什麼東西沒見過?」
谷仁繼續追問:「緣何先前不說?」
祈善道:「祈某與少沖小將軍接觸不多,也就今日少沖小將軍與公西仇鬥將,武氣失控,這才看出幾分端倪,但又不是很確定,遲疑再三……這才一拖再拖,拖到現在……」
谷仁起身在營帳來回踱步。
神色掙扎,看來是在天人交戰。
沈棠開口問道:「谷公是不信嗎?」
谷仁擺擺手,臉上也帶了幾分頹廢。
「並非是不信,只是一時難以接受……沈郎主,十三是谷某一手帶大的孩子!你可知道,谷某礙於禮儀規矩,膝下幾個親生子女都不能過於親近!對於十三,就不用那麼多約束,我既是十三的義兄,也是他半個父親……你現在告訴我,他的瘋症並非娘胎帶出來的病症,而是幼年遭人毒手……」
強大的武力是用壽元、精力換來的。
少沖每戰一場,耗損的是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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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四:養蠱之人
谷仁勉強調整好情緒。
他啞聲道:「讓沈郎君見笑了。」
沈棠搖搖頭表示沒關係,還寬慰道:「此事涉及手足兄弟,倘若是我,恐怕也不比谷公理智。此事,谷公打算如何處置?」
「不怕沈郎主笑話,谷某現下也是六神無主,沒了章程……」谷仁毫不避諱地承認自己的「無能」,他將含著希冀的眼神落向祈善,「祈先生既知此事,可有救治十三的良方?只要十三能好,先生有求,仁必應之。」
谷仁這個承諾相當重了。
只要他還要名聲,就不會砸自己招牌。
只是——
祈善哪裡有什麼辦法?
所謂的辦法還是公西仇讓幫忙傳達的。
他道:「禁殺。」
谷仁聞言,苦笑:「禁殺?祈先生有所不知,十三殺人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這事兒直接陷入閉環了。
若不殺人見血,少沖的瘋症每隔一段時間就會發作,即便將他關起來強撐過去,下一次瘋症發作的時間間隔就會縮短,更痛苦、自殘程度也會更上一層樓,谷仁能看著?
若殺人見血,瘋症發作時對血液的渴望就會緩解很多,發作固然痛苦,但也比萬蟻噬骨好一些,而且瘋症結束還能清醒一陣子,谷仁收養少沖這麼多年,每次他瘋症要發作的時候,不是將他放出去殺幾個盜匪死囚便是抓些豺狼虎豹讓他撕著玩兒……
可沈棠帶來的消息將這條路也堵死了。
少沖的瘋症並不是怪病而是蠱蟲作祟。
殺是死,不殺也是死。
谷仁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但內心還是存了幾分慶倖:「祈先生,可有法子將蠱蟲引出來?只要將它取出來,十三不就能擺脫了?不管是多大代價,只要人能活著就好!」
沈棠問:「多大代價?」
谷仁語氣堅定:「對,多大代價!不管是財權名利還是天才地寶,只要是仁出得起的,都行!說來也不怕沈郎君笑話,十三不僅是谷某義弟,更是半子,意義不一樣的。」
沈棠:「倘若少沖小將軍成為廢人呢?」
這個問題問得谷仁猝不及防。
他怔了怔,好一會兒明白過來,一向帶著笑意、沒什麼上位者架子的谷仁罕見得動怒了,只是他還知道用理智克制。漲紅了一張臉,又是羞又是惱,他忍著強烈的難堪。
神色不悅:「沈郎主這是什麼話?谷某在外風評是不怎麼好,總被旁人私下戳著脊樑骨詬病‘克妻’、‘偽善’。捫心自問,是算不上什麼好人,也從不敢以善人自居,但也絕不是什麼罪大惡極之徒,更不可能賣兄弟換取榮華富貴、功名利祿!」
似乎仍覺得有些委屈。
「倘若十三實力全廢能換取他後半輩子安穩,讓他不再受蠱蟲瘋症折磨,只要谷某還活著一天,斷不會讓他受一天委屈!」
待谷仁情緒發洩完了,沈棠這才笑著開口道:「谷公莫氣,棠並非那個意思……」
她見谷仁臉色還未好轉,話鋒一轉:「方才那麼問,其實是因為除了‘禁殺’這一條路,另一條路更加艱險困難,動輒便有功虧一簣、變為廢人的可能,總得先問清楚了……」
谷仁眼前一亮。
急忙追問:「何法?」
沈棠緩緩道來:「這種蠱蟲一旦種下,除非它自己破腹而出,否則沒有第二種取蠱的辦法。不過,也不是沒有解決的法子。谷公可以尋一名實力強大的武膽武者或者文心文士,也可以集合數人之力,幫助少沖小將軍壓制、控制蠱蟲,只是……」
古人都要急死了。
「只是什麼?」
沈棠:「只是治標不治本。」
一時有無數話想說的谷仁:「……」
說了半天,說了個寂寞???
谷仁也知道自己被吊著胃口,但不得不配合沈棠,行了一禮,耐心道:「如何能治本?」
這個問題,沈棠也問過公西仇。
公西仇的回答非常簡單粗暴。
【不難,瑪瑪想想,養蠱怎麼養?將一堆蠱關到一塊兒,讓它們互相廝殺,死到只有一條!人也一樣,誰強誰就能活下來。寄主既是被蠱蟲寄生的寄體,同時也是跟蠱蟲競爭的人形‘蠱蟲’。殺!強到能化了那條蠱,吞了它,寄主就是新的‘蠱母’!】
沈棠覺得不靠譜:【這法子可行嗎?】
她總覺得有些邪門了。
公西仇笑道:【有人成功過,不過此法也有弊端,瑪瑪可要慎重考慮再告訴谷仁。】
沈棠問道:【什麼弊端?】
問還是要問清楚的。
不然回頭出了事情還不賴她身上?
公西仇倏忽正色,凝重看著沈棠道:【一旦成功了,這個少沖會成為連我都忌憚小心的勁敵,你是給自己養一個心腹大患!如此,瑪瑪還想他活著嗎?不如看著他死。】
沈棠:【心腹大患?】
公西仇歎氣,笑著反問:【一旦他真正成了‘蠱王’,起點便是十四等右更,數年之內,極可能突破至十六等大上造,甚至是十七等駟車庶長……如何不是心腹大患呢?】
在小國林立的大陸西北,實力如此強橫的武膽武者,甚至可能一將定乾坤。
沈棠:【……】
她目光複雜地看著公西仇。
公西仇也坦然地看著自己。
【我一開始覺得你這人老實坦誠,沒想到你也一肚子壞水兒,辜負我的信任。】
還以為武膽武者會單純一些呢。
公西仇這是在試探自己?
他卻道:【為何不是在提醒你?】
沈棠皺著臉,懷疑公西仇在羞辱自己智商:【……白天差點兒殺了我,我身體現在還痛著,然後你大晚上來提醒我?】
這話說給鬼聽,鬼也不信啊。
不過,既然是公西仇說的——念在小夥伴是音樂境界上的靈魂知己,她姑且信了。
可——
【你這麼隨意就告訴我了,可見你也不是很想要少沖小將軍的性命……我現在一窮二白,除了餓不死,口袋比臉乾淨。與其說我養虎為患,少沖對你的威脅更大吧?】
公西仇這是在給自己樹立勁敵。
沈棠渾不在意。
【你都不介意,我介意作甚?】
說了就說了唄。
於是,沈棠如實告知谷仁如何「養蠱」。
直到離開營帳,祈善才開口。
「主公,此事——甚為不妥。」
他不會阻攔沈棠做決定。
但不意味著會贊同沈棠的決定。
谷仁名聲太好了,結拜兄弟各個有本事,為他無償效忠的門人客卿更是多得數不清,一旦少沖實力再晉升,又沒瘋症暴斃的顧慮,孝城之戰結束,不知有多少人來投奔他。
反觀自家主公先天發育不足。
吃虧就吃虧在年紀小、閱歷少。
沈棠聲音一改往日含笑輕鬆,帶了幾分說不出的鄭重,她反問祈善:「元良以為是誰在養蠱?是少沖小將軍?是谷仁?還是哪個不知身份、給幼年少沖種下蠱蟲之人?」
祈善並未回答,沈棠揭曉答案。
她道:「都不是!」
緊跟著又道:「是公西仇!」
誠如沈棠先前說過的,少沖成長起來,谷仁獲得最大助力,最先受到威脅的不會是沈棠,也不會是盟主吳賢,甚至不會是國主鄭喬,而是在彘王叛軍帳下打工的公西仇。
武膽武者大多被大小勢力吸納。
這個群體是標準的金字塔。
越往上越少。
只要谷仁沒有徹底反了鄭喬,鄭喬需要調撥兵馬討伐叛軍的時候,谷仁也是要出人的。他手上有這麼一張王牌,谷仁敢藏著掖著?
一旦出牌,最後會打在誰身上?
反正一時半會兒落不到沈棠身上。
她現在才十二呢。
大陸西北比一鍋粥還亂。
在她成年之前能不能出一個整合西北的「天選之人」還不好說——沈棠有什麼可愁的?
沈棠道:「公西仇專程跑這一趟,也不可能是真的閑得蛋疼。碰見我倆,究竟是巧合還是他有心為之,不好說。強者嘛,寂寞如雪,總會有普通人無法理解的高傲……」
祈善:「給自己培養一個對手再親手幹掉?的確是挺高傲,竟是一點二不怕死……」
沈棠笑道:「武膽武者有怕死的嗎?」
祈善:「……」
據他所知,還真不多。在這個人均年紀三十來歲的時代,時光匆匆、人生短暫,性命跟某些追求相比,的確廉價到不值一提。
縱情高歌、且歌且行,才是當下最常見的。
「而且——」沈棠一頓,她扭頭問祈善,「元良可知‘我有一個朋友’的真正含義?」
「我有一個朋友?」
祈善哪裡懂這個梗。
「假設,你有個朋友有天突然告訴你說——‘我有一個朋友有一天突然變成女人’,問你如何看待?這麼說的時候,不用懷疑,你朋友口中的‘朋友’多半就是你朋友自己。」
公西仇這件事情同理。
祈善花了一會兒功夫才捋清楚沈棠繞口令一般的話,神色古怪起來:「這朋友是主公?」
沈棠:「……」
她驚喜地看著祈善——好傢伙,祈元良啥時候去做視力矯正手術了?居然不瞎了!
祈善:「主公白日受了傷。」
他補充解釋:「林風給換的。」
沈棠:「……有誰知道了?」
知道的人其實不多。
目前也就祈善、褚曜和林風。
連康時都沒告訴。
一來康時陷得還不深,祈善覺得要再觀察一陣,二來這事兒實在是挑戰固有常識,暫時知道的人不用太多,免得生意外。
祈善和褚曜的計畫是準備等林風文心大成,或者再多培養幾個女性文心文士、武膽武者,沈棠才不算「孤立無援」,亦或者——
沈棠親手幹掉公西仇,踩著他屍體上位。
這世道,始終是實力淩駕性別之上。
沈棠:「顧池呢?」
祈善毫不客氣地笑了笑道:「以他的文士之道,再加上主公格外活躍的心裡話,善不認為他會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也許顧池是眾人最早一個知道的。
沈棠:「……」
祈善將話題扯了回來,稍稍活躍的氣氛再次凝重:「主公認為公西仇也是蠱禍受害者?」
「他說有人成功過。我更傾向於這個「有人」就是他本人,先前他也親口承認他們一族滅族跟蠱禍有關。一個隱世不出的小族,即便全族上下都被禍害死了,也無人伸冤吧?」
祈善表情倏忽微妙起來。
「主公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沈棠詫異:「我誤會什麼?」
祈善笑著搖搖頭:「主公以為那是個沒什麼實力的小族?人家隱世不假,但實力尚可。一個能安安穩穩隱居的小族,兩百多年不受外界侵擾,沒點兒本事怎麼可能?不過,公西仇也被種蠱倒不是沒可能……」
可能性還很大。
但這些都是他們的猜測,並沒證據。
沈棠二人回去之後,谷仁兀自沉思了許久,直到六弟許久不見人找了過來。
「大哥?」
谷仁驚醒:「六弟啊,你來了。」
六弟環顧左右,桌案上客人位置的茶水已經冰涼,可見沈棠離去多時。
他問:「大哥想什麼這麼入神?」
谷仁說道:「方才沈郎主過來說了個消息,為兄拿不准,你來參謀一下。」
六弟洗耳恭聽狀:「大哥但說無妨。」
谷仁問:「你可聽過武國蠱禍?」
「大哥好端端提這晦氣東西作甚?」六弟反應出乎谷仁意料,見谷仁神情驚訝,六弟問,「可是那位沈郎主過來說了什麼?」
谷仁喃喃道:「沈郎主說十三瘋症不是怪病,是蠱蟲作祟,十三是被歹人下了蠱……六弟,你說這個說法可不可信?」
六弟皺眉細思:「倒也不是不可能。」
「咦?」
六弟坦言:「大哥也知,小弟曾是辛國內庭御醫,最擅長給婦人孩童看診,後因後妃小產一事獲罪,僥倖撿回小命,辭官歸隱……」
谷仁連連點頭。
他當然知道這事兒。
他跟六弟結識還是因為給十三求醫。那時聽聞附近隱居著一位小兒科聖手,便帶著少沖上門,求醫過程跟六弟聊得極為投緣,便生出結交朋友的心思,之後因緣巧合拜了把子。
六弟道:「小弟進入醫署前,前一任太醫令曾奉命秘密研究武國蠱禍,據聞是從庚國那邊得到什麼東西……也不知道最後折騰出了什麼,只知道某一日,太醫令突然失蹤……外人都道他被秘密處死了,不過小弟肯定他還活著。大哥你還見過的……」
谷仁迷茫:「我何時見過?」
六弟:「淩州邑汝的章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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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五:章賀,公西
「你說是章賀?」
谷仁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再一次求證。
「六弟,你說的是章永慶?不是旁人?」
「不是旁人,正是他,他就是辛國醫署前任太醫令。」六弟非常肯定地點頭,「小弟斷不會認錯人的。不過——如此說來,這個章永慶豈不是跟十三身上的蠱蟲扯不開關係?」
谷仁的眼神寫滿了一句話——
【你覺得有可能嗎?】
六弟可疑得沉默了好一會兒。
不止是谷仁覺得荒誕,他也覺得不可能——要知道這個章賀在其他地方或許是寂寂無名、查無此人的狀態,但他在淩州卻是響噹噹的人物,可謂是「民心所向」!真正意義上「深受百姓愛戴」!名聲好到什麼程度?
好到兒子說句章賀的壞話,家中老父老母第二天就跟這個不孝子斷絕父子/母子關係!
這絕對不是誇張!
而是確有其事!
谷仁幾個兄弟也曾是見證者。
那個老父親一邊含淚一邊痛打自己的兒子,還衝著章賀住宅的方向猛烈磕頭,仿佛一個犯了錯的信徒再向心中的信仰懺悔——懺悔自己居然教養出了這樣忘恩負義的崽!
起初,谷仁幾個也覺得太誇張了。
淩州這些百姓要將章賀捧上神壇啊!
也曾懷疑這是章賀找人自導自演的戲碼,為的就是行銷他自個兒的名聲,但經過他們明察暗訪,卻發現是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名聲實打實的好,不摻水分。
谷仁還曾暗暗羨慕,只要章賀振臂一呼便有無數百姓誓死相隨,自己雖然也能做到十之一二,但絕對沒有章賀這麼輕鬆。
自己還有十二位義弟左右相助。
反觀章賀呢?
人家是一路單打獨鬥經營起來的。
單論這一點,自己遠遠不如他。
倘若六弟不點名,谷仁懷疑自個兒都不會懷疑到章賀頭上,所以——真可能是他嗎?
六弟擰眉深思了會兒,倏忽想到什麼,驀地道:「等等!大哥,你可還記得章賀是靠什麼發家的?他是如何在百姓之中擁有那麼高的名望?似乎,章賀也不是沒可能——」
谷仁腦筋一時沒轉過彎來。
「章賀如何發家?他不是醫者仁心,孤身一人深入淩州疫病重災區,然後——」說著說著,谷仁頓了頓,刷得一下,臉色好似刮了層白膩子,他跳腳,「疫病!是疫病!」
谷仁記得非常清楚。
有一年淩州爆發了一場大規模瘟疫。
瘟疫肆虐各處,百姓染者無數。
這種病症說來也奇怪,不致命但會讓人渾身虛軟無力、面色金黃、毫無食欲,即便是強行喂下去也會難受得嘔吐出來。更加奇怪的是,這種瘟疫只在底層百姓之間爆發。
世家貴胄基本沒有中招的例子。
於是,當時有人便猜測這種瘟疫是「窮」,出身低微的平民百姓身體不乾淨才會被盯上。
也因為這個原因,淩州州府並未重視。
瘟疫足足蔓延了一個多月,每天都有餓得骨瘦如柴的百姓屍體被丟入城外亂葬崗等地方,屍骨堆積成小山。一時間,民憤滔天,州府大門被鋌而走險的百姓拆了、砸了。
終於——
此事傳到了辛國王庭之中。
只是,因為這場瘟疫只在最底層百姓只見傳播,辛國前任國主也沒多在意,派遣十數名醫署醫官過去就當應付了事了。藥材短缺、人手不足,醫署醫官研究個把月沒進展。
前任國主擔心淩州的「窮」病會蔓延到其他地方,深思熟慮,下令淩州州府將患病百姓集中到一座城。名義上說是聚在一起方便醫署醫官治療,實際上是讓他們自生自滅!
便是在這個當口,章賀從天而降。
Emmm——
準確來說是有個孝女帶著患病的老母親到處求醫無果,絕望之下準備帶著老母親一起上路,免得活生生餓死。結果,意外闖入章賀隱居的小醫館,還被治好了瘟疫。
章賀也從孝女口中知道外界發生的事情,當即收拾行囊出山診治——據章賀所言,他本是一個落寞小族旁支之子,自小體弱,久病成醫,之後跟隨神仙恩師習得三分真傳。
他豈會見眾生疾苦而不顧?
章賀不懼髒、累、臭,獨身一人入了滿是病患的城池,為藥材苦求當地高門大族,那個大族族長出言刁難,說他肯跪上三日便賒帳給他,章賀還真跪滿了三天三夜!
又因為人手不足,章賀連夜攔截撤離的醫署醫官,靠著精湛醫術鬥贏眾人,還毫無保留地傳授普通百姓一些醫術手法,靠著不眠不休連軸轉的精神,終於在一月後開城!
至此,章賀一戰成名!
那個落寞小族也站出來認了這位族人。
章賀在淩州開了醫館。
也不知是不是瘟疫那件事情,他給普通百姓看病,分文不取,給高門大戶看病,死貴死貴,救人一命就要刮下他們一層厚厚油水!百姓聞言,無一不拍手稱讚章賀做得好!
當然,僅憑這件事情也不足以將章賀的名聲推得這麼高,他還有一手神仙絕活!
據聞是章賀從神仙恩師手中學來的。
不管大病還是小病,哪怕病人已經沒了半條命,只需一包藥下去,也能喝退閻羅王!
百姓再窮,咬咬牙,三文錢一包的藥還是能買得起的。若是真窮得連三文錢都出不起,章賀也不會為難病患,直接白送了。
毫不誇張地說,章賀是淩州許多百姓,特別是窮苦百姓心目中的再生父母!!!
這樣的人——
還真有可能是殘害十三的罪魁禍首!
那場瘟疫便是章賀揚名之戰!
谷仁喃喃道:「那麼多醫術高超的醫署醫官都束手無策的瘟疫,偏偏章賀一人就搞定了,難說這場瘟疫不是他弄出來的……但是,真有人會這麼喪心病狂嗎?」
六弟道:「這個不好說。」
谷仁一時間陷入了漫長的沉默。
六弟繼續道:「其實如今想來——」
谷仁:「什麼?」
六弟:「那場瘟疫與其說是瘟疫倒不如說是一場蠱惑,因為百姓根本不是生病了,他們是中了蠱!醫署醫官全部走錯了方向,用治病的辦法去解蠱,自然不可能奏效!再者,大哥,你相信世上有什麼病是只盯著窮困低賤的平民百姓嗎?」
谷仁眼底泛起了絲絲波瀾。
他越想越覺得此事不是沒可能。
谷仁低聲呵斥自家六弟:「慎言!怎麼什麼話都敢說出口?此事可不興亂說!」
更加不可能承認!
一旦承認真有這麼一種病,無異於承認平民百姓身體流的血是低賤的,跟那些世家高門出生的人不一樣。即便有平民百姓靠著幾代人奮鬥成了寒門庶族,但骨子裡流的血怎麼改?
指望跟高門聯姻改變血統?
這話實在是荒唐!
六弟很少見到谷仁動怒。
被他這麼呵斥,也訕訕住了嘴。
谷仁揉著酸脹的眉心。
「六弟,既然已經知道十三問題出在哪裡,便照著這個方向去做,總得試一試才行。至於章賀——不是他幹的還好,倘若真是他,呵呵!便要讓他身敗名裂!」
谷仁跟章賀本來就存在利益之爭。
只是先前礙於章賀名聲太好,谷仁也不敢跟他正面相抗,生怕激起民憤、反噬己身。如今有了把柄,反而算是「因禍得福」了。
六弟歎息一聲。
他精通小兒婦人病症,但對蠱蟲沒什麼研究,如今也只能試一試沈郎主說的法子。
可這麼一來,自家欠了人家大人情啊。
谷仁也知這點。
不過,他已經知道怎麼還了。
夜黑風高。
一道黑影沒驚動任何人溜回主帳。看著營帳擺設沒人動過,公西仇心下舒了口氣。
他抬手準備脫下鎧甲,再讓人打一盆乾淨的水進來洗漱,神色陡然一淩!
「誰!滾出來!」
他低聲沖著陰影呵斥。
下一瞬,原先空無一人的陰影浮現出一道類似人的影子,又從影子變成熟悉的人。
厭惡爬上公西仇的臉:「怎麼是你?」
來人神色陰仄仄的:「大晚上的,少將軍不留在帳內,出去作甚?私下通敵可是大罪!」
公西仇撇嘴。
「通敵?你有人證物證?」
他真是太討厭這位彘王幕僚了。
說話的聲音就跟毒蛇吞吐蛇信一樣,給人黏膩又陰毒的感覺。關鍵是他還陰魂不散的,莫名其妙現身於此,公西仇生出了殺意。
彘王幕僚道:「在下便是人證。」
公西仇一聽露出一抹譏嘲,做了個請的手勢:「行!煩請人證您親自去一趟,跟我義父說我通敵。車裂、淩遲還是腰斬,我公西仇都等著你!若無其他事情,暫不奉陪!」
說罷準備脫衣睡覺。
彘王幕僚看著他,眸色深沉。
「公西仇!」
「在呢。」
公西仇背對著他整理散亂的軍務文書。
彘王幕僚問:「你可知我本家姓什麼?」
公西仇笑嘻嘻地陰陽怪氣:「先生姓甚幹我何事?阿貓阿狗阿豬阿牛都行,反——」
他話未說完便被彘王幕僚打斷。
「在下,本家姓‘公西’。」
公西仇臉上的笑直接僵硬住了。
彘王幕僚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的反應,嗤笑道:「怎麼,公西少將軍為何露出這副表情?」
公西仇臉上浮現慍怒之色。
「你猜我現在想做什麼?」
彘王幕僚絲毫不懼地與他視線相對。
公西仇:「我想擰斷你的頭!」
這人實在是可恨至極!
別看他私下在沈棠面前笑呵呵、一派樂天的模樣,似乎對任何事情都不甚在意,但唯獨一件事情是他的軟肋、逆鱗!
他不允許有人拿他亡族開玩笑!
彘王幕僚卻不在意。
發問:「你想看證據嗎?」
公西仇:「……」
他一時不敢應了。
除了他們一族的族人,很少有人知道族人身上都帶著一個標記,也是他們身份證明。
幕僚使者見公西仇不吭聲,冷笑一聲,抬手解開腰間腰束,慢條斯理地脫下上衣,側身露出肩胛骨。稍稍催動丹府文氣,不一會兒,一道圖案複雜的團型紋路慢慢浮現。
公西仇:「……」
幕僚使者將垂落肩膀的衣襟提了回去。
問道:「如此便信了?」
公西仇:「……」
彘王幕僚使者道:「算了,不信也罷。」
公西仇卻道:「族中無人減少。」
「什麼?」
「每一具族人屍骨都是我收殮的,沒有少一個人,族譜也在我手上,你是誰?」
他們一族說小不小,說大不大。
算上他也就兩百六十五口人。
他是一具屍體一具屍體核對著劃去名字,整整一天一夜,連被丟進陶甕中煮得骨肉分離的屍體也沒落下——除了他,再無活人。
眼前這人又是誰?
「哦,你說族譜上面的名字啊?名字我自己劃去了,離開族地的那天劃掉的。」彘王幕僚神色淡漠,仿佛陳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公西仇看著他的臉,幹了一件見到幕僚使者那天就很想幹的事情,給了他一拳頭。
結果——
拳頭從人家身體穿過。
竟然打了個空!
幕僚使者看公西仇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傻子,他能不知道公西仇對自己產生殺意?
明知道還不留後手,他又不傻。
公西仇:「你究竟是誰?」
幕僚使者道:「你不會自己翻族譜?」
公西仇:「……那為何助紂為虐?」
幕僚使者冷嘲。
「你有資格問這話?認賊作父的東西!」
公西仇被激怒得眼睛都紅了。
要不是打不到人,他非得將這人活生生撕裂成兩半不可!公西仇咬牙:「我這麼做,自然有這麼做的道理!再者,他也只是旁人手中的一把刀,我要的是罪魁禍首的命!」
幕僚使者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你這是什麼意思?」
幕僚使者不回答。
公西仇倏忽想起了什麼。
「你就沒有想過給族人復仇?」
幕僚使者沒正面回答:「回去查查族譜吧,查了,你就不會問這種愚蠢的問題。我這次過來也不是抓你有沒有‘通敵’,是來告訴你,孝城那頭可能要撤兵了……」
公西仇蹙眉:「撤兵?為何這麼突然?」
幕僚使者霍地露出古怪譏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國璽已落入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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