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油爆香菇 -【退下,讓朕來】《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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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9 12:53 A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2-1-29 01:11 AM 編輯

一百五十一:行動(九)

    卻說另一處。

    楊都尉看著一眾犯懶的士兵又氣又惱。

    因為心裡窩著火,下手不免重了些,一鞭子甩得驚天響,但比鞭子聲更響的是那名小兵的慘叫。淒厲刺耳的叫聲聽得眾人頭皮微麻,撇過頭不敢去看那名面色煞白,仿佛去了半條命的倒楣鬼,生出幾分兔死狐悲之感。

    這裡半數都是楊都尉帶出來的。

    他們平日也很敬佩這位不太多話、埋頭辦事的上司,也知道他遇見事情脾氣會變得暴躁,但萬萬沒想到會這麼暴躁。他們哪裡是不想走啊?實在是沒力氣走不動、推不動了。

    連那名提出繞路建議的斥候也看得脖頸微涼,他此時才意識到自己提了一個餿主意。

    選擇繞路,本想節省時間。

    誰料山路會泥濘成這樣……

    士兵體力消耗速度不是一般大。

    最後還是翟歡看不下去這場鬧劇,主動上前安撫楊都尉,給出的理由也正當——倘若士兵耗盡體力,碰上不知哪兒殺出來的敵人,他們還有禦敵、自保的力氣嗎?

    楊都尉的臉瞬間黑了下來。

    翟歡擔心的事情他何嘗不知道?

    本以為繞道能加快步伐,誰知反而陷入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他有心掉頭回去,但這樣一來只會浪費更多時間。若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士兵體力明顯堅持不了多久。

    真真是愁煞人也!

    「在下來孝城不久,不止一次聽人提及都尉大名,人人都說您練兵有素、愛兵如子,私下仰慕多時,也知都尉是恪盡職守才會急躁,換任何一人來也無法做得比您周全。只是——趕路重要,士兵身體也重要,不能給敵人可乘之機,還請楊都尉三思。」

    翟歡慣會揣摩人心,見楊都尉眼神不似先前堅定,便趁熱打鐵,給他戴上幾頂高帽子。

    好聽的軟話誰不想聽呢?

    楊都尉繃著兩頰的肉不張口,但臉色的確肉眼可見地陰轉晴,火氣小了幾分。

    「也是,先生說得有道理。」

    他心裡也清楚文士的嘴是騙人的鬼,恭維人的話十句有一句真就不錯了,有些好話聽聽就好,不能當真。可翟歡這話也給了他臺階,順勢揮手下令全軍休息一刻鐘。

    眾兵卒如蒙大赦,紛紛找了塊陰涼地坐著,或喝水或吃乾糧,抓緊時間補充體力。

    「苦也,這段路還不知要走多久。」

    他坐著捶打兩條堅硬如石的小腿。

    「唉,誰知呢?你瞧,我這上衣能擰兩斤水下來。」為涼快,士兵將上衣脫下露出個膀子。

    「少說兩句,被都尉聽到焉有命在?」

    此話一出,附近幾個士兵心有戚戚,紛紛選擇噤聲。嘴巴是閉上了,但心裡有沒有暴躁罵娘就不得而知。所有人都耷拉著腦袋,唯獨一人伸長脖子到處亂看。

    不消說,此人就是翟樂。

    翟歡給他使了幾次眼色都不好使。

    這位堂弟一向皮實好動。

    「你又作甚?」

    翟樂笑道:「自然是看販棗賣酒的何時來,酒囊酒水都喝光了,早知如此便問沈兄多打幾壇,何至於現在被酒蟲勾得心癢癢。」

    翟歡眼皮顫得厲害。

    教訓道:「你這酒癮越發大了……」

    還未正式加冠便朝著酒蒙子發展。

    以後如何是好?

    「嘿嘿,那不是因為一醉解千愁嘛。」

    翟樂也不是真的想喝酒,單純覺得小說照進現實很有意思,只是他心心念念的「販棗賣酒的梁山好漢」並未出現。一刻鐘過去,士兵再不情願也不敢賴在地上。

    楊都尉愛吃素,但他手裡的鞭子不吃素。

    奈何屋漏又遭連夜雨——

    禍不單行。

    眾人再度上路,僅過了一刻鐘,天幕飄起綿密小雨。隨著雨勢增大,這段小路越發不好走,長長的隊伍似一條慢慢蠕動爬行的蝸牛,好半晌才挪動一段。汗水夾雜著雨水,讓楊都尉的心情直接跌穿了下限。

    車軲轆碾過水坑濺起大片黃泥巴水。

    翟樂抹了一把掛在眼瞼上的雨水,也跟著感慨:「真是苦也,怕是要困在此處。」

    假想中的敵人沒出來,自己先把自己搞得這般狼狽也是少見。正說著,不遠處一名推車的士兵手滑,腳下沒站穩,還未爬上水坑的車軲轆順著慣性,下來碾了他的腳。

    連人帶車滾進路邊草叢。

    楊都尉聽到動靜禦馬過來查看情況。

    因為推車傾斜,車上裝著的兩大箱箱子也滾了下來,封條早被雨水打濕,滾出一錠錠白銀來。楊都尉火氣瞬間直沖大腦,想也不想落下兩三道鞭子,打得那名士兵抱頭亂滾。

    翟歡:「……」

    猜測是一回事,但猜測被證實又是另一回事,這支稅銀隊伍居然真是真的!

    楊都尉迅速命人收拾殘局。

    翟歡二人也當自己沒看到這一幕。

    隊伍繼續上路,只是比之前更慢了。

    倏地,翟樂精神一震。

    「阿兄、阿兄,有笛聲!」

    雨幕連接天地,耳邊唯餘雨水拍打萬物的淅淅瀝瀝聲,聽多了只覺得枯燥乏味。偏生這個時候,聽到了一點兒不同尋常的聲音。

    清遠悠揚,飄零流轉。

    笛聲中帶著無盡的活潑與熱情,再一細品,又似那傳說中的山鬼引頸高歌,美妙無雙。

    翟歡耳力不如他,初時並未聽見。

    但隨著聲源逐漸靠近,天地一色的雨幕裡走出人的影子,楊都尉繃緊了神經,暗暗擔心是賊人來了。收下屬官提著刀,拍馬上前,近前了才知是一老一少並一頭老牛。

    他來勢洶洶,嚇到了這一老一少。

    剛剛還悠揚的笛聲戛然而止。

    「停下!爾等何人?」

    牛背上的牧童怕得縮脖子。

    老者也好不到哪裡去,但仍壯著膽子回稟。

    原來他們是一對相依為命的爺孫,孫兒白日在附近放牛,老者看天色有異樣,擔心孫兒安全,特地過來給孫兒送蓑衣斗笠。雨勢變化太快,加之天色將暗,於是同行歸家。

    這番說詞沒什麼問題,這對爺孫一看就知道是窮鄉僻壤最普通的普通人,屬官盤問了兩句便道:「前方有兵爺辦正事,你們速速離去,莫要擋道,無辜丟了小命。」

    老者張了張口,有苦說不出。

    這個要求屬實無禮。

    他們爺孫回家的路就是這一條。

    如何「速速離去」?

    又何來擋道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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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9 01:09 AM

本帖最後由 Salicaceae 於 2022-1-29 01:11 AM 編輯

一百五十二:行動(十)

    「怎麼回事,還未處理好嗎?」

    屬官耗費的時間有點久。

    楊都尉本就不多的耐心耗盡。馬蹄踩著水坑,濺起泥巴色水花。他禦馬上前,一襲猙獰獸頭甲胄,居高臨下看著佝僂著脊背的老者,帶給後者莫大壓迫,嚇得肩膀都在顫抖。

    「便是這兩個?」

    屬官如實回答。

    楊都尉淡淡掃過滿臉滄桑的老者以及乾癟削瘦的牧童。爺孫二人臉上帶著常年勞作暴曬後的曬傷瘢痕,手指生過凍瘡。老者頭戴缺角的破斗笠,牧童披著寬大的老舊蓑衣。

    橫看豎看都是這個世道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根本不是他擔心的賊人,楊都尉繃緊的神經稍稍放鬆,但心頭窩著的火氣還未撒乾淨:「你倆這時辰不歸家,在山上亂竄什麼?」

    老者動了動唇,狼狽又冤枉地道:「兵爺明鑒啊,非是我等不肯回家,實在是……」

    他看看楊都尉他們來的方向,欲言又止,止又欲言,雖未開口,但渾濁的雙眸已經將滄桑和為難說了個乾淨。楊都尉心頭火氣,冷哼道:「你這老貨是控訴我等攔了你的道?」

    老者誠惶誠恐地道:「不敢不敢。」

    他被楊都尉的話嚇得面無人色。

    牛背上的牧童緊咬下唇,低頭縮肩,看著可憐又無助,楊都尉也不想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為難一對老弱爺孫。他拿著鞭子的手往路邊一指:「你們從那邊過,別耽誤我等正事。」

    老者聞言,如蒙大赦,點頭哈腰連連感謝楊都尉,嘴上還不忘說著恭維的吉祥話。大概是覺得自己說還不夠分量,拽了拽孫子的破褲腿示意孫兒也感激楊都尉的大人大量。

    牧童期期艾艾說不完半句話。

    楊都尉暗道晦氣,竟還是個結巴。

    「行了行了,滾一邊兒去!」

    老者一邊點著頭一邊費勁兒將不怎麼聽話的老牛往路邊拽,讓出大路。稅銀隊伍繼續如蝸牛一般緩慢爬行,老牛也馱著牧童,在老者的牽動下慢慢往前走,直到——

    「這位老丈,且等等!」

    翟樂笑著上前喊住老者。

    老者耳朵似乎不太好,慢了一拍才回過神,衝著他拱拱手:「兵爺好,有何吩咐?」

    翟樂問:「老丈家中可有販棗?」

    老者啞然,雖萬分不解,嘴上仍恭敬地回答:「家中不曾販棗,但屋後栽了兩株樹,一株是橘子樹,另一株還是橘子樹。兵爺若不嫌棄,且在此地不要走,這就去給您帶來。」

    翟樂喊住老者可不是為了吃橘子。但老者這般熱情,倒是讓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給你家孫兒吃吧。」

    老者討好翟樂,看了眼孫子,歎道:「他吃兩個得了,咱這些人本也不配。兵爺若要吃,剩下的都給兵爺送來。家裡還曬了不少橘子皮乾,橘子皮泡點水讓喝喝,挺有滋味。」

    翟樂見老者很認真,急忙阻攔。

    老者便狐疑地看著翟樂,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道:「兵爺攔住我等,不是為了吃橘子……是為了吃棗子?但家中並無棗樹,唉——要不您再往前走,或有人家栽種棗樹。」

    翟樂:「……」

    看著這一幕的翟歡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

    翟樂臉皮薄,聽到這笑聲,尷尬地紅了一整張臉,又氣又惱地回頭道:「阿兄,不許笑!」

    翟歡很沒誠意地道:「是是是,不笑不笑。」

    翟樂見他真不笑,這才轉頭再問老者。

    「那老丈家中可有釀酒?」

    作為《水滸傳》的忠實書粉,小說照進現實是多麼難得的經歷。稅銀對標生辰綱,楊都尉跟好漢青面獸楊志一個姓,生辰綱在黃泥崗被劫,他們現在也上了差不多的山道。

    這會兒,迎面走來一老一少倆爺孫。

    倒不是說翟樂懷疑這對爺孫是歹人偽裝,若真是偽裝,自家堂兄怎會看不出來呢?

    他只是想集齊偶像同款元素。

    但凡老人家裡有販棗賣酒的營生,僅需其一,他也心滿意足了。只可惜他的小心思無人瞭解,阿兄居然還嘲笑他。而老者看著眼前這個生得俊俏、穿得富貴,但腦子有點病的後生,緩緩道:「家中沒賣酒,但我兒在時,他愛酒,一次能喝三大壇。」

    翟樂遺憾地癟了癟嘴。

    老者又問:「兵爺可還有其他吩咐?」

    翟樂掩蓋失落之色,神色溫和地叮囑:「沒了沒了,老丈且去,山路濕滑,注意安全。」

    老者謝道:「謝兵爺關心。」

    說完牽著老牛繼續上路,他不敢離稅銀隊伍太近,但也不敢離山道太遠,生怕夜色黑下來會迷路。稅銀隊伍向前,這對爺孫向後,二者相向而行,足足過了小半刻鐘才分離。

    翟歡看著遠處爺孫離去的背影,微蹙眉。

    過了會兒,他跟楊都尉借了一員斥候。

    楊都尉不太滿意:「作甚?」

    翟歡道:「跟著那對爺孫看看。」

    楊都尉哼道:「一個白髮老貨、一個黃毛小童,你是擔心他們是歹人的前哨?」

    若真懷疑是前哨,抓來殺了就行了。

    何必派遣斥候去跟蹤查探?

    翟歡並未明說,只是淡聲說了句:「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對爺孫若真是無辜,只是巧合出現,便不用打攪他們,壞了都尉的好名聲。若他們真有問題,抓人豈不打草驚蛇?」

    楊都尉說不過這些文士。

    一句話正反他們都有說辭。

    因為雨勢影響,稅銀隊伍想走快也走不了,楊都尉謹慎起見也採納了翟歡的建議。

    翟樂私下問堂兄:「那對爺孫……」

    翟歡知道他要問什麼,輕聲道:「……不敢確定是不是他們,方才用文士之道探查過……」

    翟樂神色一淩:「出現了什麼?」

    他知道自家堂兄文士之道。

    【八日卦】

    每隔八天能起一卦。

    看似非常逆天的文士之道也有不少限制,例如翟歡無法指定起卦物件,只顯示卦象,消耗的文氣還不小。種種限制,翟歡一般很少會使用它,這次也是出於謹慎才用了一次。

    他道:「水雷屯,起始維艱。」

    翟樂一掃眉宇間的輕鬆,轉而被凝重取代:「屯卦,下下……震為雷,坎為雨,雷雨交加,險象叢生,不是什麼好兆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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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9 01:12 AM

一百五十三:行動(十一)

    翟歡兄弟正為卦象而擔心,罪魁禍首已經走出足夠遠的距離。老者抬手勾起斗笠帽檐,微微偏首,用餘光看向身後早已不見隊尾的稅銀隊伍,蒼老憔悴的臉上浮現幾分與年紀不相符的青春活力,他道:「沒想到笑芳也在。」

    倘若翟樂此時還在也會感覺驚異。

    他遊歷孝城,交情好到能互通表字的人並不多,這位僅有一面之緣的老者如何知道是他?

    牧童手指轉著根簡陋粗糙的竹笛。

    語氣老成:「始料未及,好事多妨。」

    老者笑著問:「出了笑芳和翟歡這兩個‘意料之外’,計畫還要不要按照既定執行?」

    牧童反問:「不然呢?呵,一個翟笑芳,一個翟悅文,這倆還嫩。沈小郎君,不足為懼。」

    老者見牧童這般自信,聳了聳肩。

    「有一事,我不太明白。」

    牧童冷著稚嫩嗓音:「你問。」

    老者疑惑地皺著眉頭道:「明明你也才二十四五,那個翟歡也已弱冠,就算比你小,姑且算他二十一二吧,為什麼你說話總是老氣橫秋的。好似比翟歡大了兩三輪?」

    「那沈小郎君為什麼喜歡占翟笑芳的便宜?你口中那位‘在時愛酒,依次能喝三大壇’的‘兒’是誰?你為什麼,我便是為什麼。」牧童這一反問,登時將老者給問住了。

    能是為什麼?

    自然是為了給人當爸爸的快樂啊,男人也好,女人也罷,都有一顆當爸爸的心。

    老者正笑著,神色倏地一滯。

    眨眼又恢復成了和藹慈祥的老爺爺狀態,牧童不用暗示便明白過來,舉起手中把玩的竹笛,吹奏起來。礙於樂器材質,笛聲算不上上佳,但從中也能看得出演奏者的功底。

    一爺一孫並一牛,悠閒地回了村。

    這是一處位於深山的廢棄村落。

    其他房屋久無人住,不是被蟲蟻啃噬腐朽坍塌,便是毀於地滑,整個村落清清冷冷,不見人煙。唯獨村頭那棟老屋子還算完整,屋後栽著兩株無人照料、野蠻生長的橘子樹。

    老者牽著老牛推開吱呀作響的老門。

    跟蹤尾隨的斥候盯了一會兒,見老屋子破敗殘窗亮起一點點微光,半刻鐘後煙囪升起嫋嫋青煙,終於放心的轉身離開。屋內,立在窗前觀察外邊的老者衝牧童點了點頭。

    牧童道:「應該是翟歡。」

    翟樂根本沒看穿他的偽裝,那位楊都尉則生性遲疑、才能平庸,骨子裡還帶著高高在上的驕傲,蔑視普通人,根本不會將兩個一看就沒什麼威脅的爺孫看得這般重要。

    更遑論說派斥候尾隨跟蹤。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個翟歡生了疑。

    「翟歡?他既然生疑,為何當時不攔著?」

    老者心下生出三分慶倖。

    他們這兩日還真就住在這裡,後院也的確有兩株橘子樹。村落原先有三十多戶,人氣還行。只是世道艱難,青壯不是被強征成兵丁,便是生活不下去,無奈外出圖謀發展。

    剩下的老人小孩兒,熬著等死,幾經輾轉,最後逐漸變成一座再常見不過的無人村。

    「自然是因為敵人鬆懈了才容易露出馬腳。與其打草驚蛇,倒不如靜觀其變。」牧童倒是將翟歡的行為琢磨得透透的,淡聲道,「他沒看穿我的偽裝,拿捏不定我倆身份,是無辜路人、賊人前哨還是乾脆就是賊人……」

    二人舊柴生火燒水,簡單用了點乾糧。

    神色瞧不出半點兒急色。

    除了屋外大雨不在計畫之內,其他細節都未脫離牧童和褚曜的計畫,包括那場地滑。

    牧童看著冷靜,實則內心也捏一把汗。

    要是楊都尉選擇清理泥土碎石,假稅銀的機率直線飆升,他們只能想法子靠近試探一下真假。若是真,武力強攻畢竟過了這段官道再想攔截就不容易了,還容易被策應稅銀的隊伍包餃子;若假,他們便白忙活一場,打到回府,洗洗睡覺。

    要是選擇繞道,那真是正中下懷。

    這段坑坑窪窪的泥巴路不僅濕滑難行,還非常狹窄,若要通過,稅銀隊伍只能拉得老長老長,一旦發生敵襲,首尾不能兼顧。即便有實力強大的武者坐鎮也很難擺開陣勢。

    優勢蕩然無存。

    最重要的,還能極大消耗士兵體力。

    嘿嘿,天亮之前別想離開。

    恰逢大雨,難度又提升了一個檔次。

    想到褚無晦帶共叔武幹的事兒,牧童便非常期待楊都尉費勁千辛萬苦走了一半,結果發現山道又有一場地滑會是啥表情。

    那必定是一張暴躁又猙獰的臉。

    Emmm……

    結果也不出牧童所料。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雨勢還沒有停歇的意思,楊都尉收到前方斥候傳回來的情報,臉色宛若脫韁野馬朝著黑色狂奔,鐵青已經不足以形容他此時的國字臉。

    此時,另一名斥候也騎著馬趕回來。

    回稟那對放牛爺孫的情況。

    這可撞上槍口了。

    楊都尉內心憋著股無處撒的大火,這會兒看什麼都不順眼,特別是瞎出主意的翟歡,學了點兒本事就出來賣弄。隨便路過個行人都要懷疑,他是狐狸轉世嗎,這麼多疑?

    唯一慶倖的是,地滑不嚴重可以清理。

    楊都尉看著手下屬官詢問要不要清理的時候,他險些咆哮:「不清理難道繞道嗎?」

    繞哪裡去?

    還是費勁兒掉頭?

    屬官被訓斥了一頓,神情怏怏。

    清理地滑雖未耗費多久功夫,但稅銀隊伍卻被迫停下。士兵起初還慶倖能歇一會兒喘口氣,可他們很快就發現太天真。冰冷雨水落在士兵肌膚上,澆涼由大量運動帶來的,由內而外散發的熱氣。涼風一吹,肌膚顫慄,激發雞皮疙瘩,四肢冰涼僵硬。

    這段泥巴路白天都不好走,更何況入夜。

    楊都尉無奈,只能尋了個相對開闊平整的地方命令全軍就地休整,士兵們如蒙大赦,紛紛鑽入稅銀車輛下躲雨。有武膽的還好,還能運轉武膽,以武氣抵禦秋日入骨寒涼。

    沒有武膽的只能硬抗,或者靠著發抖、聚眾等物理手段取暖。這大半日下來,比之前幾天加起來都要累。不多時便能聽到一些角落傳來此起彼伏的如雷鼾聲。

    翟歡心頭越發感覺不妙。

    即便那對爺孫沒嫌疑,但文士之道起卦出現的「屯卦」卻是實打實的下下卦,麻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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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9 01:16 AM

一百五十四:行動(十二)

    「阿兄,這可怎生是好?」

    翟樂聽著傳入耳畔的鼾聲,心煩氣躁。

    若是敵人這時候打過來,這些人有幾個能立刻進入迎敵狀態?一個個等著束手就擒、坐以待斃?有心提醒,但看楊都尉對他們兄弟的排斥態度,多半管了還被詬病。

    翟歡眼瞼都不掀一下,道:「盡人事。」

    言外之意,剩下的只能「聽天命」了。

    見翟樂悶悶不樂,翟歡好聲寬慰堂弟:「歹人這個時候都未出現,或許是卦象錯了……」

    當然,這話連他自己都無法說服。

    暗中敵人絕對打著如意算盤。

    或許從那場地滑開始,他們便中計了。

    翟歡闔下眼瞼,沉思。不否認那名斥候經驗老道,竭盡全力搜集情報,但斥候經驗再多,碰上經驗老辣的獵人還是可能踩中陷進。陷入如今被動局面,大傢伙兒都有責任。

    他問:「楊都尉可有安排巡邏警戒的?」

    翟樂道:「有。」

    在外行軍夜宿,哪怕不為提防敵人,也得提防野外的豺狼虎豹,守夜巡邏的人肯定會安排。至於能起到多大作用,這就不知道了。

    翟歡:「坐下歇歇養神吧,後半夜……」

    他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出了這段泥巴山道,便是相對寬闊平穩的官道主道,行軍速度可以提升不少,歹人若想攔截就不容易了。最大的可能是趁著下半夜,一眾士兵都陷入夢鄉的時候出手偷襲……

    翟歡雖然自信能全身而退,但碰到勁敵不打一場分勝負不是他的作風,打還是要打的。

    翟樂點點頭。

    他沒去別的地方,逕自在翟歡身邊坐下,閉目養神,方便應對突發狀況。耳邊是逐漸減小的淅淅瀝瀝的雨聲,陰雲散開,消失半個晚上的皎潔玉輪終於捨得露出半張羞怯嬌顏,被雨聲覆蓋的蟲兒鳴叫逐漸喧鬧起來。

    兄弟二人還能靜下心,但楊都尉不同。

    心裡憋著的火氣讓他睡意全無。

    無所事事,他提著一把雪白鋥亮的大刀巡邏四周,屬官殷勤諂媚道:「都尉,巡邏警戒的事兒交給下面的人,您先烤烤火。」

    大雨雖停,但空氣中的潮濕和陰冷卻鍥而不捨地往肌膚鑽,半乾未乾的雨水混雜著汗水,打濕盔甲內內裳,仿佛有萬千螞蟻在肌膚上爬動,讓人極其不舒服。

    楊都尉聽了沒拒絕:「嗯。」

    坐下烤火,渾身舒坦不少。

    他問手下屬官:「那對兄弟呢?」

    屬官知道上司不喜翟歡兄弟,指著一眾士兵的方向,跟著不屑地撇嘴:「在那兒睡著。」

    楊都尉聞言,嫌棄陡增。

    屬官沒說清楚,他便下意識以為二人睡在一眾士兵中間,此為「膽小怕事」、「貪生怕死」。翟歡就罷了,翟樂一個年紀輕輕的武膽武者也這般惜命,毫無男兒不畏生死的血氣。

    再者——

    夜間夜宿野外,居然還能心大睡著?

    楊都尉鄙夷地搖搖頭,不再關注。

    盔甲下的衣裳烤得差不多了,楊都尉還想提刀巡邏,又被屬官三言兩語勸下。

    他諂媚地道:「都尉是我等主心骨,夜巡之事何須您親力親為?唯有您養足了精神,一旦發生變故,才好率領我等痛擊敵人。」

    楊都尉聽了心裡熨貼得很。

    他最喜歡這個屬官了,因為惜才還幾番提攜重用。嗯,這個年輕人也沒辜負他的期盼,年輕聰明懂事還忠心。不似其他的人,一朝得勢便倡狂得忘了本或者飄上了天。

    楊都尉拍拍屬官的肩膀,欣慰不已。

    剛剛起身到一半又坐了回去。

    屬官早將這位上司脾氣摸得透透的,後者愛聽什麼話他就說什麼話,每次都能恰到好處。

    他道:「末將去看看夜巡情況。」

    「嗯,去吧,一有消息立刻回稟。」

    屬官領命,笑著退下。

    他抓了兩組偷懶的夜巡士兵,借著楊都尉的名頭狠狠敲打一番,在士兵誠惶誠恐的恭維求饒下,收了點兒好處,勉強答應幫忙遮掩。他一走遠,便有夜巡士兵啐白唾沫。

    「呸!什麼東西!」

    大家都是人,趕的都是一樣的路。

    他們就不困嗎?

    旁的人還能坐下來閉眼休息,他們只能拖著疲累一天的身體繼續執行任務。兩人一組,一共二十組,分別在各個不同方向巡邏站崗:「嘖,娘的,這一整天可累慘老子。」

    好不容易熬到了後半夜。

    仗著樹幹枝葉的遮掩,有一組士兵偷了會兒懶。一人讓搭檔幫忙放風,背過身,解開腰繩放了泡水,又掏出懷中被油紙包裹,雖未打濕但冒著些許酸氣的乾糧往嘴裡塞。

    「呸呸呸——娘的,酸了。」

    嘴上嫌棄嘴裡的怪味兒,但還是皺著眉頭將剩下的咽下肚子——雖然駐軍不缺軍餉,但也不是哪個士兵都能吃飽。有些人不止自己要吃,還得接濟家中老小,不敢浪費。

    另一人道:「熬過今夜就好了。」

    士兵用唾沫將乾糧濡濕,勉強咽下肚。

    他道:「瞧這天氣,明兒還得下雨。」

    另一人道:「這段路快走完了。」

    他一聽也是。

    想起這事兒又惱火,也不知道是誰選的這段路,走一回能斷送半條命。二人湊在一塊兒罵罵咧咧,抱怨軍餉發放不及時,抱怨,抱怨混了幾年也沒晉升,有個同村都爬到隊正,管著二十號人了……當然,這些話只敢私下說一說,不敢讓第三人聽到。

    不過——

    當真沒有第二人聽到嗎?

    黑夜之中,正有兩雙冰冷的眼睛默默注視著他們這個方向,正是褚曜、共叔武二人。

    不同於楊都尉手下一眾疲乏兵將,共叔武二人非常精神,來之前還小憩了一場,吃飽喝足。

    共叔武道:「先生,現在動手?」

    在他看來,現在時機正好。

    褚曜搖搖頭:「再等等。」

    共叔武:「還等?」

    再等天都要亮了。

    褚曜道:「嗯,等五郎他們,一起動手。」

    四人分成兩組行動,並無聯絡方式。

    故而,褚曜也不確定沈棠他們在哪裡。

    只能等沈棠那邊先動手,他這邊策應。

    一擊擊潰,不給敵人喘息之機。

    共叔武:「……」

    話是這麼說,但他怎麼覺得褚先生是不滿沈五郎被祈元良搶走了呢?

    他堂堂九等五大夫,沒受過這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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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29 01:17 AM

一百五十五:行動(十三)

    「私以為咱倆這個偽裝沒有必要了。」

    靠著祈不善那手居家旅行、殺人奪寶必備的偽裝手段,沈棠和他從「爺孫」變成了兩個五大三粗、形貌粗狂豪放,一看就不是啥好人的壯漢土匪,她覺得有掩耳盜鈴之嫌。

    祈善問她:「為何沒必要?」

    沈棠摸了摸臉上毛茸茸又稠密的絡腮鬍,刀疤臉上一閃而逝的愁色,唉聲歎氣道:「不是你的偽裝不好,只是我那柄劍一亮出來,除非笑芳是瞎子,不然不可能認不出來。」

    誰能想到郡守會請他們兩個呢?

    祈善道:「你擔心他們兄弟倆會洩密?」

    沈棠搖搖頭:「倒不是擔心這。這世上最牢不可分的關係需要‘利益’為樞紐。翟歡兄弟既不是郡守的下屬,又無需聽命於他、受其差遣,將我們幾個上報上去能換來多少好處?我只是愁,我本來就欠笑芳一筆巨財,再欠一份人情就真負債累累……」

    祈善微微眯眼,下一句盡顯狠人本色:「沈小郎君愁這個?這事兒不難解決,全殺了。」

    沈棠:「……」

    殺了翟歡兄弟,寫給翟樂的欠條也不用還了,也不會欠人情,祈不善是這個邏輯吧?

    翟樂死不瞑目啊。

    她扯扯嘴角:「不至於斯。」

    要是小夥伴翟樂知道自己因為這種理由對他下殺手,她以後別想交到朋友了,祈不善盡出餿主意。沈棠遲疑了一會兒,道:「算了,笑芳交給半步吧……我對付那個都尉。」

    祈善道:「十等左庶長,你行嗎?」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四寶郡的大致情況他都摸得差不多,楊都尉是四寶郡駐軍武膽等級最高的武者——

    十等左庶長。

    是的,沒看錯,十等左庶長。

    比共叔武的九等五大夫還高一等。

    這人經歷也算豐富,年輕時曾隨軍征戰四方,跟現任郡守的座主有袍澤之情,一塊兒打過仗。只是行事優柔寡斷、性情暴躁、才能平庸,偏偏自視甚高,得罪不少袍澤。

    後因延誤戰機被那位座主懲戒,罰了軍棍、遭了貶斥,再加上得罪的人多就被調到四寶郡駐軍統兵。自從被調到四寶郡,他也鬱鬱不得志,修煉鬆懈又沒有太好天賦,還失去戰場立功機會,武運積累速度可想而知。

    他而立之年晉升九等五大夫,十五年過去才是十等左庶長……可以說是幾無寸進了。

    估摸著楊都尉內心最厭惡的人,那位座主可以高居榜首,其次便是當年打壓過他的政敵。

    雖說如此——

    但十等左庶長畢竟是十等左庶長。

    老將寶刀未老啊。

    己方就這麼點兒人。

    多少還是覺得有點虛。

    沈棠眉頭一跳:「你說我不行???」

    正欲發作,祈善將早已備好的酒囊取了出來,絕對是烈酒,還是泡著各種滋補藥的好藥酒,以自家沈小郎君沾個筷子都罪的酒量,保證這一酒囊烈酒下肚,罪上一整宿。

    沈棠:「……」

    祈不善真他娘是個狠人啊。

    沈棠接過酒囊。她原先跟褚曜一組,但被祈不善用「無晦狠不下心喂沈小郎君喝酒」為藉口,愣是調換了組別。呵呵,褚無晦捨不捨得她不知道,但祈不善是真的捨得!

    眼睛一閉,心一橫,仰頭咕咚咕咚。

    醇厚的酒液滑過喉嚨變得腥辣又刺激,滾燙的熱意瞬間沖向她兩頰,沈棠咚的一聲腦門撞樹上。秒醉,秒醒,耳邊聽到祈善道:「沈小郎君可還記得那一夥竊寶歹人?」

    沈棠水潤的眸子眯了眯。

    危險地道:「記得,在何處?」

    祈善指著前方遠處黑乎乎的大團陰影:「前方便是,我等查明消息,這夥賊人圖謀不軌,欲在此設兵,截殺共叔武身上‘珍寶’。在下冒死向沈郎告密,沈郎意欲何為?」

    他說一句,沈棠的臉色便黑一分。

    她咬緊了牙關,腮幫子的軟肉因為憤怒而繃緊:「此等無恥歹徒,殺光亦不為過!」

    祈善道:「倒也不需如此。」

    沈棠冷冷看他:「此話怎講?」

    祈善從容不迫地忽悠沈·醉鬼·棠:「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為首的那名十等左庶長伏誅,其餘殘兵敗將不足為懼,只作鳥獸散。善願為沈郎效犬馬之勞,助一臂之力。」

    沈棠做思忖狀:「准你與我殺敵!」

    祈善表面很狗腿,內心已經忍俊不禁。

    他倒不知沈小郎君醉後,竟有幾分坊市話本中梟雄猛將的派頭,說話一套一套。倘若他知道有個詞叫「中二病」,估計就懂了。

    夜黑風高,殺人之夜。

    翟樂正打坐運轉武膽調整狀態,看似閉目小憩,實則暗暗感知天地之氣,一側翟歡也是如此。幾乎是某一時刻,二人同時睜開雙眼。翟歡向後一躍,右手一揮,數丈高的黑白文氣翻卷著,在臨時營地邊緣拔地升起。

    翟樂左手化弓,右手化箭,弓弦瞬間滿月,朝著天空射出一支特殊的箭矢,升空之時發出極其刺耳的箭鳴之聲,傳遍整個營地。武氣化作的箭矢升至最高點,四散炸開。

    刺眼的白光乍一出現又轉瞬消失。

    這是哨箭!

    楊都尉猛地睜開雙眼,他正疑惑這支哨箭的源頭,強烈撞擊自營地邊緣傳來,引得地面搖晃,狂風席捲,剛剛驚醒的士兵還未來得及散去睡意就被吹得東倒西歪。

    僅一個照面,翟歡臉色驟變——他知來者不善,但沒想到來者能不善到這種程度!、

    那位有文心文士,底蘊絕不在他之下。

    兩面文氣城牆碰撞,他這一面先裂。

    不過,試探一招也爭取了時間,足夠翟樂射箭示警全營。殊不知,這一箭不僅示警了全營,還示警了另外一組敵人。

    共叔武精神一震。

    好傢伙——

    再拖一會兒他都要睡了!

    抖了抖全身筋骨,運轉武膽,

    黑色武氣自腳下向上蔓延,覆蓋全身。

    黑色虎頭兜鍪,頭頂一束紅纓,鎧甲皆以黑色「山」字甲片串聯而成。披膊護肩,雙腕戴虎頭紋護臂,胸背甲覆蓋整個上身,甲裙長至小腿,腰間正面戴著威風凜凜的虎頭護腰,腳踩黑色皂靴。

    手持一柄比身還長半個頭的偃月長柄刀!

    他滿心歡喜等待搭檔的文心言靈,結果——

    褚曜:「沉水入火,自取滅亡!」

    共叔武:「……」...<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30 03:00 PM

一百五十六:行動(十四)

    共叔武這會兒不在狀態。

    看似面無表情、殺氣騰騰,實則雙目呆滯、懷疑人生——他真的是逃亡了近半年,而不是蹲在深山老林幾十年?為什麼他突然看不懂時下的文士潮流了?上來就這麼野?

    雖說世上文武言靈千千萬萬,每個人的言靈習慣都不同,可謂是千人千面,但言靈發展了兩百年,無數前人通過自身的經歷和摸索,千錘百煉之後總結出切實可行的套路。

    這些經驗套路就是基礎必修課了。

    例如「文心文士基礎十則」之流,它們通俗翻譯一下就是——「文士必須掌握的XX條文心言靈」、「教你快速掌控你的文心/武膽」、「言靈,從入門到精通」、「修煉的訣竅」……

    各式心得,百花齊放,但萬變不離其宗。

    至少共叔武接觸過的文心文士,或以防守為主、或攻守兼備、或偏向進攻……但不管是哪一款,基本都是以武膽武者為作戰核心、自保為輔助,【明哲保身】一定要給!

    所以說——

    褚無晦,他的【明哲保身】呢???

    不給【明哲保身】,那【居安思危】、【曲突徙薪】這些有著防護作用的言靈也行啊!

    結果呢???

    褚先生一上來就是【沉水入火,自取滅亡】!文氣如兩道七八丈身長、龍鱗黑白的巨龍,交纏咆哮,視死如歸般往敵方大本營撞去,每片龍鱗都帶著令人心驚的陰森邪氣。

    「還有第二個?」

    翟歡眼皮狠狠顫了顫。

    僅憑那兩道文氣長龍的個頭和威勢,他便知道暗中那名文士也是難啃的硬骨頭,

    還不待他有動作,燃燒火焰般的墨色武氣正面殺上去。原是翟樂化出武鎧,四指將弓弦抓至滿月。一陣輕顫嗡鳴後,箭矢劃破長空。長龍連哀鳴都未發出,碎裂四散。

    翟樂詫異道:「這般脆弱?」

    翟歡見四散文氣如鵝毛大雪翩翩落下而非徹底消失,心下一緊:「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話音落下,以營地四周為界,升起一面微透明的黑白穹頂,無數類似文字的圖案盤旋其上。

    這面穹頂徹底合上至少需要三息功夫。

    翟歡正慶倖反應及時出手快,這大半「雪花」應該……這道念頭還未完全浮現,「雪花」觸碰到穹頂,漾開一圈圈水波漣漪,穿過穹頂屏障,毫無阻礙地繼續往下飄灑。

    翟歡:「……」

    兵卒們經過氣浪狂風的細卷,睡意早就飛了個乾淨,急急忙忙拿起武器,三五成群準備迎敵。他們倒是想列出軍陣,但並沒有施展的空間,臨時營地被稅銀車輛占滿。

    兵卒們集合到一塊兒尚且不容易,更遑論說擺開陣勢迎敵。楊都尉又氣又惱又恨,沒想到賊人居然這麼大膽,連他負責押送的稅銀隊伍都敢下手,當即施展武氣化作武鎧。

    提槍上馬,怒吼道:「不用慌!」

    此人聲如洪雷,傳遍整個營地角落,兵卒暫態有了主心骨,卻不知真正的危險已經逼近。

    「雪花」飄落肩頭、發頂、肌膚……

    一碰即化,鑽入人身。

    強烈的低落情緒穿過心靈罅隙,蔓延至四肢百骸,畏懼、怯懦、怕死、仿徨、狂躁……甚至有人在極度驚懼之下看到屍山血海、血親慘死。更有心性不足者,欲提刀自戕。

    營地徹底亂作一團。

    兵卒慌慌然如無頭蒼蠅。

    這一切就發生在幾息之間。

    共叔武:「……」

    突然感覺他是個假的武膽武者。

    但他畢竟作戰經驗豐富的戰場老手,內心思緒萬千卻丁點兒不影響手上的動作。長弓一射,射落衝他們而來的十數支箭矢。

    褚曜神情毫無波瀾:「位置暴露了。」

    共叔武:「……」

    突然不知該如何回應。

    剛才動靜那麼大,敵人沒發現他們的位置才叫有問題。他這會兒倒是想拍馬衝殺上去,只是——褚曜的行動讓他多少有點慌。

    褚曜似看出他內心一閃而逝的遲疑。

    「祝君——武運昌隆!」

    共叔武:「……」

    謝天謝地!

    事實證明,褚曜受的是正統文心文士教育。哪怕文心被廢多年,但扎實的基本功和深厚底蘊讓他出手毫無滯塞。帶給共叔武的言靈加持也不亞於他曾接觸的任何一個文士。

    除了知情者,誰會相信這麼一個出手果斷俐落、言靈手法自如的文士,曾有過一段極其漫長而晦暗的低谷人生,而今天是他闊別多年,第一次施展文心言靈?

    楊都尉手中化出一丈長的三刃刀。

    刀柄長七尺,手腕粗,重八十八斤!

    只見楊都尉將長刀重重摜地,刀柄末端沒入地上裂石三寸深,以其為中心向四面延伸蛛網狀裂紋。肉眼不可見的氣息四散激蕩,威嚴肅殺之氣隨之兜頭籠罩。

    士兵們打了個激靈。

    一部分人醒了,但仍有一部分士兵情緒泥低迷,面露恐懼,恨不得丟盔棄甲。若此時地上有裂縫,大概要排著隊將裂縫填滿了。

    楊都尉當即斬下一人頭顱。

    「退者,立斬!」

    他動了真格,這才勉強壓下騷動。

    不過,這點兒只是杯水車薪。

    兵卒們趕了一整天的路,繞道之後體力幾乎消耗乾淨,再加上惡劣的環境條件,不管是精神還是體力都沒有徹底恢復,能恢復五成都是樂觀估計。

    接連抵禦數道偷襲的翟歡:「……」

    他簡直要氣笑了。

    見過遲疑不定的人,但從未見過這麼墨蹟的。

    不知道戰場瞬息萬變,主將遲疑一瞬也會拉無數士兵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這個時候還猶豫什麼,管那些體力不濟、精神頹靡的兵卒做什麼?

    直接武氣化兵,組建抵禦敵人的防線啊!

    再不濟——

    化出武鎧讓兵卒上陣也行……

    翟歡這邊有種日了狗的心情,慶倖的是自家堂弟是個靠譜的,直接祭出了武膽虎符,只見沖天而起的墨色光柱,暴力衝開了還未完全落下的「雪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30 03:01 PM

一百五十七:行動(十五)

    善戰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

    其勢如彍弩,節如發機。

    這位楊都尉也不是初涉戰場的新兵蛋,但此番令人瞠目的表現也在側面證實了一點——他這些年的不得志也不是沒原因。

    幾名屬官圍了過來。

    或神情凝重,或緊張求救。

    其中有跟隨楊都尉多年的老兵,也有近兩年被提拔上來的新人屬官,實戰經驗沒幾次,參與最多的還是剿匪。那些匪徒,大半是活不下去不得不落草為寇,剩下的可能是附近郡縣流竄過來的歹徒,十有七八都是普通人。

    對付他們自然沒有多少難度。

    但,此番敵人一上場便是兩名不知實力底蘊的陌生文士,暗中還不知藏著多少人馬。他們連敵人的面都沒有看到,營地已經有四十多名兵卒提刀自戕,鮮血噴濺,灑滿木車。

    這一幕帶來的衝擊力可比那些沒有多少反抗能力的土匪大得多,那位慣會揣摩上司心情的屬官,此時就被嚇得慌了神。

    一時間都忘了他自己也是武膽武者。

    「都尉——」

    身側另一名屬官直接給了他肘擊。

    這麼大聲做什麼?

    生怕敵人不知道都尉在什麼方位?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楊都尉猛地醒過神,慢一兩拍才意識到自己行為不妥,正欲出手彌補,翟樂已經先他一步做了他本應該做的事情。那名一襲墨色甲胄的少年人沉穩果斷,絲毫不亂。

    恍惚間,還以為他才是主將。

    楊都尉內心並無任何不快,大敵當前,禦敵才是重中之重,私人恩怨完全可以放一邊。

    營地兵卒有一千。

    翟樂作為七等公大夫可以選擇化兵三百五,也能選擇化出同等數量的兵卒武鎧兵器。楊都尉乃十等左庶長,數量比他多,足有五百。他本來也想跟著照做,但被翟歡打斷。

    翟歡聲音以密語形式傳入耳畔。

    他道:「化兵!列陣!聚勢!」

    這已經算得上命令口吻了。

    楊都尉生性優柔寡斷,有選擇困難症,私下脾氣也不算好,耳根軟愛聽好話,但此人也不是完全沒有優點——他有一個優點就是會聽從命令且執行力極強,當即便照做。

    畢竟是十等左庶長,同樣是武氣沖月,楊都尉引出來的陣勢比翟樂大了不止一倍,氣浪以摧枯拉朽之勢,徹底沖散褚曜帶來的陰影。完全清醒過來的士兵看著躺在血泊中的袍澤屍體,不寒而慄。完全想不起來那股想自盡的衝動從何而來……

    隨著軍陣氣勢凝聚,欲殺敵而後快的強烈情緒穩穩佔據了上風,無形力量充盈四肢。

    但緊跟著又出現第三道武氣沖月之景。

    觀其氣息,僅比楊都尉弱上一線而已!

    翟歡多少有些心理準備,故面不改色。

    「仁能附眾,勇能果敢,嚴能立威。」

    將者五德,智、信、仁、勇、武。

    三道言靈文氣沒入楊都尉體內,這使得他本就渾厚強橫的氣息節節拔高。眨眼功夫,五百軍容整齊的武氣士兵落在營地四方。若細看,便會發現它們身上藤甲比平常狀態凝實,肉眼可見地精緻,武器更沉更鋒利。

    與此同時,褚曜也跟著發動「將者五德」,只是不同於翟歡僅有三道,他是五道齊發。

    瞬間拉平共叔武跟楊都尉的等級差距。

    共叔武內心幾乎要感動落淚。

    褚先生寶刀未老,出手堪稱模範示例。

    他率領武氣兵卒結陣衝殺向那塊臨時營地,雙方武氣兵卒持盾相撞,殺喊聲嘹亮震天。

    武氣兵卒,說白了就是武氣凝聚的傀儡士兵,本身並無自主作戰意識。實力受主將直接影響。主將氣勢勝它們勝,主將氣勢弱它們弱,甚至會無心戀戰,丟盔棄甲而逃。

    同樣的,它們如何進攻如何配合也需要人為操控,不然就會盲目向己方以外的敵人下手。

    混戰之中,高級武膽武者的破壞力是強大的。

    要麼雙方安心居於大後方操控武氣士兵,要麼將對將、兵對兵,防止高級武膽武者對普通士兵下手。楊都尉比誰都明白這道理,他幾乎不假思索交出了武氣兵卒的控制權。

    準備揪出暗地裡的對手。

    只要殺了敵方首腦……

    翟樂也是同樣的想法。

    只是讓二人萬萬沒想到的——

    敵方的首腦並非那名陌生的九等五大夫,而另有其人。幾乎無人反應過來,一道人影如一枚威力驚人的石彈衝殺向楊都尉,此人手中利刃在空中留下雪白光影,眨眼便從臨時營地邊緣殺向了在場實力最強者——

    楊都尉不慌不懼,橫刀騎於馬上,揮舞大刀劈出丈餘刀氣。只見刀鋒泛著淡黃微光,胯下戰馬似不堪重負地發出一聲嘶鳴。

    錚得一聲!

    兩件兵器狠狠撞擊到一塊兒,氣浪炸開,狂風沙暴吹得普通兵卒東倒西歪,本就混亂的營地越發沒有章法。護衛周身的屬官欲上前助陣,卻不防腳下冷不丁升起的黑白文氣。

    這道文氣死死纏繞戰馬四蹄,還絞得戰馬生疼,哀叫不止。他們只能看著殺過來的敵人不僅沒被刀氣砍成兩半,還穩穩踩上馬首,同時抬腳飛踹向楊都尉胸口護心鏡。

    那一腳也不知用了多大力道,竟將楊都尉直接踹下了馬背。一眾屬官這才看清來人模樣,一名身穿半舊裋褐,胸膛半敞、肌肉臌脹、身形魁梧的高壯絡腮鬍、刀疤臉大漢。

    此人還生得一身匪氣,褲腿高卷至膝蓋上側,露出兩條粗壯有力、肌肉硬實的小腿,屬於普通人看到了會忍不住生出主動遞上錢袋的主兒。唯一令人覺得違和的是——

    這名壯漢的武器既不是大錘、也不是大刀,更不是大斧頭,而是一柄修長漂亮的窄劍。

    劍身雪亮細長,造型朴拙無華,最出彩的便是它的劍柄,纏繞著九條形態各異的金龍,以剔透寶石為九龍雙眼,低調中散發著些許奢華,隱約還能聽到金玉之聲,龍吟虎嘯。

    壯漢出手一點兒不講武德。

    先是暴力踹人下馬,又是趁著幾個屬官被文氣所困,腳下重重發力踩斷馬首脖子。

    那匹可憐馬兒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烈短促哀嚎,馬身砸向地面揚起灰塵,壯漢則借力殺向楊都尉。誠然,壯漢出手過於意外,楊都尉猝不及防下吃了一個小虧。

    不過他也沒多狼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30 03:02 PM

一百五十八:行動(十六)

    楊都尉身在半空就調整好重心。只是壯漢那一腳力道強橫得驚人,不止讓楊都尉氣息翻湧,雙足還在地上留下兩道長痕,足足倒退丈餘才徹底穩住身形。

    剛站定,來敵不給絲毫喘息之機又殺到。

    楊都尉氣結,持刀奮起殺了回去。

    兵器交鋒,錚錚作響。

    翟樂為何沒殺過去幫忙?

    根源出在那柄劍。

    以文武之氣凝化兵器不是啥新鮮事兒,但那種風格的細長窄劍他只在一人身上看過——那就是他好一陣子沒見過的沈兄。

    翟樂:「……」

    一時間,他的內心有千言萬語。

    就在不久之前,頂多幾個時辰前,他還心心念念沈兄以及沈兄文氣化作的各色美酒。

    路過山道想起梁山眾好漢「販棗賣酒」,他便應景地響起沈兄,還笑道——若讓沈兄去「智取生辰綱」,言靈一出,沈兄都不用自費腰包買酒買棗,不比梁山好漢還要賺?

    他還暗下遺憾,沒正式跟沈兄道別。

    如今世道,未來天南地北,恐無再逢之期。誰知道、誰知道沈兄這麼不禁念叨!!!

    他們不僅再逢了,還是以這種形式……

    憑著那柄特殊的長劍,翟樂有九成把握這名殺氣騰騰的壯漢就是他認識的那位沈兄。至於為何模樣大變……嘿嘿,莫要忘了,沈兄身邊可是有一位偽裝無雙的祈元良文士!

    如此說來的話——

    剛剛出手的那名九等五大夫根本不是什麼陌生人,應該就是共叔武,兩名文心文士呢?

    其中一人必是祈元良先生。

    另一人又是誰?

    翟樂腦洞再大也沒往褚曜身上想。

    畢竟褚曜武膽被廢,落魄多年是公認的事實,哪怕使了特殊手段恢復,時間上也來不及。

    正想著,一道危險氣息殺到。

    定睛一看,竟是一名身穿黑色猙獰鎧甲的魁偉武者,武者手中化出一柄長刀,只取他面門而來。此人殺氣騰騰,若不打起十二萬分精神應對,有可能被對方斬於馬下!

    危機感讓翟樂不敢掉以輕心——即便他知道眼前這名僅露出半張方正下頜,氣勢逼人的武者是熟人——可是,呵呵,戰場之上只有敵人,熟人就會手下留情不殺你嗎?

    抱著這種天真幻想的人根本活不下來。

    翟樂雖年少,但經驗不少,心智心性都相當成熟。莫說眼前敵人只是有過幾面之緣,勉強只能算熟人的共叔武,即便是血肉至親,也要全力以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錚錚數聲。

    兵器正面交鋒數次。

    九等五大夫對七等公大夫,僅僅兩等的差距便是極難跨越的溝壑。共叔武明顯還有餘力,但翟樂每一下都要盡全力。虎口發麻,手掌發紅,胸口發悶,心下暗暗叫苦。

    武膽武者其實也有派別之分,翟樂本就不是擅長力量的武膽武者,他更傾向於速度和技巧,論持久也有所不及。仗著天賦經驗和技巧,若是同等實力的對手,他贏面居高。

    但在絕對力量面前,再多花哨的技巧都是沒用的,天賦這玩意兒也不能折現啊,經驗就更扯淡了——眼前的共叔武論經驗勝兩個他。一時間被壓著打,勉強保持不敗而已。

    他處境不好,翟歡怕是最著急的。

    沒有一絲絲遲疑:「三心二意。」

    整個隊伍除了他還有一名文職屬官也是文心文士,不過那名文士實力不濟,反應也慢,估計也沒處理過這種突如其來的大場面,又被暗中的祈善和褚曜輪流著干擾。

    因此,此人光是指揮調動普通士兵都手忙腳亂了,更別說分出多餘心力照看翟樂這邊。

    自家堂弟自己心疼啊。

    哪怕他知道文心文士一旦用了諸如「三心二意」這樣的分神多控言靈,文氣消耗速度會翻倍增加,也沒有旁的選擇。僅一個呼吸功夫,腳下湧上兩團如粘稠流水一般的文氣。

    一團為黑,一團為白。

    三人三心歸屬三方。

    一方以文心言靈策應翟樂,一方輔佐楊都尉,剩下一方指揮罩著翟樂武鎧的三百五十名兵卒。因為營地不大,千餘人根本擺不開陣勢。基本都是用武器正面近距離交戰。

    不對——

    翟歡很快發現敵方數量不太對勁。

    好似要印證他的猜測,漆黑密林間時不時射出幾十箭矢,連瞄準都沒有那種。戰場就這麼大,己方除了武氣兵卒就只有沈棠和共叔武,剩下的全都是敵人,還需要瞄準?

    每一支箭矢撞上文氣穹頂,都會激起陣陣漣漪波紋,之後與文氣相抵,消彌無形。

    看似徒勞,但細心觀察便會發現一輪箭矢過後,下一輪箭矢引起的漣漪會比上一輪大,文氣穹頂從原先的紋絲不動,逐漸有些晃動弧度。第九輪之後,穹頂出現一絲絲裂紋。

    第十輪——

    所有箭矢都盯准了那一道裂紋。

    哢嚓!

    一聲極其清脆的聲音傳入所有人耳中,頭頂那面籠罩整個臨時營地的文氣穹頂,應聲碎裂。文氣碎片在半空消彌飄散,剩下的箭矢再無阻擋!

    大部分箭矢都被兵卒中的二等上造或者末流公士擊落,但也有一部分狠狠洞穿普通兵卒。那些有武鎧護身的兵卒一時並無危險,但那些什麼都沒有的士兵可就慘了,慘叫過後再也起不來。

    隨著雙方交鋒,殺喊聲不降反升。

    每一刻都有兵卒被砍重要害,或脖頸或面門或手臂或大腿……拋下一地不知是誰的斷肢殘骸。不少武氣兵卒被砍中致命部位或者被兵器捅穿,碎了半個身體,便無聲消散。

    楊都尉餘光看到這一幕氣得目眥欲裂。

    武氣兵卒和活生生的兵卒能一樣嗎?

    前者陣亡了還能再凝聚召喚。

    只要武氣不枯,它們就沒有死亡一說。

    普通士兵卻是血肉之軀,命只有一條。

    他怒不可遏,叱駡道:「小賊,納命來!」

    沒有任何花裡胡哨的招式和多餘動作,奮起蓄力凝聚於刀身,整個人仿佛一團熊熊燃燒的金黃火焰,巨大的刀氣攜著無窮殺意劈向沈棠,似要將所有的恨意和殺意凝聚於此,劈開賊人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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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30 03:03 PM

一百五十九:行動(十七)

    看著在眼前急速放大的金黃火焰。

    沈棠冷臉持劍橫身,輕吐數字。

    「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

    此處戰局吸引戰場上數道目光。

    褚曜和祈善更是暗中捏緊拳頭,一瞬不瞬地盯著,不敢有絲毫的分神,等待最終結果。

    金黃火焰所過之處,腳下焦土一片,連周遭空氣都被燒得扭曲,映出楊都尉那張被憤怒殺意扭曲的臉和猩紅充血的雙眸。

    他一路帶著爆音,持刀劈向沈棠胸口。看似一擊必殺,仿若滔天巨浪吞噬一切,讓每個看到這一幕的人心生無力絕望。楊都尉甚至看到沈棠被一劈兩半,橫屍當場的未來。

    結果——

    錚!

    透明劍氣以一往無前之勢迎向金黃刀氣,細長雪亮的劍身穩穩擋住數倍於己的刀鋒。

    被從中劈開的刀氣掠過沈棠,在她身後地面拉出兩道數丈長、三尺深的溝壑,嫋嫋煙塵隨氣浪上升,看得人目瞪口呆。

    交鋒的一瞬,楊都尉臉色大變。

    這一擊不似砍在劍身,倒像是跟一座無可撼動的山嶽相撞。他似斷了線的風箏,被反彈的巨力打飛出去數丈遠。路徑之上的兵卒也被一一撞飛,咚咚落地,嘔出大口的汙血。

    參戰的幾位文心文士有先見之明,幾乎是第一時間開啟了防護手段,保護脆弱的耳朵。

    其他人就沒這麼好運了。

    交鋒碰撞發出的巨鳴震得人耳鳴,數息聽不到除嗡嗡之外的聲音,甚至還有人頭疼欲裂,嘔吐不止。距離稍近的池魚也倒楣遭殃,在氣浪衝擊下連滾帶爬,或被吹得睜不開眼,發巾淩亂,被迫吃一嘴巴的土。

    祈善:「……」

    褚曜:「……」

    連蹲在營地二十丈開外的他們都受了不小影響,可想而知戰場中心會是什麼情形……

    見此情形,祈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饒是他戴著厚厚的濾鏡,也被這一幕震驚得說不出其他話來,他該說什麼?

    說出去誰能信?

    一個文心文士!僅憑一人一劍,正面抗下一位十等左庶長的全力進攻——要知道這一擊甚至能劈開普通小城城牆,一人高的巨石也能擊碎。那麼抗下這一擊的人力量又如何?

    單看方才豪邁英武又盡顯暴力之美的舉動,祈善敢拍著胸脯說,已經遠勝世間九成的男人。讓他們怎麼相信沈小郎君的話?又有哪個眼瞎的會信這廝的話?相信「他」是女嬌娥?

    祈善二人內心都有無數的吐槽想說,但現在顯然不是較真兒沈棠究竟是男裝大佬還是女裝大佬的時候,因為——

    楊都尉被巨力震得五臟六腑似要位移,沈棠這邊也不太好受。

    身形未動,但大半截小腿被迫陷入地裡。

    上身衣衫遭不住,碎開一道道口子。

    暴露在外的肌膚滿是淌著血的血痕,傷口流出的血液,僅僅幾息便洇濕了布料。這副狼狽模樣都不用多化妝,拿出一隻豁口破碗往街邊一趟,妥妥就是一個新鮮出爐的乞丐。

    嗯,還是丐幫長老或幫主級別。

    「噗——」

    胸腹血氣激蕩,鐵腥味湧上喉頭,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吐出一口血,眼前出現重影。

    那一句「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的言靈一出,原先文氣充盈的丹府被瞬間抽取一空。

    若非上陣之前,祈善還用特殊文心言靈借了不少文氣給她,她甚至發動不了那句言靈,便會跟以前兩次那樣昏厥過去。

    沈棠握著「慈母劍」的手指收緊,呸的一聲吐出殘餘血沫,抬起眼瞼,黑白分明的眸子清冷無情,似乎能映出楊都尉的死。敏銳注意到沈棠處境不妙,祈善二人前後腳出了手。

    祈善:「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褚曜後發而言靈先至。

    「氣化流行,生生不息!」

    兩道言靈下來,沈棠慘白的面色逐漸浮現些許紅潤,連隱隱作疼的胸口也舒暢不少。她大喘一口氣,咬牙持劍起身,腳下發力,再度殺向楊都尉!高高躍起,千斤墜下。

    「小賊,來得正好!」楊都尉瞪大一雙銅鈴大眼,大喝一聲,右手拖刀,雙足蓄力,魁梧身軀似一發小炮彈般迎接上去,喉間溢出一聲獸吼一般的叫喊,「來啊!老子怕你嗎?」

    武器相撞,錚錚作響!

    二人殺過之處,留下無數密集的刀劍殘影。營地現場士兵不敢靠近,楊都尉的屬官更是無從下手,幫不上忙還被逼得遠離。翟歡倒是時不時能拉上一把,局面僵持不下。

    幾人忍不住在內心吶喊。

    兇殘!

    真的兇殘!

    臨時營地幾乎被二人交鋒的衝擊犁一遍。不慎被波及的普通兵卒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踏上閻羅殿報導的路。

    死不瞑目!

    幾人內心萌生出同一念頭——

    那名盜匪壯漢究竟是何方人士?

    為何此前沒有聽過一絲風聲?

    與十等左庶長正面交鋒,還不著半件武鎧護身,這究竟是自信能接下所有攻擊不失手,還是自負自己不會受傷?

    不管是哪一種都讓人膽戰心驚!

    這問題能深深困擾幾位屬官,卻困擾不了翟樂,因為他深知——哪是沈兄自信自負啊?

    他根本沒武鎧,又如何化鎧?

    (:3_ヽ)_

    因為他是文心文士!

    倘若眾人,特別是楊都尉意識到這點的話,不知會不會吐出血來。翟樂暗暗苦中作樂地想著。不過,楊都尉會不會吐血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要吐血了。

    鐺!

    在共叔武步步緊逼之下,武器在這一刻出現了一道細微裂痕,而共叔武下一擊仍是同一個位置!這一次,裂痕進一步擴大,如蛛網一般向整個刀身蔓延四散。

    翟樂運轉武氣去修補裂痕。

    但修復速度遠不如敵人破壞速度。

    終於——

    一聲碎響過後,武器徹底報廢。

    共叔武的大刀砍在他右肩。

    刀鋒和肩甲表面的甲片相撞,帶起一串激烈火花,翟樂直接被打飛出去,咬牙咽下血沫,捂著肩頭位置。手掌之下,已經出現裂紋的甲片在武氣纏繞下緩慢修復。

    翟樂呼吸越發粗重。

    手臂疼得險些抬不起來。

    他不是沒跟九等五大夫打過,遠的不說,光說近的,先前在土匪寨就跟共叔武切磋好幾次,但那時候只是友好切磋並沒動真格。

    僅僅兩等的差距就這麼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30 03:04 PM

一百六十:狼煙

    翟樂內心非常清楚一點。

    方才若非武鎧相護,那刀絕對能將他從右肩膀往左腰腹,劈砍成整齊兩塊。

    武鎧肩甲甲片出現了碎痕,絕對禁不住同一個位置砍第二刀!下一刀絕對會碎!

    屆時——

    翟樂幾乎能預見那個場景——僥倖點只是失去這條手臂,倒楣一點原地英年早逝!

    不過,這又如何?

    他咧嘴笑了笑,露出沾滿血的牙齒,少年那雙桃花眼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明亮璀璨,他重新化出一柄紅纓鉤鐮槍。

    共叔武並沒有表面上那麼輕鬆。

    少年天賦幾乎是恐怖的。

    或許連翟樂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時時刻刻在進步,即使這點進步並不明顯,但每次都能帶給共叔武不一樣的驚喜和壓力。

    倘若翟樂能活到成年,不,只要再過兩年,超越他是板上釘釘。一個人有天賦有悟性不可怕,可怕的是他還努力。

    共叔武穩了穩氣息,見翟樂鬥志昂揚,不僅沒有被死亡籠罩而低迷,反而越戰越勇。

    不由得笑道:「好!來得正好!」

    兵對兵,將對將。

    後者是我方占了上風,但前者的天平卻逐漸往敵方傾斜。褚曜二人對此也很無奈,畢竟己方人數少,武氣兵卒的主將還將全幅心神放在對敵上,無法持續性給予武氣修復。

    本身人數就是劣勢,武氣兵卒死一個少一個,差距慢慢被拉大,所以整體戰局看著還是僵持不下,除非——一方主將被斬殺!

    要麼翟樂被斬首,要麼是楊都尉!

    巧的是,翟歡也是這麼想的——要麼那個刀疤壯漢被殺,要麼九等五大夫伏誅。

    他與褚曜眸色微暗,一個準備抬手一個落在袖中的手指變化手勢,正欲發動什麼文心言靈,便是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個眾人都沒有想到的變故發生——

    天邊倏然自下而上,升起一道雪白明亮的光,路徑拖下長長尾巴,有點兒像流星。

    不過,誰家流星不是從天上墜落?

    這道從地面升起的光,倒像翟樂先前示警眾人的哨箭,但哨箭威力還沒這麼強,示警距離也沒那麼遠。光芒在最高處炸開,一道帶紋路的焰火轉瞬即逝,是煙火?

    仿佛要回應一般,遠方又有一處位置升起了同樣的光,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

    每一道都隔著很長一段距離。

    沈棠不關心這些,她眼前只有楊都尉一個敵人,全身心投入其中,一想到能將敵人腦袋從他脖子上摘下,便渾身顫慄。

    衝動,嗜血,興奮,愉悅!

    這種感覺讓她通體舒暢!

    撲——

    劍鋒入肉,濺起一大片血花。

    原來是楊都尉失神一瞬,上臂肩甲被劍鋒劃開,留下一道半指節深傷口。

    刺痛讓他皺眉。

    翟歡下一瞬施加的文氣護體則讓他躲開沈棠致命的第二擊,他突然一改先前不要命的粗暴打法,口中念出一道言靈,縱身一躍,騎上狂奔之中由虛轉實的高大戰馬。

    沈棠見他想跑,氣得眼睛都紅了。

    這是欺負她沒有馬?

    誰說兩條腿跑不過四條腿?

    「你要殺吾還是要截稅銀?」

    沈棠不解:「有區別?」

    眼前這個礙事兒便是護著稅銀的惡龍,殺掉他就能獲得寶藏,二者之間有本質區別?

    楊都尉鐵青著臉,不甘心地瞪著沈棠那張刀疤臉,惡狠狠地道:「若你要稅銀便給你!」

    沈棠:「……???」

    另一邊,翟樂和共叔武也默契停手。

    不,準確來說是看到那幾道依次升起的光團就停下來了,他們清楚那光代表什麼。

    是「狼煙」!

    所謂「狼煙」便是邊防發現敵情的時候,在烽火臺點燃的煙火。不過那都是兩百餘年前的定義,如今的「狼煙」稍作改動,性質原理跟翟樂先前射出的「哨箭」差不多。

    不同顏色的「狼煙」代表不同含義,不同地區、不同國家的狼煙含義也各自不同。但不管是什麼,狼煙升起就代表有戰事。

    楊都尉如何不知?

    這道狼煙的意思是回援。

    不計一切代價、損失,回援州府!

    這會兒還在四寶郡境內。

    州府代表的意思便是孝城了。

    楊都尉氣得紅了眼。

    若是尋常麻煩,何須升起狼煙示警?因此,他內心在不甘心也只能選擇割棄保護的稅銀,選擇帶兵回去查看情況!不僅是因為狼煙軍令,還有便是他的家人親眷都在孝城。

    另一重則是,繼續打下去,最好的結果也是兩敗俱傷。他甚至懷疑眼前這一夥人和讓孝城升起狼煙的敵人是一夥的,不然怎麼會這麼巧合呢?因此,他需要出言試探!

    若沈棠答應便代表不是。

    若堅持要打,多半有貓膩。

    周遭火光明亮,每個人身上都掛著傷,楊都尉的半張臉也被汙血染紅。他忍著怒火和傷勢,咬牙咽下血沫:「你待如何?」

    沈棠歪了歪頭,冷漠看著楊都尉。

    講真,她挺想拿下楊都尉的人頭。

    不過話到了嘴邊就變了。

    「行,人走,財留下。」

    楊都尉紅著眼睛,聲嘶力竭下了停戰命令,率領剩下八百多號人往來時的方向撤退。翟樂捂著胸口,平復激蕩的氣息,深深看了眼共叔武和沈棠,咬了咬牙,召出戰馬。

    騎行途中撈走文氣即將見底的堂兄。

    共叔武沒趁勢下手,任由他離開。作戰的時候怎麼陰怎麼來,但雙方共同停戰,再偷襲就是小人行徑了。不多時,臨時營地只剩沈棠二人和窸窸窣窣兩百多個武氣兵卒。

    祈善二人來的時候,沈棠還有些摸不著頭腦:「方才打生打死,怎麼突然說退就退了?」

    「多半是因為那些狼煙。」

    「那是狼煙?他們是去回援?」

    褚曜神情凝重:「怕是如此。」

    共叔武收回武鎧和武氣兵卒,重重吐出一口濁氣:「什麼情況能比這些稅銀更加重要?」

    褚曜問:「半步也不知道?」

    共叔武冷笑了聲。

    「吾怎知?」

    辛國滅國,龔氏發配,他只領過辛國的俸祿,從未替庚國效過力,哪會知道庚國治下的四寶郡各色各式狼煙代表什麼意思?

    這是軍中機密,輕易不得外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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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31 12:55 PM

一百六十一:孝城亂(一)

    「不管是什麼,狼煙一起,總不是什麼好兆頭。」褚曜目光幽幽看著第一道狼煙升起的方向,還未等他深入感慨什麼,餘光看到祈善將外衫脫下遞給了沈棠,他一把奪下。

    祈善皺眉:「你作甚?」

    褚曜反問道:「你又作甚?」

    準備伸手去接的沈棠,看著被褚曜一把扼住手腕的祈善,狐疑問二人。

    「……你們作甚?」

    共叔武:「……」

    啊,那種被徹底忽視的感覺又來了。

    祈善不過瞬息就明白褚曜的用意,扯了扯嘴角,指著沈棠反問褚曜。

    「你莫不是真信了?」

    所以避諱他這個「外男」主動借衣裳?

    這真大可不必。

    如果說祈善在今天之前還是將信將疑,今天過後就徹底不信沈棠那番鬼話了。

    試問,哪家女兒能是這般的?

    哪怕有林風這個例子,證明女子也能開拓丹府,但看看人家是什麼畫風,再看看沈小郎君又是什麼畫風?屬實超出他知識範疇。因此褚曜的反應在他看來就有些「不可理喻」!

    褚曜面無表情:「一九。」

    一分信,九份疑。這一份相信還是看在天命濾鏡的份上給的,之所以阻攔,原因倒也簡單——他嫌棄祈善的外衫不乾淨。

    祈善:「……」

    褚曜又解釋一句:「你衣衫沾著血。」

    因為衣裳顏色比較深看不太出來,但祈善身上的確散發著淡淡的血腥之氣,湊近也能看到鮮血自內向外滲出,連外衫都沾上了。

    褚曜略詫異:「你何時受的傷?」

    沈棠一聽也看了過去。

    目光閃爍著擔心,又有幾分不解。

    文心文士雖然沒多少戰力,但以祈善劍術和言靈造詣,普通士兵想抓住他都有難度。方才一戰,祈善又離中心戰圈那麼遠,他上哪兒受的傷?關鍵是外衫完好無損……

    這只有一個可能——祈善身上一早就有傷,因為不慎崩裂,鮮血滲出才會染濕衣裳。

    祈善則淡定地皺了皺眉,不甚在意地將外衫套回身上:「沒受傷,大概是趕過來的時候沒注意,被哪個倒楣鬼的血潑到了。」

    褚曜細看祈善的表情,確實紅潤健康有氣色,絲毫不見隱忍傷痛的痕跡,些許疑點就被他忽略。他將自己的外衫脫下給沈棠披上——甭管這是五娘還是五郎,領口微袒,衣裳破爛,怎麼看怎麼不像樣,沈棠沒拒絕。

    她打了個困乏的哈欠。

    臉上泛起異樣潮紅,腦袋一點一點,仿佛下一息就能栽倒大睡。有了以前的經驗,褚曜知道她這是要醒酒了,便道:「五郎困乏的話,先尋一處地方睡著,剩下交給我等。」

    沈棠並未應答而是強撐精神,繞著共叔武走三圈,看得後者國字臉懵逼。再三確信她的「珍寶」還在,來截殺「珍寶」的敵人也被打跑,沈棠才放心地點頭,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下一息,在三人驚訝目光中原地闔眼。

    祈善:「……」

    褚曜:「……」

    共叔武:「……」

    沒一會兒,響起一陣輕微平緩的鼾聲。沾酒即醉已經夠離譜了,沒想到還有站著秒睡的操作,驚得共叔武都沒來得及詢問沈棠繞著他走是什麼意思,那眼神有些奇怪。

    愣了好幾息,他有些恍惚地問:「兩位先生,這、這……該……如何是好???」

    他們僅有四個人……啊不,三個。

    這麼點人手,即便他現在重新化出武氣兵卒也搬不走那麼多稅銀,而且稅銀目標太大,保不齊楊都尉會帶兵殺回來。稅銀被截,最近風頭估計都會緊,處理也不好處理。

    燙手山芋,不好接啊。

    褚曜二人對視一眼。

    他們計畫這麼久,自然也考慮到這種情況,自然是將這些稅銀「藏」起來。此處偏僻,人煙稀少,不易被人發現。即便楊都尉他們殺回來估計也想不到稅銀還會在原地附近。

    任何一個「歹徒」,拿到這麼一大批巨財,誰不第一時間轉移藏匿?豈不是夜長夢多?

    待風頭過去再將稅銀偷偷轉移。

    共叔武對此並未提出疑義,在他看來這也是目下最優解決方案,藏匿到附近可比轉移要省力得多,效率也高得多。

    與此同時,楊都尉等人也率領吃了敗仗的殘兵,火速往孝城方向趕。一路上氣氛凝重,連平日最受信任的屬官都不敢喘一口大氣,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觸怒楊都尉敏感神經。

    疾行兩個時辰,東邊晨曦微亮。

    楊都尉熬得眼睛都冒出了血絲,但也知道兵卒熬不住,若不管不顧地趕路,哪怕用最快時間回到孝城或者半路碰到敵軍,幾百個疲勞殘兵,不過是給敵人送戰功!

    無奈只能選擇在一處溪邊原地休整。

    「楊都尉——」此時的翟歡文氣恢復小半,面色看著比昨夜撤退時好了不少。

    「翟先生。」楊都尉一改先前傲慢且目中無人的態度,多了幾分恭敬和感激。這番舉止並非作偽,昨日若無翟歡數次相助,先不說他這條小命,帳下士兵也保不住這麼多。

    翟歡問:「昨日的狼煙是……」

    楊都尉也沒隱瞞,沉聲回答道:「那是不顧一切回援四寶郡州府的狼煙情報。」

    先前撤退逃離,翟歡二人完全沒必要跟著殘兵一塊兒走,畢竟這已經超出他們受的委託範疇了,但這兩個年輕人還是來了。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

    楊都尉也不是不知感恩的白眼狼,自然不會再用先前的態度。

    翟歡一驚:「孝城有難?」

    楊都尉沉重地點頭。

    一側的翟樂聽了,俊臉一沉。

    雖然狼煙能傳遞的情報非常有限,但事態嚴重到需要發出這樣的狼煙,召回在外的駐軍兵卒,由此也能推測出一點——

    敵人數量已經超越駐守駐軍!

    若考慮駐軍還占著守城的主場優勢,那麼敵我兵力差距不大的情況下,根本到不了升起狼煙的程度。反向推測出敵軍數量或許有我軍三倍、五倍……這個數量的兵力……

    回援等同於送死了。

    翟歡問:「是什麼勢力?」

    楊都尉雙手狠狠搓揉臉,試圖讓自己精神起來——昨日耗費太大,又被那名歹徒打出內傷,他現在狀態不比「強弩之末」好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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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31 12:58 PM

一百六十二:孝城亂(二)

    翟歡提的問題,也正是楊都尉想知道的。

    這時,翟樂想到什麼,小心翼翼向楊都尉求證:「楊都尉可知道……淩州作亂這事?」

    楊都尉聽懵了一瞬。

    不是他理解有問題,而是翟樂這話的每個字都聽得懂,但合在一起怎麼就消化不過來?

    什麼叫「淩州作亂」?

    他不可置信。

    蹭得原地站起身,眼睛睜大似銅鈴。宛若一頭暴躁困獸般來回踱步,氣息危險又不安,腳下地面都要被踩出兩個坑了。終於,他沙啞著聲音問:「你說什麼……淩州?」

    淩州出了什麼事情?

    淩州又是何時出的事情?

    翟樂兄弟反應比他更震驚。

    居然真的不知道?

    這、這……饒是他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翟樂只好大致說明情況,不過在消息來源上面撒了謊,他只說他前不久路過某處茶肆聽到有商賈議論,並未扯出沈棠幾個。

    雖然不知道沈兄為何要攔截稅銀,但他相信沈兄是個赤誠坦蕩的真君子,即便行了惡事也事出有因——更何況,此事未必算是惡事。四寶郡什麼情況,他眼睛看得清楚。

    能從一群骨瘦如柴的百姓身上壓榨出那麼多稅銀,還附贈一大批稅銀之外的奇珍異寶討好國主鄭喬,四寶郡郡守也是個狠人!

    從這點來講,翟樂更偏向沈棠。

    因此,他守口如瓶。

    未曾向楊都尉透露他的猜測。

    「不知道,從未收到這個消息……」

    楊都尉氣得肝顫,眼白佈滿血紅蛛絲,眼神兇狠好似一頓要吃十個人。

    他粗喘著氣,拳頭被捏得指節嘎吱嘎吱作響,倏忽想到什麼,吃了火藥般火氣暴增,叱駡道:「不對——淩州生亂,那郡守在這個節骨眼非得上供稅銀做什麼?」

    翟樂輕聲插一句:「或許郡守也不知?」

    楊都尉壓抑不住怒火:「他能不知道?他要是連這個都不知道,活這麼大全靠運氣嗎?」

    翟樂:「……」

    這個……也說不準。

    四寶郡淪陷,於他這個郡守有什好處?

    翟歡道:「楊都尉勿怒,如今還不知是何方勢力圍攻孝城,也未必是淩州作亂勢力。反過來想,若真是他們,反倒是好事。」

    楊都尉不甘心地咽下火氣,紅著眼問:「翟先生為何這麼說?若是那些暴民作亂……」

    翟歡道:「烏合之眾,難成大器。」

    楊都尉一噎。

    作為武膽武者,他是認同翟歡這個觀點的。一群臨時湊成的老弱殘兵,即便人數眾多,那也只是表面看著嚇人。他們的武膽武者比例太低,誰讓普通人連溫飽都難?

    他們會因吃不飽而揭竿造反,如滾雪球,所過之處紛紛有相同境遇的百姓響應,但——一群吃不飽的湊在一起就能吃飽?

    餓著肚子打仗,能有多少戰力?

    又能產生多大的威脅?

    哪怕孝城駐軍選擇當縮頭烏龜,龜縮不出,守城拖延,拼糧草也能將敵人硬生生拖死。真正可怕的,萬一攻城的敵軍是訓練有素的「正規軍」,糧草充裕,那才叫危險。

    楊都尉煩躁地抓了抓髮髻。

    他實在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見楊都尉這邊沒突破口,翟歡也只能暗下搖頭、無能為力——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私下的時候,他發現堂弟神色有恙。

    自然是一番逼問。

    翟樂支支吾吾:「阿兄,我、我——」

    翟歡:「別撒謊,你一向不擅長這個。」

    翟樂登時泄了氣:「……哦,是這樣的……關於昨夜那一夥匪徒,我其實有懷疑物件……」

    翟歡也不驚訝,只問:「祈元良?」

    翟樂大驚:「阿兄也知道?」

    翟歡幾乎要氣笑:「這有什麼難?」

    真以為能壓他一線的文心文士這麼好碰見嗎?阿樂以為誰都跟他一樣單純,相信世間有巧合?從祈善出現到稅銀遭劫,即便祈善沒動手,翟歡也會第一時間懷疑到他身上。

    不為什麼,只因為過於巧合。

    再加上翟樂瞞不住事兒的表情……

    他問:「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翟樂道:「哦,因為沈兄的劍。」

    幾乎沒有認錯的可能。

    翟歡嘴角抽了抽,勉強將翟樂時常提及的「沈兄」跟昨夜那個刀疤臉壯漢對上號。

    「可他不是文心文士?」

    翟樂道:「是啊,是文士。」

    翟歡:「……你管那叫文心文士?」

    他無語,良久才看了一眼遠處狼狽不堪的楊都尉,仿佛有一口氣堵在胸口,讓他難受。

    翟樂摩挲下巴,略有遲疑:「有文氣,有文心花押……的確是文心文士,沒錯的。」

    翟歡:「……」

    還真是活久見了。

    被二人念叨的沈棠感覺鼻尖有點兒癢,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噴嚏,同時睜開雙眼,半坐起身。

    醒來已經天色大亮。

    空氣飄散著混合血腥味的泥土腥臭。

    她揉了揉額角,仔細回想記憶。

    沒有懸念,啥也想不起來。

    不過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熟門熟路,她知道自己是喝斷片了,換了個環境也沒有大驚小怪。沒一會兒褚曜他們便回來了,一個個空著手,她還以為是劫稅銀失敗了。

    「五郎醒了?」

    沈棠問:「昨夜行動如何?」

    褚曜:「一切順利。」

    「稅銀呢?」

    褚曜遞給她一張羊皮圖紙,道:「自然是埋了,待風頭過去再取出來。頭還疼不疼?也不知祈元良那廝上哪兒弄的烈酒,你昨夜打起來跟不要命一樣……斷沒有下一次了!」

    雖說五郎醉酒之後,勇武彪悍非常人能比,但也失了幾分常人有的「理智」,一點兒不將傷口放在眼裡。慶倖的是那些都是小傷,血量看著大,但絕大部分都是敵人的。

    祈善如幽靈一般,不知從哪兒冒出來,道:「褚無晦,戰雖有陣,而勇為本。沈小郎君對敵英勇,不畏生死,如何不好了?」

    沈棠一聽,原來不疼的腦子瞬間嗡嗡作響,她急忙擺手,跳起身:「不疼不疼,既然事情都解決了,咱們快點回去吧,還得去接林風回家呢,晚去幾天要跟我鬧脾氣的……」

    她無恥拉出林風當擋箭牌。

    褚曜哼了一聲,不跟祈善計較。

    四人稍作休整準備回程。

    她的好心情在一處官道茶肆戛然而止。...<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31 01:03 PM

一百六十三:孝城亂(三)

    四人輕裝簡行,腳程也不算慢,走了一個多時辰便碰到一處簡陋的路邊食肆。這種食肆做的就是來往行人商旅的生意。只是如今世道不好,一天到晚也碰不見幾個客人。

    不知道是四人來得巧還是旁的,食肆外停著好幾輛車馬,食肆內坐著十來個裝束不同的食客。沈棠暗中關注臉色莫名發白的祈善,提議道:「我有些渴了,停下來歇歇腳吧?」

    褚曜自然不會不答應。

    沈棠雖能文氣化酒,偏偏是個沾不得酒的一滴倒,他們帶著的水囊也空了,趕了這麼久的路停下來補一補乾糧也好。

    「掌櫃的,裡頭還有四個座兒嗎?」

    沈棠跳下摩托的背,扯著嗓子往食肆吼了一嗓子。掌櫃探出頭一看,臉上的不耐煩被嚇了回去——無他,為了不暴露行蹤,四人連同摩托都重新做了偽裝。她外表依舊兇悍,讓路人想主動遞上錢包的狠人形象。倘若附近有兇殺案,十個差役九個抓她。

    嗯,一看就不是啥好認。

    其餘三人分別化作管家、帳房和護衛。

    掌櫃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端上諂媚討好的笑容,說道:「有有有,好漢往裡請。」

    沈棠聽了,內心兀自竊喜。

    掌櫃這話讓她很想接上一句「給灑家端上來三斤牛肉三斤酒」,盡顯仗劍江湖的豪邁氣息。但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來四個座兒,再來三壺茶一壺酒,四份餅子,儘快的。」

    掌櫃嘴角笑容一滯。

    似乎沒想到沈棠會這麼摳。

    不過,礙於這一行人的體格,他也不敢將腹誹說出口,轉身將四人迎進食肆,命雜役掃了張乾淨矮桌。沒多會兒,後廚端上來沈棠要的東西,唯一一壺酒是給共叔武喊的。

    共叔武看著唯一的一壺酒,雖詫異沈棠的「區別對待」,卻沒主動詢問,他不算好酒之人,但有酒喝總比喝茶水好。祈善二人神色平靜,仿佛誰都沒注意到這個小細節。

    沈棠就更加不會主動挑明瞭。

    該咋說?

    說共叔武這樣的壯漢,豪邁喝酒、大口吃肉才符合個人形象?兩位文士優雅喝茶才不OOC?

    Emmm……

    所以說,刻板印象害人。

    沈棠也不是單純來吃東西的,雜役路過的時候,她招來一問:「你們這兒生意這麼好嗎?」

    四人剛開吃,食肆外又來了一夥人。

    三輛車馬,隊伍規模不小,連同主人一家五口在內共十人。女主人即使戴著帷帽,也能看到帷帽後那張朦朧模糊的臉上未著脂粉,上了年紀的灰髮老婦人抱著尚在繈褓的孩童,低聲寬慰女主人,另外兩名總角小童縮肩垂頭,眉宇間帶著未散懼色。

    沈棠起初還以為他們半路碰到土匪。

    靜聽卻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兒。

    食肆其他食客臉上也帶著化不開的愁色,顯然是外界發生了什麼大事兒,但其他人只差在臉上寫著「生人勿進」四個大字,沈棠也不好上前討沒趣,便選擇從雜役這邊入手。

    為了撬開他的嘴,還笑著摸出一角小碎銀,雜役似學過變臉絕活,一秒從不耐煩切換到熱情洋溢,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直言:「好漢不知道?唉,又開始打仗啦!想活命就只能逃。過了咱們這個店兒,路上再想補充乾糧水囊就不容易了。」

    祈善四人聞言,神情倏地一變。

    同時想到昨天半夜出現的狼煙。

    沈棠:「……」

    究竟是哪一步快進了?

    她只是與世隔絕幾天不是幾年吧?

    沈棠又問:「打仗?誰跟誰打?」

    雜役道:「這個咱咋知道?」

    突然就打起來了。

    他也是店裡來了不少逃難的食客才知道這一消息。不過,誰跟誰打也不重要,反正最後倒楣的都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習慣了。

    大人物愛怎麼打仗就怎麼打仗,還能怎麼滴,他們這些小人物也要開店做生意,養家糊口。

    沈棠:「那打哪裡總該知道吧?」

    祈善三人也迫切希望得到答案。

    雜役回答道:「不知道,不過大多客人都是州府方向來的,應該是那邊在打仗吧?」

    沈棠:「……州府?」

    四寶郡的州府豈不是……

    孝城!

    沈棠幾乎要原地蹦起來。

    祈善和褚曜伸手,分別壓住她左右肩,示意她稍安勿躁:「別急,先去打聽清楚了……」

    褚曜看了一眼食肆外的新客人,起身整理衣袖,上前詢問那戶人家的男主人:「先生請留步,先生可是在孝城辦過私塾?」

    男主人警惕地看著褚曜。

    這人看著年紀不大,才而立,穿著打扮卻像是四五十的老學究,還拉長一張臉,讓人忍不住聯想到「死氣沉沉」和「古板」二詞。他似乎習慣性眼白看人,對褚曜上前湊近乎的行為不友善,但餘光掃到後者腰間的文心花押,神情立馬來了180度轉變。

    「你是?」

    「先生約莫不記得了,族裡有個小輩在先生私塾啟蒙過兩年,有回去接孩子,遠遠見過一面。」祈善張口就來,真假摻半。

    他的確見過位男主人幾面,只是人家不屑跟歡場樓子的後廚雜役說話,這還是第一次。

    男主人神色和緩幾分。

    「原來如此。」

    褚曜語氣自然地問:「曜觀先生形色匆匆,還帶著家中妻兒,可是要出門遠行探親?」

    男主人歎道:「非是探親遠行,要搬家。」

    褚曜故作詫異:「搬家?這……那先生的私塾和那些學生……在下這些年也有些經營,先生若有難處,曜或許能幫上忙。」

    男主人聽後大為感動。

    恨不得當即就引褚曜為畢生知己,他雙目微閃水光:「私塾已經關了……學生也盡數散了……」

    褚曜雖有心理準備,仍被男主人這一回答背後的資訊震了一驚——

    孝城這麼危險了?

    要知道孝城私塾少,教學品質過得去的更少,男主人的私塾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不少人家都願意將孩子送過去。哪怕此人喜歡在束脩上刁難人——學生家境好,收的束脩少,他就多教,學生家境差,不止收束脩多,還動輒呵斥,隨意翻臉。

    這意味,他在孝城這片地方沒有生存帶來的競爭壓力,活得比大多人都體面滋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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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31 01:06 PM

一百六十四:孝城亂(四)

    此人根基就在孝城。

    而他二話不說棄了私塾……

    這要碰見怎樣的危難,才會毅然決然放棄經營多年的根基,帶著家中妻兒資產遠走他鄉?

    男主人見褚曜表情,猜到他還沒收到消息,看方向興許還是往孝城去的,便好心出言勸了一句:「你此行可是要去孝城?」

    褚曜沒有正面回答。

    只是旁敲側擊:「難道去不成?」

    男主人道:「去不得,去不得!」

    褚曜:「緣何去不得?」

    男主人也沒有隱瞞,臉上浮現幾分咬牙切齒的恨意,說道:「還不是那天殺的庚國!」

    他這麼一說,褚曜看著似乎更加迷糊,不解道:「庚國?可四寶郡早已經在庚國手中……」

    沒事兒攻打自己的地盤作甚?

    男主人道:「庚國內亂啦。」

    寥寥幾個字,褚曜腦中混亂的絲線瞬間縷清,他衝男主人拱手,誠懇:「還請先生指教。」

    男主人內心雖得意——他這輩子最遺憾的,便是自己空有一身才華卻無人欣賞,連老天爺也薄待他,不給他匹配的文心文士天賦,讓他成為一個普通人——褚曜作為文心文士還向他求教,側面也證明了他的價值,但並未表露出來,反而回了一禮。

    「使不得使不得,在下與君一見投緣,有什麼‘指教不指教’的。」男主人一掃被迫出逃的苦悶,笑著拉著褚曜的手,一副「哥倆好」的親昵姿態。可謂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幾乎將他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此事根源還是在庚國王室身上。

    先前說過,庚國王室內亂才給了鄭喬鹹魚翻身的資本。內亂的源頭便是庚國老國主突然中風,癱瘓了半邊身體,日漸衰弱,膝下幾個兒子在各自勢力擁躉下鬥得不可開交。

    一開始,誰也沒人想到鄭喬。

    鄭喬是誰?

    生在他國的質子。

    說得好聽一些,鄭喬是去別國當質子,其母親去別國「和親」,母子倆大義凜然犧牲自我,保住了庚國十餘年和平,為庚、辛兩國和平做出貢獻。但說白了就是「棄子」。

    庚國老國主根本不在意一個女人和一個兒子,作為國主,他能缺女人?有了女人,他會缺兒子?聽說鄭喬還成了佞幸,得了個屈辱的「女嬌」諢名,他打心眼兒不承認這兒子。

    太讓庚國王室臉上無光了!

    出於這些心理,即使這些年庚國發展可以,辛國國力也在衰弱,兩國差距在慢慢縮小,庚國老國主完全可以試探著要回鄭喬母子,但他就是沒這麼做,只當自己忘了。

    不過,他忘了但有些人沒忘。

    例如他的王后。

    幾個兒子鬥得不相上下,膝下只有三朵金花的王后心憂不已。這些庶子的母親沒一個簡單的,一旦他們成了新國主,他們的娘還不弄死她啊?於是日夜垂淚想對策。

    三個王姬聽到消息寬慰她們母親,還順道出了個如今看來有點餿臭的餿主意。

    讓王后選個好拿捏的未來國主。

    王后一合計,好像也行。

    於是招來娘家人暗地裡策劃,她的動靜也落入有心人眼中,這些有心人就是觀望的朝臣。不止王后擔心,這些朝臣也擔心站隊失敗,未來被新國主清算,倒不如先下手為強!

    雙方一拍即合,扶持個傀儡國主!

    庚國老國主膝下哪個兒子好拿捏?

    想了一圈,最後想到毫無存在感的鄭喬身上。鄭喬母親已死,自身經歷不堪,在庚國毫無根基,一個隻會媚上賣腚的佞幸,懂什麼治國?權利最後不都落在他們手中?

    王后心裡膈應,紮了根小刺。

    鄭喬那個娘,當年也是豔壓庚國內庭,會來事兒的主,要不是大意遭人算計,她也不會被LSP辛國國主看上,強行要走。

    王后視鄭喬之母為勁敵、情敵,如今要扶持那個狐媚子的兒子當國主,心裡多少不快。但膈應歸膈應,看在垂簾聽政的誘惑上,王后還是點頭答應迎接鄭喬歸國。

    庚國這邊暗中發力,鄭喬那邊努力加油,一番險象環生才順利回歸庚國,並在王后以及娘家外戚的共同使勁兒下,一舉登上新國主之位。至於被鄭喬摘了桃子的一眾兄弟?

    以鄭喬的脾性以及王后的心眼兒,他們還有啥好下場?自然是被打壓,不聽話的找藉口弄死,沒死的也被逼瘋。

    瘋到什麼程度?

    一人錯認母豬為妻,豬崽為子,「一家人」日日同食同睡,同進同出,名醫看了都直搖頭說救不了。世人獵奇,宮娥內監私下甚至會讓他當面表演如何夫妻敦倫,肆意取樂。

    另一個兄弟稍微好點兒,但也瘋得別具一格,癡呆如嬰孩,溲便不能自理。若是宮娥清理得慢了,他會喝自己撒的尿,吃自己拉的屎,津津有味。看他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品嘗什麼人間美味。鄭喬自然懷疑這倆是在裝瘋賣傻,幾番試探。

    一旦這倆有什麼不對勁就殺掉。

    結果,不管是命侍從當面羞辱他們的親娘,還是架起大鍋烹煮了他們的奶娘,這倆都沒有任何異樣反應,醫官也查了數遍,確信這倆是真癡傻了,儘管如此,鄭喬仍不減殺心。

    最後沒動手,還是太后,也就是老國主的王后出面力保,鄭喬不好跟她翻臉只能答應。

    太后為何突然轉性仁慈了?

    自然不是因為仁慈,純粹是老國主的兒子快被鄭喬和她殺光了!朝中有不少罵聲傳入她耳中,說她如何歹毒容不下先國主的血脈,以前的寬容大度都是做出來的假像。

    為了名聲著想,她只好出面。

    反正只是兩個傻子,留著就留著唄。

    王室還能少了他們兩口飯吃?

    鄭喬冷哼,暗罵太后愚蠢。

    事實證明這位太后的確天真了。

    鄭喬率兵征討辛國,庚國國內由幾個心腹主理,他遠端操控,一開始並沒出什麼亂子。只是,鄭喬在辛國惡名傳到庚國國內,那些心腹多少也被鄭喬的狠辣與陰晴不定嚇到。偏偏這時候,一名心腹把柄落被兩個「傻子」拿捏住了,一旦被鄭喬知道……

    莫說心腹一人下場如何,全族親眷都別想善終,無奈之下只能鋌而走險,背刺鄭喬。

    於是,有了這場庚國內亂。

    內亂還不是逐漸蔓延爆發的。

    那兩位「傻子」幾乎做足了能做的所有準備,一夕之間發動兵變,打了鄭喬一派措手不及。

    四寶郡在鄭喬心腹手中,州府自然成了叛軍攻打的目標。事出突然,很多逃難的人連家當都沒收拾整齊就連夜出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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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31 01:08 PM

一百六十五:孝城亂(五)

    男主人雖有心與新結識的「知己」暢談一番,奈何情勢迫人,補完乾糧水囊又帶著家眷僕從匆匆踏上逃亡之路。離去前,他語重心長勸告褚曜:「愚兄有一言相勸,孝城已成是非之地,賢弟能不去儘量別去——」

    褚曜露出一抹苦笑:「身不由己啊……」

    至於是怎麼個「身不由己」,他沒說。

    男主人也只是順嘴那麼一勸,褚曜不肯聽勸他也沒轍,只是內心認定褚曜此去凶多吉少。嘴上則道:「唉,那賢弟千萬注意安全,務必保重。你我有緣,日後再聚……」

    說了兩句場面話便重新坐上馬車。

    褚曜笑著目送,直至馬車遠去,嘴角勾起的弧度瞬間消彌,仿佛從未出現過。他轉身回了食肆,將探聽到的情報如實說了出來:「事情的前因後果大致就是這樣……」

    那位男主人在孝城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即便他的情報不完全對,也比普通老百姓強太多了,諸如雜役這樣的,至多聽說哪裡又開始打仗,那位卻能第一時間收到風聲。

    沈棠:「……一窩子神經病啊!」

    她此時的心緒很複雜。

    既擔心孝城的情況又噁心庚國王室那一家子的操作。她以為鄭喬這般變態是個特例,如今看了鄭喬那幾個同父異母兄弟的操作,她才驚覺鄭喬的變態大概是遺傳。

    裝瘋賣傻到這種程度的,是個狠人啊。

    一個以母豬為妻、豬崽為子,同進同出,同吃同睡,一個食便飲溲,奉若美味。親娘遭辱、奶娘被烹,心性稍微正常點的人都扛不住,他們一個賽一個狠,毫無破綻!

    逼迫他們的鄭喬是個變態,被這般手段逼迫還不瘋、還能繼續演戲的他們,心性之堅定也非常人,此等演技絕非凡人能有。奧斯卡不頒發他們幾個小金人都都不行。

    只是——

    沈棠注意到一個細節。

    宮娥內監慫恿那位以豬為妻的「瘋子」當眾表演「夫妻敦倫」,以此取樂。由此可見這些宮娥內監也不是啥正常人。正常人會喜歡看這些?那已經不是獵奇範疇,是變態了!

    一時間不知該說是誰影響了誰。

    褚曜:「神經病?」

    沈棠解釋:「意思是說他們腦子有病,幹出這般違反人性的舉動,妥妥是腦子有病!」

    褚曜明白了。

    五郎這是在罵人發洩情緒。

    於是忽略她爆粗口、問候人的細節:「……方才我也問過那位,不止是他,一些收到風聲的孝城士族高門也連夜出逃,理由雷同。鄭喬手段殘忍,他這兩位同父異母的兄弟為了活命,那般羞辱都能忍得下來,只怕骨子裡是比鄭喬更狠的主兒……」

    鄭喬攻下四寶郡做了什麼?

    糧草空虛,便縱容帳下兵將心腹到處燒殺劫掠,甚至捉活人補充空缺,一度嚇得百姓不敢上街,連那些有頭有臉的家族子弟也不敢,生怕走著走著就被人竄出來抓去肢解。

    婦孺也未倖免,這些年四寶郡多了許多父不詳的孩童,大多都是那時候造下的孽債。

    四寶郡郡守便是鄭喬心腹之一。

    此人接管四寶郡,對鄭喬極其諂媚逢迎,為了「大力振興」四寶郡,補上虧空,竭力支持勾欄瓦舍的生意。孝城作為州府,其中心地段竟有五條長街都是幹這種生意的。

    四寶郡其他地區也大行其道。

    不事生產,將這門生意鑽研出了花樣。

    四寶郡百姓無一不怨聲載道,奈何他們的聲音太過微弱,只能日日生活在水聲火熱之中,有一天算一天。如今戰事捲土重來,經歷過當年大劫的人還能坐得住?

    有門路的能逃就逃。

    生怕自己晚一步就被禍害了。

    沈棠臉色難看地罵道:「合著是個人能出來幹的事情,這一家人是一件都不幹!無晦、元良、半步,我們這就啟程回去……」

    祈善問:「回去?你決定了?」

    沈棠:「有什麼好決定的?林風、屠榮都還在孝城,孝城外還有咱們百十條人命!」

    那片地方實在太危險,需儘快轉移。

    祈善道:「好,回去。」

    沈棠以為即便那兩個庚國瘋子突然兵變,孝城怎麼說也是四寶郡的州府,撐個幾天應該沒問題。他們一行人用最快速度趕回去,先將林風幾個帶出來,其他的慢慢想對策。

    她也沒天真以為自己能像話本女主一樣,力挽狂瀾或者阻止一場殺戮,但她萬萬沒想到,庚國那一家一個賽一個瘋,根本不是常人能用常理分析的。

    行至半路,碰到越來越多的逃難百姓。大多形色匆匆,家當都沒收拾,甚至連人都沒有帶齊,光顧著逃命。沈棠一行四人與他們前行方向截然相反,人群之中格外顯目。

    有好心百姓大聲呼喊,提醒他們不要往前,換來的回應只有遠去的馬蹄聲和消失的人影。

    無人想到,孝城淪陷這麼快。

    不,有一人想到了。

    那就是祈善。

    他基本篤定孝城已經淪陷,從昨夜那幾道狼煙升起後不久。倒不是他瞭解敵方兵力,而是他瞭解四寶郡的郡守。那位一貫會投機取巧,誰強就投靠誰的牽頭草……

    四寶郡的駐軍被他調出去五千人,實力強大的武膽武者一個不在,剩下的駐軍能不能抵死防守至援兵歸來都是個未知數……即便能等到,孝城也守了下來,鄭喬問責他擔得起?

    關鍵時刻調離駐軍兵力,給了叛軍可乘之機,不管如何解釋,在鄭喬心裡四寶郡郡守已經變節,下場橫豎左右都是個「死」!

    既然如此,何不投降?

    那廝別的不行,站隊跳槽倒是一流。

    果不其然,距離孝城只剩三個時辰的時候,沈棠從逃亡百姓口中聽到四寶郡郡守消失的消息。據說這位郡守想投降來著,還派了使者暗地裡出城跟叛軍交涉,結果——

    那名百姓拍著大腿罵罵咧咧,一串的詛咒問候,緊跟著道:「……然後就不見了。」

    現在孝城內群龍無首,情況危急。

    也不知道還能守幾天……

    路上消息一個比一個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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