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油爆香菇 -【退下,讓朕來】《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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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6 10:40 PM

三十一:市容

  院落內,兩男一女雙手被縛在身後。

  三人齊齊跪在沈棠腳下,抖得像篩糠。

  「剛剛是誰說自己是老天爺來著?」

  沈棠手中棍子挑起一人下頜。

  笑問:「是你嗎?」

  被點名的人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邊搖一邊不住地往後方閃躲,試圖避開沈棠的棍子又怕她會暴起。他們也不知道事情為何會發展成這樣子,再加上被毆打,整個人都傻了。

  沈棠又用棍子挑起另一人下頜。

  「那是你?」

  被點名的人就是哄騙沈棠過來的賴頭。

  「不細不細——」

  他聲音帶著哭腔,說話還漏風,整個人怕得眼淚花都要滋出來了。

  不怪他這麼怕。

  沈棠那一記蹬牆飛踢,他連疼都沒咂摸過味來,上下兩排牙就被一腳踹掉四五顆,剩下的也在搖搖欲墜,牙床溢出的血糊滿半張臉。

  之後的發展簡直像做夢一般,他們三個大人被個黃毛丫頭制伏。

  毫無反抗能力!

  於是才有了現在的這一幕。

  「也不是你?」沈棠眼尾泛笑,長棍挑著第三人,也是三人中唯一的女性,「那是你?」

  女人毫不猶豫地出賣賴頭,聲音尖利大叫:「俺沒說,俺真沒說!是賴頭說的!」

  沈棠視線落向賴頭,眼瞼微斂。

  「死到臨頭還撒謊,罪加一等!」

  一聽到「死」這個字眼兒,賴頭登時被嚇得眼淚鼻涕齊下,跪在地上不住給沈棠磕頭求饒。剛磕三下就被她用那根晾衣棍抵住,她漠然道:「瞧你還有幾分悔過的份上,我倒是可以給你們立功贖罪的機會。說——除了我,你們用這法子騙來的無辜女子都去哪兒了?」

  她查了查,院子沒其他被拐者。

  早知如此,她費這麼大功夫做什麼?

  「都都都都、都賣掉了……」

  賴頭怕得舌頭不受控制,說話打結巴。

  「賣掉了?賣去哪裡了?一共賣了多少人?一共賣掉了多少錢?一五一十全部交代!」沈棠坐著小馬紮,左腳虛放,右腳曲起,方便拿棍子的手能搭在膝蓋上。

  她一連串的審問讓賴頭三個欲哭無淚。

  這問題他們怎麼回答?

  不回答會死,回答了會死得更快。

  兩個男人毫無頭緒,生怕一個答錯就被沈棠敲頭,倒是那名女人心下有了猜測——她覺得沈棠是看多市井話本,嚮往遊俠仗劍天涯的日子,毛都還沒長齊就跑出來伸張正義。

  對付這種愣頭青也不是沒法子。

  她泫然欲泣:「小娘子誤會俺們了,俺們就犯兩三次錯,真沒乾其他傷天害理的事。」

  沈棠冷笑:「兩三次?其一次還讓我碰上,你們有這個運氣怎不去買福利彩票?」

  女人死咬這個說辭。

  「俺們是賣了不少貨……但俺們這麼做也是救人啊。」她小心用餘光注意沈棠的表情,見她沒有動怒才繼續道,「俺們賣掉的都是正經買來的貨,他們爹娘收了錢的。這世道,買人才花幾個子兒,俺們只是豬油蒙了心智才犯了大錯,以後再也不騙了!」

  沈棠一聽笑了:「救人?」

  女人見沈棠能說通,登時生出希望,狡辯說:「這幾年打仗,誰都不好過。家裡生娃多的,那麼多張嘴巴要喂,怎麼養啊。要是俺們不買不賣,那些娃不是沒吃的餓死就是被換給別家吃掉。被賣掉,好歹有去處有口飯。」

  沈棠被這番顛倒黑白的說辭氣笑。

  棍子抵著他們喉嚨,冷笑著下最後通牒道:「少狡辯,交代!不然,這一棍子就捅進去,我的力道你們有體會,保證這一杆子能從前捅到後,再將你們三串一根棍子上。」

  她只稍稍用力,便在女人喉結位置留下一道烏青的印子,疼得後者嗷嗷直叫。

  「俺交代!俺交代!」

  「壯士饒命啊!」

  沈棠這才稍稍滿意。

  屠夫時不時張望看向外邊的日頭,越看越心焦,緊張地搓著手,唉聲歎氣。

  「老東西啊,你說的到底靈不靈?」

  誰知客人笑著將打包好的荷葉提起,往街盡頭的方向一努嘴,笑道:「這局,我贏了。」

  屠夫探出腦袋,往那個方向眯眼瞅了半天——因為工作緣故,他天未亮就開始宰貨,時間一長就把眼睛熬壞了,稍遠一些的東西就一片模糊——眯得眼睛都快抽筋,仍未看到。

  只注意到那個方向的人群騷動。

  直到沈棠走近,他才看清發生什麼。

  只見那位俊俏的小娘子……啊不,小郎君,騎在那匹漂亮的騾子背上,口中咀嚼著什麼,慢悠悠地晃了回來。

  她牽著一根繩,繩子串著兩男一女——

  三人都被打得鼻青臉腫,走路一瘸一拐。

  不過,對於時常在這片地方做生意的人來說,這仨挨千刀的禍害化成灰都能認出來。

  沈棠回到酒肆旁,繼續坐小馬紮等人,屈指連彈,三顆啃下來的扁圓青梅核,三人撲通撲通撲通,膝蓋直接砸地上。

  沉悶響聲聽得眾人頭皮發麻,膝蓋幻疼。

  沈棠指著三人,殺氣十足:「通通跪著。」

  三人瑟縮著咽下痛呼,不敢有絲毫違抗。

  客人:「……」

  眼底似有一絲訝色閃過。

  他以為沈棠會殺了意圖不軌的混混。

  這又是什麼陣仗?

  「小郎君緣何不直接殺了他們?」

  圍觀的百姓湊過來看足了熱鬧,逐漸散去,客人上前跟沈棠搭上話。沈棠正百無聊賴啃青梅,一邊啃一邊抱怨祈善怎麼還不來,聽到這話循聲扭頭看向來人。

  指了指自己:「……你喊我小郎君?」

  客人:「有何不對?」

  視線在沈棠腰間文心花押停頓一秒移開。

  沈棠:「沒、沒不對,兄台好眼力勁兒!」

  哪裡都好,就是跟祈善一樣瞎!

  至於他剛才的問題——

  「為什麼不殺那三人?當然是因為殺人犯法啊。我一個遵紀守法的公民,手無縛雞之力的畫手,怎麼能幹那麼血腥的事情?他們再該死也該交給孝城府衙處理……」

  而真正的原因——

  那個院子太偏僻,荒無人煙,這三人要是在那兒被殺掉,屍體暴露在外、無人處理會腐爛生蛆,非常影響孝城的市容建設。

  再者,一個畫手動不動殺人影響也不好。

  所以她決定修身養性,遵紀守法。

  客人勉強能聽懂沈棠那串吐槽,道:「若交給府衙,他們不日便能自由。」

  沈棠啃青梅的動作一頓,遲疑道:「那——我待會兒將他們拉到城外再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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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6 10:42 PM

三十二:交談

  以祈善對沈棠的瞭解,他深知沈小郎君不是會安分守在一處的人,擔心會出麼蛾子,匆匆忙完要辦的事,第一時間趕回來。結果——

  人呢?

  這麼大的沈小郎君呢?

  祈善立在原地,臉色微青。

  正想著沈棠是被拍花子帶走還是她帶走了拍花子,耳邊響起一道陌生沉穩的男聲。

  「這位可是祈善,祈郎君?」

  「老丈好,在下正是祈善。」

  祈善收斂心焦,衝著來人叉手一禮。

  禮畢,他直起身,暗中仔細觀察來人模樣——髮絲灰白,容貌蒼老,滿面風霜,估摸有四五十歲,身穿一襲發黃老舊的裋褐,腳踩草鞋。僅憑這些還不足以引起祈善好奇,讓他訝然的是此人氣質斯文儒雅,眉眼平和中正,一雙黑眸過於澄澈,不像是這年紀該有的。

  他垂下眼瞼,視線落在來人雙手之上。

  那是一雙長著凍瘡印記的粗糙老手,正提著幾起用荷葉包裹的葷物,其主人應該是長時間乾著粗活且家境貧寒的人。紛雜分析在這一瞬從他心頭飛速掠過,逐漸沉澱清晰。

  他不動聲色問:「老丈怎知善的名字?」

  來人和藹淺笑:「那位沈姓小郎說的。」

  祈善一聽就知道「沈姓小郎」是誰了。

  憋在胸腔的擔心隨著這個消息盡數散去,他又問來人:「那位小郎可有留下什麼話?」

  「有,說‘出城辦事,稍後即歸’。」

  祈善不知該說什麼好了,沈小郎君根本不認路,此前也未來過孝城,出城能辦什麼事?

  祈善又問:「可有說辦什麼事?」

  來人道:「替天行道,懲惡揚善。」

  祈善:「……???」

  他一臉狐疑,不是,這話怎麼聽著不對,活像是那些暴民口中神神叨叨的邪教教義?

  來人:「沈郎君擔心你回來找不到人,特地拜託在下在此處等候,免得祈郎君擔心。」

  祈善沒好氣地歎道:「善怎會擔心他?即便要擔心也是擔心惹上他的宵小……」

  來人不自然地微抿唇,壓下會心淺笑。

  不得不說,判斷還挺準。

  當祈善從來人口中打聽到沈棠這一個時辰的「精彩」經歷,表情管理有一瞬失控——他不過離開一個多時辰,沈小郎君就這麼招人嗎?只是事情已經發生,再說什麼也沒用。

  祈善一邊閑談一邊等沈棠回來。

  他面上不顯山露水,內心卻疑竇叢生。

  這位老丈一副貧寒百姓裝扮,可這言談舉止和周身氣度,反倒像是常年浸淫書香,高門富貴之家養出來的。即使穿著發黃老舊的裋褐、雙手滿是粗活痕跡,依舊不改氣韻。

  說著說著,祈善聊起了言靈。

  他最近鑽研的軍陣言靈——「自投羅網」與「困獸猶鬥」,前者用於排兵布陣,誘騙敵方兵力,後者多用於激發己方局勢失利時的氣勢,屬於最後的掙紮。若抓住機會也有翻盤機會。

  老丈聽到祈善侃侃而談,神情似有一瞬恍惚,不知想到了什麼,嘴上道:「自投羅網,自取滅亡……祈郎君用的言靈可是‘不見籬間雀,見鷂自投羅’?這不太好。」

  祈善心下微詫,問道:「為何不好?」

  「容易被針對。若敵方謀者文心盛於你,只需‘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便能破陣。」

  羅網被利劍挑破,還能困得住黃雀嗎?

  自是天高任鳥飛,其患無窮。

  「那依老丈看,如何比較好?」

  「倒不如‘沉水入火,自取滅亡’。」

  祈善:「……」

  如果說「自投羅網」還給人留了條活路,有機會「拔劍捎羅網」,老丈說的言靈就是置敵方於死地的殺招,殺氣騰騰的。祈善有些詫異地看著老丈,這位看著和藹,張口就要人死。

  「那——依老丈看,困獸猶鬥呢?」

  老丈興致缺缺,神情淡漠,卻語出驚人:「戰場之上,敵死我活。若揣著‘困獸猶鬥’的心思,出手留有餘地,恐難久勝。」

  祈善:「……」

  人不可貌相,這話是真的。

  他以為自己夠劍走偏鋒,沒想到會碰上比他還偏的,只是這位老丈……還不待祈善有更多想法,沈棠騎著那匹騾子噠噠噠小跑過來。一躍跳下來,笑道:「元良,久等了。」

  祈善收起多餘的心思,細看沈棠的衣裳和雙手,乾乾淨淨,莫非沒有出人命?

  「你說‘替天行道,懲惡揚善’,‘惡’呢?」

  沈棠靠著摩托,眉飛色舞:「他們啊,腳程快,這會兒估計能向孟婆要碗湯。」

  祈善:「……」

  合著這個「惡」還真是複數。

  這位沈小郎君的戾氣也不輕。

  老丈見沈棠二人會合,出言告辭。

  祈善忙問老丈如今住在哪裡,有機會可以切磋手談兩局,奈何老丈婉言謝絕。

  看著老丈提著幾起荷葉包離開,祈善眉頭緊鎖,直到沈棠伸手在他眼前晃動才回神。

  「作甚?」

  沒好氣拍開沈棠的手背。

  沈棠道:「你再看人家也不會回頭啊。」

  祈善喃喃:「可惜了。」

  沈棠摸出兩顆飴糖咀嚼,抬步小跑跟上祈善的步子,好奇追問:「可惜什麼?」

  祈善說:「此人不簡單。」

  沈棠還以為他要說什麼呢,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她道:「丟在茫茫人海,一眼就能抓出來的人當然不簡單。瞧他氣質就不像是個普通人,不知道是家道中落還是別的變故。」

  她不是沒猜測那位老丈是「大隱於市、小隱於野」的隱士,不過隱士也有隱士的逼格。即便生活再清貧,也不至於吃普通百姓都嫌棄的下水,穿得寒酸,還乾那麼多粗重的活兒。

  祈善沒回答,沈棠又問:「看你們相談甚歡,一副相見恨晚的樣子,都聊什麼?」

  「言靈。」

  「他有文心?」

  祈善垂眸:「或許,曾經有過。」

  沈棠:「???」

  曾經有過,意味著現在沒有了?

  能讓祈善這廝都看得上的,二人必是「臭味相投」,沈棠不由得好奇——那位老丈因何失去了文心?難道也跟龔氏抄家流放一樣,強行廢除丹府、碾碎文心?

  祈善走著走著,發現身後的腳步不見了。

  一扭頭,卻見沈棠跑去一間正在收攤的肉鋪,跟肉鋪屠夫打聽什麼,沒一會兒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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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6 10:43 PM

三十三:褚老先生

  摩托鈴鐺聲逐漸靠近。

  沈棠打聽完小跑著回來,故作神秘:「元良怎麼不問我?不好奇那位的消息?」

  祈善沉得住氣,平淡地說出讓人拳頭硬的話:「幼梨不是能憋住話的人。」

  沈棠:「……」

  日常想跳起來給祈善做個開顱手術。

  「長這麼一張嘴還能平安活這麼大,當真是難得。」沈棠揶揄吐槽,祈善卻連眉頭都不皺一下,她隻好道,「據肉鋪屠夫說啊,那位老先生還是附近一帶的‘名人’,本家姓‘褚’。」

  祈善問:「是哪個字?」

  同音的姓氏並不少。

  沈棠跟屠夫幾個特地打聽過,回答道:「應該是‘取衣冠而褚之’的‘褚’,裝衣為‘褚’。」

  聽到是這個褚,祈善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只是沈棠在他身後兩步遠並未察覺。

  「褚……這個姓氏在辛國與庚國都少見。」

  沈棠問:「哪個國家多見?」

  祈善搖搖頭,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話鋒一轉道:「除了姓氏,還打聽出別的?」

  沈棠說道:「屠夫還說這位褚老先生是五年前被送到集市上廉價售賣的奴隸,當時送來三十多個奴隸。又聽說奴隸原先有兩百多人,準備拉到別處賣的,只是半路上發了瘟疫,死得只剩這麼點兒,只能就近賣到孝城。因為染過瘟疫的緣故,奴隸價格非常廉價……」

  祈善問:「五年前?確定是這個時間?」

  沈棠仔細回憶屠夫的話:「屠夫那邊也記不太清楚,也可能是五年多幾個月……褚老先生就被月華樓當做添頭打包給買走,一直到現在。我還專程打聽了月華樓是什麼……」

  話未說完,祈善道:「是象姑館。」

  沈棠腳步一頓,眼神古怪地看著祈善的背影,嘀嘀咕咕:「你怎麼會知道這麼清楚?」

  象姑館是什麼地方?

  一個男人女人都能去尋歡作樂的地方。

  祈善並未正面回答,側首用叮囑小孩兒的口吻道:「幼梨還沒到懂這些的年紀。」

  沈棠:「……」

  她在內心比了個中指。

  你姐姐我早八百年成年了,謝謝!

  祈善:「這位先生在月華樓做什麼?」

  沈棠一臉莫名其妙地道:「肯定是在後廚當雜役啊。褚老先生一把年紀,沒力氣,重活也乾不了,頂多幫著洗盤子刷碗送菜什麼的雜事。他這把年紀,你說還能做什麼?」

  祈善:「……」

  他賭三文錢,沈小郎君肯定想差了。

  另外——

  祈善口氣平淡地道:「此人有些古怪,矛盾頗多。先前跟他一番手談就能看得出來,他在文心言靈上的造詣並不低,至少不在我之下。這孝城還真是藏龍臥虎,有意思得很。」

  沈棠詫異:「不在你之下?」

  「或許,還在這之上。」

  沈棠迷惑了:「既有這番才能,即便淪落到被象姑館買回去的落魄境地,也不至於在後廚那麼多雜活吧?他若想自己過得好些,應該沒什麼難題,但看他的穿又不像。」

  哪怕是奴隸那也是有一技之長的奴隸。

  祈善斂眸冷笑了聲。

  「誰知道他怎麼想的?不過,說起‘褚’這個姓氏,倒是讓我想起一樁舊案。」

  沈棠一聽這話,八卦之魂被喚醒,頓時來了精神——按照一貫的套路,所謂的「舊案」十有八九跟褚老先生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他即便不是當事人也是當事人的親眷。

  這都是套路!

  「什麼舊案?」

  祈善笑道:「天下百國,互有聯姻,姻親遍地。幾年前的辛國國力強盛,周邊小國以其馬首是瞻,不惜敬獻本國王姬入辛國掖庭。其中有位成為后妃的王姬就姓‘褚’。」

  「哦哦,然後呢?」

  祈善繼續給沈棠講故事:「這位別國來的‘褚’姓王姬剛入辛國掖庭,便受到了辛國國主的寵愛,風頭一時無兩,連盛寵在身的‘女嬌’鄭喬都要避其鋒芒。據說這位寵姬飽讀詩書,寬和仁慈,不多時又有身孕,大有入主中宮的潛力。結果妊娠五月滑胎,離奇暴斃。」

  沈棠認真聽每個字,生怕錯過重點。

  「我賭這事兒背後肯定沒有那麼簡單。」

  祈善點頭道:「自然沒那麼簡單,市井流言紛紛,有說寵姬與侍衛苟且被國主發現,也有傳聞說寵姬腹中的胎兒其實是鄭喬的。而就在這之後不久,鄭喬歸國,辛國出兵滅殺寵姬故國。據說滅國的時候,辛國國主還暗中下令屠城,將那個小國的王公勳貴好一頓折騰……看辛國國主的態度,估摸那些市井流言有幾分真。當然,也有可能是鄭喬使詐,為了歸國順利謀害嫁禍這位寵姬。」

  沈棠:「……」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風水輪流轉」?

  辛國也乾過滅國屠城的事兒,折騰人家王室,不給戰俘一點兒尊嚴,現在輪到鄭喬滅殺辛國,不僅copy辛國曾經的騷操作,還玩出了新花樣,讓辛國王室王姬裸身獻降。

  這叫「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沈棠猜測道:「元良的意思是這位褚老先生有可能是那個小國的王室成員?」

  「這不好說。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被滅的那個小國最大的姓氏就是「褚」,範圍太大,身份不好確定,但肯定跟辛國有仇怨。

  祈善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暫時壓下胸腔翻滾的複雜情緒:「先不說這些,沈小郎君,我們先去下榻處安定下來,其他的慢慢來。」

  接下來一段時間都得在孝城消磨了。

  沈棠無所謂地聳肩:「一切都聽元良的。」

  人生地不熟,只能指望這位「引導NPC」。

  祈善將沈棠帶到一處位置偏僻的小宅。

  宅子雖小卻是五髒俱全,處處透著主人的精巧心思。宅子主人是一對上了年紀的農家夫婦,看外表有五十許。二人剛一出現,老婦人便笑著迎上來,領沈棠去她的房間。

  房間臨近院落,拉開木門便能看到院中天井,祈善住隔壁。待老夫婦離開,她問:「元良跟這兩位認識?」

  老夫婦跟祈善交流透著熟稔,像是舊識。

  祈善道:「認識,有五六年了吧……」

  沈棠眉頭一挑。

  不知是不是她多疑,莫名在意「五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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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6 10:44 PM

三十四:重拾舊業(上)

  祈善對沈棠也算有一定瞭解,一瞧她眼神閃爍便知道她肚子裡釀著壞:「那都是老黃歷了,以後若有機會也許會告訴你。」

  言外之意,他可以說,但沈棠不能打聽。

  沈棠嘁了一聲,將撐著窗戶的叉竿取下,那扇垂直開啟的窗戶啪得一聲合上。

  隱約還能聽到沈小郎君嘀咕,「不說便不說,誰好奇你的破事」,祈善只得好笑搖頭。

  「沈小郎君……尚是孩童心性啊。」

  祈善幽幽感慨,動手將行囊打開。

  剛收拾一半,門上印出老婦人的身影。

  她抬手輕敲三下,祈善出聲:「進來。」

  老婦人推開門,送來盛著晚膳的矮腳食案還有晚上用的燈油,祈善見狀連忙起身迎上前:「這些事情怎麼能讓您來做?交給我吧。」

  老婦人笑著側身避開:「祈郎君坐著就行,老婆子手腳還麻利,怎麼做不得?」

  她將食案放下,又將床鋪鋪好。

  待她忙完,祈善從錢囊取出幾塊大的碎銀交到老婦人手中,說道:「這些是我們二人借住貴府的嚼用,還請老夫人收下。」

  「這可使不得——」

  老婦人想也不想就把銀子推回去。

  如果沒有眼前這名青年,他們老夫妻屍骨都涼四五年了,哪裡還能安生住在這裡?

  不止如此——

  這位郎君的前途也是一並毀了的啊。

  她道:「這些錢是千萬不能收的。」

  誰知祈善態度堅定,將銀錢推回去,道:「一碼歸一碼,老夫人若是不收,我們二人也不好意思繼續心安理得地住著。」說著還準備將散開的行李重新封包回去。

  好說歹說,老婦人才將銀錢收下。

  她看著木門印著的青年人影,幽幽長歎。

  白日趕路有些疲累,沈棠沾著木枕就呼呼大睡,一夜無夢,不知隔壁油燈點了一夜。

  第二日,亭瞳東升。

  沈棠在生理時鍾的召喚下準時睜開眼。

  翻出自製竹筒,從庭院取來乾淨的水,一屁股坐廊下開始拾掇個人衛生。祈善剛回來就看到沈小郎君坐姿豪邁,彎腰揩牙漱口。

  他遞上一包東西。

  「喏,早膳。趁熱吃,還熱乎。」

  「多謝。」沈棠用冷水潑面,殘餘睡意在激靈中飛了個精光,她叼起一塊冒著熱氣的面餅,餘光瞥見祈善在自己身側坐了下來,她張口問道,「元良可知孝城的教坊在哪裡?」

  正欲開口的祈善:「……???」

  一口氣差點兒岔掉。

  他黑著臉問:「沈小郎君才多大,便想著去教坊尋歡作樂了?那可不是你該去的。」

  玩物喪志,不可取!

  「元良想什麼不健康的東西?我只是想去教坊找個人,看看她近況。」沈棠笑嘻嘻道,「畢竟沒有她的話,我大概還不會這麼早就冒險出逃。不過也虧了她,才能碰見元良。」

  祈善稍一思索便知道沈棠的意思。

  「你要找人晦氣?」

  多半還是那批被流放的龔氏女眷的晦氣。

  他出言提醒,免得沈棠莽莽撞撞陰溝翻船:「據我所知,龔氏還有個五大夫逃亡在外,他一日沒落網,被流放的龔氏犯人就一日被眼線盯著。貿然靠近,也不怕惹禍上身?」

  別找人晦氣沒成功,自己反被抓了。

  「但有仇不報不是我的風格。」

  沈棠緊鎖眉頭,她捫心自問,自個兒不算是睚眥必報的人,但也不是被人推進火坑還笑嘻嘻不在意的傻大姐——

  那不是心胸豁達,那是蠢!

  祈善給出建議:「你可以迂回著來。」

  沈棠問:「例如?」

  祈善:「你自己想。」

  是沈棠報仇又不是他報仇,連報仇都要別人出謀劃策,這仇即便能報也不酣暢淋漓。

  沈棠略微思索,搖頭喃喃。

  「不行不行,這法子不行……」

  「什麼法子不行?」祈善反被勾起好奇心。

  他倒想知道這位沈小郎君會怎麼報復人。

  沈棠尷尬地移開了視線,不肯說。

  倒不是那法子不夠毒而是不合適。

  如果仇人是男性,她光腦補一番都覺得爽!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合情合理——同一件事,沒道理施害者能對受害者做,而受害者不能對施害者做。奈何仇人是女性,而沈棠自個兒也是女性,那這個辦法就太過下作了。

  啥辦法?

  自然是花錢找人照顧那位生意。

  這個操作還存在一個問題——

  沈棠是個窮光蛋。

  教坊也不同於尋常勾欄瓦舍,均價不低。

  所以,這一想法剛冒出頭就被她掐滅了。

  她歎道:「算了——讓她再活個幾日,待龔氏那位五大夫被抓,我再上門向她請教。」

  祈善笑著搖搖頭。

  五大夫屬於武膽第九等。

  哪裡是那麼容易被抓住的?

  一晃一上午過去,沈棠無所事事,祈善那些卷軸她翻來覆去全部背過了,再看也看不出花來。無事可做,這對有些多動症的她來說可難受了。其實,不僅她難受,祈善也難受。

  「沈小郎君若是無聊,便去街上散散心。」

  別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唉聲歎氣了,整個早上,他被干擾得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沈棠一聽這話頓時來了勁兒。

  是啊,整個孝城對她而言還是陌生的。她總能找到打發時間的樂子,困在一處有什麼意思?她翻進房間,取出自己的小金庫——沿路叫賣青梅、餅子、飴糖也攢了一筆小錢。

  祈善隻來得及叮囑她小心差役、別迷路,沈小郎君已經一陣風似的跑沒影了。

  「嘖,還是孩童心性。」

  祈善重新坐下,重新對著桌案出神思索——桌案之上,鋪著一張滿是筆記心得的卷軸,隱約還能看到「國璽」、「諸侯之道」幾個字眼,以及,整個孝城附近的城防佈局。

  與此同時,沈棠也牽著她的摩托跑上街。

  一牆之外荒地千里,一牆之內卻是煙火繚繞,生氣勃勃,沿街每隔幾步就有攤販叫賣。

  沈棠看什麼都好奇,陸陸續續買了不少零碎玩意兒,不知不覺錢囊就快見底。

  「還是要想法子搞點錢啊……」

  沈棠心裡哀嚎。

  窮成這個鬼樣,她給穿越女丟臉了。

  慚愧慚愧_(:з」∠)_

  但一路逛下來,著實沒有好的營生。

  餅子、青梅、飴糖,這些孝城都不缺,競爭壓力大,生意也不是很好做。沈棠牽著摩托逛了一圈,餘光瞥見什麼,蹭蹭蹭倒了回來。

  「正光書坊?收畫稿?」

  嘿嘿,她突然有個來大錢的好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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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6 10:45 PM

三十五:重拾舊業(中)

  「掌櫃的。」

  她將摩托拴在書坊門口,小跑著進去。掌櫃正在低頭打算盤,聽到少年清朗的嗓音才抬頭,不著痕跡掃了一圈,複又低頭,啪啪啪打著算盤。淡淡問道:「客官要買什麼冊子?」

  沈棠抬手指了指門外收畫稿的牌子。

  上面是高價收畫稿的告示。

  「掌櫃這裡要收稿子?價格幾何?」

  她話音落下,掌櫃行雲流水般打算盤的手指一滯,算珠與算珠碰撞的「啪啪」聲戛然而止,又帶著幾分綿長的回味餘韻。

  他抬頭,先是在她臉上停頓確認什麼,又用勾著些許意味深長的笑:「客官是想賣畫?」

  沈棠點了點頭:「對對對,我想試一試。」

  誰知掌櫃搖頭:「客官,小店要的畫兒您怕是給不了,不合適,要不去別家看看。」

  「我畫,掌櫃您買,這還有不合適的?」

  掌櫃啞然失笑,又覺得沈棠是年紀太小聽不懂,便換了個委婉說辭:「這活兒啊,小店一般是找年長已婚的畫師,畫技要求不高,能入眼即可,年紀與閱歷才是最重要的。」

  沈棠起初還沒轉過彎來,聽到「年紀與閱歷才是最重要」這個提示,表情轉為古怪。

  她眉頭抽了又抽,也委婉地暗示回去:「哦哦哦,原來是這個意思。咳咳,掌櫃的意思我懂,不過有時候年紀與閱歷還真不怎麼重要,在下以為知識儲備以及見識更加重要。」

  掌櫃噎了一下:「你懂?」

  沈棠反問:「我為什麼會不懂?」

  好歹也是祈善口中「章台走馬、倚紅偎翠,風流瀟灑,遊戲人間」的「紈絝子弟」,若是不懂豈不是對不起祈元良這廝亂加的人設?沈棠感覺以前應該是吃過秘戲圖這飯碗。

  眾所周知,她穿越前是名普普通通的畫手,靠著手藝養家糊口的宅女。

  在她僅有的少得可憐的記憶裡,自己業務範圍應該挺廣闊——從便宜的私單頭像到比較昂貴的商稿約圖,畫過表情包、搞過同人圖。甭管是長知識的還是漲姿勢的,都有涉獵。

  論畫技,跟那些讓人想獻上膝蓋的大神大咖沒得比,但混口飯應該沒什麼難度。

  她對自己的職業技能有著謎一般的自信。

  掌櫃怔了一下,難不成是他看走眼了?

  一想到自己這個告示掛了幾日也沒人來自薦,客戶那邊也催得緊,這會兒難得來個人,不如讓其試一試。反正是先交畫稿再結錢,若是畫得不好或者讓人不滿意自己也沒損失。

  掌櫃沉吟數息,決定讓沈棠試一試。

  有些醜話要說在前頭,例如結錢方式,例如畫的內容要求。這次客戶要的秘戲圖是有具體要求的。客戶是月華樓的頭牌倌兒,要求是以他為主角,畫一套欲而不色的人像秘戲圖。

  沈棠暫時沒注意其他內容。

  她只聽到「月華樓」三個字——這個不巧了麼,月華樓可是褚老先生上班乾活的單位。

  「月華樓是這三個字?」

  以指成筆,沾了點兒茶水在木案上寫下「月華樓」三個字,龍飛鳳舞,豪邁之氣撲面而來,狂而不亂,整體看著行雲流水還養眼。

  掌櫃眼前一亮,登時多了幾分期待。

  字跡如此,想必畫技也不俗。

  「是是是,正是這家月華樓。」

  整個孝城也只有這一家月華樓。

  沈棠又問:「人像秘戲圖倒沒問題,旁的要求也可以,只是——我沒見過那位倌兒。」

  掌櫃擺擺手道:「這個不用擔心。」

  一般情況下,畫像主人都會跟畫師見上一面,名氣不是非常大的,還會放下身段,精心裝扮一番給畫師當模特,只求畫得好看。

  要知道約畫師畫秘戲圖可不是什麼倌兒鴇兒都能弄的,一般是勾欄瓦舍的頭牌或者準頭牌才有的待遇,這也是為了將名氣打出去。

  一來鞏固人氣,二來招攬潛在恩客。

  若是秘戲圖畫得好賣得好,日後年紀漸長,芳華老去,也能靠這個賺點口糧。

  總結來說——

  有點兒像個人寫真。

  漲姿勢不是重點,重點是凸出人物的美。

  沈棠長知識了:「那我晚些時候再來?」

  掌櫃道:「晚些時候作甚?現在去正好。」

  沈棠詫異,轉頭看了一眼外邊兒的烈陽。

  「現在?白日?」

  哪怕她記憶不多也知道白天不太適合。

  掌櫃失笑道:「那位倌兒可是紅人,小娘子若是晚上再去,他沒時間招待你,更遑論作畫了。那種地方實在是亂得很,不適合小娘子晚間踏足。現在這個時辰最為適合。」

  沈棠對此沒什麼疑義。

  只是——

  「掌櫃對月華樓很熟悉?」

  掌櫃順口答道:「熟悉也算不上,畢竟孝城那麼多勾欄瓦舍呢,哪家都有合作過,只是月華樓名氣大、生意好接觸多點。」

  沈棠面露思索,又問:「若……我想買下月華樓哪個雜役,大概要花多少錢?」

  掌櫃見她問得認真,稍一腦補便腦補出一幕「幼弟妹深陷泥淖,窮畫師挺身買贖」的倫理大戲。 畢竟,除了這種理由,正常人也不會去花冤枉錢去買這種地方乾活的雜役。

  「這個嘛,一般要看雜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條件不同,價格皆不同。」招到能用的畫師也算對客戶有了交代,掌櫃的心情很愉悅,也不介意沈棠問東問西,「只是那些勾欄瓦舍的都知啊,除了面皮白其他都黑,要價凶得很,見不到肉不撒手,哪怕是個雜役也喊得出正常三五倍的價格。」

  沈棠喃喃道:「也是,想從這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脫身,那真是要脫一層皮。」

  她有個大膽的想法。

  若褚老先生願意,她想買下他。

  祈元良這「引導NPC」不知道哪天就飛了,買下那位褚老先生不就能接祈善的班?

  她不知道褚老先生的住址,但去他上班單位肯定能堵到人,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

  沈棠以為書坊掌櫃說「孝城那麼多勾欄瓦舍」中的「多」是虛詞,有誇張的意思,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大實話。孝城中心地段,足足五條長街兩側都是這種生意的門戶。

  只是現在是白天,街道冷清蕭瑟。

  她怎舌道:「這這、這麼多?」

  掌櫃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郡府那邊鼓勵興建,能不多麼?」

  「郡府鼓勵……興建?」

  沈棠懵了一下。

  掌櫃領著沈棠在一家裝潢嶄新的樓院前停下,讓她在外等,自個兒進去說明來意,沒一會兒便出來道:「正巧了,那位剛醒,梳好妝就能來。咱們去臨街的茶肆開個雅間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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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6 10:48 PM

三十六:重拾舊業(下)

  茶肆雅間擺設屬於小清新典雅風格。

  沈棠一邊等待那位倌兒,一邊把玩著茶案上的茶杯。作為輕微多動症兒童,她不太適應過於安靜的環境。見掌櫃也在發呆打磨時間,忍不住問出疑惑好一會兒的問題。

  「掌櫃,我有疑問,不知能否解答。」

  掌櫃聽到她的話,還未飄遠的思緒立時被拉回肉軀,他開玩笑:「有什麼能不能答的,只要小娘子別問老頭子跟拙荊的事兒就行。」

  沈棠:「……」

  她也不想秒懂啊。

  (╯‵□′)╯︵╩▂╩

  誰想知道你跟你家夫人閨中趣事兒!

  掌櫃看到沈棠古怪又複雜的表情,陡然意識到眼前這位畫師還是十一二的小娘子,哪怕畫工再精湛,再熟練秘戲圖,自己也不該開這種帶顏色的玩笑。他只得快速跳過這個話題,轉而問:「小娘子方才說什麼?有疑問是吧?你盡管問,在下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沈棠就問了:「郡府怎會鼓勵這種生意?按理說公職官員不該避嫌?」

  居然還帶頭發展這種產業,聞所未聞。

  掌櫃還以為是什麼問題呢。

  一聽是常識性的小問題,他反而有些詫異沈棠的「單純」,這可是人盡皆知的常識。轉念一想,這位小娘子生得漂亮、氣質不俗,手上也沒乾粗活的痕跡又有一手好畫技,想必落魄前也是出身富貴之家。家中親眷護著不讓她知道這些醃臢事也正常。

  思及此,看著沈棠的眼神多了幾分憐憫——這位小娘子必然是生活太艱難,才會跑出門找秘戲圖的活兒。若是這單生意合作順利,日後書坊有其他畫稿單子也可以給她留著。

  他呷了一口茶,又長歎:「這個嘛,說來話就長了。這些年天災多還打仗,百姓們日子過不下去啊。家中有田的不敢種,種了怕被盜匪打劫,沒田的更要餓死。你說,大人都吃不飽穿不暖,孩子一多能養得起?」

  沈棠搖搖頭:「自然養不起。」

  掌櫃道:「所以啊,養不起,要不就丟了,要不就賣了。郡府那邊一看這樣不行啊,就說多多修建勾欄瓦舍,賣唱賣舞賣笑,一來多吸引外來商客,賺錢,二來也能安頓好這些孩子,三來賦稅那麼重,補補空缺。不然上頭逼著要稅銀,郡府拿不出不就交代不了?。這麼一搞啊,說是什麼……一舉多得。」

  沈棠一聽這話臉色都變了。

  忍了又忍,只覺得惡心。

  她問:「郡府真是這個意思?」

  掌櫃指著孝城中心方向。

  壓低聲音湊近說:「自然是了,告示都這麼貼。這些貴人怎麼想的,咱們這些平民百姓能說什麼?說句實話——不打仗屁事兒沒有!現在這麼一攪和,將兒子女兒賣進勾欄瓦舍反而是這些貴人們的恩賜了。」

  因為時局特殊以及郡府大肆鼓勵,孝城其他生意都不好做,唯獨勾欄瓦舍的生意賺了個盆滿缽滿,每天生意都是紅紅火火的。

  那些活不下去的百姓被逼著賣兒鬻女,賣來的錢還不夠一家一月開銷,反而飽了那些人販子和勾欄瓦舍的都知。賣的孩子多了,這些人可選擇的、可挑剔的範圍也大了,就合夥起來壓價,孩子父母只能含淚賤賣。

  一個長相周正的孩子,至多一兩百文就能拉走,日後下場如何全看造化。

  掌櫃說完無比憤懣又歎氣,餘光瞥見沈棠出神,猛地意識到自己跟個孩子說了不該說的,當即補救:「唉,這些都已經過去了。如今這個世道能活著就很不容易啦。」

  至於是忍饑挨餓、顛沛流離,還是待在勾欄瓦舍,引來送往,選擇權又不在貧民百姓手中。性命比草賤,哪有選擇餘地。

  待在勾欄瓦舍好歹有條命在——若老天爺賞臉,給了副花容月貌,混上頭牌吃香喝辣,哪怕年紀輕輕死了也算「享過福」——怕就怕被暴徒殘殺,拉到戰場當炮灰、送人頭,亦或者戰戰兢兢侍弄幾畝貧瘠的農田,一年忙到頭看天吃飯,到頭來一家還是被活活餓死。

  沈棠只覺得太沉重。

  掌櫃見她露出難過的表情,想著將話題岔開,問她:「你猜猜,這足足五條長街的勾欄瓦舍,裡邊兒有幾家男館?幾家女館?」

  沈棠哪裡知道啊。

  隨口說道:「一半一半?」

  掌櫃搖搖頭:「男館佔了這個數!」

  他比劃了個「七」。

  意思是七成。

  沈棠:「……」

  掌櫃開啟自問自答模式。

  「你肯定好奇為何如此吧?答案倒也不難,你知道如今頭頂上那位,可曾是辛國國主的‘寵姬’?他有個叫‘女嬌’的小名兒,剛一橫空出世就惹來無數豔羨,民間男館也越來越多、生意越來越好。你看看,如今是一國之主了。」一拍大腿,叫道,「多厲害!」

  只差將「史上最勵志男妃獎」頒發給鄭喬。

  當男寵到這個份上,誰看了不說句牛批!

  鄭喬也一躍成為男館倌兒的偶像男神。

  沈棠:「……」

  不多時,雅間外傳來有節奏的敲門聲。

  掌櫃起身開門,門外立著三個陌生人,兩高一矮。中間那位戴著帷幕,黑紗遮面,左右還有兩名身材高大、面露凶色的護衛。

  不消說,中間這位就是正主兒了。

  入了雅間,他才將帷幕摘下,露出一張白皙精緻到有些刻薄相的臉。與其說是男人,倒不如說是略顯青澀的少年。目光落掃過沈棠,見沒有第三人,問掌櫃:「畫師呢?」

  沈棠舉手:「在這兒!」

  他瞧也不瞧沈棠,兀自將怒火噴向掌櫃:「是給的銀錢少了嗎?居然找這麼個生嫩的丫頭片子打發我?你可知那圖有多重要?」

  掌櫃沒想到這位倌兒脾氣這般大,但為了生意也只能彎腰討好,替沈棠打包票:「別看這位年紀小,但畫技不比以前那些畫師差。」

  沈棠一旁附和著點點頭。

  畢竟她曾靠這份手藝吃飯。

  相信她的職業能力!

  那人聞言,仔細打量沈棠。

  此時的沈棠已經站起身,腰間懸掛的文心畫押隨著她的動作垂下,透明畫押在光線照射下隱約有七彩之色。少年一怔,忽得改了口風:「那行,便讓此人試一試。若不能讓我滿意就換人!不過,我有個要求!」

  沈棠自信滿滿:「盡管說。」

  少年:「你得用我提供的筆墨紙硯作畫。」

  沈棠一聽,這是好事兒,當即滿口應下。

  天穹黑沉,繁星如沸。

  祈善這一天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

  聽到隔壁重新響起蹬蹬腳步聲,便知沈小郎君回來了。他看了一眼書案上搜集到的新書,想了想,抱著它們敲響沈棠的門。

  沈棠剛打完草稿,正準備揮毫潑墨。

  「稍等,這就來。」

  沈棠起身去開門。

  「元良有事?」

  說著側身讓祈善進來。

  「跟朋友借了幾本抄本,你看看有沒有你需……」話音未落,冊子也沒放下,就看到沈棠桌上攤著的作品,驚道,「沈小郎君,這琴棋書畫中的‘畫’,又是哪位‘高人’教的?」

  紙張上畫著人,有著黑色的圓大頭,歪扭幾筆畫出的身軀,活像是擰在一起的麻花,躺在一張也許是「躺椅」的器具上。

  腦袋頂著一坨凸起,不知道是髮髻還是簪在鬢發上的花,「右手」抓著一柄圓扇,左手垂下……應該是一個躺在貴妃椅上努力凹造型的人,該凸的凸,該凹的凹。

  潦草怪誕,莫名有一股騷氣撲面而來。

  關鍵是白紙上不止這麼一個「人」,串聯著看,人物動作從寬衣解帶到爬上床榻凹造型,還未畫完的一幕應該是來了第二個奇怪的「人」……他看出莫名「焦灼」的氣氛。

  祈善:……

  他實在很難昧著良心說這是「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6 10:49 PM

三十七:倌兒有問題(上)

  沈棠一聽這話就不爽了。

  說她唱歌不行,她可以忍耐,但說她畫技不行,她忍不了,那可是她曾經吃飯的技能!

  不能質疑她的專業!

  直接嗆回去:「我的‘畫’怎麼就不行了?」

  祈善更想反問一句,——

  她哪裡畫得行?

  跟三歲稚童亂塗亂畫差不多了。

  他耿直道:「處處不行,無一處可取。」

  教沈小郎君畫技的畫師簡直誤人子弟。

  沈棠將畫案拍得老響,騰騰怒火寫在臉上,直言挑釁:「祈元良,你行你來啊!」

  見沈棠還死鴨子嘴硬,祈善也被挑起壓抑多年的好勝心。當即便伸手執筆,另一手鋪開新畫紙。筆尖沾飽墨汁,不假思索地落筆作畫:「沈小郎君熱情盛邀,善只好獻醜了。」

  寥寥幾筆便將山水花鳥勾勒出來。

  別看他畫得簡單,這裡來一筆、那裡來一下,讓人產生「我拿筆我能畫出來」的錯覺,但跟沈棠那副小人圖相比,真的是雲泥之別。祈善滿意落筆,還好,畫技沒到倒退太多。

  沈棠哼了一聲,挑釁:「就這?」

  祈善:「……」

  這麼大的差距還死鴨子嘴硬?

  「在下雖無天賦,這些年到處奔波,畫技荒廢不少,但跟沈小郎君你相比……」祈善欲言又止,未盡之意讓聽者自己琢磨,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哪幅畫更好。

  鮮有人知,他少年那會兒畫得更好。

  曾有書畫大家說他的畫作有了摩詰居士那句——遠看山有色,近聽水無聲,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的言靈精髓。只可惜世上無「畫靈」、「畫心」,若有,品階必然卓越。

  誰知沈棠還是死鴨子嘴硬不肯認,嘴上還不忘道:「哼,是時候向你展現真正的畫技。」

  祈善來了興致:「拭目以待。」

  沈棠重新拿起那張小人圖,在草稿的基礎上塗塗畫畫,一副信心十足能讓祈善刮目相看的姿態。祈善讓開位置,留給沈棠發揮的空間,他坐在一側看啊看,表情愈發古怪。

  他還以為沈小郎君是準備欲揚先抑,通過前後落差體現那手化腐朽為神奇的畫技。

  結果——

  還是那副小人圖,只是小人圖上的小人多了許多細節,可人物還是那個黑色圓大頭,身軀四肢還是簡單的撇和捺。真要說有什麼區別,大概是撲面而來的「焦灼」氣氛越濃烈了。

  還很騷。

  祈善用半刻鍾時間看著沈棠畫完小人一連串動作——進門、脫衣解帶、爬上床榻凹造型、屋內來了第二個小人、一樣脫衣解帶、一樣爬上床榻凹造型、一樣……

  祈善倏地抓住沈棠手腕,制止她繼續畫。

  瞠目問:「你畫的是什麼?」

  沈棠理所當然道:「秘戲圖啊。」

  祈善幾乎失語:「……」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看沈棠的臉,再看看圖上串聯起來仿佛能動的小人,喉嚨半晌憋不出一個字來。祈善做夢都沒想到,沈小郎君畫的居然是有動作的秘戲圖。

  (╯‵□′)╯︵╩▂╩

  祈善忍下額頭青筋狂跳的衝動。

  一時間不知道該說沈小郎君不思上進畫秘戲圖,還是說其畫技稀爛有勇氣展示出來。

  他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倘若秘戲圖都是這水準,這天下男女也無心於此了。」

  要意境沒意境,要朦朧沒朦朧。

  新婚夫婦要是看得這副秘戲圖當啟蒙,估摸著白髮蒼蒼都不知道陰陽和合為何物。

  沈棠:「……」

  這家夥說話這麼刻薄居然沒被打死!

  她嚴肅道:「元良,是你欣賞不來。」

  看她揮毫潑墨,運筆行雲流水。

  瞧瞧這線條,這佈局,這意境!

  若畫得差,怎麼可能靠著作畫謀生?

  這下輪到祈善無言以對。

  他突然發現沈小郎君不像是死鴨子嘴硬,這位神情坦蕩、理直氣壯,看著自己的眼神還帶著幾分「你的審美畸形」的痛心疾首,不似明知差距還不肯認輸,反倒像是——

  祈善腦中浮現一個荒誕的猜測——沈小郎君是差而不自知,打心眼裡覺得自己畫得好?

  他旁敲側擊,果真如此。

  又是漫長的無語,不知從何說起。

  他看著沈小郎君的腦袋,面露同情,允諾她:「待來日手頭寬裕了,便尋良醫給你多看看,早治早好,拖得久了會耽誤病情!」

  沈棠:「……」

  直覺告訴她祈善這話不是啥人話。

  拐著彎罵她腦子有病?

  祈善也識趣,趁著沈棠爆發之前轉移話鋒:「沈小郎君怎麼突然對秘戲圖有興趣?」

  說沈小郎君好色吧,人家畫這樣的畫兒還覺得好看,哪家紈絝能是這審美?

  但說正經吧……哪位正經君子被圍觀畫秘戲圖還面不改色、毫不羞恥的?

  沈棠回道:「我從書坊接來的活兒,幫月華樓一位倌兒畫像,人家給的報酬不低。」

  生活不易,棠棠歎氣。

  祈善神色越發古怪,他問了個很關鍵的問題:「書坊的掌櫃,他沒有驗你的畫技?」

  那些掌櫃何時這般好說話了?

  他生活困頓的時候也有去書坊接單子,一般是抄撰言靈書冊、代人寫家書的小活兒,給人畫像的報酬會豐厚一些,其中又以勾欄瓦舍出手最闊綽,也是被爭相搶奪的活兒。

  但這些錢也不好掙。

  人家出錢多,要求自然也多如牛毛,沈小郎君是怎麼靠著這一手稀爛畫技拿到活兒的?

  沈棠回答道:「沒有啊。」

  祈善詫異,他擔心沈棠莫非是遇見騙子了,便道:「……你將當時場景還原一下。」

  沈棠一五一十照做。

  他聽完就明白怎麼回事了。

  全靠運氣和掌櫃眼瞎啊。

  掌櫃這關僥幸能過,那位倌兒總不會也好糊弄。要知道這種圖畫,關係到他們日後的生意、名聲、面子,自然是精益求精,對畫師畫技要求相當苛刻。沈小郎君窮得錢囊叮當響,桌上的紙張筆墨又是哪兒來的?

  沈棠不爽:「這明明是我靠本事拿下的活兒,元良這麼打擊人未免太不仗義……」

  「在下也是為了沈小郎君小命著想,你要真拿你這些圖去交差,信不信那位倌兒惱羞成怒,招來月華樓一眾打手將你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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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6 10:53 PM

三十八:倌兒有問題(中)

  沈棠第N次想跳起來給祈善天靈蓋做個開顱手術,但考慮到他們之間還有一點兒僅存的友誼,硬生生忍了下來。她壓抑著火氣道:「哼,為什麼會惱羞成怒?我畫得這麼好……」

  祈善:「……」

  他現在真的能確認了。

  沈小郎君的審美跟正常人不一樣。

  二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覷,誰也不肯先服軟。最後還是祈善頭疼得揉著太陽穴,避開了沈棠那雙信心爆棚、理直氣壯的眸。他見過有自信心的,但真沒見過眼前這款的。

  為何畫技稀爛還能如此自信?

  深知溝通障礙會影響溝通效率,祈善只能選擇「迂回」。他手指點著桌上沈棠的大作,語氣深沉,問了個要命的問題:「你畫得再好,那位倌兒無法欣賞,你能拿到那筆酬勞?」

  被一語驚醒的沈棠:「……」

  是啊,甲方爸爸不滿意不行呀。

  她用懷疑人生的眼神像祈善求證:「你如何確定他跟你一樣審美……欣賞不來?」

  沈棠將「審美異常」四字咽回肚子。

  她倒不是怵了祈善,不敢懟他,收回評價全是看了甲方爸爸的面(報)子(酬)。

  祈善深吸一口氣,皮笑肉不笑地陰陽怪氣起來:「世俗之人欣賞美的眼睛大多雷同。」

  沈小郎君眼眶那雙招子實屬異端。

  誰知沈棠兀自忽略祈善話中「深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神色遺憾,喟歎長籲:「其曲彌高,其和彌寡,這約莫就是‘知音難覓’了。」

  說完還真情實感地搖了搖頭。

  內心幾近失語的祈善:「……」

  沈棠有些頭疼得看著桌上兩幅畫,掐著眉心:「這樣的話……甲方,不,倌兒那邊怎麼交代?你這種畫我畫不來啊。」

  祈善問道:「你跟掌櫃那邊簽了契?」

  若是沒有簽契,直接撂挑子不乾就行,至多名聲受點兒損失,日後再接這種活兒比較難,但沈小郎君又不靠幫人抄抄寫寫畫畫過活,受損便受損,總好過硬著頭皮上。

  誰知沈棠卻說:「契約已經簽過了。」

  她定金都已經拿了。

  沈棠取出她的小錢囊,嘩啦啦倒出二十多塊被剪碎的銀塊,祈善看著她的眼神越發複雜了——誰給她的勇氣沒這個畫技就接活收定金的?這下是完犢子了,看沈小郎君如何收場。

  「這下該怎麼辦?」

  雖說沈棠依舊認為自己畫技了得——畢竟那是她曾經吃飯的本事,豈是祈善三言兩語就能打擊的——但有一點她也擔心,她自認為畫得再好,但甲方不肯買帳也不行的。

  她遲疑道:「要不試探一下倌兒?興許他就是世俗之外少有能發現美的‘知音’!」

  祈善:「……」

  世俗之外的知音???

  呵呵呵,做白日夢比較快。

  「實在不行……」

  沈棠正想說「實在不行還是試一試,真有打手打人,最後誰打誰還不一定」,祈善同時開口道:「實在不行我幫你畫了交差,我們在孝城還是要低調一些,能不惹事就別惹事。」

  「……也行,這活兒你賺我賺也一樣。不過,回頭還是要跟掌櫃打聲招呼說畫師換了,總不能佔你便宜。」沈棠對此沒啥意見,痛快答應,「我跟你說說那位倌兒的相貌神態。」

  祈善:「……」

  天曉得他多少年沒乾這活兒了,要知道即使是生活最困頓的時候也沒乾幾次。

  內心腹誹,耳朵卻仔細捕捉沈棠的描述,不錯漏一處細節,同時在腦中構建佈局。

  謝天謝地,沈小郎君畫技迷人,但語言組織能力不弱,料理清晰簡潔,觀察細致入微。

  僅聽她的描述就能在腦中浮現那位倌兒的模樣、神態、特徵、脾性,心中有了數。

  只是——

  祈善敏銳捕捉到一點細節。

  「你說那個倌兒起初對你不滿意?」

  沈棠嚴肅糾正:「一開始是不滿意,但那不是我外表太有欺騙性麼?人家大概是覺得我年紀小,畫技沒有其他年長畫師好,但後來不是發現了我的不凡,將活兒給我了麼?」

  祈善:「他那是發現你有文心。」

  有文心所以「不凡」,跟確認沈小郎君有畫技所以「不凡」,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再說了,沈小郎君有畫技這東西嗎?

  沈棠揮揮手:「都一樣,都一樣。」

  祈善搖頭:「舞象之年的倌兒,怎會一個照面就認出你的花押是文心花押,這點不太對勁。僅憑你有文心花押就將這麼重要的活交出去,驗都不驗證畫技,更不對勁。」

  文心花押跟畫技又沒劃等號。

  沈棠倒是沒什麼懷疑。

  「這有什麼?他在月華樓大小也是個名人,未來頭牌預備役,接觸到的人形形色色,其中哪個恩客有文心很稀奇?你總不會想說那個倌兒也有文心,所以認得出我?」

  在這個世界待了一陣,也知道即便擁有的是最低品階文心,也淩駕於普通人之上。

  只要不是被廢或者遭遇其他毀滅性大災難,正常情況下很難淪落到這種境地。

  那位倌兒的精氣神看著不像那種人。

  祈善一時想不出哪裡有問題,又問:「你說他的條件就是用他提供的筆墨紙張?」

  沈棠道:「對。」

  他揉著眉心,讓沈棠將倌兒再描述一遍,兩次描述一字不錯,但他仍未找到疑惑源頭。

  沈棠雙手環胸看他蹙眉苦思的模樣,十分不解:「元良,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祈善:「不是擔心,是不喜歡未知。」

  或者說不喜歡身在局中卻不知全域的感覺。他直覺那個倌兒有點問題,這點得不到解答便會一直橫隔在心頭,相當之難受。

  用沈棠的理解就是強迫症發作了。

  見他如此認真,沈棠便道:「若他真有問題,線索或許在他特地強調的筆墨紙張上。」

  一語驚醒夢中人。

  祈善倏忽想到什麼,從那一疊紙張中抽出一張,或置於燭火上烘烤,或潑水等待顯現。

  沈棠就靜靜看著他「發瘋」。

  良久又提醒:「或許跟言靈有關?」

  元良,世界不一樣了。

  這是個不講科學的世界。

  不流行火烤水潑這樣的科學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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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6 10:54 PM

三十九:倌兒有問題(下)

  「與言靈有關,與言靈有關……這倒是一處突破口。」祈善抱著那張紙來回踱步,聽他低聲喃喃,「我以前聽過類似的藏秘手段,用以傳遞消息。只是極少見,且會的人不多。」

  「這麼高級?」

  沈棠著實愣了一下。

  她隨口一說,沒想到真有加密言靈。

  只見祈善運轉文心,凝聚文氣於手掌,神色凝重,沈棠隱隱覺得氣氛不太對勁。

  「元良,莫不是你多心了?只是勾欄瓦舍的倌兒……哪怕他是頭牌預備役,也很難接觸到這種生僻言靈吧?退一步說,就算能接觸到,那得是什麼重磅消息才配得上這檔位?」

  祈善將手心懸於紙上,掌心凝聚青色文氣,慢慢感知,不忘分心應對沈棠的疑問。

  「你以為孝城是什麼地方?」

  沈棠老老實實地搖頭:「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元良的問題明顯涉及時局。但她目前對世界的認知都源於祈善、他的言靈卷軸以及一路見聞,那只是這個世界極其有限的角落。

  她再怎麼努力去瞭解,奈何接觸對象多是最底層的百姓。他們中大部分人連溫飽都無法解決,不關心本地州郡長官姓甚名、誰有何功績,更別說天下大勢,也無從知道。

  他們只知世道艱難快活不下去了。

  沈棠的回答在祈善意料之中,並無失望或者其他情緒,倘若沈小郎君突然變得啥都知道,他反而要懷疑這位是不是扮豬吃老虎。於是,他第一次跟沈棠透露了一些東西。

  關於這個天下大局的冰山一角。

  他道:「我先前說鄭喬統帥庚國,五年內必會自取滅亡,不僅僅是因為此人作風暴戾、行事陰毒,慣用不入流的手段,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他想吞狼驅虎,卻是與虎謀皮。」

  沈棠下意識坐端正,洗耳恭聽。

  略一思索便猜出些許。

  「元良的意思是……曾經的辛國是‘狼’,現在‘狼’已死,那頭‘虎’就變成鄭喬的心腹大患?‘虎’是誰?」沈棠想起祈善那一堆書中還有小範圍的輿圖,描述西北各國的位置。

  辛國和庚國的位置都算不上太好。

  全部在大陸靠邊緣的地方。

  不過,也正是如此讓兩國避開廝殺最嚴重的大陸腹地。相較於庚國四面八方都是鄰居、隔三差五被揍的倒楣狀態,辛國稍微好點,西北是連綿不絕的險峻山脈,險關易守難攻。

  祈善回答道:「這隻‘虎’是十烏。」

  沈棠道:「十烏?」

  十烏是辛國連綿山脈之外的蠻族勢力。

  他們認為金烏落於此,也在此棲息繁衍,後代不斷壯大,於是自稱「十烏」,簡單來說就是「十隻金烏的後裔」。沈棠懷疑他們是做夢漂洋過海——想的寬,碰瓷碰到太陽頭上了。

  因為在賊星降落之前,十烏根本不叫這個名字。他們只是偶然得知賊星蘊藏的言靈有這麼個神話故事,便自抬身價登日碰瓷。關鍵是一兩百年傳來傳去,還真傳出效果來了。

  外人信不信其次,反正他們是信了。

  金烏後裔,尊貴如斯!

  沈棠稍微一想便猜出部分真相:「倘若十烏是‘虎’……如此說來,鄭喬攻下辛國並非他率領庚國國力多麼恐怖,而是借助了天時地利人和?趁著辛國因為天災人禍以及政局動蕩的機會,暗中與十烏那邊聯合,讓十烏出兵騷擾,吸引辛國兵力,庚國再出兵奇襲?」

  辛國本來就內憂不斷,十烏又在邊境不斷騷擾搞事情,難免會屬於對庚國的防範。

  最後導致了如今的局面。

  祈善讚許地點了點頭。

  沈棠又問:「但這跟孝城有什麼關係?」

  孝城是四寶郡的郡府,與邊境山脈並不相連,怎麼說也跟十烏扯不上關係。

  祈善道:「因為四寶郡郡守父母是十烏出身。二人不滿部落內部權利鬥爭,決定帶著年幼孩子遠離故土,隱姓埋名,最後定居在辛國。盡管在辛國長大,但那個孩子心裡依舊念著十烏。一次偶然機會與父母那邊的部落勢力聯繫上,成了十烏眼線之一。」

  沈棠聽得瞠目,同時又好奇心爆棚地看著祈善:「這關乎身家性命的秘辛,那位郡守捂著都來不及,你怎麼會知道?」

  這哪裡是普普通通的「引導NPC」?

  身上的秘密似老母豬帶胸罩,一層又一層。若深挖下去,怕是個深坑。

  沈棠暗中用餘光觀察祈善的表情,見他沒有特別大的情緒波動,遲疑一息又改口:「若是不方便跟我說,那我就不問了。 」

  祈善:「不是我不肯說,而是說來話長,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講清楚的。你只要知道那位四寶郡郡守兩面三刀,不是什麼好東西。明面上是忠心鄭喬的佞臣,慣會拍馬屁,為了取悅鄭喬不擇手段,但暗地裡還是為十烏辦事。」

  說著說著,他將走偏的話題拉了回來。

  「四寶郡的地理位置比較特殊,進可攻、退可守,是辛國與庚國交界的州郡,還是附近各國南下必經之路,水路皆有。也就是說,想圖謀大陸中原腹地,四寶郡得拿下。」

  沈棠倒吸一口冷氣。

  「十烏圖謀這麼大嗎?」

  擋住他們南下的山脈都沒有攻克,便想著攻下西北各國之後的路數怎麼走了?

  不愧是敢登日碰瓷的主兒。

  「他們還真敢圖謀這麼大。以前是白日做夢,但現在——」祈善目光掃過低垂著頭的沈棠,幽幽道,「未必不可能。辛國國璽遺失,鄭喬又是暴戾之主,安撫不了民心,他手中國璽凝聚的國氣國運,恐怕維持不住山脈那邊的國境屏障。十烏狼子野心,或許真能抓住千載難逢的機會,越過那條山脈。」

  孝城就是他們深埋的一步棋。

  當然,即便十烏沒在孝城布線,祈善也要來一趟,一則報仇,二則佈局。

  人之一生,庸碌著活,憋屈著死,有意思?鹿死誰手,誰笑傲至最後,還未可知!

  二人說話的功夫,原先雪白的紙上逐漸浮現一行極淡的文字——

  這紙張居然真的有問題!

  沈棠念道:「橫看成嶺側成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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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6 10:57 PM

四十:紙上布陣

  沈棠好奇:「這就是加密言靈?」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她在祈善的卷軸上看過,根據備注來看,應該是用來陰人的軍陣言靈,極具迷惑性。整首言靈的重點在前半句,倘若對陣者經驗少看不出門道,一個不慎就會著道,LYB的最愛。

  不過破解的法子也簡單。

  破陣要點在於後半句——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若反應及時,只需拉開距離,穿插迂回,兼顧己方首尾,不被對手趁機腰斬衝散,便能看清軍陣真面目。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加簡單的萬金油辦法——用絕對武力將敵人殺穿,亦能破陣。

  祈善神色凝重:「看樣子是。」

  沈棠又問:「如何破解?」

  誰知祈善反問:「我怎會知道?」

  嘴上這麼說,但眼神與表情明顯不是這意思。沈棠被他問得一哽:「元良都不知道,我就更不可能知道,咱倆就這麼乾瞪眼?」

  乾瞪眼是不可能乾瞪眼的。

  祈善也沒這麼無聊。

  他只是沉默地看著沈棠,後者撇開眼。

  良久,沈棠低聲訥訥,聲音聽著有點兒虛:「元良……我是不是惹麻煩了……」

  無聲的氣氛在室內安靜流淌。

  祈善不說話,她就忍不住多想——她真沒想到自己運氣會這麼背,出去找活賺錢也會碰到這種事,更沒想到倌兒給的畫紙會藏著秘密,還是極其少見的加密言靈。

  她用腳指頭想想也知道自己被卷進未知麻煩,祈善跟她走得近,怕也難置身事外。

  偏偏祈善還刻意隱瞞了什麼……

  不爽!(# ̄~ ̄#)

  「嗤,這也能算個麻煩?」

  祈善眼皮一掀,口中吐出的話卻讓沈棠意外,一改往日慵懶,神情透著些許鋒芒。

  他慢條斯理整理畫紙,只留下沈棠畫的那副小人圖沒動,哂笑:「我早知孝城是一趟渾水還敢來,自然不會怕這點小麻煩。不怕入局就怕連局的門都找不到。」

  說白了,他是來找麻煩的,不是來歲月靜好的,沈棠這番遭遇反而正中他下懷。

  沈小郎君果然厲害。

  這才第二日,便給他這般大驚喜!

  「幼梨,早些安睡,明日來拿畫。」

  沈棠怔忪地看著祈善,只來得及捕捉到他離去的衣角,張口半晌不知該說什麼話。

  良久,她張口破罵。

  「淦!」

  知道得多就了不起嗎?

  =「=凸!

  倏忽又似卸了渾身的力氣。

  好吧,知道得多就是了不起!

  她身體向後仰,仰躺在木質地板上,她睜著雙眼,怔怔看著頭頂梁木,出神亂想。

  太太太太不爽了!

  那股莫名心火在胸口橫衝直撞,找不到發泄口。越想越氣,越氣越冒火,循環往複。

  終於,她腰部發力猛地坐起身。

  一把抓起那張小人圖,也沒時間欣賞自己的得意之作,死死盯著畫紙空白的地方,閉眸回想祈善方才的做法,凝聚文氣於掌心。文氣觸碰紙張的瞬間,周遭環境由清晰轉為模糊。

  她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闖入一個非常為妙的「異空間」——天地寂靜無聲,黑暗無比——就在她即將想脫身離開的時候,腳下驟然亮起橫縱棋盤,遠處浮現一道模糊不清的人影。

  這人是誰?

  沈棠剛生出這個念頭,身體陡然一沉,意識回到身軀,她看到畫紙也浮現那句言靈。

  【橫看成嶺側成峰】

  「這是什麼意思……」

  沈棠穩了穩心神,又一次重複。

  有了心理準備,當棋盤再次出現,她不慌不忙看向那道黑影。仗著視力好,隱約能看到黑影是個身材高挑清瘦的青年。身形乍一看跟祈善相似,但氣質較之祈善多了幾分頹靡。

  他的容貌隱在暗中,也不說話。看到沈棠出現,他只是抬起右手,一揮摺扇。

  沈棠瞬間繃緊神經準備抽出慈母劍,誰知一枚碩大的黑色圓盤在棋盤上方凝聚,隨著青年的動作,「啪」得一聲,果斷落下。

  緊跟著殺喊四起,棋盤兩側升起一黑一白兩座雄偉城池,棋盤上的黑白二子則化為萬千小人士卒,酣戰不休。看棋盤上的情形,廝殺明顯進入白熱化階段,即將分出勝負。

  沈棠:「……」

  她現在該怎麼辦?

  茫然眨了眨眼,沈棠試著胡亂下了一步,對面青年緊跟著落子。棋子落地便化為黑色小人加入廝殺,沈棠這邊的白色小人被黑色小人騎兵切割衝散,化為一團團,孤立無援。

  到了這一步,結果不用多言。

  幾息過後,她驀地睜開了眼,臉色在黑白紅青三色來回切換,半晌才忍下掀桌衝動。

  她以為的加密言靈就真的是加密言靈,二者好比保險箱和密碼的關係,有了破解言靈就能破解。誰知道加密言靈是加密一方排兵布陣,設下殘局,解密一方上陣破局。

  沈棠雙手抱胸瞪著那張小人圖。

  幾乎要將紙張瞪出火苗來。

  一次不行再來一次。

  隔壁。

  祈善感知到沈棠的文氣湧動,提起的畫筆頓了頓,滴落的墨汁在紙上暈染成一小團。

  回過神的他看了眼畫紙,眉峰輕蹙,忍著沒有換新紙,唇角跟著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他以前也畫過幾次秘戲圖,男女皆有。即使許久沒動筆有些手生,不多時也找回曾經的狀態,如魚得水。

  直至亭瞳東升,雄雞鳴叫。

  祈善伸了個懶腰,將晾乾的秘戲圖收起,準備交給沈棠拿去交差——幕後之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畫得如何並不重要,隨便糊弄就成——他剛拉開門,看到一團熟悉背影。

  「沈小郎君?」

  來人正是沈棠。

  祈善又問:「今日起得這麼早?」

  沈棠聽到動靜扭身回頭,沒好氣道:「我這一夜有沒有睡,元良能不清楚嗎?畫呢?」

  祈善遞出畫,沒頭沒腦說了句。

  「布陣的是個好手。」

  沈小郎君一個半路出家的半吊子若是能破陣,不知多少文心謀者要捂胸吐血。

  沈棠道:「你破陣了?」

  祈善搖搖頭:「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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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7 11:35 PM

四十一:這是個高手(上)

  「真沒有?」

  摸良心說,沈棠不相信。

  面對沈小郎君的質疑,原先面無表情的祈善直接笑了,他指了指沈棠手中抱著的畫,陰陽怪氣:「沈小郎君以為它們是兩三筆就能畫完的?畫紙布下的又是相當棘手的殘局……」

  言外之意,沈棠未免太高看他了。

  他哪裡有時間熬夜趕畫,還不忘抽出大把時間,破解畫紙上面隱藏的殘局?

  沈棠訕訕地摸鼻子,心虛移開眼——這也不能怪她多疑,要怪只能怪祈善「前科」太多,害得她多少有些「心理陰影」——她生硬岔開話題:「元良,我現在帶畫去書坊交差?」

  「去吧去吧。」祈善衝她揮手,眼不見為淨,待沈棠轉身他又把人喊住,叮囑道,「你去交畫,回來路上小心些。還不知幕後之人與四寶郡郡守有什麼干係,需謹慎為上。」

  沒有關係最好,有關係就得小心了。

  孝城水深,一個不慎就可能踩空淹死。

  「知道啦,知道啦。」

  沈棠如蒙大赦,踩著風似的,眨眼就跑沒人影,祈善不過垂眸再抬眸的功夫,視線只剩下她消失的衣袍衣角。他只得苦笑搖了搖頭,轉身回屋。沒有補覺,而是坐回書案前。

  書案前攤著一張乾淨的紙。

  他收斂殘餘的輕鬆,凝神鄭重,抬手凝聚文氣,眨眼功夫心神便進入了那片殘局。

  陰陽交錯的詭秘之境,腳下戰場廝殺依舊,城池互有損傷,黑白二軍呈膠著之勢。若仔細觀察戰局,目前是白軍隱隱佔了點上風。祈善一出現,對面的人影昂首與他對視。

  祈善姿態從容地微提下擺,落座。

  淡聲道:「無人打攪,你我繼續。」

  無人應答,有的只是那人揮扇落子,將白軍好不容易扳回來的優勢消彌於無形。

  祈善不急不忙,口中從容道出一句言靈,白子與天幕下方凝聚,棋盤上的白軍聽從指令行動。黑白二軍互相殺戮的時候,沈棠騎著摩托找到昨日那家正光書坊,大老遠就喊叫。

  「掌櫃,我來交差了。」

  她從摩托背上一躍而下,順手丟出韁繩。她家摩托默契十足地仰脖張嘴,精準銜住繩子,又在書坊前的空地俯下來休息。掌櫃此時正坐在櫃台後,一手支著額頭,眯眼小憩。

  驟聽沈棠叫喊,睡意飛了個精光。

  「誰、誰?」掌櫃被嚇了一跳,看清來人模樣,詫異道,「小娘子這麼快就完活兒了?」

  沈棠有些心虛,含糊應道:「嗯嗯……」

  「我看看畫得如何。」

  掌櫃不相信。

  短短一晚能畫出多精細的畫作?

  月華樓那位倌兒的脾氣,他多少有瞭解,知道此人挑剔,粗製濫造的畫可入不了眼。

  待他將畫慢慢展開,僅一眼就被畫中人攫取所有目光,一時間再也挪不開眼,連呼吸都無意識放緩。畫紙上是名俊秀中帶著稚氣的少年,他只身躲在花叢。畫者沒有著重刻畫少年的臉,幾乎將所有精華都用在那張飽滿且恰到好處的紅唇上,讓人忍不住想俯身貼近。

  掌櫃猛地醒過神,老臉微紅。

  尷尬地輕咳道:「小娘子畫功了得!」

  他從事這行這麼多年,也接過不少勾欄瓦舍的高價單子,接活的畫師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其中不乏被人津津樂道的經典之作——有些含蓄內斂,有些熱情奔放。要麼是極近香豔,要麼是極近豔俗,畫師恨不得將十八般畫技都用上,花團錦簇,魅力勾人。

  捫心自問,真正能讓他這般失態的,卻是一幅都沒有,沒想到今天讓他碰到了。

  他幾乎迫不及待打開第二張。這張畫也是一樣的風格,看似含蓄內斂,但仔細琢磨卻會發現平靜表面下的欲,好似畫中躲著隻媚而不俗的妖精,一顰一笑就能勾人三魂七魄。

  第三張是兩個人。

  其中一人還是那個少年,另一人面目不清,但身材魁梧健碩,正貼著少年耳邊曖昧低語,幾乎將少年飽滿耳垂含在口中。

  第四張也是兩人,卻是一男一女,女人同樣面目不清,背影纖瘦勻稱,少年正笑著與她貼近,曖昧氛圍幾乎要破開畫紙,撲面而來。

  掌櫃喉結滾動數下,暗暗擦汗。

  當著沈棠的面也不好失態,只得佯裝口渴喝茶,靠著冰涼的茶水將那股躁火壓下去。

  真是見了鬼了。

  想他從事這一行業,什麼天雷勾動地火的話本、秘戲圖沒看過,以為早已水火不侵,卻沒想到被幾張一夜匆匆完成的畫像破了例。掌櫃額頭掛著的汗水越掛越多,臉色泛紅。

  待他將幾張畫全部欣賞完畢,吐出一口濁氣,徹底服氣了——這絕對是秘戲圖高手!

  掌櫃脫口而出。

  「小娘子有沒有考慮出個畫集?」

  生意絕對火爆,畫集分分鍾賣脫銷!

  他相信他手中這幾張畫一旦面世,勾欄瓦舍那些頭牌怕是會打破頭皮來預約,不差錢!

  沈棠搖搖頭:「只幹這麼一回。」

  元良這麼個年輕氣盛的青年,整天畫這種畫容易虛。他看著也不太健康,還是省省吧。

  掌櫃聞言有些失望,還想再勸。

  沈棠打斷他:「其實這不是我畫的,昨晚回去畫了半張被家中兄長發現,他氣急了,幫忙代筆。兄長性格迂腐,不會答應以此為業的。這些畫,掌櫃滿意嗎?」

  「不是你畫的?」

  沈棠坦然點頭:「嗯,這有影響嗎?」

  掌櫃想了想:「無妨,能交差就好。」

  又不是指名點姓找哪個畫師畫圖,只要作品讓人滿意就行,誰畫的無所謂。

  只是很遺憾畫集出不了了。

  掌櫃珍而重之地收好畫,好心情地笑道:「老實說,我一生閱圖無數,這幾幅是最驚豔人的。連我都如此,想來那位倌兒也會滿意,這些畫絕對能幫他身價再往上抬一抬!」

  「掌櫃何時將畫交過去?」

  掌櫃:「怎的了?」

  沈棠似害羞地笑笑:「那位倌兒生得好,令人見之不忘,我想……」

  說著嬌羞地低下頭。

  掌櫃聽明白了,訥訥勸道:「小娘子啊,這……這勾欄瓦舍裡頭的人,生得再好也不可動情……畢竟都是些……」

  他將剩下的話咽回去。

  良家子也就罷了。

  可一個迎來送往的倌兒……

  奈何這位小娘子不聽不聽,非常顏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7 11:44 PM

四十二:這是個高手(中)

  沈棠以為這次還是跟昨日一樣,便乖乖在月華樓外等著,時不時喂摩托兩顆飴糖。

  話說回來——

  為什麼摩托能吃飴糖?

  沈棠揣著疑惑,撫摸摩托油光水滑的皮毛,越看這匹騾子越喜歡。後者將她手心的飴糖舔了個乾淨,仍是意猶未盡,用腦袋輕拱她的肚子,眼巴巴地盯著沈棠腰間的佩囊。

  摩托很聰明,知道飴糖藏在哪兒。

  沈棠雙手托起摩托的大臉,嚴肅教育:「不行,不能再吃了!你一匹騾子這麼嗜甜不正常……不行就是不行,撒嬌不行,舔我臉更不行……臥槽,你悠著點,別伸舌頭,我不想用你口水洗臉,你再舔小心被成‘騾’肉火燒!」

  她幾番閃躲,摩托乘勝追擊。

  試圖用那條靈活的舌頭狂甩沈棠的臉。

  掌櫃從月華樓出來,恰好看到一人一騾嬉鬧,莞爾之餘,不忘提醒沈棠還有正事。

  他道:「小娘子,請上樓。」

  沈棠和摩托同時停下。

  她拍拍摩托示意它自己去一邊兒玩著,她還有正事要辦,回頭再玩。摩托心領神會,乖乖叼著韁繩去了一旁的木樁。沈棠道:「我進去?今天不用去茶肆雅間等人嗎?」

  掌櫃道:「今日不用了。」

  沈棠也未多問,跟著掌櫃踏入月華樓。

  若忽略室內輕曳的薄紗,漏窗雕刻的曖昧人像,牆壁上懸掛的美人圖……以及溢散空氣中的曖昧脂粉,乍一看跟尋常酒樓別無二致。

  白日的月華樓很安靜,沒有想像中的鶯鶯燕燕和調笑,偶爾會有丫鬟端著熱水上下進出,雜役正用布巾托掃桌椅地面。一切井然有序,卻有幾分難言的蕭條,唯有空氣中彌漫的脂粉味,無聲訴說著此處昨夜的喧囂。

  沈棠起初好奇地東張西望。

  看了兩眼就興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月華樓正廳,長相清秀的小廝等候許久。他領著二人上了二樓最內側的廂房,又小心翼翼推開那扇雕花木門,生怕動靜大些會驚擾屋內的人。低聲:「郎君就在屋內,二位請進。」

  沈棠收回漫遊天外的心神。

  踏入室內,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面巨大的圓形屏風,屏風繪著一幅景色遼闊的大漠落日圖。沈棠微微詫異——月華樓這種地方,即便擺放屏風也該擺放美人圖之類的吧?

  大漠落日圖?

  與此處氛圍格格不入。

  更讓她詫異的是室內染著味道清幽的香,與正廳靡靡脂粉截然不同。後者芳香撲鼻,但聞久了只會覺得俗不可耐,前者若一株空谷幽蘭,縱使氣味不濃不烈,外人也無法忽略它。

  越過屏風就是那位倌兒的「閨房」。

  二人只能坐在屏風前的席墊上。

  「這幅畫是你畫的?」

  沈棠剛坐下,陌生的青年嗓音穿過屏風傳入她耳畔——咦,不是昨日那個少年倌兒?

  她狐疑地看向掌櫃。

  掌櫃也不知道,給她使眼色如實回答。

  沈棠「羞赧」著支吾道:「不是我畫的,是我兄長。昨日回去作畫被他抓了個正著,訓斥我小小年紀還不該接觸這、這些,還未來得及告知掌櫃和雇主,便捉刀代筆幫我畫了……」

  屏風那頭安靜了會兒,不多時又聽到一枚棋子落下的清脆「啪」聲。

  青年道:「嗯,畫的不錯。」

  沈棠在肚子裡腹誹。

  祈善那幾幅畫居然是「畫的還不錯」?

  果然,這個世界沒有跟她審美一樣的人,一時間她竟生出幾分知音難覓的孤寂惆悵。  沈棠問道:「雇主是滿意了?」

  青年道:「滿……」

  剩下的「意」還未說出口,青年便開始劇烈咳嗽,一聲比一聲短促,動靜大得讓人擔心他會不會將肺髒咳出來。這麼個身體狀況,這位仁兄還堅守崗位……當真是敬業勤懇。

  沈棠一個不注意又開始走神。

  過了好一會兒,沈棠聽到屏風後傳來昨日聽過的少年聲,他道:「顧先生,可還好?」

  青年聲音虛軟地回道:「無事。」

  沈棠剛拉回來的心神又開始走歪了。

  合著青年不是月華樓的倌兒,人家是來尋樂子的客戶……嘖嘖,這難道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咳嗽成這個鬼樣,好似半隻腳準備踏進棺材,居然還有閑情逸致來象姑館?

  屋內著實安靜了好一會兒。

  半晌,青年道:「小郎君誤解了。」

  沈棠一臉懵:「……」

  剛剛有人說話嗎?

  掌櫃也露出同款表情。

  青年緩了口氣,似笑非笑道:「有些話不一定要從口中說出來才能被人聽到……」

  沈棠:「……」

  掌櫃繼續懵逼臉。

  沈棠只覺得如芒在背,揭竿而起的汗毛炸起,她非常確信青年剛才的話是跟自己說的。但問題是,她沒有將心裡話說出來的毛病,剛才也始終閉著嘴,只在心裡嘀咕兩句而已……

  【淦,你能聽到我說的心裡話?】

  屏風後的青年沉默了三息。

  他語調奇怪地問:「授你學業的先生沒告訴你,謀者必須要學會什麼嗎?」

  沈棠確信青年能窺探她的心裡話,不再心裡叨叨,張口詢問:「什麼?」

  青年道:「喜怒不形於色。」

  說著,屏風後又傳來衣料特有的摩挲聲,隨著腳步靠近,屏風上的人影也愈漸清晰。

  沈棠恰好抬起頭,正對上從屏風後走出的陌生青年,隱約覺得此人身形有些熟悉。

  青年身姿挺拔,只是氣色看著不怎麼好,一副病態容貌。盡管五官生得俊朗,但架不住他兩頰沒多少肉,眼底泛著些許青黑,唇瓣白中微青。活像是得了癆病,病秧子的早夭相!

  沈棠打量青年的時候,青年也用那雙薄涼的眸,將沈棠一番審查估量。

  不同於他一眼就看出來的病態,眼前的少年郎生得一副男生女相的好相貌,眉宇舒朗,五官較之常人深邃,乍一看帶著點異域風貌。

  若讓青年用一個詞形容,大概沒有比「年少氣盛」這四個字更加貼切吻合了。

  真正字面意義上的「年少氣盛」。

  青年離這位小郎君還有三五步距離,就能感覺到「他」身上源源不斷逸散出來的火熱文氣,像是一團耀眼的,無法被忽視的火球。

  他揶揄答道:「在下的確是久病纏身,不過算命的說還能苟延殘喘個二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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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7 11:58 PM

四十三:這是個高手(下)

  沈棠面無表情地看著青年。

  【按照一貫套路,這種看著下一秒就要蹬腿的人,待機時間多半會比身強體壯的家夥還要長久,畢竟禍害遺千年。糟糕,忘了這廝會讀心……大兄弟,這也能聽到?】

  青年輕咳數聲:「……小郎君還挺幽默。」

  沈棠:「……」

  閉麥狀態的掌櫃:「……」

  他先用餘光偷瞄沈棠那張深邃野性但明顯是女郎的側臉,確信自己沒判斷錯性別,暗暗腹誹青年是不是眼光不太好——

  為何連男女都能認錯?

  青年眉頭微動,並未開口解釋。

  那名倌兒跟著從屏風後走出,眼瞼微垂,瞥了一眼沈棠和掌櫃,衝著服侍的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名小廝心領神會,將一隻沉甸甸的裝著一袋子銀錢的錢囊遞給掌櫃。

  「麻煩您清點一下。」

  掌櫃做了那麼多年生意,經手的銀錢不計其數,銀錢一上手掂量一下重量便知差了幾分幾厘,裡面的銀錢分量是沒問題的。他又打開錢囊數了數,笑容滿面道:「沒問題沒問題。」

  倌兒道:「既然如此,便兩清了。」

  按照流程,接下來應該「送客」。

  掌櫃這人也識趣,拿著錢囊準備帶沈棠離開,只是不知巧合還是怎麼的,屏風後傳來第三道陌生咳嗽,緊跟著是咬緊牙關、咽下喉嚨的悶哼痛呼,有什麼重物從床榻滾了下來。

  沈棠準備起身的動作停了下來。

  啊這——

  剛才那個聲音明顯是男性?

  似乎身體狀況不太好?

  她習慣性以為來象姑館尋歡作樂的都是主動一方,但聽剛才的動靜,身體不適趴在塌上的人才是真正的顧客?這不經讓她想到一個歇後語,癩蛤蟆上青蛙,長得醜玩得花。

  隱約還聞到些許血腥氣息和草藥特有的苦味,她不禁對深藏不漏的倌兒投去欽佩目光。

  聽到動靜,倌兒表情不再冷漠,幾乎是大步繞過屏風,沈棠只來得及看到一角衣角。

  隱隱的,還聽到倌兒道:「雲馳……」

  沈棠:「……」

  雲馳?

  哪個雲,哪個馳,姓什麼?

  她似乎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

  沈棠剛想到這些,倏忽想起什麼,五官表情逐漸僵硬扭曲。遊移眼球,視線緩慢向上,最後與盯著她看的青年撞了個正著。

  只看青年眼底泛著的意味深長,她便知道自己又被偷聽了,GM都不管管這些開掛的掛逼嗎?

  沈棠後退半步,右手置於身後。倘若青年有不軌舉動,立馬化出慈母劍,教教孝子如何做人。以二人的距離,她有信心一劍斃命。畢竟不是哪個文心謀者都跟祈元良一樣狗。

  青年似笑非笑問:「小郎君緣何緊張?」

  沈棠道:「因為什麼,你心裡沒數?」

  青年在掌櫃不解的目光下,絲毫不避諱地問沈棠:「小郎君,你認識雲馳小郎君?」

  沈棠反問:「他姓龔?」

  青年點頭:「是。」

  沈棠:「……」

  居然是龔騁,龔雲馳!

  他怎麼出現在月華樓???

  一時間,沈棠不知該從何處開始吐槽——龔氏被發配,按照官方下達的處置,男的被送去邊陲充軍當苦力,女的送去孝城教坊——她將這段文字重新回憶一遍,確信自己沒記錯。

  沈棠視線落向屏風方向,目光似乎要穿透屏風,看清綽綽人影:「他怎麼會在這裡?」

  「發配之路艱苦,尋常人都難熬下來,更遑論是被廢掉丹府的人。大半條命都被磋沒了,眼瞧著快去閻王那兒報道,在下就把他弄了過來。」青年說這話的時候,坦蕩且真誠。

  「小郎君還未回答,你怎會認識龔雲馳。」不待沈棠回答,他用玩笑一般的語氣,「倘若小郎君不肯回答,為了在下以及牽涉此事之人的安危,你怕是無法完好無損地回去。」

  只差說要殺人滅口了。

  沈棠內心嘀咕:【嘁,龔氏被發配這事誰還不知道?老子知道這個名字就得認識他?】

  嘴上道:「我也是聽人說起龔氏遭遇,才知曾有過一面之緣的龔雲馳也在發配之列。驟然聽到熟悉的名字,自然會想確認一下。」

  青年微笑著眯了眯眼,又問:「當真?」

  沈棠道:「絕無虛言。」

  青年蹙眉略加思索,不知信了沒有。

  畢竟沈棠知道青年能窺探內心,這種情況下心理活動還活躍,焉知不是故意誤導判斷?

  就在氣氛僵持不下的時候,屋內傳來沙啞的少年聲音:「顧先生,有人來了?」

  青年笑了笑,雙手攏在袖子裡。

  慵懶道:「說是跟你有一面之緣。」

  過了好一會兒,一陣衣裳摩挲動靜過後,那名倌兒攙扶著一名上半身裹著雪白布條的青年出來。 說是青年,其實相貌比那個倌兒小兩歲,頂多十七八歲的樣子。或許是發配路上吃了太多苦,五官褪去了稚嫩和青澀,反而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濃稠憂鬱與虛弱。

  沈棠:「……」

  真是要了人命了!

  她現在完全不敢有心理活動。

  那名開著作弊器會窺探他人內心想法的掛壁還在一側虎視眈眈,她可不想被滅口。

  龔騁也看清了沈棠的相貌,微微一怔。

  青年一看他這個反應便知龔騁是見過沈棠這張臉的——這位小郎君居然真沒有撒謊?

  「雲馳,是你熟人?」

  那名倌兒出言打破沉默。

  龔騁搖頭:「不是熟人,但應該見過。」

  倌兒警惕三分,目光銳利地看著沈棠,這種眼神還帶著他這份職業不該有的殺意,若是換做尋常人,興許一個眼神就被嚇到了。

  他又向龔騁求證:「此人可會害你?」

  龔騁想了想,又搖頭:「應該不會。」

  倌兒被勾起些許好奇:「這人是……」

  龔騁苦笑著搖搖頭,抬手拍了拍倌兒的手背,示意他不用攙扶自己。倌兒松開手,龔騁靠著他自己勉強站穩,衝著沈棠作揖行了一禮,口中道:「在下龔雲馳,向妻兄賠罪。」

  此言一出,震驚了屋內眾人。

  青年:「……」

  倌兒:「……」

  最受震撼的還要屬沈棠本人。

  她險些控制不住情緒,勉強用不那麼陰陽怪氣的生硬語調問他:「你向我賠什麼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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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7 11:59 PM

四十四:一片真相拚圖


  倘若此時的沈棠能有內心活動,大概只有標準的抱頭吶喊能表達她的心情。

  為什麼不給她穿越保底啊!!!

  掀桌(╯‵□′)╯︵╩▂╩

  不給她身體原主記憶也就罷了,還讓她隔三差五碰見跟原主有關係的人。先有田守義誤會的「侄媳」,再有龔騁語出驚人的「妻兄」。若是換個人,興許已經被這倆帶進溝裡。

  沈棠攥著拳頭,咬肌緊繃,表情陰沉得能滴出水。擱在外人看來,這就是她隱忍內心亟待噴發怒火的外在表現,而這些怒火全是龔雲馳一人引起的。倌兒見狀,抬步斜上前。

  他用身體隔開沈棠與龔騁二人。

  側首問:「雲馳兄,這位是你妻兄?」

  他知道龔騁大婚當天全族遭難,發配流放,沒入教坊,其中自然也包括那位還未來得及三拜的新婦。聽聞新婦出身的沈氏更倒楣,被鄭喬下令夷三族,全族百餘人染紅斷頭台。

  龔騁回答道:「應該是。」

  沈棠聲量陡然拔高。

  「龔雲馳,什麼叫‘應該是’?」

  她簡直要被這位大兄弟氣笑,自個兒要迎娶進門的新婦,家中有幾口人都不清楚嗎?

  就算是包辦婚姻,也太不上心了!

  沈棠並沒有責問的意思,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落在龔騁耳中完全變了味道。

  龔騁以為沈棠這句話裡每個字都透著陰陽怪氣的質問,只差質問他——【沈氏遭大難被夷三族而龔氏僅是發配,如今兩家關係擱在他口中居然只是「應該」,不認這門親戚嗎?】

  於是,龔騁羞慚難當。勉強站穩的身軀大幅度晃了晃,險些摔倒。青年和倌兒眼疾手快,伸手一左一右攙扶了一把。較大幅度的動作還是扯開傷口,鮮紅的血浸透布條。

  倌兒急聲勸道:「雲馳兄,你冷靜!」

  青年:「傷上再加傷,杏林聖手來了都救不回你的小命,有什麼事可以慢慢說。」

  沒有劇本沒有記憶的沈棠:「……」

  因為見鬼的劇情發展不按臺本套路走,她此時只能靠著演技,連蒙帶猜,隨機發揮了。

  機靈的小廝早早將掌櫃帶出去。

  清場之後,屋內只剩下沈棠四人。

  有什麼話可以敞開說。

  她冷哼,右手負背:「龔騁,念你受傷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心下一轉,演技上線。

  龔騁目前是最瞭解身體原主身份的人,他作為抄家滅族親身經歷者,知道的情報也比祈善的小道消息更加詳盡可靠。沈棠準備詐一波,至少清楚身體原主究竟是啥人,啥身份。

  或許能在龔騁口中知道一些秘密。

  「多謝妻兄。」

  龔騁聽到沈棠這話,慘白的臉色稍稍好轉,他力竭坐在席墊上,衝著沈棠拱了拱手。

  沈棠不吃他這套,態度依舊冷淡:「你既然喚在下一聲‘妻兄’,那我問你,她人呢?」

  這個「她」是誰,自行理解。

  聽到「妻兄」這個稱呼,沈棠的牙疼。

  龔騁剛剛回暖的臉色再次雪白。

  他正欲開口,一側的倌兒道:「我與顧先生救下雲馳兄,在他委託下,也第一時間派了人去那處教坊尋找弟妹,只是、只是去得晚,那一批女眷之中並沒有弟妹。說是……」

  「那人在發配路上已經沒了。」青年替倌兒補齊剩下的話,又補充了一句,「一個月多的戴枷徒步,這對尋常壯年男子而言尚且是九死一生,更遑論是未滿金釵之年的弱女子……」

  發配要面對的危險不僅是戴枷徒步、食物飲水短缺、野獸蟲豸,還有押送犯人的差役。

  女犯的生還機率遠低於男犯。

  命喪半途是意料之中的。

  「如此說來,還是我無理取鬧了?」

  沈棠利用先前情緒轉變的空隙,故意負手背對三人,免得臉上的情緒不到位被發現破綻。只有她的背影,肩膀小幅度的細顫,數次深呼吸帶動蝴蝶骨起伏能窺探她的情緒變化。

  演戲果然需要強大的信念!

  倌兒忍不住插了一句:「沈氏是被鄭喬下令夷三族的,此事與雲馳兄有何干係?」

  只差說沈棠「就是無理取鬧」了。

  沈棠跟龔雲馳說的那幾句,句句帶著刺,他作為聽眾都覺刺耳,倒是青年沒吱聲。

  沈棠冷哼反問:「你是當事人?」

  倌兒被問得啞口無言。

  龔騁也低聲製止他,羞慚道:「翁之,此事與我雖無關係,但與龔氏卻有干係……」

  沈棠闔上雙眸,努力放空心神,

  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分析。

  有個會讀心的家夥實在是太討厭了。

  倌兒如了沈棠的意,追問:「真有?」

  龔騁:「是,不然大婚豈會那般倉促?」

  沈棠心中的謎團在這幾句對話下逐漸清晰起來,她賭了一把,胡謅道:「若無干係,你見過哪家士族貴女不到金釵之年就出嫁的?小小年紀,嫁出去作甚?給人當童養媳嗎?」

  倌兒被噎得說不出來話。

  這個問題還真是……

  新婦年紀的確是太小了。

  他用眼神詢問龔騁,後者低聲解釋:「當年鄭喬欲歸國,阿父明面上支持他,令其鬆懈,暗地裡聯絡朝臣,其中便有岳父沈公。沈公與阿父合謀,阿父在前朝,沈公則動用埋在掖庭的暗線,與那時盛寵在身的褚姬聯手,準備裡應外合誅殺鄭喬。誰知還是功虧一簣,不僅褚姬母子命喪枉死,消息還洩露出去……」

  妊娠五月的褚姬遭陷害,滑胎暴斃,故國也被暴怒的辛國國主出兵滅殺,而隨同褚姬來辛國的丫鬟、僕從,幫她打理產業的部曲、門客,統共兩百餘人,則被貶為奴隸隨意買賣。

  鄭喬這人睚眥必報,褚姬都是這個下場,又豈會放過深入參與此事的沈氏?

  青年心有疑慮。

  「如此說來,沈氏一門只是協助而非主謀,緣何落得個夷三族的下場?」

  畢竟,主謀是龔氏而非沈氏。

  龔騁搖搖頭:「這個就不怎麼清楚了。」

  若非他阿父三番五次勸說,向來低調中庸的岳父沈公也不會出面,更不會惹上鄭喬,招來滅族之禍。當知道鄭喬率兵打回來,阿父心知不妙,與沈公合計,準備讓沈氏大娘子嫁進來。阿父沒被供出,明面上還是鄭喬「恩人」。

  若鄭喬報復沈氏,好歹能保住一縷血脈。

  誰知道——

  鄭喬根本不按常理出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Salicaceae 發表於 2022-1-8 01:07 AM

四十五:愛叫啥叫啥

  龔騁凝視沈棠的背影。

  唇瓣嚅囁著:「此事……對不起……」

  沈氏滅門與龔氏有著分不開的關係。

  本該保下沈氏一門最後血脈,也沒守住。

  這讓生性耿直的少年面對「妻兄」沈棠,內心煎熬,有著說不出的愧疚與無地自容。

  「你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沈棠恍若堪堪回神,轉過身,那雙糅雜千言萬語的黑眸,漠然看著滿面愧色的龔騁,「仇家是誰,我分得很清楚!遷怒同為受害者的你有什麼用?」

  龔騁怔忪。

  氤氳水霧裹挾著紅暈自眼尾泛開。

  他近乎哽咽著道:「多謝。」

  短短兩個月,他的人生發生天翻地覆的顛倒。從曾經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世家子弟,一夕淪落為全族被發配的階下囚。莫說去救族人,連自己這條命也是舊友保下來的。

  見到沈棠,他已經做好被抓起領子暴揍痛罵的心理準備,沒想到對方並未怪罪。

  「該死的是鄭喬!」沈棠頓了頓,又面帶殺氣補了一句,「你用不著道歉!」

  她最見不得別人哭。

  特別是年紀小還長得好看的。

  一哭她就腦仁疼,生怕被眼淚淹了。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似一柄利刃,劃開龔騁這些時日內心堆積的迷茫、頹靡與鬱色——是啊,如今的辛國國主、曾經的佞幸「女嬌」,鄭喬才是罪魁禍首、始作俑者——他那雙木然死寂的眸子有一瞬波動,名為「恨意」的情緒萌生出新的動力,一寸寸向四肢百骸鋪陳開來。

  垂在身側的手一點點緊握成拳,一字一頓重複沈棠的話,也像說給自己聽。

  「是,你說得對……該死的是鄭喬!」

  倌兒見狀,懸吊的心終於落地。

  龔騁被廢丹府,一個多月的戴枷徒步,親眼目睹同行親眷受押解官差淩辱,或重傷不治而死、或病痛纏身而亡、或忍饑挨餓暴斃咽氣……雖活了下來,但本身並無多少求生欲。

  鬱結於心,精氣坍塌,再加上身體根基被摧毀,即便用最好的藥吊著也只是苟延殘喘。

  他自己肯想開,應該很快就能痊癒。

  沈棠:「……」

  行叭╗(′?`)╔

  妻兄就妻兄,你喜歡就好。

  她的性別真就是薛定諤的性別,普通人喊她小娘子,這些有文心武膽的喊她小郎君。

  大家都一致認為對方眼睛有毛病。

  許久沒吱聲的青年用餘光掃過沈棠,似乎在思索打量什麼,問她:「冒昧問一句,鄭喬下令誅殺沈氏一門,行動迅如雷霆,也未走漏風聲,沈小郎君是怎麼逃出來的?」

  沈棠:「那時我不在,趁亂撿回一命。」

  青年若有所思:「哦?」

  沈棠冷冷哂笑,陰陽怪氣地回擊。

  「怎麼,龔氏那位五大夫還能逃亡在外,我就不配走運撿回一條小命?」

  這話將「陰陽怪氣」四個字發揮到了淋漓盡致,也在龔騁心上捅了一刀。他急忙截下青年的話,道:「顧先生,沈公一門皆是忠烈,不畏強權亦不懼死,斷不會像你猜得那樣。」

  青年臉色一黑:「……」

  龔雲馳知道他猜得哪樣?

  以為他是懷疑眼前這位沈小郎君是貪生怕死,聽到風聲逃得比兔子快,棄全族不顧?

  質疑其人品品德?

  膚淺!

  他明明是覺得眼前這位龔雲馳的「妻兄」有些問題!方才數次提到沈氏被夷九族,那麼濃烈的仇恨、數百條人命債,控制情緒再好也會露出破綻,此人內心卻是一片空白!

  這河狸嗎?

  這不合理!

  倘若是用言靈抵禦他的讀心也就罷了,可她沒有調動文氣,換而言之,這位沈小郎君是刻意放空心神,不想不念,始終戒備著他。

  如此謹慎,豈會無鬼?

  倌兒倒是注意到一個細節。

  「龔氏那位五大夫逃亡在外?」

  沈棠點頭:「我探聽到的是這樣,不過這是一月前的消息,現在不知被抓了沒。」

  龔騁眼睛驀地一亮,激動抓著倌兒道:「五大夫……翁之、顧先生,那定是二叔!」

  別看五大夫僅是武膽中的第九等,但龔騁那位二叔年紀尚輕,天賦又是公認得好,年少成名的典範,還有極大的成長空間。若沒有這番變故,未來成就不下十四等右更!

  這是他這麼多天來聽到的最好消息。

  只要他二叔還活著,未來還有希望!

  沈棠不忍心給他潑冷水,想說的話在喉嚨滾了數滾,最後還是被她咽了回去。

  「倘若沒其他事情,我便不叨擾了。」

  那個姓顧的青年會讀心,跟他身處同一片空間、呼吸同一片空氣,她渾身不自在。

  龔騁道:「妻兄……」

  沈棠在內心按下狂跳的青筋和蠢蠢欲動的暴力,笑容十分勉強:「既然三拜未成,她也香消玉殞,這個稱呼便罷了吧。」

  龔騁臉色刷得一下白了:「可……」

  「在下沈棠,字幼梨,隨你如何稱呼。 」沈棠表情木然。喊啥都行,只要不再喊啥「妻兄」就行。不需要一遍遍提醒她,頂著張漂亮小姑娘的臉還天天被誤認為男孩兒,太悲傷了。

  龔騁舒了口氣:「好,幼梨。」

  沈棠敷衍地行禮:「告辭。」

  「稍等!」龔騁勉力起身,真誠看著沈棠道,「倘若以後有需要在下的地方,義不容辭。」

  他本想說沈棠有麻煩可以找他——這位前任妻兄大舅哥生得一副好相貌,又年幼,一人在外漂泊不知會碰見多少困難,旁的不說,吃穿用度就夠頭疼了——但轉念一想,自己比人家還落魄。前任妻兄好歹丹府完好,即便文心品階不高也能勉強過活,反觀自己呢?

  傷員一名,還要靠舊友接濟照顧。

  真若碰上麻煩,誰幫誰還難說呢。

  於是,他只能給予一個未來的承諾。

  沈棠腳步一頓,臉色複雜。

  「好,你的話,我記下了。」

  她前腳離開,青年後腳便問:「雲馳,你對沈氏一門瞭解多少?家主一脈多少人?」

  龔騁在二人攙扶下回到塌上躺好。

  「顧先生問這些作甚?」

  「你那位妻兄說過,這幾幅畫……」青年說著將那幾幅讓男人女人都浮想聯翩的秘戲圖遞給一臉茫然的龔騁,「它們都是你妻兄口中的‘兄長’所畫。所以,沈氏有多少子嗣?」

  龔騁接過來,毫無心理準備地打開。

  衝擊撲面而來。

  下一息,手指似被火舌舔舐,嚇得他忙將畫丟開,一副見了鬼、大受震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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